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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十六节

  总之,那天寒雪小心翼翼的,当好不容易写完了给可斐的回信,已经是深更半夜了。推开窗户,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寒雪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可还是静静地伫立了一会——这些日子,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怪癖或者说是嗜好,只是在书桌前端坐得太久了,她的脑子里早已成了混沌一片的浆糊,她需要这样让自己清醒起来。这在白天也是人之常情,压根就无可厚非,看看外面的绿色植物对视力可是大有好处;而村里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子虽说还很寒碜很落伍,可相对于之前已经进步了好多,不止茅屋变成了瓦房,瓦房翻新了扩建了,甚至还出现了楼房的毛坯,虽说是最简易最质朴的那种,可相对于之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陈旧简陋的茅屋泥屋可是大有进展,由此也让人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希望,不正像自己虽一波三折磕磕绊绊可已经呈螺旋式上升的事业么,想着屡屡寒雪不由心中一动;何况还有路,先是又窄又高低不平的泥路,平日里尚且令人不敢恭维,一到雨雪天气更是坑坑洼洼的,稍不留神就能将人的形象折腾得惨不忍睹,甚至干脆摔个大马趴,那样子简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之后则断断续续地有人家给路面铺上了杂乱无章的碎砖、石子,虽说依然陡峭而且很容易损坏车胎,可起码不至于弄得跟先前那样弄得鞋子袜子都湿漉漉的,裤腿上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水泥斑了……而现在,则由村里统一集资筹款铺设了简易的柏油路,当然状况依然是不堪的,缺点不足简直随处可见,但最起码路面显得平展起来,人走在上面没有那么容易磕到碰到摔到了,雨雪天气自然道路也没那么难走了……人都说“要致富,先修路”,可见,家乡还是大有希望的,没错,现今的人依然无聊嚼舌依然不务正业依然无所事事,家乡也依然还是一片贫瘠一片寒碜,但当中也不乏一些清醒的积极分子,不是有些人家已经如雨后春笋迅速发展起来,不是有些人已经看清了这一形势、明白了这一道理,正积极地大力发展道路么?当然进步是微弱的不起眼的,但万丈高楼平地起,都任何事情都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一步登天。如若照这样的速度一直发展下去,她相信家乡的明天一定差不到哪儿去的。


  
  真的,对此,寒雪坚信不疑。
  
  一如她相信事在人为,只要自己全力以赴百折不挠地打拼付出,就一定可以拥有无限美好的明天。
  
  不是么?
  
  就眼下而言,万籁俱寂,几乎连根针掉在地上、连人的呼吸喘息心跳声都可以很清晰地听清,家家户户都早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自然还没有人奢靡到开着灯睡觉,自然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很显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是谁说的:“当天空黑暗到了一定程度,遥远的天际就会亮起熠熠的星光”,白天之后是黑夜,黑暗之后是黎明,这些固然只是一成不变的自然规律,其实又何尝不是万事万物内部普遍存在的规律?举个例子来说,如若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该受多少苦都是冥冥之中天定的,而且有一定的定数,那么承受完一些势必往后就可以少承受一些了;如若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将人生中一些最常见最难以避免的痛苦跟无奈都承受的差不多了,那么有了这些经验,自然往后他的路就可以走得更平坦,更安稳,往后也可以尽量少走一些弯路了,而不再茫然,不再困惑。想来,寒雪还是不由精神为之一振,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而且完全是自主选择的,那么就应该咬定青山不放松,矢志不渝地一直走下去,永不放弃,那么自己就不该有什么阴影有什么遗憾,上苍是公平的,苦心人天不负,机遇总是偏爱有准备的头脑,不是么?
  
  寒雪不知在窗边呆立了多久,冷不丁忽然一阵稍大一些的风猛地将窗户吹关上了。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窗户插销插好,准备上床休息,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对面房间里传来母亲迷迷糊糊的声音:“雪儿,你在干吗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躺下休息啊?”
  
  “妈,我没事,你放心,我就睡了,真的!”寒雪忙不迭应答着,就往床边冲去。可对面房间里还是传来开灯的声音,然后就听到拖鞋踢踏的声音,再往后——终于在寒雪准备关灯睡觉的前一秒,母亲出现在她的房间里:“雪儿,你没事吧——你看看都已是凌晨两点多了,我们都睡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还……当然我们知道你用功你肯吃苦,可也不能这样不要命啊!来日方长,是不是?”
  
  寒雪不由内心里一阵愧疚,可不敢告诉母亲自己是因为写信才弄到现在的,那也未免太让人心寒太让人失望了,好在自己并非天天如此的,而且现在她更禁不住在心底里暗暗告诫自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过嘴头上,她却不动声色:“妈,你就不要再为我操心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也是我自己选择决定的,青春看似漫长,其实稍纵即逝,我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责无旁贷,不是么?”
  
