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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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灵魂赋予一个叫德约科维奇的男孩,他接纳了她,并在人生的交响中永远怀念她。
“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性 ”,这句格言正日益成社会环境变化的牺牲品—婚姻破裂,同性关系,团队精神比家庭结构更强大。但它仍然有对的证据,诺瓦克•德约科维奇的背后确实有一名女性,但她从未期望有如此的成功,她就是叶莲娜•戈西奇。
有一名制片人梦想拍一部叫作 “诺尔和泽卡”的电影,诺尔和泽卡是他们彼此间的称谓,这应该是一部宁静而朴素的电影,诺尔扮演者的眼神和古典背景音乐会动人心弦,也许用马勒五号交响乐中的慢板最为合适,它在卢吉诺•威斯康迪 1971年拍摄的《威尼斯之死》中反复呈现过。这样处理,是因为他们两者可以合二为一,排除了所有传统手法处理的可能性。也许没有戈西奇,德约科维奇一样可以成为伟大的网球选手,但如果没有她,他不可能是他。
除了德约科维奇,戈西奇还是莫妮卡•塞莱斯的教练,并在伊万尼塞维奇成长的过程中起过作用。因此,她被认为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网球教练之一。在那个时代没有正式的资格证书,简直不可能从事这个职业,但她从执教直到去世前一周,都没有去考网球教练资格证。她的专业是艺术史,有心理学的第二学位,当过电视编辑、导演和制片人。她不认为自己多伟大,甚至不认为自己是网球教练。戈西奇生于 1936年,父亲是塞尔维亚人,母亲是奥地利人。她的家庭在南斯拉夫有些名望,她的祖父从奥利地学医回来后,一直做军医到将军头衔,并创办了陆军医院。他坚信拥有强大的体魄才有强大的心灵,不管天气如何,每天他都带着儿孙做户外运动。他的叔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南斯拉夫首任内务长官,他的父亲朱万从前想做钢琴家,却成为一个律师。戈西奇还有个姨妈马林科维奇是杰出的艺术家( 1882—1973)。孩提时代戈西奇以父亲为榜样,弹得一手好钢琴,但她兴趣却在两项运动上:网球和手球。她成为手球国家队队员,并赢得过32个全国网球冠军。
那个时候网球属于业余运动,南斯拉夫经济处于国家掌控的计划经济时代。 1976年,戈西奇在退役之前就做了编外教练,付出很多,回报很少。
五六十年代铁托执政时期,南斯拉夫只允许最好的两名选手出国参赛,戈西奇得以奔波于温网和在森林山举行的美网,过早出局这个事实让她发誓不让后人重蹈覆辙,“因为想帮助年轻人,我不再参赛了,尤其是那些找不到教练的选手,我会告诉他们怎么打。在森林山第二轮出局后我去买了一些教材,美国的出版物都很棒,尤其是维克•布拉德系列(布拉德为美国著名的网球编辑),我用它们建造了自己的资料库。”
1968年公开赛时代来临的时候,戈西奇已经 31岁了,她明白自己无法再靠打球吃饭,必然还会有别的事情在等着她,她边打球边在电视台工作。当她转到贝尔格莱德游击队俱乐部打球的时候,俱乐部邀请她转行搞行政,也许将来能当俱乐部主席,甚至是全国网球协会主席。晋升阶梯已经为她搭好,她一度痴迷于官员和电视编辑的双重生活。
这两个世界会有交叉,但在她的生活里从未发生过 —她从未做过体育节目,一般都是文化节目,尤其是艺术史节目,她也做过古典音乐和戏剧节目,每隔 5年她都会兴致勃勃地投入下一个目标。她从未做过体育节目,是因为在南斯拉夫电视台,体育和政治是统一领导的同一个部门,而艺术和文化是另外一个部门。
20世纪 80年代早期,生活起了变化, 40岁的戈西奇遇到一个 8岁的小女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她来自塞尔维亚南部的诺维萨德,那个城市 20%的人群是匈牙利血统,她也是,她就是莫妮卡 •塞莱斯。戈西奇回忆道:“她是个小不点儿,但我在她的眼神里有了发现,如果一个孩子盯着我看 10到 15秒钟,眼神里没有任何迟疑,充满渴望和耐心,我会认为她有足够的耐心、专注力和斗志,她正是那样的孩子。当你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说话时,他一般都会东张西望。塞莱斯的父亲卡罗尔季要我去诺维萨德,从此我就和她一起旅行,3年多后我结束了这份工作。”
