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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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回到家,媳妇问咋样爹?五叔就问啥儿咋样?媳妇说你没有去领准生证?五叔说我没有那份闲心思!媳妇哑然,知道爹还在生着气,想爹呀你真是,我是为你家生娃儿,你还这样端架子,我不生你家不就断子绝孙吗?随即就拉下脸,瞟了一眼爹,说没有准生证我就不生了,到镇上卫生院把孩娃流出来。这么一说媳妇就摆着肚子进了屋。
五婶着了急,把目光求在五叔脸上。
“你去副村长家坐一坐,他说过照顾咱家一副棺材,还能不照顾一个准生证?”
“你吃饱撑的,管那么多事干啥儿?”
“你没听见她说要去医院流娃儿?”
“只要舍得,让她去嘛!”
“你这做爹的……不就是多跑一趟村长家?”
“多跑一趟……你跑去,娘的你跑去!”
五叔要让全家知道这事不好办,知道这事他不出马办不成,要让全家都对他恭敬着。果然吃夜饭时全家就对他很恭敬。五叔如一家人敬的一尊神,心满意足,便决定吃过夜饭再去找一次副村长。怕副村长吃罢饭不在家,想把他堵在饭桌上,五叔的夜饭就吃得很潦草,匆匆扒两碗,推下饭碗立起身。
媳妇:“爹,你去哪?”
五叔:“想去哪去哪。”
媳妇:“人家村委会说今儿要把所有的准生证办利落,过了今儿就不办啦。”
五叔:“你不是要去卫生院流娃儿?还办啥儿准生证。”
媳妇噎着。五叔走了。
五叔走了,媳妇就哭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嫁个独生孩娃独得公公婆婆宠,谁知这亲爹还没有人家后爹亲。说得五婶脸上如同挨耳光,就摇着儿媳肩膀劝。越劝她越哭,越哭五婶就越劝。孩娃在边上,只重复一句话,有啥儿哭,有啥儿哭!说多了,媳妇就对他狠一句:没见过你这窝囊废!孩娃再就不吭声。如此闹腾一阵,气得五婶身上抖,忽然想起副村长媳妇的舅家也是凤村人,和自家兄弟住邻居,扯起来副村长媳妇该给自己尊叫姨,就心里动了动,找来一个兜,盛满苹果晃出门。
五婶到副村长家里,刚好副村长不在家。他媳妇正在洗锅碗。五婶在院里叫了一声外甥女,进灶房把一兜苹果放在案板上。副村长媳妇小时常去舅家住,知道舅家和五婶兄弟是邻居,说起来自然也算一门远亲戚,加上五婶终年病恹恹,今儿死、明儿活,一村人都知道五婶身上哪个部位藏绝症,所以副村长媳妇极热情。又搬凳子又倒水,和五婶扯了很多话,问病情、问粮食、问娘家兄弟事,最后问到家务上,五婶就说儿媳怀孕了,还没领到准生证。听说五婶想要领准生证,副村长媳妇没说话,回里屋把副村长枕头下的一叠红纸卡儿拿了张,出来说你回去让你家媳妇自个儿填吧。
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五婶这就领到了准生证,回到家,孩娃、儿媳都高兴。
这就把五叔得罪了。五叔本来要去副村长家里坐一坐,可刚一出门,就见副村长去了民兵营长家。五叔就在一棵树下瞅死民兵营长家的门,等了有半晌。见副村长出来,踏着,看他回家了,才回身到村头小卖店买了一条高价烟,喜梅牌,十八块五,夹着进了副村长的家。
副村长在屋里烤火,见了五叔,他拉过一张凳子在火边。
“坐吧。”
五叔把烟摆到桌上。
“不冷。”
副村长看看桌上。
“准生证拿了回来。”
五叔一脸感激坐下来。
“让你作难了。”
副村长从五叔拿的烟里抠出一包抽。
“为这,和女干部吵了一架……”
五叔拨着火,手僵住。
“你看,总给你添麻烦……”
副村长伸伸腰。
“近人不说远话,算了。准生证嫂子刚拿走。”
又坐一会儿,五叔听完了副村长和女干部的吵架过程,心里生出很厚一层歉意。听到说五婶把准生证取走了,就赶忙起身回家。
天很黑,坡路埋在夜里,摸都摸不着。五叔两次撞到路边树上。直到推开大门入院,屋里灯光在院落照出方块,他才走出心急脚稳的快步子。孩娃和媳妇都已睡了。五婶团着被子在纳一只小鞋底。
“准生证呢?”
