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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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能够知道的是徐君宝妻乃岳州人(今湖南岳阳)
。史料记载只说当年被长驱直人的蒙古兵一并掳到杭州,被安排在韩蕲王(韩世忠)
的府里。
“自岳至杭,相从数千里,其主者数欲犯之,而终以巧计脱。”也就是说在从岳州到杭州几千里的路上,她多次遭到威胁和侵犯,那个抢她来的蒙古主帅曾三番五次地骚扰她。但徐君宝妻每每以巧计脱身,想方设法保全自己的名节。书载“盖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杀之也”。毕竟绝色英姿,若是平常姿色,主帅早就将她发配到军中充妓去了,何苦跟她在这里兜圈子。几百年的宋代江山已被他们收于囊中,谁还会在乎一个被俘女人的无力反抗。
于是,在经历了三番五次的虚与委蛇后,主帅终于发怒了,他要强行施暴,侮辱徐君宝妻。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现在,这个彪悍的蒙古男人已经不想再周旋了。徐君宝妻心头一紧,知道自己难逃一劫。略一沉吟,她便心生妙计,以顺水推舟之势,再一次蒙蔽了敌人。
《南村辍耕录》载,徐君宝妻知道无法推脱搪塞的时候,便对蒙古军言,“俟妾祭谢先夫,然后乃为君妇不迟也。君奚用怒哉?”意思是:请您给妾身一点时间,等我拜祭完先夫之后再做你的女人也不迟啊,您又何须动怒呢?估计是徐君宝妻自从被俘后就没有温言软语的时候,所以今日今时的点头应允,竟让那个男人高兴得有些措手不及。“主者喜诺。”不但答应,而且高兴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随后,徐君宝妻沐浴更衣,焚香默拜,一切都那么彬彬有礼。事罢,她独自向南而泣,并在墙上写下一首《满庭芳》,趁人不备便投池而死。
有与韩府相邻的人,曾听说有人在哀悼她,因为见到了徐君宝妻所写的那首词,很是了解那故事的本末。因以为记,留下这段传奇,讲给后来的人听。
彼时的南宋已经山河俱碎,多少公卿将相投降卖国,以保性命安危。而这样一个柔弱得几乎被历史遗忘的女人,却做出如此刚烈的举动。她不要委身强权,国破无以为家,既然天地间已没有宋人落脚的地方,不如索性一死了之,既殉了情也殉了国。总比留在世间受罪得好。
我们无以推测徐君宝妻在留词诀别时的心情,而任何想象其实都是苍白无力且残忍无比的。她那样一个女子,就这样被虏几千里,却能设法保全古代女子最珍视的“清白”,其中的智慧和勇气,非平常女子所能比。每次想到徐君宝妻,我总是想起香港作家西西的短篇小说《像我这样一个女子》。那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女化妆师的故事,她不是普通的化妆师,而是“尸体化妆师”。她说她的身上总带着腐烂的气息,而她每天都必须举着苍白脆弱的双手,为所有死去的人化妆,给他们生命最后的尊严。
我常想起徐君宝妻最后焚香沐浴的场景,“严妆焚香,再拜默祝”,一连串的动作中透出的是她对生命的留恋与敬重。谁也不能玷污她的清白,活着不能、死了也不能。
她将自己惊世的才华、无上的气魄都编织进那首绝命词里,如人生最后的挽歌,举着宋末词坛最后一张从容赴死的精致妆容。
满庭芳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这就是那首徐君宝妻留给后人的《满庭芳》,字字看来皆是血,如残阳如晚霞,在宋末词坛绽放出幽冷的光芒。开篇起笔从“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开始追溯,遥想都会繁华、风流人物,仍有北宋遗风。十里长街,绿窗朱户间,银光闪闪,数不尽的城与人,满世界写着风雅、富庶与文化。然而,一旦刀兵齐举,旌旗狂涌,几百万元兵南下,势如洪水猛兽,雄兵长驱直入时,那绝色旖旎的南宋,竟如暴风骤雨中的落花,被打得七零八落,花堆成冢。
自古“落花”里便藏着女儿家最大的心事。或感怀独守空闺的寂寞,或慨叹青春易逝的无奈。落花虽落于土中,心事却着实落在了姑娘们的心里。不同的是,此时的徐君宝妻,她眼里、心里的落花,片片写满国仇家难,沉痛到令人窒息。而那国破家亡和被虏千里的双重悲剧与苦难,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词的下阕,铺开上下三百年的大宋史,“典章文物”四个字的背后所蕴藏的文化气息便扑面而来。世所共见的成就上写满了后代的赞叹,英国史学家汤因比曾说:“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宋代的绘画、诗歌、史学、哲学等各方面的成就几乎都称得上五千年来华夏最灿烂的文明。王国维先生更在《宋代之金石学》中赞叹其“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可惜,这些光辉灿烂的成就,如今“扫地俱休”。
在这亡国的时刻,多少人想的是举家逃命、忍辱偷生;可在徐君宝妻的眼中,蒙古铁蹄既伤害了宋人的心灵,也踏碎了大宋文明的碎片。那些碎片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就在这哀伤至绝的时候,女词人忽然笔锋一转,从国家的命运联系到自己的人生:所幸的是如此辗转千里中她还能保全清白之身,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而“破鉴徐郎”一句指的是南北朝时江南才子徐德言与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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