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再劫难逃

  好在第三天就是星期,牛黄事先和蓉容约好的,不回老房就在学校里休息。
  
  因为,原先安排在同一寝室里那个女老师一直没来。喜欢清静的牛黄与蓉容,就觉得拥有了自己的一方私秘空间,暗自欢喜,简朴的寝室,成了二人卿卿我我的小天地。
  
  一早,牛黄就直接从公司宿舍奔向车站。
  
  作为房地产公司的中层干部,又是党组织着力培养的对象,牛黄在公司一人住着间宽泛的单人宿舍。除了身上盖的,其余全是在公司总务科领的;每月像证性的交5元钱的房租水电费,却又在每月工资表中领12块钱的住房补助金……
  
  牛黄的单身生活过得惬意:虽说周三丫头少于来了,可住在单身宿舍楼后面的黄标小肖夫妇,却经常来玩。
  
  黄标抱着胖乎乎的小子,一脸满意得糊里糊涂的神态,进了屋就叉开小黄标的双腿对准牛黄的洗脚盆就撒尿;小肖呢,常拎点牛黄爱吃的小炒哇炖汤呀和自个儿卤的玩意儿,往木工桌上一放,接过孩子。黄标就和牛黄以茶当酒,边吃边吹……
  
  要是遇上周三丫头也在场地,两对夫妇加上牛黄,热热闹闹的,更是充满了欢乐。
  
  日子水一般流去,不重复也不回头。现在,蓉容回来了,牛黄的全部生活除了工作,就有了全新的内容和意义。周三丫头与黄标小肖夫妇,退而次之了。


  
  再说,牛黄已快满29岁了,“三十而立”,立什么呢?普通人家的子弟,立志容易,立业难,还是就先立家吧……老妈暗地里已催了几次,可蓉容才回来……
  
  到郊区的车,不挤但很少。牛黄等了许久,才慢腾腾驶来一辆有些破旧的公共汔车。稀少的乘客们一一上了车,大多都是一人占了一排坐位,舒舒服服的将一双胳膊肘儿左右伸开,随着车身微微颠簸,享受着旅途的快乐。
  
  蓉容正在寝室里边看书备课边等着牛黄,玻窗上绿色的帘子拉开了一半,开满粉色花萼的枝桠,高高的斜伸在窗畔,阳光映在照在蓉容微微低着的脸颊,像极一副静物写生。
  
  牛黄走近轻轻敲敲窗口棂,蓉容抬起头,见是牛黄便莞尔一笑,站起身来,随手将书本轻轻合上,转身拉开了房门。
  
  猛然走进幽暗的走廓,牛黄感到眼前极度不适,不由得像个老头一般弯下腰,缩头缩脑的盯住脚下,不防就撞在一个软棉绵的身体上。
  
  “哎哟,你找谁?”那个女人跌坐在地上,有些故作惊愕的望着牛黄:“这是学校。”
  
  蓉容走快跑出,扶起她,连声问:“对不起,对不起,跌到哪儿没有?”,女人拍拍自己本来就很干净的衣裳:“没什么,蓉容老师,找你的呀?”

  
  “是我的男朋友”,蓉容微红着脸说,又问:“真的?真没撞坏你什么吧?”
  
  牛黄早看清了这个个子不高而单薄的女人,清秀的脸上掛满忧郁,粗糙的双手特别显眼。见蓉容仍然小心地追问不停,忍不住说:“哎,我没使力,你算了吧。”
  
  “什么算了?撞了人家就该道歉,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谁想到蓉容竟像老师教小学生一样,毫不留情的训斥他。
  
  这可是蓉容第一次训斥牛黄,牛黄感到一阵紧张和尴尬,不由得红了脸,赶忙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故意的。”
  
  那女人吭哧一笑:“真没什么,蓉容老师,我想找你借点钱抓药,聪聪又感冒了。”
  
  蓉容就满面笑容的掏腰包:“要多少?严不严重呢?需要住院吗?”,“十块吧,王老师关工资时就还你,可不可以?”,“不着急,不着急的。”
  
  女人接过钱踢踢哒哒的走了,啪,一声很响亮的咳嗽吐痰声传开,随即一片静寂。
  
  关上门后,刚参加工作还没有关上一次工资的蓉容,这才苦笑着摇摇头:“又病了?唉,聪聪真是弱不禁风,这怎么办呢?哦,喝水瓶子里有,自己倒,热吧,呶,去,洗洗。”她取下搭在绳子上的毛巾,扔给牛黄:“院子里有水龙头,用后,记住关紧,节约用水。”

