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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从贩子家出来,太阳已经正顶。大姐和她对象各推一辆自行车,沿街往对象家里走。街面上不逢集日,行人寥寥,只有几家摆摊卖鞋的,开店照相、镶牙的。镶牙铺后边是一个公共厕所。大姐看见厕所,说声等一会,就扎下自行车。对象说又去厕所呀?大姐脸红红,说刚才没去厕所就被人撞了。大姐到厕所,刚好里边空空无人,大姐没解裤子,慌慌地把贩子送的红包拆开来,见里边全是一百块的大票子,匆匆数了一遍,统共二十张。大姐吸口冷气,忙迭迭数出十五张,装进一个口袋里,把余下的五张重用红纸包起来,塞进另外一个口袋,便急急走出来。

“这么快?”大姐对象问。

“解小溲。”大姐答。

大姐和她对象继续朝前走,自行车在他俩手中转出哗哗声。到工商银行门口时,大姐对她对象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有啥儿事?对象问,娘在家等你回去吃中饭。大姐生气了,没见过你这人,我有点事情你也问,难道我一辈子就不能有点自个儿的事儿?

她对象一下噎住了,怔了怔,说那我先走了。

你走吧,大姐说,又没结婚两人总在街上厮跟着,不定别人咋笑话!

她对象只好先走了。

对象走了,大姐转身旋进银行里,存进去了两千块,死期,一年,临出门还特意问了一年死期利息有多少。营业员做了答,大姐想,要存进一万块,利息每月就合城里人一月的工资了。从银行走出来,街面上流动着混浊的光,有条狗在盯着大姐看,狗很脏。大姐看了狗一眼,心里觉恶心,便扭头往东走。大姐没有往自己对象家里走,而是去了衣裳贩子家。

衣裳贩子正要锁门上街吃饭去。他独自一人,家里窝着钱,想吃饭就总是上街下馆子。大姐一来,说我钥匙是不是掉进你家了?贩子就又回屋找钥匙,翻沙发、看桌底、扒桌面、探箱缝,忙了一阵,大姐就拉了贩子一下衣袖子。

“别找啦,不定是掉到我家了。”

贩子拍拍手上灰。

“晌午错时了,和我一块上街吃饭吧。”

大姐很为难。

“对象他家饭都准备了。”

贩子准备着朝外走。

“等不及他们也就先吃了。”

于是,大姐就随贩子上镇中桂花酒楼吃了一顿饭。

于是,大姐和她对象三天不到也就闹翻了。

大姐从桂花酒楼出来已是太阳西偏时,满镇都铺着一层透明的浅红。有的临街铺子都早早关了门。大姐到食品店,买二斤麻糖糕,到街上贩子也就结完账,从楼上满脸酒红走下来。

“你干啥儿?”

“我总得到我对象家里去一趟。”

“事情……要抓紧。”

“这号事情急不得。”

“那你去吧……”

“我就去了。”

大姐到对象家里时,她对象正在扫院子,对象娘在给窗台、门蹲儿上的花草浇着水。有麻雀就落在浇过水的花盆上,看上去情景极悠闲。然大姐一进门就觉出事情和往日不一样。往日里,大姐一入门,对象娘老远迎上来,先问饭吃没,再说没吃我去烧。可今儿,大姐提着糕点到了院中央,对象和他娘还似乎没看见,连句话都没送出口。

大姐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妥当。

在街上碰见我二姨,大姐说,我二姨三年五年不上街,我领她到饭店吃了一顿饭。

对象娘不再浇花了。

“你咋不领你二姨来咱家?”

大姐进屋把糕点放桌上。

“新亲戚……二姨说不合适。”

如此也就和解了,对象说吃中饭时一家人等了大半晌。大姐说等不上就吃嘛,别总把我当成外人看。这话把对象娘感动得没法儿,忽然觉得刚才的冷淡不应该,忙把屋里大姐买的糕点提出来,无论如何要让大姐提回自己家,让自己娘去吃。大姐自然知情理,死活不肯提,最后对象娘就把一包糕点分两包,大姐便接了一半儿。

真正大姐和她对象闹翻是在事情的第二天。

农历九月初三娘生日,大姐二姐给娘买了好吃食,两瓶罐头、一斤麻片,花了五六块钱。这些都是从村头泥屋的商店买回的,一兜儿,摆在桌子上。大姐这时候已经财大气粗,两千块的存折就装在她那挨着奶子的内衣小兜里,还有五百块现金塞在她枕头套里,所以她买了那么一兜东西,又去割回二斤红瘦肉,要给娘好好做一顿肉丝捞面条。娘在屋里吃着罐头享受着,大姐二姐在灶房洗肉擀面条,正忙乎,二姐冷丁说了一句话。

“姐,我觉得你有花不完的钱。”

大姐的手硬在了面盆上。

“谁让你不找一个好对象。”

二姐洗肉的双手不动了。

“非要找上好对象才能有钱花?”

