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节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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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住的好好的”的这个问题,晚上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音响像生了病似的哼哼,觉得自己也病了,没有睡意,脑子里思索着一个问题,像以后的若干年我都在思索的那个问题,我想,要是我不那样憋着或嘴呱呱一点,兴许我就不那么抑郁了;要是我不那么抑郁,陆非兴许就不会爱上我。陆非曾说,抑郁是你的气质,我就是因为这气质才爱上你的。
可谁知道呢?
陆非回来的时候,我已在沙发上睡着了,烟头把皮面烫了个窟窿。陆非一进门就把灯拧亮,说,灯也不开,吓死人了。光柱像雨一样泄在身上,顿时感到很不自在,我把脸撇过去,埋在沙发的肘里。陆非说,怎么又抽上烟呢?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有理睬,继续埋着头,呼吸着黑暗的味道。陆非说,怎么不回答啊你?他说着话的时候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像一片阔大的叶子。我用手搙掉那片叶子,说没病,然后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一个人发呆的时候能达到一种高潮。陆非在外面打着他的漫长的电话,我则在卫生间里持续着这种发呆的高潮。连着裤子坐在座便器上,流水在屁股底下缓缓的淌,黑暗像棉衣一样包裹着我。发呆的时候脑子里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什么都在想,然后就像搅面糊一样,也没能搞清具体想了什么。我在华姨家的卫生间里也常常一个人蜷着,享受被四堵墙包围的感觉。卫生间里很安静,只有座便器里流水淅淅地声音,外面可以很吵,宏叔嗯嗯啊啊,华姨的咿咿呀呀,还有灵灵永不休止的歌声,都能被便池里的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一样。
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陆非的电话还没有完,他站在阳台上,背影很削瘦,房间里没开灯,如同棉衣一样的黑暗也裹着陆非,大概是说累了,他的一只手搭着窗框,两条腿不停地变换着姿势。陆非说,小秀真病了。我斜着脑袋倚在门框上,听着陆非对着电话那头继续说话。好像越来越严重了,陆非说,我想带小秀去看看。
这个电话毋庸置疑是打给我姐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陆非说我病了,抑郁得发病了,他希望从我姐那儿得到帮助。有一次他打电话时,我冲过去一把夺了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陆非惊讶以至于很生气,他说,你干嘛?干嘛摔东西?我没说话,盯着地上的手机残骸发呆,手机很不经摔,碎的一塌糊涂,犹如人与人之间脆弱的感情。其实我想告诉陆非我没病,真的很正常,好好的,可是我却不想开口说话,因为对于理解的人解释是多余的,对于不理解的人解释还是多余的,我吝啬说每一个字,总以为别人会通过自己的分析能明白一切。
陆非挂了电话转过身看见我说,吓我一跳。我没理他,依旧倚在门框上。屋内的灯很明亮,把这个有界的世界照得如同白天,陆非从黑暗里走出来,棉衣顿时被卸走。
我常常思索一个问题,关于一个人精神出乱和醉酒的问题。如果我告诉别人,我精神有问题了,这就等同于一个喝了酒但没醉的人对别人说,我醉了,这种状态下是很难让别人信服了,因为醉酒的人永远都说自己没醉。可是,如果我对别人说,我精神很正常,这话一出口,又定会被误认为是精神失常。就像这些天来我一直告诉陆飞我没有问题一样,陆飞说,这就好比一个人喝多了酒,醉了,却坚持说自己没醉……。我打断了他,我说,这道理谁都明白。
我不想再说话,斜坐在沙发上,说什么都是徒劳。那年夏天,我对家人说,我病了,压抑得快精神失常了,没人相信。现在一样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往往都是这样,人们与其相信自己错误的判断,都不会听取别人的说法。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夏天来临的时候骤然感到的一种压抑,夏天的味道里永远夹杂着那股我无法名状的东西,有的时候我老是用手挥去什么,像抽打自己的耳光一样,当听到抽打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的时候,顿时会觉得很痛快。
陆非走了过来,蹲在我面前。他说,秀。然后又低着头不说话了。陆非的头发很茂密,也是自来卷,短短的,像扣了一碗方便面。他把脸埋在我的腿弯里,喃喃的自语着。我突然想到那年夏天的自己,也常常这样把脸埋着,只是埋在自己的腿弯里,我用两条腿夹着堵着耳朵,不让宏叔嗯嗯啊啊的声音传进去。
我抚摩着陆非的一头卷发,像一块上好的草皮,灯光充分地洒落在上面,每一根都丝丝发亮。这是个野草疯长的季节,连头发也不例外,陆非刚修葺一番的头发很刺手,我轻轻地喊,陆非。他仰起头看我。我说,我们做爱吧。
陆非很惊愕,站起身来看我,他说,秀,眼里却写满了疑问。我把食指放在唇前说,嘘,别说话。陆非压着嗓门,去房里吧。我说,不,就在沙发上。
我开始撕扯他的衣服,像剥粽皮一样。然后使劲地接吻,仿佛要吞噬对方。陆非的手热烈而又棉柔,此时的他像一头牛似的在我的身上飞奔,他重重地喘着气,嘴里浓浓的烟草味儿快要呛着了我,于是,我也跟着节奏重重地喘着,觉得自己就是另一头牛,和陆非一起急驰在没有人的战场上。战场上很安静,除了我们两人喘气的声音,什么都没有,没有马儿疾驰的蹄声,也没有沙发吱吱咯咯的欢叫声。我喊,陆非,陆非,陆非……。陆非没有理睬,仍然飞快地奔驰着,我说太静了太静了,然后猛地一把推开他。
陆非摔下来的时候,正好打坏了茶几上的烟缸,碎玻璃割破了手,鲜血就呈线状地渗了出来。陆非看着我,眼神错综复杂,我也这样看着他,一言不发。他提起裤子换上鞋摔了门就离开了,金属门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呯”地一声像个休止符,切断了一切时间和空间。刚刚的时间里两个人在亲昵,现在的时间里两个人又在不同的空间里沮丧。在华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摔门声,华姨和灵灵出门的时候,都是这样狠狠的关门,“呯”声过后我都会想那些开槽时留下的砖屑又要抖落一点,像我的心情,惊慌得散落在地。
我在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怎么就把陆非推下去了呢?怎么沙发就不能发出声响呢?怎么日子永远都那样静谧得可怕呢?我抬起头望着窗外,一幢幢的楼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一幢楼里都亮着灯,像一张田字格的信纸,每一个格子里都写着一个幸福抑或辛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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