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节 万隆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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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雨中大战之后，已有三天沒有再开打了。虽然沒有枪声，但到底不是太平时日，不能自由自在地到处玩耍，不能和爱莉莎骑脚车兜圈子，想起爱莉莎，我的心就惆怅起来。呆在家中无所事事，实在闷得慌！战争，实在令人讨厌！
就在我闷得快要滴油的时候，奶奶带了两只布袋对我说:”陈陈，我们回老家取米。”
这下我高兴了，我一骨碌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牵了奶奶的手就往老家走。在走过隔壁门前时，只见隔壁的男主人正坐在庭院中晒太阳，我看到他的右手小臂还用布包札着，不过气色看来已经好了很多。他看到奶奶走过，高兴的起身走到篱笆前与奶奶打招呼说:”林太太，要去那里呀？”
奶奶也走到他的篱笆前，看了他的气色高兴地说:”你已好得多了！”
“这都是林太太恩赐的，真的很谢谢你！”他打开篱笆门又说:”请进来坐呀！”
奶奶说:”不啦，乘着现在沒有枪声，我得赶快回到老家去取米。”
我们到了老家，亚雅少尉看到奶奶来了，就跳过隔墙的缺口过来。奶奶一见到他就说:”你那天指挥的战斗，打得真漂亮！”
“谢谢你，林太太，你怎么会知道打得真漂亮？”
“我是从枪声的变化听出来的。”奶奶说。
“看不出林太太这么厉害！”亚雅少尉惊讶了。
我心里说:”要是你看到了奶奶真正的厉害，你就会更惊讶了！”
奶奶就与他握手道贺说:”恭喜你啦，我们印尼军队打胜仗！”
“谢谢，我们那天的收获，真的很大。林太太有兴趣的话，就请过来我们指挥部，看看我们的战利品。”亚雅少尉热情地邀请。
“好！陈陈，我们过去看看。”奶奶爽快地答应。
我们走到隔墙缺口边，奶奶把我夹起放在缺口的断墙上，叫我自己往隔壁指挥部跳下去。奶奶自己轻轻一纵，就跃到隔壁来了。亚雅少尉在奶奶背后，看得目瞪口呆。当他跳过来时，惊讶地对奶奶上下打量，然后他说:”林太太的功夫这么厉害，怪不得那天敢带着一个小孩子在荒野的乡村寻找食物！”
奶奶笑笑说:”我有什么功夫，只是在年轻时，喜欢运动，身体是硬朗了一点。”
“我从林太太跳过来的动作，就知道这是中国的轻功！有功夫的人一定会给人疗伤，我有几个伤兵，想求林太太帮忙治疗，可以吗？”亚雅少尉诚懇地说。
“好，让我去看一下他们的伤势，看看我是不是能够做到。”奶奶爽快地答应。
“先看看我们的战利品再说。”亚雅少尉兴致勃勃地带领我们走到一间大房，只见地上摆满一堆一堆缴获来的战利品！最引我注目的就是三挺重机枪和五只翘起的圓铁筒。我指着那五只圓铁筒问奶奶说:”那是什么东西？”
亚雅少尉接下说:”那就是迫击砲！上次你在屋前捡到的砲弹，就是用这种圓筒发射的。”
然后他又指着五六只堆在一起的木箱说:”那箱子里装的就是迫击砲弹。”说了就从箱里取出一颗给我看。果然，他手里的砲弹就和我上次捡到的”铁蛋”一模一样！
就在那箱子旁边，还堆着几十把冲锋枪，样式有点像步枪，但比步枪短。亚雅少尉又指着冲锋枪旁边的几个箱子说:”那里面装的是手榴弹，这几箱装的是机枪子弹。我们一共缴获到四挺重机枪，有一挺我们已置在前面的工事上了。哈哈哈。”他说了就高兴的大笑了起来。
我们参观了这些战利品之后，亚雅少尉就带我们走到另一间房，里面的几个伤兵，有躺着的，有坐着的，还有一对伤兵正坐在那里弈棋。他们看到我和奶奶随着亚雅少尉走了进来，都用惊疑的眼光看着我们。
亚雅少尉对他们说:”今天刚好林太太回来看老家，我就乘此机会请她来给你们治伤。”
