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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冯於彬脑袋里的这串逻辑刚刚捋清楚,还没来得及高兴,孟瑾惜就把卖身契拍在了他脸上:“大哥,你看清楚,是你卖身给我。”

什么情况?冯於彬一怔。

孟瑾惜冲他笑了笑,将他扯到老头身边,孟瑾惜当着他的面问老头:“你说说,害死陆麟的真凶是孙瑶芷吗?”

老头摇了摇头,沉吟道:“另有其人。”

孟瑾惜冲冯於彬摊了手,戏谑地一笑:“签了吧。”

冯於彬不可置信,他看着老头说:“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老头一乐,说:“我们说书的都有节操,现在连夜壶都更新换代发明夜光的,说故事当然也得常说常新,我们不保证细节,但保证真实,你想再听一回吗?看你是老客户,两个金锭子就行。”

冯於彬气得两腿发软,忍不住咆哮道:“上回我第一次来才收一个金锭子,这回是回头客了,还比以前贵了一倍!”

孟瑾惜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道:“认了吧,你没听说过杀熟吗?”

杀熟也不是这样杀的好吗?冯於彬气得都要蹦上海话了,老头又在他心上插了一刀:“哎,有些人啊,抠门啊,莫名其妙地卖了身给别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舍得问。”

冯於彬恼羞成怒,终于拿出两枚金锭子拍到桌子上,他气呼呼地叫道:“你最好别编啊!我写了那么多话本子,你一编我就看得出来,你要是敢瞎编,今天我肯定要你走着进,躺着出。”

同行见面分外眼红,老头被他一激,反倒跩起来了:“那你可瞧好了。”

老头说的这段故事发生在崇景七年的春天,那一年孙瑶芷刚刚及笄,却已经胖得像一个小皮球。

府里的嬷嬷曾和她说过,这是她们家族女人遗传的病症,嬷嬷为了让她宽心,还捏了捏她的脸蛋说:“多富态啊,一看上去觉得喜庆。”

喜庆吗?她已经够喜庆了,孙老爷一直很担心她嫁不出去,便为她随身配备了一整套媒婆军团。但凡她看上了哪家公子,这帮媒婆们便会蜂拥而上,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孙瑶芷长到十五岁,除了她爹外,总共接触过三个男子,前两个之中,一个是她的启蒙老师,另一个是她的贴身护卫,她爹总是试探性地问她:“小芷你喜不喜欢他们?”

孙瑶芷眨巴眨巴眼睛答了一句:“喜欢。”

很快,这两个人已经被媒婆们逼得跳河了。在牡丹山庄里,被孙瑶芷喜欢上成了一件很倒霉的事情,孙瑶芷惊讶自己的喜欢竟然有这么恶毒的杀伤力,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喜欢,等她真正地喜欢上了一个人,就懂得应该把他藏在心底,绝口不提。

他叫陆麟,是她的小哥哥,也是牡丹山庄的园丁。为了保护他,她忍了媒婆们各种形式的套话,她知道陆麟已经心有所属,因为他曾说要在七夕送心上人一枚玉环,可是七夕已经过去了许久,收到玉环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知道自己很丑,未来的时间内会越来越丑,这样的她,与陆麟并不般配。

孙老爷从她的行迹里揣摩出了端倪,那日他又在逼问她:“小芷……我看陆麟不错,要不要爹爹帮你查查他的七大姑八大姨?”

孙瑶芷忍无可忍,随意从相亲名册里抽出了一本说:“爹,我有心上人了,就是他。”

孙老爷目露惊喜,用最快的方式替她说了媒,孙瑶芷看着堆在镜子前的喜袍,心里忽然变得很难过。如果她的喜欢,会为他带来麻烦,她宁愿陆麟永远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用了最笨的办法保护了陆麟,却实实在在地伤害了自己。

孙瑶芷远嫁卞城,中途遇到了劫匪,她不争气的夫君胆小如鼠,拿她做人质,还哆哆嗦嗦地出卖她说:“她有钱,别杀我。”

孙瑶芷在匪窝地待了两天,她庆幸地想,幸亏她丑,连常年不见女人的贼匪都对她没有胃口。

他们看她体力尚可,就安排孙瑶芷为匪窝抬水,她一桶一桶地挑着水,对未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就在她绝望的时候,她看到了骑马而来的陆麟。

