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节 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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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是奶奶去乡下接生回来的第二天,奶奶正教我读唐诗练书法,隔壁的爱莉莎来了,她也跟奶奶要了一份纸笔,就坐在我的旁边,跟着念起唐诗,练起书法来。
今天奶奶教的唐诗又是李白的<<静夜思>>,诗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是奶奶教我读书的第一课,在爱莉莎来参加学中文之前就不知已教了好几回!
诗很短,也很浅白,不用解释,一看就会明白。但奶奶对这首诗却讲了很多,而且讲了又讲。开始时,我觉得很烦,奶奶怎么一直重复地讲着那些事,但渐渐地,我了解了,奶奶是因为这首诗,想起了奶奶在中国的故乡,奶奶常常说:”看到月亮,就会想起福清井头村那挂在屋前龙眼树梢上的月亮。那月亮真的是又圆又大,明亮极了。照得挂在树枝上累累的龙眼,都看得很清楚。那些成熟的龙眼摘下来就坐在屋前台阶上吃,真的是又甜又香!”
我就会插嘴说:”龙眼只有甜,那里有香的?”
“你不知道,我们家里的龙眼,比这里出的更甜,坐在家乡的月光下吃,就香了。”看奶奶那讲话的神情,我知道,奶奶的神早已飞到奶奶的家乡井头了。这使我不禁也对奶奶的家乡井头神往了起来,井头,到底是有多美呀?!
就连爱莉莎听了奶奶的话,也不禁神往起来,忍不住说:”哇一一原来奶奶在中国的家乡,是这样美呀!”
“因为亲切,所以就变得美了。”奶奶说。
“怪不得,我妈妈也常常说,我们在荷兰的家乡很美,妈妈就常常怀念家乡。妈妈说,荷兰是我们的祖国,是我们荷兰人的母亲。”爱莉莎恍然地说。
接着,奶奶又迷蒙着眼神继续说:”家乡的月亮,不用说是又圆又大的,就是一钩残月挂在田埂上,也会照亮塘里的游鱼,使家乡显得静逸清新,唉……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奶奶,这些家乡的事,我已听奶奶讲了几十遍了。”我说。
被我这么一说,奶奶才回过神来,但她又说:”其实,在奶奶还在家乡的时候,看到月亮,也只是平平常常的,但与这里的月亮一比较,就觉得家乡的月亮非常亲切,非常可爱。”
听了刚才爱莉莎的话,我才知道,祖国,就是母亲。现在,我已完全明白奶奶对祖国的怀念,这让我深切地爱上李白的这首诗,就大声地念了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念着,念着,两行的泪水,却从我的眼中流了下来。奶奶见我哭了,急得问我:”陈陈,你怎么啦?”
我擦干眼泪说:”奶奶是从家乡里来的,知道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可是陈陈,就连家乡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奶奶,陈陈是中国人,现在陈陈好想好想知道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啊!”
“等中国打了胜仗,奶奶就带你回去!在家乡还有你的大姑姑,姑丈种了很多荔枝,你可以在自己家里吃龙眼,到姑姑家吃荔枝,多爽快呀!”
奶奶讲得让我口水都流了出来,所以,我就天天盼着中国打胜仗,快快打败凶残的日本兵,好让我能够快快回去,看看我的祖国,以解我对祖国的思念。
李白的这首诗简单,而且我又是学过了,所以奶奶又再教我新的一首诗,诗曰:”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这首白居易的诗,奶奶今天才第一次教我,因为新鲜,我的精神就来了。但是诗很长,字句不像”床前明月光”那么浅白,我学了半天,还是似懂非懂的。只记得奶奶说什么战乱啦,流离失所啦,田园荒废啦,兄弟分散啦等等,听得我头昏脑胀。而诗的意境又是那么凄苦,搞得我对这首诗失去了兴趣。
爱莉莎根本就没有中文基础,但她不在乎懂,因为她只对中文好奇,就心无二用地只顾背诵,结果不一下子,这首诗就被她背得滚瓜烂熟,还引起奶奶不住地称赞,赞她聪明,真是!