  
  牛黄洗罢脸,返回走廓,看见那借钱的妇女领着一个穿着长衣长裤的少年从门里出来。原来,她就住在隔壁第三个房间。牛黄向她点点头,妇人说:“你们真是好人。”
  
  牛黄进了屋,从明亮的玻璃窗望出去,被妇人扶着的少年纤弱单薄,脸色苍白,唯有一又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的转,显示着某种精明。
  
  “是教历史的王老师的家属,好像是农村人。”蓉容看出牛黄的疑惑,主动告诉道:“走路小心一点,莫要再撞到她,听说,她是很泼的。”
  
  寝室门没关,牛黄看见走廊的水泥地湿润润的,墙角泛着白花花的湿圈儿……
  
  “学校穷呵,老师们住的都是二三十年的房子,大部分还是教室改的。”蓉容轻轻说:“都八十年代了,跟旧社会差不多,比我在农村住的还要差。你吃早饭没有?饿了吧?”
  
  “二两小面,早化成灰了。”牛黄捺捺自个儿肚皮:“真不知怎么搞的?现在越来越吃得了。”,“吃得不好吗?真吃不得你就完了。”蓉容翻箱倒柜的找出半包饼干,再倒上一杯白开水:“先哄着肚子,待会儿我们自己弄饭吃。”
  
  “自己弄?自己怎样弄?”牛黄狼吞虎咽的吞着饼干,转转身子环顾着寝室不解的问。
  
  “有柴有灶有锅哩”蓉容不以为然回答,有些紧张地慢慢关上门窗,拉上帘子。牛黄明白了,将沾满饼干屑的双手,在绳子的毛巾上揩揩,忘情地扑了过去……
  
  多少年了,等的就是这销魂一刻。哦,爱情,爱情真甜美,让人感到天也新地也新。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直撞他们心扉。
  
  “我们结婚吧,结了婚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蓉容悄悄低语,一只手抚摸着牛黄的脸颊:“我快满26了。你呢?快三十了吧?”
  
  “差三个月29”牛黄嗡声嗡气的回答,不知咋的,虽然渴望与蓉容在一起,但他潜意识中有些怕结婚。
  
  “哦,告诉你个事儿。”
  
  “什么事?重要吗?这个时候?”
  
  “党支部要我写入党申请,你的意思呢?”
  
  “求上进是好事,你还想当更大的官?”
  
  ……
  
  踩着浓浓的暮霭,牛黄跳上了回城的最后一班车。
  
  拧亮寝室的灯,牛黄吓了一跳:周三两眼红肿坐在木床上,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干嘛?加班晚了,不回家了?”周三有自己寝室的钥匙,来去自如不在话下。使牛黄惊愕的是:这厮自从结婚后,像这种不回家的惊险意外,还很少发生。
  
  “‘吵嘴了?”牛黄推开窗子,新鲜空气大股大股的涌进。窗外,夜空广袤,繁星点点。后山坡上的竹林间,不时传来年轻伴侣们轻捷的笑语,一个灼热而平静的九月之夜。
  
  ……
  
  “嘿,你到底怎么啦?”见周三抱着自个儿的脑袋瓜子一动不动,眼睛呆呆的盯住地下,牛黄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操!你吓我哩?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你也想下海了?”
  
  “水”周三沉重地叹口长气,向桌子上伸出手。牛黄忙将一大盅冷开水递过他。
  
  周三接过咕咕嘟嘟一气,未了,手掌往嘴巴上一抹,将满把的水珠往地上一摔:“牛黄,一切都白忙活了,完了。”


  
  牛黄双手一摊:“什么事儿啊?让我们一向镇定自如的大主任慌成这样?”
  
  “局里作了决定,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全都要调到另一个单位。”
  
  会有这事儿?这可是个大事儿!
  
  牛黄疑惑的瞧瞧老朋友,周三颓丧的坐着,愤懑而失望的交着嘴唇,不像是开玩笑。牛黄也有点慌乱:需知在房地产公司风风雨雨近十年,二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占据了自己人生的位置,正欲大展雄风,鹏程万里,却又被当头一棒……
  
  牛黄想起三天前赵主席与自己的谈话,难道是假戏真做?
  
