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不需要医生的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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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叫罗西的患者。抱怨疗法使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这样的成果完全是靠她自己取得的。
罗西出生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一个中产阶级的犹太人家庭长大。她读完了大学,结婚,然后离婚。在她二十八九岁时,她与第二任丈夫欧文结婚了,并且很快就引领欧文爱上了她的第二大爱好——国际标准拉丁舞。当欧文与罗西共舞时,他总是情绪高昂,尽管据说他常常跳错舞步。经过多年的磨合,欧文最终成为了一位高雅、合格的舞者。罗西的最大爱好是唱歌,成为一个女歌手是她的职业梦想,但是她终身为了生活奔波劳累,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总是郁郁寡欢。这使得她屡屡与机遇擦肩而过。
遗憾的是,当罗西年轻时,她的这种抑郁症几乎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刚开始她尝试了一天的谈话治疗,即采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形式。这种疗法包括一星期四次的谈话,这些谈话不但浪费精力,而且往往是毫无意义的自我反省。在这个过程中,罗西漫无目的地说出心里话,讲述她梦想的片段,跟随思绪浮想联翩,发掘她童年的每一个细节,无论她的回忆有多么不准确(今天我们很多人都知道记忆往往是非常不准确的)。所有这种谈话治疗的目的,通常是要发掘患者潜在的恋母情结、可耻的死亡本能和其他一大群神秘的心理感受。虽然这些工作有时引人入胜,但是它对罗西的抑郁症并没有多大帮助。
罗西和她的丈夫搬到了纽约一栋漂亮的公寓中,离中央公园很近。他们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他们四处旅游,他们每个礼拜也一定会去跳拉丁舞。然而,这么多年来,罗西的抑郁症却日益严重了。20世纪60年代,当她告别精神病医院的时候,她唯一真正的治疗方案就只剩下了电休克治疗(简称“ECT”)了。
ECT已经存在许多年,它对严重的抑郁症具有显著的疗效。然而,现在这种治疗被极大地误解了,它令人心惊胆战——主要是由于电影和电视里的描述。ECT的场景一开始通常是一个“绝望的犯人”被几个敦实的男护士按倒在轮床上,“受害人”在惊慌中强烈反抗和挣扎,但无济于事,他们最终还是会被五花大绑固定下来。接着,“邪恶的”医生走进来,用大量的电流震动“受害者”的大脑,顿时火花飞溅,仿佛科学怪人的实验室。
任何人只要一想到采用这种野蛮的治疗方案都会惊恐莫名。然而,实际上ECT并非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方案,对任何人来讲都是。正如病人将要进行一种外科手术一样,主治麻醉医生会先使他们进入睡眠状态,他们会被注入肌肉松弛剂(为了防止他们抽搐和乱动),然后一个短暂的(只有几秒)电脉冲会传送到他们的大脑中。
当第一次看到我的一个患者进行ECT治疗时,我对于将会发生的事情毫无概念。我看到患者的手指和脚趾轻微动了几下——就这样而已,医生宣布手术完成。如果我眼睛一眨,就会错过这次手术了。
毫无疑问,罗西是极不愿意采用ECT疗法的。然而,正如常见的抗拒治疗抑郁症病例一样,这种治疗法在她身上产生了神奇的效果。她回家后的几个月里康复情况良好。但后来她的抑郁症一再复发(ECT是非常有效的,但是没有了门诊的维持治疗,旧病复发就十分常见)。许多年来,罗西总是反复地出入医院,就如同她从抑郁症中进进出出一样,一次次的电休克治疗只能给她带来一次次短暂的喘息机会。对于不得不去医院“让大脑被震击”,罗西早已心生厌恶,但是除此之外对她的抑郁症似乎并没有什么有效疗法。
不幸的是,罗西自尊的恢复速度总体上远不及她的忧郁症。她渐渐觉得无法再维持日常生活的基本方面了,便将所有的财务决策、旅游规划和其他复杂的任务都交给了她的丈夫。随着时间的推移,罗西的自我价值感持续下降。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过于无能和胆小,甚至连一张简单的支票都写不好。
当我遇见罗西时,她已经七十岁了,刚刚摆脱了又一次长期的住院治疗。她和她的丈夫向我打听了夫妻心理疗法。我们第一次交谈时,罗西显得犹豫不决、毫无自信,并且十分疲倦。她每回答一个问题都要瞟一眼欧文,借此来验证她的回答是否准确。在谈话将要结束的时候,我问罗西,她康复时间最长的那次是什么时候。罗西想了片刻后看了欧文一眼,接着继续回想,然后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美沙酮诊所!”她大声叫了出来,声音比之前提高了一倍,“就是美沙酮诊所!”