很多媒体把戈西奇描述为塞莱斯的教练,其实她不是正式的教练—她实际上是南斯拉夫网球协会青训部的主管,要和这个国家最好的小选手做伴。塞莱斯在里面不是最有希望的一个,有一个比她大一岁半的克罗地亚族男孩比她更出色,他叫戈让•伊万尼塞维奇。戈西奇陪他们去德国的勃鲁赫、法国的布洛瓦参赛,她会给他们一些计策,但塞莱斯的正式教练却是父亲卡罗尔季和哥哥佐尔坦,只有他们才会成天和她待在网球场上(她甚至不认为尼克•波利泰尼是她的教练,尽管波利泰尼对她的帮助举世皆知)。
丰富多彩的生活意味着在戈西奇身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以她的运动员经历,她的文化水平,她的个性,没有去当一个网球教练简直不可理喻。看见塞莱斯的成长,她很想正儿八经地当一个网球教练。某一天,当她厌倦了现有的工作之后,她自言自语:“戈西奇,总有一天你会离开电视台,你当过大学网球教练,你有心理学学位,你干吗不去做一个正式教练呢?教会正手、反手、高压球这些都容易,但带领他们夺取胜利不容易,那需要强大的心灵。如何去发现一个未来冠军,你一定会懂得的。”无须学习,戈西奇马上成为 7名队员的教练( 4男 3女),塞莱斯是戈西奇大家庭的一员,之后她手中的未来之星越来越多,但里面从未有过她的儿女。
塞莱斯对戈西奇的评价非常之高:“我非常敬重她,不只是网球水平,还包括她为塞尔维亚女孩的付出。在这里,女孩的机会没有男孩多,我父亲总为争取一点可怜的训练条件不停地奋斗。我是在停车场启蒙的,这是我后来 11岁时离开塞尔维亚的一个理由,我们哪怕一片球场都搞不到。戈西奇是女性体育的先驱,如果认识到这点,扬科维奇和伊万诺维奇更应该感激她。 11岁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但我经常想起她。她是如此开朗,积极,总是在微笑。她有一个温柔的灵魂,她把她献给了这个女性从未在网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国家。”
年轻的伊万尼塞维奇让“温柔的灵魂”经受了考验,众所周知,那是一个野孩子。戈西奇说:“我从不责骂伊万尼塞维奇,每当别人问我如何搞定他,我都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当我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确实没有任何问题。我、塞莱斯和他三个人一起旅行的时候,塞莱斯会帮我的大忙,因为他们是好朋友,他们就像我的一对儿女。”
这个大致是事实,假如认为他们一直一帆风顺,那就错了。当他们在德国海德堡参加欧洲 14岁以下锦标赛的时候,塞莱斯一路奏凯,但伊万尼塞维奇在半决赛受挫,还野蛮地摔坏了不只一把球拍。戈西奇承认他的性格确实有点问题,“场面相当狼狈 ”。他们在橙子碗锦标赛(世界青少年最高赛事)共居一室的时候,伊万尼塞维奇又开始躁动不安,戈西奇和塞莱斯在打盹,他乘机扯掉了塞莱斯心爱的洋娃娃的所有头发!问起伊万尼塞维奇如何舍得对一个洋娃娃痛下杀手时,他说:“那个娃娃丑得不忍直视,令我发狂, 12岁的孩子都会干这样的蠢事。”这个往事如此有趣,塞莱斯却从未提及。1992年,网协主席格内克斯问戈西奇是否愿意做科奥帕尼科训练营的总监。那个滑雪胜地,冬季风景如画,夏天短暂凉爽,硬地球场边上有一些生活设施,在那里搞训练营似乎不错。
戈西奇当然有兴趣,但上哪儿凑够 9周的假期呢?她很少休假,即使把攒够的假期凑在一起,也没有 9周。电视台此时开恩了,给了她额外的 3周假期。报酬不是问题,因为根本没有报酬,满足她对教练和设施的要求就当是报酬吧,这样训练营才可以运作起来。她就像一个工头一样在每片场地巡视,因为戈西奇这个名字就意味着家长和孩子的崇敬,训练营大受欢迎。
第一天,才练了 1个小时,戈西奇就发现篱笆后面趴着个目不转睛的男孩,那显然不是训练营的孩子,她马上忘记了这个男孩。但过了一阵,他竟然还在那里,她和一个教练说,现在他们有一个热心观众了。她然后去了另外一片场地,那个男孩居然跟着她,一直待到训练结束。
午饭时候,戈西奇找到那个男孩:“嗨,我知道你在看,你知道这是什么运动吗?”