  不会吧?赵主席可又是鼓奖励又是许愿的,连自己也听出了她的话中之话,那么毫无保留的对公司一颗即将升起的新星的真诚祝福,不!是带着讨好的为自己后路着想的意思和口气;毕竟,赵主席今年都53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玉透露的”
  
  张玉?就是那个文静稳重的局宣传科张科长?
  
  牛黄猛然记起了这个中年女科长,文革前的北大哲学系毕业生,端庄秀丽,在局里人缘很好。张科发表过几篇哲学论文,平时里与同样喜欢哲学的周三惺惺惜惺惺,相互赏识。

  
  牛黄和周三有时碰巧一起到局里开会或办事,就常到她办公室小坐,谈谈费尔巴哈,黑格尔或康德什么的,有时还客气地小争上几句;不过,喜欢形象思维的牛黄,每逢此时总是安静的坐着,欣赏着女科长干净整洁充满女性味的小办公室……
  
  牛黄还是不相信:“嗬,你到底开的什么玩笑?拉三扯四的。”
  
  “已经定了,说是要搞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进行产业调整,将一些与民生关系不大的企业比如房地产公司的人员,调到民生环节中去工作,搞好流通,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牛黄瞅着听着周三的絮絮叨叨,暗自思忖:看来不是开玩笑,这下真玩完啦。
  
  “那究竟到哪儿去呢?怎么说个半天不得要领?”他烦躁地追问一句,感到口干舌燥。
  
  “食品公司,区与区对调拨,一百多号人呀,好妈妈的,龟儿子食品公司吃得消吗?”
  
  食品公司?哦,就是大街小巷肉类销售么?那不错呀!
  
  现在虽然生活在好起来,可鲜肉供应依然吃香,虽然不凭肉票了,可买肉还是排长队,经常是排了许久队,却买不到自己想买的称心如意的猪肉,牛肉……要是遇上过年过节,嗬,那就更紧张的了。


  
  老房一楼就有一个区食品公司的营业员,50多岁的大胖子,平时找他的人挺多,过年过节家里更是热闹不断,连他那个有些殘疾脾气怪异的老处女女儿,介绍人居然络绎不绝……
  
  不过,胖营业员本人倒挺和蔼可亲的,老房各楼的邻里们要买点鲜猪油啊猪下水啊什么的,就找他。他总是笑呵呵的答应,第二天亲自拎到你家门口……
  
  牛黄就亲耳听到老妈有一次吵老爸:“你当个劳什子科长有屁用?还不如人家胖扬拎刀,搭个话就能办到。你呢,找这个托那个,半月弄不回一滴猪油,锅都生锈了,哼!”
  
  “食品公司呵,有肉吃嘛,不是很好么?”
  
  “有肉吃?你臭美着吧,一边去。”周三瞅着牛黄大咧咧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问过了,我们这批转过去的人,全部安排下基层------杀猪!当杀猪匠。”
  
  这就是周三,总是未雨绸缪,事事比牛黄先行一步。
  
  当牛黄还似是而非,大梦未醒,他就上局宣传办,到食品公司,托朋友找熟人,几乎将未来的走势弄得一清二楚了。
  
  牛黄完全蒙了,这就是说,未来的走势完全掌控在别人手中,什么行政办主任?什么放党积极分子?通通一捋到底;啊哈,多年的努力,白费了。


  
  更重要的是:蓉容才回来工作,青梅竹马的二人,刚结束爱情长跑,刚提出结婚。结婚?一个受人尊敬的年轻女老师与一个年轻的杀猪匠结婚?
  
  呯,牛黄气极败坏的一脚踢向木床,嚎叫起来:“奶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呯,隔壁传来皮鞋使劲敲墙壁的声响:“牛主任,发发善心啊,我们明天还要上班摸到啊,不比得你啊,你是当官的,上班可以打瞌睡哟。”
  
  “妈的,我们也学马抹灰,干胞辞呈‘下海’算了,周三,你敢不敢?我敢!”
  