“给了儿媳妇。”
五叔怔住。青筋从脖间暴起来。
“谁让你去领的?”
“我送了一兜苹果,副村长媳妇就给了……”
五叔朝前走一步,看看桌上的另一只鞋底儿。
“妈的,你早死一天也误不了我的事!”
“娃他爹,你真让死我明儿就去死。”
五叔抓起桌上鞋底摔到五婶脸上去。
“以后我叫干啥儿你干啥儿,不叫你干,死在床上你也不能动!”
这当儿,媳妇去厕所,听到吵便拐到上房屋,横到五叔面前道:
“爹……你不能这样待娘……”
五叔想发火,看见媳妇一条光腿还露着,立马把气脸转到五婶这边来。
“回去睡吧,”五婶说儿媳,“我和你爹的事情,你和孩娃谁也不要管。”
儿媳怔五婶一眼,拿个没趣便走了。她到厕所解个手,回屋和孩娃说道一阵就都睡了。睡得很香。五叔、五婶可没睡着。五叔悔得周身不舒坦。五婶一夜从黑里看房顶。
来日,五婶便又病得吃不下半碗饭。
七
五婶的病时好时坏,续续断断。
坏在家事又杂又乱时候,如五叔发脾气,孩娃和媳妇拌嘴,猪跑人家地里吃庄稼,被人家打断一条腿,零七碎八,都会让五婶病情加重。说好也容易,像哪一日天气格外亮,母鸡多生几个蛋,或媳妇肚子忽然又比昨儿大了些,再或五叔和孩娃有了高兴事。而真正重起来,又回到五叔拉她去县医院前的不吃不喝,显摆着是在媳妇生下娃儿那一日。
时候又是农历四月间,气候交仲春,院里的泡桐、门口的槐树、村中的榆树、坡地的杂林,叶都齐齐全全。小麦又竖起腰杆儿。满世界又都是青颜色。那天五叔下了地,五婶扶墙到大门外边晒暖儿,清清爽爽的气息扑一鼻子。孩娃冷丁从家里跑出来,说快吧娘,媳妇蹲厕所,肚子疼得起不来。五婶一听便知她要生,转过身子就往厕所跑。这当儿,连孩娃都惊讶,两个月来,五婶不扶墙是不能走路的。可这一刻,她竟能箭跑,且事情拾掇得极快,不等孩娃醒转来,她就扶着媳妇出了厕所。
“快去把床铺一铺,愣着干啥儿呀!”
听到娘唤,孩娃几步窜进屋,把床上被褥拉平整,一道把媳妇扶上床。哎哟声从媳妇嘴里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跳。五婶说媳妇,咬着牙,把劲儿留到娃儿到门口憋着时候用。媳妇就听五婶话,咬着嘴唇,眼瞪成两只坏苹果,灰灰的,汁水不断朝外渗。
孩娃说:“我去请个接生婆吧娘?”
五婶说:“来不及啦,你娘啥儿都会,生你们姊妹四个连你爹都没动手。”这样说着,五婶就如一股小旋风,在屋里刮过来、刮过去,先抱两床被子把媳妇枕头垫成半人高;再把一块红布挂在门框上,挡住所有邪气不能进;接着把一团开水煮过又晒干的棉花放在床头上,以备擦血用;最后把一把剪刀在火上烧了烧,搁到媳妇脚头上,准备剪脐带;至尾才回头对孩娃说了句,去娘床头把那个包袱提过来。
媳妇的肚疼一阵重一阵,这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就大哭大喊叫起来。
“你要留下劲儿等一会儿用!”
“疼死我了娘……疼死我了娘……”
“不疼那世上的女人都不叫女人啦。”
“我以后打死也不再生娃儿,打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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