  “那——那也不要太逞强啊,凡事总得量力而行才好。”母亲一阵心疼,眼睛顿时湿润了,差点没掉下眼泪来,“不管怎样,身体好才可能一切都好,有了健康才有了革命的本钱,如若真把自己累垮了,可就划不来了!而况你的身体原本就不怎么好,病倒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你可得注意啊……”
  
  “可是……”寒雪欲言又止。
  
  事实上,做母亲的也没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就急急地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真的,我完全能体会能明白你的心情。时间对于你而言实在太宝贵了,因为你选择了与众不同,也就注定了要比别人走更多的弯路,吃更多的苦。所以即便你已然初战告捷,已然小有收获,你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虽然你已经有了这么一个良好的机会,可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而且往后的道路就得完全靠自己了,总不能每次都让人家夏老师忙里偷闲牵引关照着吧?我能体会你心里的那种沉沉压力,或者还有那么一丝丝茫然跟困惑吧,所以你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你必须得尽快证实自己是有实力的,而非仅仅是运气好,你不能让任何人小瞧了你,不能让任何人觉得你选择的荒唐跟离谱,所以你必须争气,必须勇往直前永不放弃,对吧?”
  
  “妈,你——”寒雪惊愕地看了母亲一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当然知女莫若母,寒雪心里确实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绝对不是现在,最起码现在折腾到了这么晚,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梦想。想着,寒雪简直有些无地自容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母亲出神。
  
  “雪儿,妈不是傻瓜,妈知道你这些日子活得很辛苦很吃力,妈知道这些日子你不止一次在梦想跟现实之间苦苦徘徊纠缠天人交战备受煎熬,真的,你的心情妈完全可以理解。”母亲似乎并未寒雪的异样,还在那儿喋喋不休一吐衷肠,“妈更明白这个梦想在你心目中的位置,简直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曾经你不止一次说过‘为梦想而生,为梦想而死’,当时我虽说听得胆战心惊,可还是宁愿相信你只是说说而已,你不会当真那么出格的,可是现在我真的懂了,你当真是那种甘愿为梦想放弃一切必要时甚至包括生命的人。而况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次机会,妈决定了,不再拖你的后腿了,从今往后你就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不要管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也不要管什么兼职了——何况那些人对你成见太深,合适的机会压根不可能给你,即便难得给你,也是带有施舍性质的,简直就是对人格跟尊严的严重侮辱,你又何必非得白白自取其辱、白白浪费时间跟精力呢?
  
  “可是,妈,我……”寒雪还想再说点什么,冷不丁又被母亲急急地打断了:“雪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真的,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你不就是怕拖累我们,不就是感觉对不住我们么?可是,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真的,其实你知道么,看到你当初回来时失意落寞的样子,而且奋斗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崩溃边缘苦苦挣扎,想到这些都是当初我们一时冲动自以为是所致,我们心里真挺不是滋味的,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不知道,我跟你爸暗地里不知懊恼自责过多少回了,可毕竟错过的终究已经错过了,再怎么着都无济于事了,但现在,我们绝对不能一错再错。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次大好的机会,你又怎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杂七杂八的琐事而分神,要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且,你不要忘了你回来的最终目的——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扬眉吐气出人头地么?换言之,只有你真正做成了你想做的事情,我们一家才能真正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在人前出现。当然我们家目前的境况是比较窘迫的,可再怎么着,也不至于非得为难你抛头露面丢人现眼的——而况,你需要的其实并不多;而况,你的付出并不能得到他人的理解跟支持,何苦呢?再说,我们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堪的,而况我们都已经坚持了那么久,现在可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说句直白的大实话,一丈都挺过去了,还怕接下来区区一寸么?所以,雪儿,你放心,我们会鼎力支持你的——你不要多想,只管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你真正破茧成蝶脱颖而出了,就是我们最大的胜利!当然这些话我们早就想跟你说了,可又深知你个性的傲然跟倔强,生怕无疑间刺伤了你过强的自尊心,但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也该到了你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的时候了,不是么?”
  
  寒雪被母亲一番慷慨激昂情真意切的话语说得心里头热乎乎的,整个身心都不由为之一振,但随即又有些迟疑了起来,“可是,妈,还有前面那家那小孩——别忘了,我可是答应人家要辅导他的,我……半途而废出尔反尔总不怎么好吧?”
  