欧文点了点头:“她说得对,是去了美沙酮诊所。”
“美沙酮诊所是么,罗西?”我开玩笑地问道,“注射了海洛因吗?”
我第一次看到罗西笑了。她在座位上向前移了一点,开始给我讲述一个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语速十分缓慢(说话速度慢是严重抑郁症的症状之一),但是当她讲到故事的结尾时,她的语速变得很正常了。原来罗西的生命中有一个时期,一连几年都没有去住院治疗,那段时间是她精神状态最好的时段。那些年罗西一直忙碌着一件事——一次申诉。
几年前,罗西和欧文住在曼哈顿区一个安静的街道中,那时候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数街道既不安静也不美好,吸毒活动十分猖獗。针对这个情况,市政府开始开设了许多美沙酮诊所来帮助海洛因上瘾者恢复健康,而其中一家诊所正好要设置在罗西和欧文所在的街区。
街道上的居民听到这个计划被激怒了,他们无法忍受那些接受治疗的海洛因依赖者在这个高档的社区里横行霸道。众所周知,一些美沙酮使用者会为了筹钱买毒品而卖掉自己的美沙酮,这就使得其他的吸毒者向美沙酮诊所周边聚集过来。一想到毒贩子就在家门口交易和注射毒品,该街区的居民就开始恐慌,于是他们聚集起来,商量对策,反对市政府的倡议。但是,这个任务十分艰巨,他们简直是在与市政府作对。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一个能够仗义执言、组织活动、制定策略的人。他们需要一个将军——这个人就是罗西。
罗西将她和欧文的公寓变为了作战室。她组织写信运动、抗议活动和其他一大堆措施。这个街区组织与市政府要进行的斗争是长期的,罗西面临了她永远也想不到的压力和挑战。然而,她不仅安然渡过了这些难关,而且还赢得了这场战斗!市政府最终迫于压力屈服了,取消了那家美沙酮诊所。除了漂亮的女儿和孙女之外,罗西对美沙酮诊所的申诉活动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即使在与市政府的斗争落幕后的一段时间里,罗西的抑郁症还是持续减轻,她与孩子、丈夫更经常地沟通交流,生活也变得更丰富了。最重要的是,罗西的抑郁症在这之后许多年都保持着更温和更稳定的状态。
罗西的抱怨自我治疗的效果并没有一劳永逸,但罗西和她的丈夫都为她所追求的申诉做出了贡献,这种贡献所带来的变化是真正了不起的,尤其是考虑到伴随她一生的抑郁症。令人称奇的是,这次经历对她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失。在我们的交谈中,仅仅叙述这事件就对罗西的康复显示了重大效果。这次住院治疗,她似乎比以往恢复得要快得多。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我设法和她一起将她与市政府之战的全部细节都讨论了一遍,只要有机会我便并尽可能赞扬她如同“平民军领袖”。我将治疗的很大一部分集中在罗西的申诉经历中,因为她能够回想起,甚至可以再次感受到她那时候所体会到的权力和能力。我们也探讨了可以使她在日常生活中重新体验这种感觉的其他方法。
罗西开始对她和欧文的个人财务决策以及其他事务表现出参与的兴趣,这些都是她回避了多年的事情。后来她还是继续去看心理医生,定期接受ECT门诊治疗,同时她和欧文继续每隔几个星期就来我这里接受夫妻心理治疗。我们讨论的话题从没有远离过她对市政府申诉这件事——近十年来,罗西再也没有住院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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