下午,奶奶的米贩主客又带了两个病人来,一个是秃了顶五六十岁的老头,还有一个满脸脏兮兮的,还戴了一顶破帽子,穿的一条长裤,裤脚已经破裂开了好多叉。奶奶先给秃顶老头的把脉,把了一阵就对他说:”你不要太多忧虑,这是积郁成病的心病,凡事要看开一点,心中的结解开了,病就会逐渐地好起来。”
当奶奶给那个看来还是小伙仔的把脉时,却皱起了眉头,一把再把似乎把不出病况来,这是自从我懂事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所以我就对那个小伙仔特别注意起来。我看他的脸,虽然弄得脏兮兮的,但在脏污的间隙处,呈现出来的脸皮是嫩的,就像女孩子的脸皮一样!这时就听奶奶问他说:”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个米贩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对奶奶翘起了大姆指说:”林太太真厉害!我们为了怕路上遇到日本兵麻烦,所以把她打扮成男人。”
“原来如此!她的脉搏显示出子宫有问题。我正在奇怪,怎么男人会有子宫,怕我把错,但是连续再把两次,都是子宫的问题,所以我才问她是男人还是女人。”
“哈哈哈……”这时大家都笑了。
那个秃顶的老头对奶奶说:”她是我女儿,我们才从基安如儿逃难过来的,她一直闹肚痛,有时下部还会出血。我们暂时就住在阿米儿兄家里,阿米儿兄说,拿去给林太太看,一定会治好的。为了避免路上出事,同时阿米儿兄还要考考林太太的眼力,就把女儿装扮成男人。我们真是失礼,希望林太太见谅。”
和米贩做了好久的主客,今天我们才知道他叫阿米儿。奶奶白了阿米儿一眼,就对秃顶老头说:”不要介意,在这战乱时期,为了安全,乔装打扮是必要的。倒是你自己,不要太多忧虑。”
那老头叹了一口气说:”处在现在战乱的年代里,叫我怎么不凄苦忧虑?我和女儿暂时逃出了虎口,但像我这样的遭遇,随时随处都会发生,任谁都会遇到。”
接着他说出了下面他的一段遭遇:
原来那老头是住在基安如儿的一处乡间,切实地说是一处大山坳。他住的茅屋是面向北方横挡着的一条山脉。茅屋的后面,是一条大河。大河的南岸,又是一座大山横阻。左边西方,是前面那条山脉弯下南方来的延续。右边东方,是山脉与大河夹住狭窄的出口,是唯一进城的出处。
印尼是热带的国家,阳光强烈天气炎热是印尼气候的特色。不过这处山坳因为三面环山,间中还有一条大河流过,阳光强烈的热气,都被大山的湿土吸去,反倒孕育出满山的青苍大树,翠绿可爱的野花嫩草,所以常年的气候就像中国的暮春时节,清爽而不寒,非常适合人类居住。而茂盛的山林,又孕育出各种的野生动物,丰富了人类的副食品。
老头茅屋前面与大山之间,是一片肥沃的水田。在这地处偏僻的山坳村里,住着二十多户人家,都是一个住在城里大地主的佃农。他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而祖祖辈辈也都是这家大地主的佃农。虽然他们从地主分出来的米粮并不多,但俗语说,靠山吃山,近水吃水,所以农闲时,就会上山打猎,下河捞鱼,有时还会把这些渔猎来的收获带到城里去卖,赚点外快添补衣物,生活倒也蛮写意的。因此,山坳里的人,祖祖辈辈就没有一个离开山坳到别地去谋生的。
自从日本兵来了,就在山坳村唯一的出口处,驻扎一支小队的日本士兵”保安”。日本兵来了,安宁的山坳村就变了样。首先,收获的米粮要分一半给日本兵,村里的妇女,几乎天天都要遭到日本兵的欺侮。就是渔猎到的东西,日本兵也要先看看是否有他们喜欢的东西,是他们喜欢的,就会全被他们拿去。其次,就是每家每户的男人,除了小孩,不论老少,一律都要接收军事训练。