  “行啦,你我不是那块材料,经商需天赋,脑袋莫发昏。你敢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结果,周一上班,公司行政办就接到了局里的正式红头文件。
  
  由于提前知道了此事,有心理准备的牛黄平静地签了字,并立即上传党政工团一班头儿审阅批示。接着是例行的下达各基层工区,很快,全公司都知道了这事儿,引起了哄动。
  
  小肖将文件归档时,满是迷惑不解的瞅秋牛黄,瞅瞅赵主席,仿佛还没从梦中惊醒。
  
  赵主席是奉命来照料牛黄的。
  
  姚书记吩咐她:“牛黄是我们培养的年轻干部,正准备要求他入党哩,没想有了这事儿。这几天,你没事多到行政办坐坐,做做牛主任的思想工作,顺便也做些必要的安排,预防出事。”
  
  于是,平时难得在行政办闲坐的工会主席,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找各种借口来到行政办,一坐几乎就是一天。牛黄不傻,看穿了赵主席的心思,一笑。
  
  而赵主席也不傻,也晓得牛主任知道了她来的目的,索性就把话说开了。这样,小肖到底醒悟过来,满是愤懑与感伤,说话就多了一些难听和刺耳。
  
  正值更年期的赵老太太岂是好惹的?可就奇怪,对小肖的骚言杂语,她大人大量,要吗,当没听见;要么,付之一笑,让本是揪心的牛黄雾里看花,不知怎么回事?
  
  说实话,进入房地产公司以来,赵主席一直对自己不薄,这点,牛黄心头雪亮;姚书记么,也挺赏识自己。作为男人,被领导赏识该是最大的骄傲。再怎么有气,还真不好扯到他们身上去;再则,毕竟这件缺德事儿是局里定的,于公司一班头儿毫无干系。
  
  即然带着连续工年龄离开,已成定局,又何必为一逞口舌之快,而留下断变调的余音?
  
  关键时刻,老成持重的周三从最初的震荡中平静过来,叮嘱牛黄,不要意气用事。同样,牛黄也叮嘱自己:事以至此,无法改变,静观其变吧。所以,最后这段时间里一如即往,该怎么做就怎么作。
  
  一时,竟弄得赵主席为自己和姚书记的小心眼,暗自惭愧起来。
  
  调动工作是大事儿,牛黄周三很快抽时间回家将此事谈了。
  
  你猜周伯怎么说,“……不管哪里,只要自己能干,肯流汗,就不会饿饭。”,本想从老爸嘴巴里听点同情之词,聊以自慰的周三,气得一摔门就走,二丫忙慌慌的跟在后面。
  
  牛黄呢,当他听到老爸连声叹到:“食品好,食品公司好呵,国营食品公司是铁饭碗金饭碗嘛,是党和政府平衡市场的具体工具嘛,担什么心呢?现在改革开放了,机会有的是,自己安心去,好好工作,一样有前途嘛。”时,禁不住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皮。
  
  二人碰头,都不胜感叹:这就是我们的工人阶级出身的老一辈呵,生于黄土,长于黄土,眼界和心机都和黄土一样朴实无华,毫不起眼;一门心思只知道做好人,做好事,多流汗,肯吃苦,才能对得起黄天后土,对得起自己心灵,问心无愧……
  
  可世界在变,人心在变,黑白电视机上活蹦乱跳的武松,尚知打虎光有双拳不行,还需晃荡晃荡的拎根小臂般粗的哨棒上阵;年近花甲的马抹灰也知道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鼓足余勇敢于辞呈“下海”……
  
  他们怎能知道:血肉相连的儿子们多么希望老人,在自己生活的道路上徘惶时重重扶一把?在自己年轻的人生面临艰难选择时,出出好主意?
  
  但,这能怪他们吗?
  
  感叹归感叹,改变却艰难。
  
  虽然年轻,虽然不平,但在牛黄周三血管里,也流着工人阶级勤勤垦垦工作,老老实实做人的基因。新创造的欲望和新思想的火花虽然在二人脑海中闪动闪动,但很快就熄灭了;一切归于沉静,改变命运的转机就这样与二人失之交臂。
  
  在房地产公司最后的一顿散餐饭吃后,牛黄周三们便离开了工作近十年的原单位,全部被政府调配分到了距房地产公司不过二条街外一千多米处的区食品公司。
  
  连续工龄不断的昔日的砖工,木工,挑灰工和所谓干部共一百零九号人,就这样重新站在了命运的起跑线上。他们被告之:所有人的职务职称自离开房地产公司之日一律自动消失,统称:八十年代新一辈。


  
  一百多号的“八十年代新一辈”进入食品公司后,由食品公司领导根据公司工作需要,本人的表现和能力,进行工作分配。
  
  唯有小肖与黄标留了下来,继续在房地产公司原职位上工作。
  
  (未完待续)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