那时候的孙瑶芷并不是不能逃走,她实在不想逃,她的自卑已经深入骨髓,她没有脸回牡丹山庄,更加不肯再嫁那位胆小的夫君。陆麟把她从深深的苦海里救了出来,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潸然泪下:“他不娶你,我娶。”

亲耳听到陆麟对她说这样一句话,孙瑶芷觉得,这辈子哪怕受再多苦,都值了。

他们在一片星光里拜了天地,天空星河璀璨却也亮不过陆麟的眼睛,他说:“傻姑娘,你的心意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七夕的玉环,我并没有送出去。”

孙瑶芷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这些年,为了藏她的心事,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她以为终于等到了一生的归宿,却没有料到,生活在转弯处给了她当头一击。

陆麟并没有带孙瑶芷回沐阳镇,他们离家越来越远,夜里的时候,陆麟开始悄悄地写一些长信。

她偷偷地看了一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一路上,他都在以她的名义,向山庄勒索钱财,而这些钱,通通汇给了一个叫明月的女子,她看了陆麟的家书,终于知道,明月才是他的妻子,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孙瑶芷忽然之间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她最爱的人欺瞒她最深,却也只能独自一人在夜里承受这一切。

每当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时候,陆麟会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他呵护着她,好像照料着一件稀世珍宝。孙瑶芷的鼻子发酸,她想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该有多好,如果陆麟能够一直骗着她,不被她发现该有多好。

一切的温存不过是逢场作戏,再暖的拥抱也只是虚情假意。

她还没有那样可怜,连他的欺骗都视若珍宝。途经包子铺的时候,孙瑶芷留了牡丹山庄的标记。

很快,孙老爷委派的巡捕将陆麟捉拿归案,孙瑶芷见到了那个叫明月的女子,还有他们三岁的孩子。

陆麟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的表情很受伤,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质问她:“是不是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有信过我吗?从来就没有。”

孙瑶芷攥紧了拳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何止是信你?小时候,你便是我的全部。我从小就胖很不合群,是你告诉我,胖姑娘有胖姑娘的好,我受人欺负,是你帮我出气,你说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可是陆麟,也是你将我伤得最深,原以为你和嫌弃我的那些人不一样,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你比他们更加狠毒。你给了我一线希望,却让我绝望,我这样傻,竟会信了你的甜言蜜语,骗了我,你是不是很得意?”

她扭过头,拂袖而去,肩膀上下抽搐,哭起来像一个孩子。

后来,陆麟被孙老爷关押在小风山石矿,一关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孙老爷病逝,孙瑶芷收起了所有软弱,渐渐成长为一个有勇有谋的花田供应商,直到十年前,小风山矿难,陆麟死在了那场矿难里,这个故事终于得到了终结。

自此以后,陆麟成了孙瑶芷心底里最大的伤口,一碰就疼。她开始疯狂地收集有着类似情节的言情话本子,不惜花重金买一个和美的结局。

直到陆麟死后,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她心底的爱,远比恨更多,如果上天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会一直装傻,陪着陆麟,哪怕他把她拐到海角天涯。

讲到此处,老头放下了白扇、牙鼓,铜琵琶的声音也缓缓平息。

老头喝了口茶,将惊堂木一拍,整个人站了起来,面露痛色地陈词道:“胖姑娘的爱情为何频频遭遇黑手?女老板无处安放的青春又该谁来负责?这背后究竟隐藏着的是陆麟道德的沦丧,还是明月人性的扭曲?独自承受结果的孙瑶芷又该何去何从?十年前的矿难是否暗含蹊跷?胖姑娘能否等来她第二个春天?”

老头看了看在座各位黑亮的眼睛,将收钱的铜盆拿了出来,轻轻一咳道:“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请明日同一时间再来小白凤茶馆,一听究竟。”

陆麟死于天灾,冯於彬打下的赌的的确确是输了。

这个故事老头讲过很多个版本,有苦情怨妇版、有负心汉版,还有相爱相杀版。如今看来,只有现在这个版本,最贴近真实。

冯於彬气呼呼地签下了卖身契,准备出门买个饼压压惊,而孟瑾惜却在这段故事里,听出了一点猫腻。

她拉住了正在数钱的小老头,语气戏谑道:“那个陆麟,大概还没有死吧?”

小老头的脸刹那间苍白一片,“别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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