男孩说:“这是网球,我在贝尔格莱德玩过1个月。”
“你多大了?”
“5岁。”
“想和我们一起玩吗?”
“我就是等你问这个。”
这个大胆的男孩让戈西奇开始重新审视:“行,你下午就来,你叫什么名字?”
“诺瓦克,诺瓦克•德约科维奇。”
“你在这住多久了?”
“整个夏天都在这。”
“在这干吗?”
“我爸爸妈妈在这工作,从这穿过去,就是他们开的比萨饼店。”
“能两点过来吗?我们两点开始训练,另外,你有球拍吗?”
“我有。”
“鞋子之类的呢?”
“全都有。”
“好吧,两点见。”
午饭结束之前,戈西奇对所有教练说:“注意那个男孩,尤其是他的眼睛,他一个人来,不需要父母,任何人都不需要,这太给力了。”
戈西奇的宿舍就是场地边的高脚屋,从窗户可以俯瞰全部球场。一点半的时候,那个男孩就背着背包站在球场边了,她下去,想逗一下他:“对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
“我叫德约科维奇,我可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对不起,宝贝,我不会再忘记你的名字了。”
她望着他的背包,“来吧,说说网球吧,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什么都有。”他给她看了球拍,一瓶水,两条吸汗带,一条毛巾,一支香蕉,三件干净的T恤。
“你怎么知道要带这些?”
“我在电视上看的。”
“你在电视上看见什么了?”
“桑普拉斯,阿加西,埃德博格。”那时正是温网第二周,电视上有很多转播。
戈西奇问:“谁帮你整理的背包?妈妈?”
男孩有点恼火:“我自己!是我来打网球,不是妈妈。”
“喔,德约科维奇,我又错了,请你原谅。”
20年后的 2012年年底,德约科维奇向戈西奇坦承他其实也撒了谎,那个背包是妈妈收拾的,他学着电视告诉她需要往里面放什么。这对他们的感情丝毫无碍 —德约科维奇做出了他的宣言,戈西奇听懂了宣言。戈西奇说:“他强调我不可以忘记他的姓名,其实我没有忘,我在考验他,我得持续考验他,直到发现他的眼神一直专注在我身上,我立马知道这个男孩非同小可。”
戈西奇那时候就坚信她手上握着全世界最好的牌,塞莱斯已经是女子世界第一,而那个男孩势必成为男子世界第一。
我对他进行了初步测验,他没有任何问题。当我第一次教他击球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运动天赋、专注力和学习能力都无与伦比。我把其他教练都叫来:“看看这孩子。”没有几分钟,我就决定亲自给他开小灶,这让他乐颠儿了。我手下有三四个经验丰富的教练,我对其中一个说:“我不想说,可我忍不住,德约科维奇在这个组里面待不长,他应该到大龄组去。我不想说他多出色,因为他展现了自己的本事。我也不想给他压力,他的精神会自觉战胜它。”
这一天训练结束后,戈西奇要求德约科维奇带她去见他的父母,从球场穿行到比萨店的路程并不长,接踵而来的讨论已经把德约科维奇放在成为世界顶尖球员的道路上。
“他站在妈妈的后面,从侧面探出头来。我对他的父母说,我已经了解了他:他是个金童,自从 8年前和塞莱斯分手之后,我从未见过如此有天分的孩子,他 17岁就可以进入世界前五。他们被惊到了,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是训练营的教练。突然,所有的感情都变得明确了,德约科维奇听到我说他将在 17岁进入世界前五,他马上依偎在我背上,我知道此时我们都心潮澎湃。”
