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太阳下，人的脸上都渗透着一些油亮的东西，像一面质地不好的镜子，我看着姐姐的那面镜子，竟然看到了自己那双麻木的瞳孔，我吃了一惊，人仿佛只有通过从别人的脸方能看到自己。

姐姐适时地推了一下我，说，学习学呆的了？发什么呆呢？

我撇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姐姐说，高考就那么回事，你越当回事，它越不当你回事。要学会化解压力。

然后她告诉我，这话是爸爸叫她说的。

姐姐问我，你真的很在乎上不上大学么？

我点点头，每年暑假村里的人都会议论谁谁谁考上了大学，谁谁谁就差那几分；谁考上了某某名牌大学，谁又去了南方打工。我常常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听着东头的一群人在叨叨，心里面却很不平静，我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快点高考，也成为别人口中羡慕的那一类人。想捧一本书走在大学的校园里；想若干年后，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可以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怎么怎么的，我们那个大学怎么怎么的。大学是我的一个梦，这个梦被做得太久，所以不能让它破灭。

在中国，这种教育模式下，能否考一个好的大学似乎就是评定一个学生成绩好坏的标准，只要不能考取大学，那你十多年再优秀的成绩都会被否定，别人也许只能对你以往的成绩给出一点同情。这就好比我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一样，精彩的部分虽然只占一点点，其余的铺设部分都是些废话、屁话，但少了这些废话屁话的拼凑，你的字数就不能够上是一部长篇，而且，铺设得再好，只要该精彩的地方没出彩，那整个的小说都被否定了。只要没考取大学，曾经再多的奖状、再多的好评都被否没，所以，大学这个梦，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蕴育的，很多很多人都在做这个梦，用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来蕴育的一个梦。

当然，我从没有对家人说过这些，包括姐姐。妈妈的态度是，女孩家学个手艺，有个稳定的工作就行。爸爸则是，能考取更好，他脸上添彩，多个和别人吹牛逼的素材；考不上也好，爸爸的这个“好”是经济上的“好”，四年学费、生活费怎么说也要掏个一两万的，要是我这四年工作了，咋说也能挣个一两万的，这一进一出就是三四万。每说到这儿，爸爸就砸吧一下舌头说，这不是钱吗？然后又补充两句：窗户再大，它不能算门；女人再强，她不能算人，你说女孩上个大学有什么屁用？

所以我就是在这种复杂的矛盾的环境里开始了我的高考复习，我想算个人，想给爸爸多个和别人吹牛逼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