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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培养对象

  八月中旬,牛黄送蓉容到学校报到。
  
  对蓉容工作的分配,老爸早作了大量工作。牛黄记得,自蓉容考出来还在读书时,老爸就忙开了。那段时间,家里常有戴眼镜和文质彬彬的客人……有几位还当面打了包票:“牛科长,蓉容的学校包挑,在我这一亩九分地里,包你满意,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嘛。”
  
  一位戴着琇琅白边眼镜的女客人,甚至还有模有样的拉住牛黄问,蓉容的爱好,性格,脾气及专业云云,然后掏出笔记本,慎重地记在本子上……
  
  可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人也没来,只有牛黄陪着接到工作报到单后哭了一场的蓉容,顶着烈日,踏上了人生的关键之路,朝不可预知的命运走去。
  
  俩人下了车,几经打听寻问,越走越静寂无人,越走越倍感心头沉重。
  
  烈日当头,不过才早晨八点多钟,那灼热太阳就射出了万丈光芒,无情地扼住这沉溺的大地,让人汗珠滚滚,喘不过气而心烦意乱。
  
  牛黄挑着担子走在撐伞的蓉容身后,饶有兴趣的边走边打量一路风景。
  
  一辆标着郊•016的公共汔车轰轰隆隆的费力驶过,在爬前面那个陡坡时,忽然熄了火。只见一个司机骂骂咧咧的跳下车,泥鳅一样迅速钻进车底修理。
  
  牛黄不禁为他的利落与熟稔会心地笑了起来,看来,这儿离城市较远了,真是郊区啦;路,是石子路,车一过,就压得碎石子乱飞;人呢,早没有市中心那花花绿绿的人流……
  
  车子修好了,满面油污的年轻司机爬出车底,跳上驾驶室,哄哄哄一阵轰鸣,一大股一大股呛人的黑烟从车屁股后冒出,走在前面的蓉容不觉用手搧搧自己的脸庞。牛黄瞅见那本是干干净净的碎花伞上,竟落着缕缕黑色的灰尘,在灼热的阳光下特别刺眼。
  
  不过,越往前走树林越多,空气清新,景色优美。
  
  一大片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出现在马路两旁。树干直直的,枝繁叶茂,顺着弯弯曲曲的马路一直伸向前方。石子路被树林夹涌其间,拐一个弯,眼前一亮,路面映着太阳照透树叶斑驳陆离的叶点……一时,俩人竞恍若如来到了大森林,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很少见过如此美景的牛黄兴致勃勃的欣赏着,打量着;而蓉容却面带戚容,还低下了头。牛黄敏感到蓉容的变化,忙紧走上几步,用担子轻轻碰碰她:“怎么啦?不舒服?”
  
  “唉,这么荒谅这么远,读了这么多书,枉然了。”,牛黄一怔:“不远呀,我一个星期坐车上来看你一次,你怕什么?”,“什么都要关系啊,要不然,怎么会被发配到郊区来教书?”蓉容吐吐长气:“牛黄,你要努力哟!”


  
  牛黄明白了她话中所指,不由得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几经寻问,再踏上一条长陡坡,目的地就到了。
  
  一大片不高的楼房环绕下,一块宽泛的操场像个大肚罗汉,在太阳下亮着肚子;再往前走,几幢掩映在树影中低矮的平房骤然出现。牛黄注意到,平房虽陈旧还有些破烂,便收拾得干净整洁,令人耳目一新。
  
  平房前面一长块三合土空坝子上,裁满树花;此时,城市里正是灼热逼人,空气沉闷,这儿却花团锦簇,清谅可人。各种说不出的花儿,开得正艳;声声鸟鸣传来却又不见其影,真正是鸟语花香了。
  
  牛黄放下担子,一个老妇人早笑着站在了他俩面前。
  
  “是蓉容老师吗?”妇人伸出了右手:“我是刘芬,欢迎你呵,欢迎。”,蓉容惊愕的忙握住她右手:“哎呀,刘校长,你就是刘校长呀,我是蓉容。”,刘校长笑逐颜开的拉着蓉容:“昨天我还和区教育局通了电话,生怕你这个高材生看不起我们星光小学,不来呀。”
  