这就是戈西奇关于 1992年 6月某天的回忆,这真实吗?是不是为了成为传奇而改变了叙事的方式?也许会有点,毕竟戈西奇是一个老到的制片人,在电视工作中,她知道如何运用艺术加工把故事做出文化深度,也许有一些细节被润色。但是德约科维奇本人印证了访谈的绝大部分内容,其他人则说那有点儿悬。戈西奇的本色是只爱网球和培养孩子,她根本不爱钱,她的免费私人网球训练营总因为没有钱而关门。她是计划经济时代产生的左派人物,那种环境提供的工作,从不考虑雇员收入和待遇,她说:“我是一个网球选手,我不需要别的,只要帮我打好球就行。 ”对于学生,她也言传身教:“我不是最棒的,我只能争取让他们变得最棒,最好是成为 No.1。”她也有大把的机会从德约科维奇培养中脱身,但她都坚决地放弃了。因此,即使这个故事改变了讲述的方式,它仍然来自最诚挚的心灵。
当 50多岁的老教练闯进餐馆,告诉夏加尔和斯尔詹他们的长子将在 17岁崛起于世界的时候,他们如何怀疑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委实夸张得如同天方夜谭。戈西奇高兴得牙齿打战,满腔热情地赞美德约科维奇,她甚至说:“这个孩子是我的,我会让他成为世界第一。”这话听起来相当可疑。刹那间,戈西奇也意识到她得为这话付出代价,她必须放弃电视台的工作,那份让她养家糊口的工作,去确保德约科维奇有个美好的开端。
德约科维奇一家无以应对,他们掉头就琢磨这个疯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何如此疯狂。有人告诉他们,她就是莫妮卡•塞莱斯的教练,这是最能证明她是谁的证据。于是,戈西奇和德约科维奇上路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向他们证明了自己是在脚踏实地工作。她说:“如果你们期望我和德约科维奇在一起,我只提一个要求 —我会竭尽全力,但千万不要和我谈钱,钱是你们的事情,而不是我的事情。”戈西奇明白,要不了几年,他们就将操心球具、比赛、训练、旅行等一大堆费用,所以这个开端必须免费。戈西奇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她是游击队俱乐部主席,她可以搞到球拍、球、场地等一切条件。但要杀入竞争惨烈的职业网球世界,他以后肯定需要资金。
戈西奇做出了训练计划,它将被执行 5年 —考虑到德约科维奇在贝尔格莱德上学,整个暑假和部分寒假,他都会在科奥帕尼科山区度过(这里比萨店和时装店的收入将供养他),戈西奇要求学校老师给他3周的圣诞假期加上1周,那样才能保证他的冬季训练。
戈西奇只能照料德约科维奇的网球,而这个家庭需要在越来越恶化的形势下确保他的成长,经济体制改革和战争都在动摇着这个国家。由于戈西奇的训练计划包含以后德约科维奇大量的旅行参赛,家里必须得弄点钱,“这是他家里糟糕的一面,他们空空如也,我也是。我建议去弄点赞助,但他们碰了一鼻子灰,斯尔詹说他借了高利贷,期限一到总是无法偿还,他只能用匕首比画着脖子信誓旦旦,唯一的办法就是拆东墙补西墙。”
当德约科维奇在同胞中崛起之后,这种境地不再重演。他的父亲和叔叔后来也照样结仇,但没有私仇,仅限于网球。 2011年年初,德约科维奇家族在塞尔维亚网协选举中获胜,在塞尔维亚队夺得戴维斯杯冠军之后,兹沃吉诺维奇下台了,取代他的是全国会员联盟主席季热米奇,他是斯尔詹•德约科维奇的死党。戈西奇说了这样的背景:
“批评德约科维奇家族的人认为他们忘本,只认钱,斯尔詹是很自大的,只有他们需要为德约科维奇弄钱的时候,他才显得不择手段,这挺可怕的。他们知道德约科维奇总有一天会了不起,于是他们四处借钱,斯尔詹怒气冲冲地挨家挨户敲门,连政府的门都敲。他遇到的最多的回答是 ‘男孩是谁?’然后是 ‘我们根本没有钱给他。’现在他们则见风使舵说:‘是我们成就了他。’我很欣慰斯尔詹当初有那么大的决心让德约科维奇去参赛。现在他们一家还有点糟糕,他们有钱了,我对他们怎么过日子毫无兴趣。我只关心德约科维奇和两个弟弟马科、乔杰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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