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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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后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少卿却道:“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本宫已经亲口问过柔儿,她既然不愿远嫁别国,做那看似风光其实却凶险无比的太子妃,本宫这个母后,无论如何也要成全她的心意才是。其实想想,柔儿自小受尽本宫与她父皇的宠爱长大,她这样纯善的性子,又怎能适应这后宫三千却只等着一人来宠爱的生活?说句实话,本宫之前也有过打算,想将柔儿赐婚于本宫的娘家侄儿,只有这样方能保证她日后不会受委屈。如此也好,玉峥公主出嫁之后,华妃的身份放在后宫之中便必然是在本宫之下的。只是你们以后在外面说话也警醒些,不可再一口一个华氏的。那些从前的旧事,也不许再提起。”
阖宫之人都深知凌后旨意的分量,这般吩咐,便是不容人给凤藻宫添上半点的黑点,以免影响到两国好不容易达成的和亲事宜了。
于是众人皆躬身下去应诺了,到了将歇的时辰,乾元殿中有内侍来传话,说皇帝今晚歇在了自己寝宫,请皇后早些歇息,众人这才伺候着凌后洗漱更衣。
而寝殿中,明明已经将诸事安排妥当的凌后却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最后半醒半寐睁开眼,惊觉胸口慌乱发闷,索性披衣起来,就这般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床前高几上那一支燃了一夜的蜡烛。
次日,萧锦彦果然得秦帝遣人来请,待入了乾元殿之后,更知道事情顺遂。秦国提出改以玉峥公主傅静为太子妃人选,理由也十分地冠冕堂皇,那便是,华容公主年不过十二有余,始终还是稚龄了些。
而玉峥公主与齐太子却只差两岁,缔结婚约之后就可成亲,想来很快就能为齐国太子开枝散叶,对于齐国东宫礼官提出的那句质疑——玉峥公主并非嫡出,在身份上面始终有些难以匹配的时候,秦帝便笑着回了一句:“此时朕与皇后也商议过,即日起,玉峥公主便记在皇后名下,视为嫡出。朕想,历来两国友好,都是以诚相对。朕在此起诺,至此之后,必视玉峥为嫡出,还请几位使臣力促此事圆满。”
秦帝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即使是再没眼色的人也知道,此事无可转圜。
而后,因为太子妃人选的更迭,齐国来使自然要先行禀过齐帝才能定夺。而就在萧锦彦与众来使准备离开中京的时候,这一天,忽然有人来到行馆,在递上名帖之后,萧锦彦也避人耳目地接见了来者。
无人知道,这蒙着面纱仅带着两名使女前来的女子到底在内室跟萧锦彦说了些什么,但在她离开之后,萧锦彦坐在榻上,却颇为玩味地说了一句:“倒是没想到,这傅静姝倒是个野心不小的人。她为了得到齐国太子妃之位,可以这般不择手段,这个女人……与那傅柔嘉,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要说起来,她如此笃定本王能替她达成心愿,倒是个可以尝试着合作的对象。”
李德全在旁服侍茶水,闻言便道:“可是王爷,奴才却觉得这玉峥公主虽然长得不错,但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冷意,且心机深沉,凡事利害关系都看得太透。将来事成之后,只怕是不好驾驭啊!您想想,仅凭着她能独自一人前来求见王爷,并沉着从容地跟您谈这些条件,就足以证明,其人绝非等闲女子可比。俗话说事有反常必为怪,她一个长在深宫里的公主,却能拿着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跟你做这样的买卖。这样的女子……”
萧锦彦笑着以手止住李德全的话,他垂眸道:“她倒是长在深宫里的女子,可绝非华容公主那般自小养尊处优,无知无畏。本王已经打听过,她的生母华氏出身卑贱,从前只是凌家的侍婢,随凌后入宫之后,便千方百计地爬上了秦帝的龙床。后来有了这个女儿之后,才册封了七品的贵人。可是后来又在后宫争斗中落败,背负着谋害皇嗣的罪名,被打入冷宫,一住就是七年。这七年里,玉峥公主虽然顶着公主的名分,其实生活得连个像样点的奴婢都不如。而今因为这桩婚事,凌后将华氏赦免出了冷宫,并恩宠有加地晋封了妃位。你说说,一个八九岁就被父皇送入冷宫受尽欺凌的公主,对故国,对秦帝,还有秦国的一切,会有着怎样的一份感情?你当真以为,她今日之所以甘冒大险前来见孤,只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而已?”