山坳村的治安,还算平静,除了因为山坳村地处偏僻,唯一的出口处还驻着日本兵,所以就没有盗贼来光顾。但在这战乱的年代里,盗贼坏人实在是到处都有。就在去年,老头的老伴背着屋后结出的香蕉拿去城里卖,走过村口日本兵的驻扎地,还给日本兵取去了一半。只剩一半的香蕉拿去城里卖了,才在数钱的时候,就来了两个地痞硬要她的钱,老头的老伴当然不肯,结果她胸口就被捅了两刀,死在市集里。第二天,同村里的人去赶集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尸身,才把她带回来的。那老头讲述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
日本兵来了之后,每天下午农忙之后,所有的男人都要集中在晒谷场上经行军事训练。每次,都会从驻扎地走来三个教练官给村民训练。而每次训练时,都是只有一个教练官在场主持,其余的两个就到各家各户去骚扰妇女。好在印尼妇女不像中国女人,被人欺侮了还愿忍辱偷生,男人也只有无奈地网开一面,这就更加助长了日本兵的为所欲为。
老头的女婿是个感情深重的好青年,对妻子的受辱十分痛心,次数多了就变成怀恨在心。这天,集训的时间到了,他想,应该用什么方法离开集训的场地,去给妻子报仇。就在开始编队的时候,突然他倒在地上打滚,双手按在肚皮上,满脸通红地雪雪呼痛。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大家都愣住了。那日本教官错愕了一阵之后,就大声呼喝地叫人把他抬到场边。
他在场边一面呼痛一面滚到日本教官面前抬起头来举手向教官行个军礼,忍痛地向教官说:”我…哎哟…我我…哎哟……”
日本教官看他满头是汗脸孔发红很是痛苦的样子,怕他死在场地,就对他挥挥手说:”去去,去地干活,你地不用训练地干活!”
他勉力地应道:”是,是地干活!阿利嘎多地干活!”
他就慢慢地向场外爬,试着勉力地站起来,又突然”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打了两个滚又勉力地站起来,勉力走了两步又摔倒在地。就这样走走摔摔地越走越远离场地直朝家门走去。在他最后一次摔倒起来时顺手捡起一块大石握在手里。
那个离场的日本教官走到秃顶老头的家时,他女儿正坐在榻边检菜,是要做晚饭了。那日本教官急不及待地就在她家门口脱下裤子冲了进去,还哇哇大叫地说:”花姑娘!哈哈,花姑娘地干活!”
他背着门口就抱紧极力挣扎秃顶老头的女儿想亲个嘴,就在这时她那假装肚痛的夫婿正好走到家门口,看到如此情景,引得火冒三丈高,就不顾一切地朝那日本兵的光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
“啊呀八盖罗死啦死啦地干活!”那日本教官吃了痛,松了手一面乱骂一面转过身来,那夫婿举起手中的石头就朝日本教官的门面打去,那日本教官吃晕就颠颠倒倒地向后倒退了几步,那夫婿又乘机向前扑去,却吃了那日本教官空手道的一记冲拳,正正地打在他的心窝处,他仰天向后摔倒!
这时他妻子也抓起榻边的锄头挥向那日本教官的头部,”砰”的爆响那日本教官应声倒地,她妻子看到那日本教官脑浆与血涂满一地,吓得呆了。
这时集训的场地突然下起暴雨,加上夜色降临,晒谷场已是黑糊糊地,日本教官就下令散队,自已却乘机摸进一户农家找花姑娘去了。
秃顶老头记起刚才女婿闹肚痛,就三步拼两步赶回家去,只见女儿正抱着夫婿坐在地上痛哭,那夫婿满嘴满胸都是鲜血,已是满脸死气了。又看到爆了脑袋光着屁股的日本教官,就倒在榻边死了!老头吓呆了。
他呆了一阵突然想起:”必须逃命!”
他摸了一下女婿的鼻息,是死了。就拉起女儿朝后门冲出。女儿不情愿地被他拉着走,还一面回头指着夫婿说:”他…他……”
老头急起来说:”没有时间了!迟一点就连我们都会死的!”