  “说哪里话?我不是来了吗?”蓉容笑着说,又扭身对刘校长介绍:“这是牛黄,送我来报到的。”,牛黄与刘校长相互客气的点点头,挑着担子跟在俩人后面,朝平房里走去。


  
  看样子,平房系原来的教室所改,一长溜不宽的水泥走廓两旁,是十七八个平方米的单间,少间空着,大部份有人居住。由于没开灯,走廓暗淡无光有些发黑,正中朝上一条宽敞但陈旧的大木梯,通上二楼……
  
  在进门右手的第一间单间门前,刘校长停下,轻轻推开:“学校条件差得点,委曲你了,不过,会慢慢好起来的。”,她领头走进房里。牛黄将担子轻轻放下,打量着这显然是刚粉刷修理后的教师寝室。
  
  窗口玻璃是新安的,墙上散发出刺鼻的石灰味,二张单人铁床分墙而放,顶上一盏硕大的电灯泡……住惯了工人区窄小老房的蓉容和牛黄,感到满意:不管怎样,二十几年啦,总算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宽敞的天地,尽管屋里还安排得有另一个女教师……
  
  帮蓉容放好东西后,牛黄靠在铁床沿坐了一会儿,又和蓉容聊天。这时,门外陆陆续续来了些看热闹的教师或家属,围着蓉容问个不停,牛黄则被晾在一旁。
  
  蓉容不停扭头瞧他,牛黄明白了,便主动告辞。
  
  出门时,嗅着一路盈盈的花香,牛黄看见屋子里与教师们聊得正投机的蓉容的笑脸,也高兴地笑了:看来,蓉容心情很好,对这儿还比较满意。除了学校离市中心远得点外,一时也找不出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不过是自己以后上来,多跑点路罢了。

  
  回到公司,马抹灰正眼巴巴的等着他。
  
  “有事吗?”见他急切的模样,牛黄关切的问,顺手拿起自己桌子上的红头文件,“关于全国第一次人口普查的通知”几个黑体大字,映入他眼帘。牛黄忽匆忙扫一眼,了解到基本情况,不禁笑笑;不是八亿神洲吗?人多力量大嘛,吃闲饭的多了吧?现在才搞明白?
  
  一张纸轻轻地递了过来,“辞呈书”三个大字让牛黄一惊。
  
  牛黄抬起头,正碰上马抹灰含笑的面孔。
  
  “谁辞呈?”,马抹灰指指自己。“你?为什么?”,牛黄十分惊愕:要说这马抹灰工作级力挺不错的,也挺与身为行政办主任的牛黄合得来。
  
  牛黄年轻气盛,工作中雷厉风行,敢作敢为,难免会让一些人不那么高兴。身为行政办副主任的马抹灰,就在其中做了不少劝说工作……如果不是偶然一次与周三酒后闲聊的话,牛黄本身并不知道。
  
  当下,牛黄瞪起眼睛:“马主任,哪根神筋短了路哟?你真要辞呈?辞什么呈?”
  
  马抹灰笑笑道:“我清醒得很,牛主任,你签了吧,我还要到广洲进货呢。”,牛黄更惊愕了:“到到广洲进货?你到底怎么啦?坐下,坐下谈。”


  
  小肖把右手藏在身后,走进来,一下坐在自己桌子上。牛黄用眼角瞟瞟,知道她一准又是利用工作时间,跑回宿舍给孩子喂了奶来。他望着马抹灰:“马主任,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呵”,心里却想到:“家住得近就是好,好个黄标,会享福哟;我呢?蓉容又有点远。”
  
  “……盼望了好多年,现在好了,可以‘下海’干个体户啦,我苦了大半辈子,不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不行呵。”马抹灰脸放红光侃侃而道:“牛主任,从49年算起,我工作了近四十年,下月18号我就58啦,还养不活妻儿老小,不是我没本事呵,真的。”
  
  牛黄知道:今年下半年以来,社会上明里暗中出现了一些做小生意的人,时髦称日:个体户。虽然还被工商城管撵得东奔西走,但收入颇丰,据说有的成为了“万元户”。啊哈,一万元哟,好多的钱!而最近好像说中央鼓奖励这样做,还取了个美名:下海。
  