  “你——你还提他们家?”母亲愕然得瞪大了眼睛,显得又好气又好笑,“难道当初他们对你编排中伤得还不够么?妈整天里忙这忙那的可也有意无意听说了不少,而你整天呆在家里——又跟他们家相距那么近,难道就什么都不曾听说么?再说,你又不曾卖身给他们家,真的,想想我都为你憋闷得慌,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他们有这样的权利么?而且算起来,你为他们家卖命也有差不多两个多月折算下来也有近两百个小时了吧,可是你又拿了他们什么,除了偶尔的一两顿家常便饭,简直一无所获,我可听说在外面做家教少说一小时也得四五十块钱,听说你在N市求学的时候也曾做过家教,你不会不知道吧?相对而言,你不觉得你亏大了么——当然以前你事业不顺心情不好感觉郁闷的时候,出去做点什么调节调节一下也就算了,可是现在,你已经今非昔比,已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难道你认为还有那个必要么?难道你还要为那个小毛孩一直耗费虚度下去不成?或者你也可以调整一下作息习惯,要不就日夜颠倒一下,晚上做事,万籁俱寂的时候正合适,白天则用来休息用来舒展一下身心——我想,只要他们见不着你,一切就万事大吉不了了之了,你就等着吧!当然也或者他们会虚张声势装模作样地呼喊两声,这个时候,只要你装聋作哑不要吱声,这样几次下来,他们渐渐会意识到什么,然后就知难而退,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真的,这算什么事啊?至于你这样耿耿于怀小心翼翼的么?”


  
  “可是,我——”寒雪还想辩白些什么,做母亲的终于有些不耐烦:“得了吧——你。生活从来都是残酷现实的,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信誉还是要前途,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再说你也不想想,你有必要那么好心么,当初你在困境窘迫中挣扎的时候,有谁在意过你关注过你,更别提帮助过你了——你得到的除了流言飞语,就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你统统都忘却了么?说得不好听一些,你都自顾不暇了……哦,现在好不容易事业才有了那么一点点起色,我们都甘愿趁热打铁尽量做出最大的让步,可你自己非但不懂得好好把握机遇,居然有闲情管起别人的事来了——你的兴致就那么好,你就那么无聊啊?何况你应该明白的,爸妈都不是那么自私自利鼠目寸光的人,当初得势的时候,我们也曾尽心尽力倾其所有地关注支持着四周围所有需要关心需要帮助的人,可是一旦失势,我们得到的又是什么?除了翻脸不认人,就是退避三舍、恣意造谣中伤,为那样的人付出一切尽心尽力,你认为值得么?说到底,自身的发展才是硬道理,不要指望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不要指望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相应的回应,那根本就是童话神话中才有的情节,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着,母亲就拂袖离去了——不过,向来心细的母亲临了还是没有忘掉顺便把门帮寒雪带上。
  
  寒雪却再也没有了睡意——一时之间,她不由浮想联翩、思绪万千。她甚至不由陷入了新一轮的茫然跟困惑当中。回来后所遭受的种种难堪跟尴尬种种舆论压力种种心灵创伤,她当然没有忘却,可是随即她又禁不住这样自我开解,周边大家伙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原本就是没有教养没有风度的人,又能指望他们有多好的表现?再说“江山能移,秉性难改”,这几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习惯,就算当真要更改,又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的?而况人间到底还是有温情的,不知不觉中,她又想起了可斐,想起了夏老师,想起了当初在自己最落寞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他们非但没有嫌弃鄙夷自己,反而倾尽一己之力及时向自己伸出了援手,不止及时驱散了自己内心里的浓郁迷雾,温暖了自己几乎已经冰冻透彻的心灵,开启了自己已经尘封生锈了太久的心灵之锁,并且及时给了自己太多太多的帮助,有精神上的,更有物质上的,真正解除了自己的后顾之忧,让自己从今往后拥有了全新的生活状态,可以踏踏实实地学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试想,如若没有他们的及时现身及时支援,今天的自己又该沦落成怎样尴尬难堪的境地!寒雪摇了摇头,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做人要讲良心的,不是么?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若人人都明哲保身故步自封,那整个社会都成了一片冰天雪地冷到了骨子里的天地,那还发展得起来么?可是很快,寒雪就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母亲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也许这就是具体的地域形势吧,农村毕竟不比城里,所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大概也是基于这样的基础吧。这么多年自家在困境窘迫中苦苦挣扎大伙却非但袖手旁观而不惜大肆渲染冷嘲热讽,这并非母亲的刻意捏造,甚至都没有夸大其词,这么多年自己就是这么在所有人都看不起都可以恣意欺压打击的状态下走过来的,这简直是自己最刻骨铭心最心灰意懒的记忆,要自己对这一切统统满不在乎,还以德报怨、无偿给大伙奉献出自己的所有力量,坦白说,寒雪还真做不到——真的,她还没有那么开阔的胸襟。凭什么呢?所谓付出都是相互的;何况自己当真为人家付出了一切,等到将来哪一天万一自己再度落寞再度失意,会不会再度成为大家伙的笑柄跟谈资?而且益发成了“傻瓜”的典型(原本因为发育迟钝,寒雪就曾不止一次被大伙称为傻瓜,人都是懂得计算利弊得失的,大概只有傻瓜是个例外吧)!若真那样子的话,那自己又是所谓何来呢?岂不是自掘坟墓么?恐怕不要说别人会看不起自己会看轻自己,恐怕就连自己都要笑话自己的自作多情自讨苦吃,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的犯贱跟下作了!
  
