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翎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是陈安，可偏偏深夜十二点的街道空无一人，陈安从后头追上来，路灯下只有他们这两道昏黄的身影一前一后慢慢地走。

她觉得世界突然变得好小好小，明明只有她和陈安两个人，却连呼吸都拥挤。

他们从街这头沉默无声地走到街另一头，眼前是开阔的十字路，出现了寥寥的行人。车辆呼啸而来的刹那，陈安终于开口，还是那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江花翎逐渐收拾起凌乱的情绪，试图努力寻回往常的相处模式，尽量轻松地插科打诨：“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恋，谁喜欢你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升旗仪式上公然说我女朋友丑，你这不是吃醋是什么？”

“这……”

江花翎欲哭无泪。

那虽然只是她和谢青叶之间乌龙的恶作剧，但这件事的起因，的的确确和陈安逃脱不了干系，她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陈安连续发动攻势：“为什么到现在你从来没和别人正式在一起过？”

她一听到就来气：“我不像你这么容易喜欢上别人！”

这回换陈安吃瘪，他声音渐低，有气无力地呢喃：“但至少得喜欢过一个人吧，我和你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他的语气间是一种笃定，笃定她喜欢他。

江花翎凝视着他，认命似的开口承认。

“是，就算我喜欢你，那又怎么样呢？我不想做别人感情的第三者。最重要的是，我想做也做不成啊。既然如此，更纯粹的当朋友不是更好吗？我不想说明，是想我们之间还能留下一点余地。”

陈安第一次说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他们升入初中的第一天。她咬着鸡蛋饼上学，看见他载着一个好漂亮的姑娘从大门前嚣张而过，洒下满路的铃铛响。

那一瞬间，她的心里留下了震颤的回音，从那一天起经久未息。

到现在他交往过那么多人，她早就不奢望他的喜欢，更甚者，她已经不再期待。因为她反而是陪伴他最长久的那一个，独一无二，无人可及。只是偶尔会有某些瞬间，她的耳边总会出现遥远的铃响。

陈安一愣，显然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

月亮向西沉下，时间的轨道里是一长串的叹息。

他盯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察觉到她的抗拒，默默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耸了耸肩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过马路时，他却不着痕迹地拉过她的手。

她努力一挣，将手收了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不能更尴尬了。

江花翎咬牙切齿地想，谢青叶最好能爱惜生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隔天，她就接到了一通来自孤儿院的电话。

是小关打来的，他语气软软地说：“江姐姐，谢哥哥生病了，而且病得好重，你过来看看他好不好？”

管他！

但一想到电话那头是小关，她只能尽量放软口气，假装很为难地说：“对不起啊小关，我这里有点事走不开。”

电话那头隐隐传来几声很重的咳嗽声，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小关又拿起电话说：“没关系啊！那江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来？”

一辈子都没空！

“……那就晚上吧。”她压抑住心里的烦躁。

临出门前，她练了会儿拳击，到时候便直接往他脸上招呼。然而真正见到谢青叶时，他凄惨得让她根本下不去手。

他躺在那间窄小的寝室里，包着纱布的脚像一只大粽子，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如一只吸血鬼。

她无语地问：“怎么会这样？”

小关替他擦掉汗：“院长说谢哥哥淋了一晚上的雨，加上脚底有伤口，所以患了破伤风，发起了高烧。”

昨夜里的画面排山倒海地汹涌窜入她的脑海，把她仅剩的同情排挤得一点都不剩。

“都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想寻我开心，会害人害己？！”

“我没有想寻你开心！”突然间，谢青叶的眼睛掀开一条缝，弱弱地搭腔。

“好啊……你居然装睡！”

“我真的没拿你寻开心！”

他固执地重复。

“那你为什么要当着陈安的面说出来？”江花翎咄咄逼人地发问。一想到一夜之间风云变幻，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而这个人就是始作俑者，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怨恨。

谢青叶使了个眼色，小关便乖乖地退出了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用胳膊支起上身，接着慢慢地从床上起来，踩着“大粽子脚”站在地上，最后吃力地站到她面前，像完成某种仪式。

“我那天已经说过了，因为我想干干净净地走到你心里。”

当晚在KTV，被陈安发现秘密这件事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以至于她没有来得及好好消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江花翎突然很好笑地说：“你难道想说你喜欢我……我不会再当上你的当了。”

谢青叶表情严肃：“我承认，我拿了你的日记没有马上归还是不对的，但当时我并没有想过结果会这样，只是觉得很好玩……哪怕我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我认真，那就是你。”

当时的江花翎简直笨得要死，她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你也知道你那么糟糕？”

只是她的内心深处，却特别特别柔软，像不小心碰到他蓬软的发间。

很多年后，她读到博尔赫斯的一首小诗，诗中说：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她突然间像被抽到了一巴掌，酸意冲鼻。

时光回溯，她才懂得多年前，还发着高烧的他说出的艰难的情话。

他给了她一个孩子气的少年所有的男子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