大姐又开始揉面了。

“自古都是男靠双手,女靠婆家。”

二姐抬起头,怔怔望着大姐。

“你说镇上那衣裳贩子到底比我大几岁?”

大姐的双手重又硬在面盆上。

“不是给你说过了,大八岁。”

二姐移下屁股,端端正正坐下来。

“我和他结婚,人家会说我找个二婚吗?”

大姐扭头望着二姐的脸。

“本来他就是二婚嘛。”

二姐重又低头洗着肉。

“他家真有很多钱?”

大姐的额门上渗出了一层汗。

“妹子,你今儿咋的了?”

二姐把手上的油水摔了摔。

“我和我对象闹翻了。”

大姐猛地转过身。

“真的?”

二姐把腰身坐板正。

“真的。”

大姐把手上的面泥刮下来。

“为啥儿?”

二姐盯着大姐的脸。

“为啥儿你还不知道?”

大姐过来蹲在二姐面前。

“晚了,你晚了妹子……”

二姐愣了愣。

“啥儿晚了?”

大姐拉着二姐的手。

“我已经回绝人家了。”

二姐瞪大了眼。

“不能再去说一说?”

大姐把二姐的双手攥的越发紧。

“妹子,咱做人不能去吃回头草。”

二姐忽然眼里有了泪。

“都怪我自己……”

大姐把二姐的双手松开了。

“等姐有空再去给你说说吧。”

二姐开始洗肉,大姐又开始和面。和面的时候,大姐教育二姐说妹子你还小,今年还不到十九岁,和高中生吹了就吹了,翻了就翻了,咱不能把一辈子的日子压在高中生的穷命上。大姐说,能嫁给那衣裳贩子更好,嫁不了也不用去后悔。姐比你年龄大,比你看人认得准,我觉得那贩子没有好脾气,说不了结完婚他打你又骂你。男人们不打女人就觉得日子不好过。而且那贩子钱多人却抠,姐去他家几次他都没让姐吃过一顿饭,更别说能从他手中要出几块钱来了……

就是这大姐正规劝二姐时,大姐的对象突然走来了,像一个棍子立在院落里,手里提一个装满东西的小黑包。大姐隔窗看见对象,忙不迭儿出来接过包,把对象迎进上房里,把小黑包放到桌子上。接下去就吃肉丝捞面条,大姐的对象人虽瘦小,却整整吃了两海碗。吃了饭,他说煤厂忙,得紧赶紧地回去上班儿,大姐就去给他腾那桌上的小黑包。

大姐拉开小包的拉链,脸上的粉淡红色立刻没有了。那包不是装的给娘过生日的礼品,而是账本和她对象走路热时脱下的汗衣裳。大姐背对对象,让心境静一静,慢慢转过身。

“吃饱没?”大姐问。

“吃饱啦。”对象答。

“没有吃饱再给你捞上一海碗。”大姐说,“我们家里虽穷,一顿饭总还管得起。”

对象疑疑怔怔地望着我大姐。

大姐把那黑包提在手上。

“走吧,我送你。”

对象本来还想再坐会儿,似乎有话要给我娘说,或是给二姐。可大姐已经把包提在手上走到屋门口,这就只好起身叫了我娘一声,说我走了。娘说你走好,便同二姐一道把他送到大门外。余路留给大姐送。

从我家门外到梁脊,是一段缠缓的上坡路。九月份,太阳不热也不凉,风温温暖暖吹过来。山麻雀在路边啁啾不停。这段路上,大姐和他对象不言声,待上完坡,到了梁脊平路上,到了往日送他分手的老地场,大姐的对象止了步。

“别送了,你回吧。”

大姐没有把包还给她对象。

“你今儿来干啥儿?”

“来给你娘过生日。”

“那你包里装满了账本干啥儿?”

“顺便到几家砖窑讨账。”

大姐说:“你是去讨账,顺便到我家吃一顿娘的生日饭!”

这句话大姐的对象吃不消,看看梁上,左右无人,就把嗓门抬高了一点,说你是咋的了?这些日子见我就来气,好像我刨了你家坟上一棵树。真刨一棵树,你也不至于这样说话像是嘴里吃了枪子儿。大姐本来从昨天下了桂花酒楼心里就总悬着一件事,饭前又听二姐说她和高中生闹翻了,原因也是为了镇上那贩子,七紧八凑,正好该把一肚子烦乱变成火气泄在对象身上。对象今儿来得好,不提礼品是对的。若要今儿他不来,或来了装了一兜郑州罐头、洛阳糕点、县城的小糖什么的,大姐就不知道事情到底该咋办。你来给我娘过生日,大姐上下松着手里的黑包说,难道就两手空空吗?

大姐的对象说:“那包里装的不是有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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