李德全想了想,才惊疑不定地说道:“王爷的意思是,您觉得玉峥公主此来是因为心怀怨恨,所以将来会倒戈相向,助齐灭秦?可是王爷,她的母亲还在秦宫之中为妃呢?她怎会……”
萧锦彦笑了,这笑容令他看起来如吃人的兽,齿间森凛细白。
然声音却是醇和且缓然,低沉优雅地道:“李德全,后宫之中,因为争宠夺爱,死个嫔妃甚至皇后这种事情,难道你还见得少了?”
李德全听到这话终于明白过来,随即浑身一冷,继而躬身道:“王爷圣明!奴才真是钦佩地五体投地。”
“圣明?罢了,孤这一生为人处世,但求一己畅快,可从来不想着做什么圣明之君。其实,孤之所以答应玉峥公主与之交易,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她与孤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她想要什么,孤一眼便能洞悉。跟这样的人做买卖,孤懂她的心思,不怕她不受掌控。”
李德全闻言似是有些感伤地涨红了眼圈,他低声道:“是,殿下这些年所受的诸多苦楚,奴才都看在了眼底。所幸咱们娘娘在天有灵,保佑殿下熬到了现在。眼看殿下如今是一呼百应,在国内声势威望渐长,早已非那无能的太子可比。奴才这心里,可真是替娘娘感到万分的欣慰啊!”
李德全从前本是萧锦彦生母高贵妃身边的内侍,高贵妃自故去之后,他便留在了幼主身边服侍。因此,他与萧锦彦之间的感情,远非一般的主仆可以比拟的。故这般僭越的话,也只有他说了,萧锦彦才不会加以责怪,反而只会因此而牵动内心的诸多感慨之处。
似被这番话触动了柔肠,萧锦彦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缓步踱到窗前,惆怅长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孤若不是每日想着母妃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心里还吊着那口气咽不下去,想来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母妃,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儿子终有一日登上那至尊之位。儿子要让全天下人都对着您的牌位顶礼膜拜,儿子要让您成为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您等着,终有一日,儿子一定会得偿所愿,将这一生失去的,统统都圆满了!”
半晌之后,才低缓而沉痛地将双手紧握成拳,自齿间迸射出一句话来:“我萧锦彦指天为誓,我一定要做到!我一定会做到的!”
凤藻宫中,凌后听得自己安排去服侍玉峥公主的侍女来报之后,只是淡然一笑,伸手将耳上挂着的一副耳坠撸了下来,道:“这坠子不好,戴上只觉得沉甸甸的,真是累得很。”
而后便顺手摘下来撂在桌子上,蔷薇石坠子滴溜溜滚得几滚,自有专司皇后首饰妆匣的侍女上前来收了下去,凌后这才转过头来,对来人道:“本宫知道了,日后小心服侍公主和华妃娘娘,下去吧!”
待来人走了之后,凌后身边的侍女碧珠才从旁道:“娘娘,这玉峥公主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敢私自出宫去见齐国使臣,且事先还不向娘娘请示,可见她根本就不将娘娘这个母后放在眼底。奴婢在旁听了都觉得十分失礼,偏是娘娘您好性子,遇上这样的事情也不处罚她。”
凌后微一摆手,便含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你怎知她没有向本宫请示?她带去的那两个侍女都是本宫安排的人,她就是拿准了本宫的心思,所以才有这个底气。再说了,她这样不经本宫擅自前去,说深一层,其实也是顾全了本宫的体面。不然你以为,她若真正儿八经的前来向本宫请示,本宫这是准,还是不准?”