他们听了，有的高兴，有的犹豫。我望着那几个犹豫的，心里说:”有奶奶给你们疗伤，算是你们的造化了！还要犹豫，真不识台举，哼哼！”
奶奶一眼扫过他们几个说:”还好，这都是轻伤，我能夠帮忙。”
“哪太好了！”亚雅少尉高兴了。
“我得先回去拿药。”奶奶就自己一个人跑回去，拿了药过来，就一个一个叫他们打开包扎查看，再用白酒洗涤伤口，痛得他们龇牙咧嘴直哼哼，奶奶就安慰他们说:”要忍耐，伤口清洁了，就容易收干复原。”
奶奶对几个只有表皮擦伤的说:”你们的伤口不要用绷带包扎，用了我的金疮药，很快就会凉干收口，明天就会好了。”
“真的？”他们高兴了起来。
对几个皮开肉绽的伤兵，奶奶用粗纸先把他们的浓血吸净，再用粗纸吸了白酒沾在伤口上消毒，然后洒上云南白药粉，再给他们重新包扎。这几个伤兵在奶奶给他们做手术时，都痛得哇哇大叫，但当洒下云南白药粉后，他们都大呼舒服。云南白药真的是治伤圣药！
现在，那些犹豫的人，都用感激钦佩的眼神望着奶奶，一个一个给奶奶行夹掌礼道谢。
给伤兵治伤的事，做了老半天，奶奶这才记起问亚雅少尉说:”为什么这几天沒有枪声？”
“荷兰人在和我们谈判，所以暂时停战。前几天他们就是想在谈判前打败我们，想争取谈判的筹码。所以发动的战事是一向以来最为激烈的一次！他们万万也沒想到，这样激烈的攻势，却给我们送来了丰厚的战利品。哈哈哈……”亚雅少尉豪迈地说。
“要停战多久啊？”奶奶问。
“这要看谈判的进展，不过，所有的侵咯者都是一样，沒有一个是守信用的。仗，还是随时都会再打起来的！”
治疗了伤兵，奶奶才带我回家取米。取了米就匆匆赶回”新”家去。爸爸妈妈，伯父伯母，一见到奶奶就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奶奶就把帮印尼守军治伤的事说了，我也把印尼军队打胜仗，缴获到很多战利品的事，说给大家听。我们全家人，都为印尼打胜仗而高兴。
我们虽然知道了现在是在停战，但记起亚雅少尉说的，侵咯者是不会守信用的。仗，还是随时会再打起来的。所以我就不敢大胆地在外面玩。
又过了一两天的苦闷日子，就在一天的晚上，那时我们正要就寝，突然听到前面大门有人拍门，还大叫:”开门，开门！”后来这阵拍门声就越来越激烈了，还有人出声威胁说:”不开门我们就要放火烧了！”
我们越发认为这一定又是一伙強盜，乘停火的一段时间出来抢掠。所以就更加不动声色，静待其变。
只听门外又大喊了一声:”如果里面有人，就快出来吧，我们要放火烧了。”
又等了一阵，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正在奇怪之时，就听到”轰”的一声前厅起火了！原来他们在门外浇了汽油，汽油又从门下的隙缝流进前厅。汽油是最易着火的，这时流满前厅的汽油全都燃烧起来！沙发，木椅，木桌，木質的门窗全烧了起来，火势旺得可怕，火光照得穿廊和后屋一片通红，我们身体的皮肤都被火的热气炙得焦痛！大家慌了起来，弟弟和妹妹更是吓得大哭。伯母和妈妈紧抱着弟弟和妹妹，但却浑身颤抖。伯父与爸爸吃惊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还是奶奶镇定，她拉了我和妈妈大声说:”都退到后院去！”
奶奶一马当先领我们退到后院，对伯父说:”快搬张桌子来放在隔墙这里！你先跳过去接应！”
这下，大家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伯父一时找不到桌子，就胡乱地搬了一张椅子置在墙边，马上从椅上跳过隔墙。奶奶就叫伯母先爬上墙头，叫爸爸把弟弟妹妹交给伯母从墙上传给已在隔壁接应的伯父，然后伯母就从墙上跳到隔壁去。奶奶又叫爸爸帮着身怀六甲的妈妈爬上墙头，就由伯父和伯母在隔壁墙下接应。然后奶奶和爸爸把我扶上墙头，我自已就往墙下跳。最后，奶奶和爸爸从墙上一齐跳了下来。我们全家终于逃离了火海！