乘着暴雨,是逃命的好机会。老头拉着女儿跳进屋后的河里,泅水游到南岸,连夜翻山越岭,经过两天两夜才逃到米贩阿米儿的家。
“就可怜我的女婿,不知谁人会给他料理后事,呜呜呜……我好挂心他呀,我的好女婿,呜呜呜……”秃顶老头诉说着诉说着就痛哭了起来。
奶奶在陪他唏嘘,我却突然记起白居易那首战乱的诗。听了秃顶老头讲述他家的遭遇后,我对那首战乱诗的意境就更加了解了。
医好了秃顶老头和他女儿,奶奶在送走他们之后对我说:”我们住的万隆是大城市,日本兵的骚扰不像在小地方乡下那么厉害,但盗贼坏人却不可不防。今天晚上,奶奶要开始教你防人脱身反擒拿的功夫。”
“好呀!”我高兴了,我说:”是不是像爸爸的擒拿手?我很想学像伯父的大摔碑手,一块大石被伯父一拍就碎了!”
“你人还小,奶奶教给你的都是小孩子适用的功夫,晚上再说吧!”奶奶说了就到后面厨房帮妈妈和伯毋准备晚餐。
今晚天气很好,天上挂的虽然不是满月,劫照得我家后院很是清亮。我就站在场边练站马,奶奶说:”站马是练脚力,有了脚力,才会跑得快。小孩子遇到坏人,最上选的功夫就是逃跑。懂吗?”
我听了心里好泄气,但嘴里只好应了一声”是!”
“是什么?你说说看?”奶奶盯住我问。
“奶奶不教我打人的功夫,我当然只好跑了。”我丧气地说。
奶奶笑了说:”你还小,奶奶就是教了你打人的功夫,你的手臂这么短,你打得到高大的坏人吗?”
“对呀!”我开始明白了奶奶的用意。
“人小气力小,近身靠近坏人是危险的。学武就是为了保命,所以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最适用的功夫就是逃跑!”
“是!陈陈明白了。”
我一面练站马,一面看爸爸与伯父练功。爸爸与伯父各自练完一套拳,就开始练起气来,他们的练气不像奶奶教我的打坐练气。伯父是在一堆大石前,一面吐气一面发掌,那一堆的大石,一块一块地都被伯父打碎了。爸爸是站在吊着的大石条前面,吸了一口气就去抓被奶奶推动东晃西摆的石条,条件是,不能拉断那条吊着的绳子。只见爸爸每抓一次,那石条就显出爸爸的五条指痕!
轮到奶奶教我了,就问我说:”你的石头丢的怎样了?”
我说:”差不多。”
奶奶说:”差不多就是不行!要丢的准。昨天你对付那三个贼人,为什么不用石头?”
我被奶奶这一问,才醒悟起来,心里说了一声”对呀!”嘴里却嗫嗫地说:”我…我…吓到忘了。”
“所以,凡事要镇定,奶奶不是对你说了好多次。好啦,你就丢给奶奶看。”
我从裤袋里掏出五颗圆卵石,摆马站在三公尺远的靶子前面,就一块一块地把石头丢向靶子,五块石头都丢中靶板,但只有一块才是丢中红心。奶奶看了很不满意,奶奶说:”你的马式手法都做对了,就是不用心丢!现在靶子是静的,你对付的坏人是动的,静的都丢不准,怎么能应付动的坏人呢?”
“对呀!原来丢石头可不是拿来玩的!”这下,我开始用心的练了。练到五颗石头有四颗丢中红心了,奶奶才叫我休息。奶奶说:”从明天起,我要把靶子吊起来,你就对着晃来晃去的靶子练。”
听奶奶这么说,我的精神来了,我就喜欢有新的挑战。我正要站起来再去练丢石头,奶奶却拉住我,交给我一叠碎布说:”你把它捆起来拿到嘴里咬,要用前面的门齿咬,这是练你的咬力。当有坏人抓住你的时候,你就用牙啮咬他的手指,一脱身就要跑远,在远距离用石头对付。懂呜?”
“是!知道了!”我很兴奋,这就是奶奶要教我的反擒拿手的功夫!
于是,我就天天努力的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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