  牛黄忽然想到,多少年了,马抹灰身长的上海人精明气,居然还没被磨掉,一有风吹草动,就冒了出来……
  
  “毕竟是个体户呀”牛黄脱口而出:“再说,谁能保证只赚不亏呢?丢了工作,可惜哟。”,马抹灰笑得更诡秘了:“牛主任,我敢断定,共产党的政策这次一定不会变,听我的,好事在后头。如果你愿意与我一同辞呈打天下,你到我这个岁数,保证是百万富翁。”

  
  牛黄不以为然摇摇头:“再说吧,真定了?再想想,没后悔药哟。”
  
  马抹灰坚决地点点头,牛黄只好签上了自己大名,盖上公章。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公司党支部也签字盖章同意。
  
  下午办完了手续,马抹灰就拎着自个儿的小包袱,走了。
  
  走时,紧紧握着牛黄的手,深邃的眼睛里竟滚动着泪花:“再见了,牛主任,我曾对不起你,你别多我的心,自己保重,自己保重呵!”
  
  “小肖,再见呵,保重,你是个好姑娘,上帝会保佑你!”
  
  所有科室的人都像注视一个怪物,站在窗口、门口或走廓上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没有人欢送也没有人说一句温暖的话,只有久久的沉默不语。
  
  马下----曾经的中共西南服务团最小的团员,曾经的最年轻的县委宣传部长和右派,就这样走了。一抹灼热的阳光照着他留下的办公桌,空荡荡的。
  
  小肖噙着眼泪:“马副主任,是个好人。唉!”
  
  牛黄瞅瞅她:“人各有志,也许,马主任就是一个做生意的料呢。哎,别太伤感了。还是把通知归档吧。”,他将自己签了字的人口普查的红头文件递过去:“我发现你最近怎么越来越爱哭了哟?”

  
  自有了孩子后,小肖变得愈甚多情善感,看正在热播的日本的电视剧《血凝》,哭!看中国的电影《人到中年》,也哭!看描写知青生活的《蹉跎岁月》,更哭……
  
  小肖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道:“没有哇,我也不知咋的?反正,就想哭。”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包怪味胡豆递过:“尝尝吧,你也有很久没吃怪味胡豆了吧?”,牛黄皱皱眉:“上班时间怎可能吃?你别瞎胡闹。”
  
  没想小肖呼地下将胡豆扔过来:“怕我拉你下水?莫明其妙。有了蓉容老师,就忘了我啦?真没良心!我们还是朋友嘛,对不对?”
  
  牛黄悻悻的只好把胡豆揣进自己抽屉:“对对对,你老人家说的还有错?唉,入档吧,入档,别登错啦。记着下午送党支部审批后传阅,作好传阅记录。”
  
  下午,姚书记打来电话,让行政办公室马上通知,本应每月底开的干部工人大会,提前到明上午开,有紧急事情传达。
  
  第二天上午的会,让牛黄很失望。原先真以为公司党支部有什么重要事情传达,结果不过是党支部就马抹灰辞呈一事,给全体干部工人打预防针。
  
  公司党政工团的头儿们阴沉着脸,坐在主席台正中,轮流发言。个个对马抹灰的辞呈提出严厉批评,人人对广大的干部工人痛心疾首,反复提醒和要求大家:“站稳立场,热爱企业,主动抵制社会上歪风邪气的侵袭,主动反映干部工人中存在的错误想法。”云云。
  
  牛黄很不以为然的听着,一个马抹灰和辞呈,就把一干人吓成这样?也太滑稽了吧。
  
  当个体户究竟好不好呢?牛黄没深想过,至少,他不想当。想起牛二趾高气扬的模样,牛黄就有气:人一有了点钱或权,就这副六亲不认的人模狗样?那,不如还是没有钱好。小时候,兄弟三个没沾铜臭的日子,多么令人留念啊。
  
  哥几个与小伙伴们,在风景秀丽的歌山怀里遍山满野的疯耍,那时,生活虽然艰苦,但人与人之间,却是那么的单纯友好,亲密无间……噢,那些日子是越来越远去了。
  
  “……所以,像马抹灰这种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人,一有风吹草动就两边倒,是不奇怪的;因此,顺藤摸瓜,他不当右派谁当?呃!还以为我们要挽他留哩,要挟组织?对不起,我就批了‘立即滚蛋’四个字。看嘛,有得他哭鼻子的时候,走了,就回不来啰。”

  
  姚书记还在台上义愤填膺的聒噪,那边有人高高地举起了手,要求发言。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事。
  