我们就坐在墙腳下喘气，这时我们的”新”家已一片火红，火光照得黑夜的上空红艳通亮！突然听到妈妈惊叫了一声，妈妈的身体向坐在她左边的我推挤，一面用手恐俱地指着右方，嘴里颤抖着说:”井呀！一口井呀！”
这时，我们才都看到了，就离我们跳下去不到半公尺的地方，是一口井。正张开大口的井！
伯父这时也才看到那口井，也吃惊地叫了一声啊呀，他抚了抚胸口说:”好在我们都沒有掉到井里去！”
奶奶赶紧合十向天拜拜，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谢天谢地，感谢诸天神明保佑，我们才得平安！”
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火舌已扫到墙头，我们又匆匆爬起向屋里走，想穿过屋子往外逃。就在这时，从屋外走进了几个印尼军人，个个面孔陌生。他们看到我们惊讶地说:”你们是从那里来的？”
爸爸说:”我们是从隔壁跳过来的。”
“啊呀，我们刚才在隔壁敲了半天门，以为里面沒有人居住，所以就放火烧了！”
“你们为什么要放火烧屋子？”爸爸问。
“我们与荷兰谈判谈不弄，上面命令我们暂时撤退。为了不要给荷兰留下任何有用的一草一木，所以只好放火烧了。”那陌生的军人说。
我们听了他的话，都感到一片惘然。
看来，这些军人，并不是我们”老”家隔壁亚雅少尉的部下。因为大家都不熟悉，所以奶奶就沒有和他们说话。他叫我们快点走出去，因为他们也要把这座房屋烧掉！
我正在奇怪怎么沒有看到这间房屋的主人，当我们走到外面格东的拉半巷时，看到在巷路上已经聚了好多人，那个断臂的男人正在焦急地直往后面看，看到了我们惊喜地举起他那条断臂说:”谢天谢地，终于看到你们来了！你们好人老天爷一定会救的！”
奶奶，爸爸与伯父，见到了他都好激动，拉了他的断臂看了看，关心地问他:”你的手好了吗？”
“已经封口了，只是皮肉还嫩，所以还用布包着。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们才好！”他激动地滴下泪来。
“快不要这样说，互相帮助是人类的天份。何况又是处在这样的战乱里。”奶奶说。
“大家都集合好了，我们出发！”一个印尼军人走来下命令。
我们就又匆匆忙忙更是慌慌张张跟随那个军人走，他带领我们往前面的大桥方向走。走到了桥边，右边就是我们的”老”家了，左边不远处就是那棵巨大的印度橡树，和树旁荷英联军的碉堡。
我看到了就在荷英联军的碉堡和印尼守军的工事之间，斜躺在桥墩上被亚雅少尉炸废的那辆坦克车。看到了坦克车，就记起了那天大雨的傍晚，我和奶奶正紧张万分地躲在乡野旁的一间小火车站里躲避战事。
我以为印尼军人会带我们上桥转去印尼共和国的管辖区，却沒想到他叫我们转左向荷英联军的碉堡处走去。我走到了印度橡树下，这里是我和爱莉莎骑腳车兜圈圈的地方，现在伊人不在，我又正和一群难民在逃难，就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她在荷兰是不是也正像我一样，在这样的深夜里，房屋被人用大火烧了?
我们急忙从火海里逃出来时，身上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短衣裤，深夜的晚风虽微却冷得要命，真是凄慘万分。我向天拜拜，默祷求天保佑爱莉莎在荷兰无災无难，平平安安。
我向那已是空无一人的碉堡里张望，里面空空如也。我知道，碉堡里面的东西，已经变成亚雅少尉的战利品。我高兴亚雅少尉打胜仗，替印尼争取到了与荷兰谈判的筹码。
我回头望向格东的拉半，我们寄住的”新”家那边，正烧起一片大火，大群的火舌，正凶猛上冲，烧红了穹苍的半边天！
火烧格东的拉半，就是印尼军人撤离管辖区时，为坚壁清野有名的”万隆火海”行动的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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