“这……”碧珠果然被这话问住,她踟蹰片刻,才恍然道:“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了。”
凌后对身边的人一向宽和,当下并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道:“本宫知道,从前华氏……华妃多有骄纵猖狂之处,故而宫中对她怨恨不齿的大有人在。可是时过境迁,而今她养的女儿,却即将要替本宫的柔儿远嫁齐国。单凭这一点,你们日后也得对她恭敬有礼,不可顶撞忤逆。更何况,经此一事,倒叫本宫看清了玉峥的心智。若以谋略胆识而言,秦宫之中再无人比她更适合这齐国太子妃之位。故而,本宫在内心里,是希望她能够凭自己的本事将这太子妃的位置坐稳,坐好的。毕竟,她日后代表的便是咱们大秦一国,只要她能有这个本事不死在权势之路上,本宫,便当对她的生母和她的亲人,礼遇有加。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甘心抵命地为我大秦尽心尽力。这番话,本宫会时刻铭记在心,也希望你们也能牢记。明白了吗?”
见凌后如此中肯地分析了局势,凤藻宫中一应宫人闻言都心中一凛。这些人之中的确有不少人如碧珠一般,对昔日背主求荣的华妃不屑并不齿的,然听了这番话之后,便立时明白过来。凌后这是有意将自己对华妃的态度通过宫人之口来传扬出去,而经此之后,华氏在后宫之中,只怕更是要骄横起来了。
宫人们心中忐忑,凌后说完之后也是面有惆怅之色。她怔怔片刻之后,只是轻声喟叹了一口气。
而隔着两个院落的东配殿中,娇俏可人的华容公主傅柔嘉却正依靠在榻上,她一只手里抚摸着自己养的那只浑身洁白的猫儿,另一只手边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已经剥好皮的葡萄,塞进猫儿的嘴里。
众人都是以为这猫儿必定不吃这甜软的东西,没想到最后却是啊呜一声,半是讲究半是享用地半闭着眼睛吞咽了下去。只是吃完葡萄之后的神态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过了一会,还用两个前爪捧住了自己的猫须,亦说不清是回味还是觉得难受。但其姿态甚是娇憨趣致,众人撑不住就笑了起来。
华容公主傅柔嘉也是笑道:“你这小东西倒是精怪得很,难不成就知道本宫跟她们打了赌,所以才这般勉为其难地吃了下去?呵呵,好了好了,不喂你吃这个了。来人,去拿那煎好的鱼过来,抱花子下去吃着。”
自有伺猫的侍女立即上前来,自她手中接过猫儿,拍抚着其圆滚滚的脑袋下去了。
而华容公主逗猫之后却十分高兴,立时就缠着身边几个年长一些的侍女和嬷嬷一起来玩那跳绳。这游戏虽说是过时了些,但公主却十分热衷。
从前几位教养嬷嬷都觉得其动作太过粗野,蹦来蹦去的也过于活泼,并不适合养在深宫内院中的嫡公主日常玩耍,所以才总是拦着。
只是如今却不敢再拦了,皆因之前华容公主已经当着众人一起打了赌,只要花子吃下一颗葡萄,那么这一个月以来几位嬷嬷便不能再约束着她不许玩跳绳。
而随着一声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之后,公主便带着随身的几个侍女走到前殿的院子里,看着那如霜华一般的裙裾在公主跳动时带起一阵炫目的光芒,几位嬷嬷只能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互相对视着彼此,只是在心中暗暗叹息。
公主自然不知道,其实这允许她日后可以在自己寝宫中不守宫规的旨意,本就是她的母后亲口对她们下达的。凌后的原话是:“本宫的女儿日后不必母仪天下,似她这般的年岁,本就该肆意欢快些。日后,她要玩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万事都有本宫担着。”
既然有皇后担着,那么几位嬷嬷自然也只有奉命行事。只是她们心里都清楚,这位尊贵的嫡公主其实除了好玩活泼一些之外,性情与才学都是一等的拔尖人物。真正是人如其名,柔美醇和,待人温和有礼。
也因如此,她平素好玩一些,几位嬷嬷也总肯包容且劝谏着,并不曾真正闹出去过。
而最近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齐国求亲之事,公主身边的人更是听得再多不过。近身服侍的人都知道,公主出世时曾有高僧预言其将来必定母仪天下,贵不可言,但而今就连皇帝和皇后都不愿将公主远嫁齐国,那么这等预言自是不可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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