  作为公司的行政办主任,历来开会时,是不能在主席台上就坐,也不能在台下群众座位中休息的,而是台上台下满场跑,办公室人员,电工及保卫干事跟着,或看看场内开会的人,或瞅瞅配电房什么的。职能是应付紧急和意外,替领导分忧。
  
  当下,感到诧异的牛黄几步赶过去一瞧,嗬,是马抹灰。
  
  原来,刚离开公司的马抹灰突然想到自己还有点东西,遣落在办公室。便一早匆匆赶到,拿了那枝黑色大肚子刻有“西南服务团”字样的派克钢笔后,习惯成自然,跨出门后居然就跟在开会的人流后,神差鬼使地踱进了会场。
  
  原本是打算坐一会儿就走的马抹灰,正好听到姚书记的一番高论,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早捺奈不住,不假思索地高举起了手。
  
  台上的党政工团们瞧科在眼,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在高谈阔论的姚书记也发觉情况不对,往下一瞅,有点慌了:毕竟,当着马抹灰的面,自己不是这么说的,而是满面笑容夸奖他“老马伏枥,志在千里,英雄壮年,壮心不已。”,是公司,不!是整个市房管系统第一个敢“下海”吃螃蟹的革命干部……

  
  现在?真是的,他不是走了吗?怎么今天又偏偏来了?
  
  牛黄走近马抹灰,笑笑说:“马副主任,别举手了,您老这不是让我难堪吗?大庭广众之下,你倒是出了气,可我”
  
  马抹灰楞楞,咬着牙说:“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狗屁官,也配说我?倒退回去三十年,老子毙了他。”
  
  牛黄瞅瞅邻坐的不太熟悉的工人师傅,再一次轻轻求道:“放下吧,您老放下贵手吧,求你了,”,紧跟在身后的小肖也轻轻说:“马副主任,算了吧,好歹您老离开了,我们可还要在公司长期工作生活哇。”
  
  平时,马抹灰就与小肖的关系极好,小肖对他总是一口一个“老前辈”的……
  
  马抹灰到底放下了右手,想想,抽出钢笔唰唰地写了几个字,命令式的递给牛黄:“把这字条递给狗官,我盯到你递到后,我马上就离开,否则,我不走,要他好看。”
  
  接过纸条,牛黄匆忙向主席台上跑去。并乘跨上台阶之际,很快的瞅了瞅纸条,雪白的纸上写着:“姚向南,可怜!走狗!十年后咱俩再瞧!”龙飞凤舞大字,最后一笔已划破了纸页,仿佛是积怨多年的怒气,变成了锋利的刀尖,正朝敌人刺去……
  
  众目睽睽下,姚书记镇静自若的接过了纸条,不出声的读读,一笑,将它慢慢放进一旁的文件中。“感谢基层工作的同志,给党支部提了很重要的建议。下面,我继续讲。”
  
  姚书记话锋一转,开始讲到了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远大意义云云。
  
  牛黄边下主席台,边闪眼见马抹灰站起来走向大门口。熟悉的身影最后一闪,消失在漫天耀眼的光明中。
  
  散会后,早有好事者将此事绘声绘色加油添醋的讲了出来。一时,对牛黄骂的有之,夸的有之,说风凉话的有之。自然,也传进了姚书记的耳朵。
  
  半月后的一天,工会赵主席专门找牛黄谈话。
  
  赵主席满面笑容,回忆了自己与牛主任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的坚如磐石的同志情,战友谊,谈到了公司和国家的命运前途,谈到了落后就要挨打,中国只有改革开放,才能避免悲剧重演;一个共产党员,要坚定的站在组织一边,经受住狂风暴雨的各种考验……
  
  牛黄听得心里直咕嘟:不知平时里忙得团团转的兼着党支部委员的赵主席,今天为啥专给自己开小灶?自己是哪点工作不注意,出了差错?
  
  最后,赵主席才抖开迷底:党支部正在考验牛主任,只要牛主任提出入党申请,自己就愿意做他的入党介绍人,并真诚地扶上马,送一程。
  
  没有思想准备的牛黄楞了楞,说:“赵主席,谢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我想想行吗?”
  
  “行,你随时可以找我。”赵主席高兴的站起来,握住牛黄的手,使劲摇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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