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时间像河里的流水一样，常常把人的一些悲伤痛苦快乐幸福的感觉带走或冲淡，比如像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当陆非在外喝酒打牌夜宵之后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也没有继续生气，看见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声，秀你真的病了，然后就躺到床上酣眠了。

日子仿佛永远都这样重复着单调，有时又沉重得犹如一座山，我整日背着这座山缓缓地向前行着，这种状况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低着头卖力地往前跑，一圈一圈，跑完了一圈才发现又回到了起初的位置。我每天重复着前一天的内容，一天一天，每天看一样的书、吃一样的饭、听一样的嗯嗯啊啊。当早晨醒来时，我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确定：这是新的一天。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灵灵回来说了一个消息，又把我的生活推向了另一种单调。灵灵兴奋地说，欧！欧！欧！明天放假了，我和我妈回老家度假了。灵灵说这话的时候，口型很夸张，或者说，她说每句话的时候口型都很夸张。有的时候我很疑惑，这恁小的屁孩怎会有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呢。当时我正伏在桌上看书，灵灵就像只猴子似的把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挂在我的胳臂上。灵灵说，欧——，秀要考试，回不了了。灵灵对我总是直呼其名，然后华姨就在外面喊，秀是你叫的吗？喊姐姐，快出来玩，别打扰姐姐复习。于是灵灵又嘟着嘴出去了。

那个晚上灵灵很亢奋，她亢奋的表现就是在房子里不停地绕、跑，像一个线团，到吃饭的时候，那线团已经在我眼前乱了。宏叔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抽烟，当然，平日里他也这么地一声不吭，除了嗯嗯啊啊。灵灵跑过去，像突然发现这么个人似的，一把夺了宏叔嘴里的烟，说，不带你去，就不带你去。宏叔不理她，欲要抢回烟，灵灵则举着烟满屋子地跑，然后宏叔就像被系着的电动玩具似的紧追在灵灵后头。

华姨在厨房里故作生气地喊，发什么疯啊，但此刻她的脸上却盛满了笑容。我想这一定和她们明天回家的原因有关，还有灵灵考试考得不错的缘故。在华姨眼里，灵灵就是她的主要投资项目，倾注了太多心血；宏叔只不过是附属设施，可有可无；至于我，也许是一个待开发产品。华姨常常对我的热情和关心，就像对待一个新产品一样，充满了期望和信心。华姨说，我老了之后就跟小秀过。我说好啊好啊。华姨又说，我不管你宏叔了，由他自己过。我不说话，华姨继续在畅谈。很多时候华姨都喜欢下班回来坐在我旁边，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遥想着那些叫做“将来”的事情。这样的对话我们几乎每隔几天就要进行一次，每次看着华姨因为幸福而舒展开来的脸，都会很欣慰。人的快乐有很多种，有一种快乐它是那样的虚无，但人们可以把它臆造出来，像此刻的华姨。

第二天天还没亮，华姨和灵灵就走了，摔门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门受到撞击的刹那，床也轻轻地一颤，恍若整个屋子像失去引力的某个星球，重重地掉进深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