  然而,毕竟大家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就这么一前一后地住着,相距不过区区几丈——却已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了——这些年人家由于做非法违法生意,通过一些旁门左道牟取了不少暴利,渐渐发达起来了;而自家却早已一落千丈今非昔比,状况还在每况愈下,也难怪人家会看不起自己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可那又怎样?自己原本就是一个独立的人,或者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又何必非得刻意委曲求全一味隐忍退让迁就别人也为难自己呢——但毕竟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寒雪实在没有信心跟勇气撕破脸皮干脆公然拒绝,那么,退避三舍避而不见也许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真的,想想还是母亲说的话有道理,索性把作息习惯彻底扭转过来,干脆日落而作、日出而息,也许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化为虚无了。不管怎样,人家总不能大晚上或者干脆深更半夜地老骚扰自己吧;而白天,自己正当休息,也刚好可以耳不闻为净。就算偶尔自己迷迷糊糊地刚巧听见了,想必经过了一晚上的通宵达旦艰苦奋战,早已精疲力竭了,想必也没有应答的力气跟勇气了吧?当然这主要是指双休日——平日里人家也是要上学的,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简直可以说是两条平行线,如若不是事出有因,大概永远都不会有相交的可能,自然是悉听尊便了,而绝对不会有人无聊到非得找上门来自讨没趣……


  
  不过既然要调整,还是生活的有规律一比较好,还是索性全体调整过来吧!
  
  寒雪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中,她居然看到了夏老师曾经再熟悉不过现在却感觉有些久违有些陌生了的笑脸:“寒雪,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么?”
  
  “我——”寒雪嗫嚅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不起,夏老师,我——那晚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如此荒唐如此离谱的举措的,真的对不起,你能原谅我么?”
  
  “你认为呢?你认为——如若我没有原谅的话,我会主动跑来看你么?你以为你真有那么重要那么有魅力么?”夏老师微笑地反诘着,忽然一脸严肃一脸的煞有介事,“寒雪,我想你应该明白的,我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瑕疵必报的人,已然发生的事情从来不会耿耿于怀。说白了,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才选择了一走了之,其实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一个人孤军奋战久了,总希望有一个坚实的臂膀可以依靠哪怕是暂时逗留一下,我不怪你,真的。只是在我,我们的关系实在没有必要非得划上那样浓墨重彩一笔,非得跨过那道底线在彼此之间都留下虽美丽却也过于残忍的刻骨铭心记忆——当然如若我们两情相悦,你当真对我动了真情的话,倒也罢了,我自会一辈子对你负责的。可是你——你心里分明还装着别人,幸福从来都强求不得的,又何必非得如此做作如此勉为其难呢?而且我不怪你,真的,这些日子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你并没有做错,当然你并没有想伤害我或者是给我难堪,或者说你对我也是有一定好感的,可我觉得那并非真正的感情,倒是报恩的成分占了大半,你是想以身相许报答我吧?你真正爱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不管你们之间接触过多少,不管你们之间发展到怎样的程度,这份爱是真实存在的,毋庸置疑,更不容否认不容回避。而我也不需要这样的报恩,真的不需要,毕竟一直以来我都是把你当小妹妹看的,在我眼里,你简直就是我妹妹的翻版,我曾经说过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虽然没有过多的海誓山盟没有太多的振振有词,可我既然说过了,就一定可以做到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怎么事到如今,你反而不相信我的诚意跟真挚了呢?而且倒是你——你一贯都是那么的敏感那么的多疑那么的细腻那么的腼腆,几乎已经习惯了将所有心事都自己一个人抗着,而不想不忍不愿不敢跟任何人倾诉,你能抗得住么?说真的,这些日子,我对你有着太多太多的放心不下太多太多的牵肠挂肚,原想主动跟你联系的,可想想上次的局面那么尴尬,我甚至没有了跟你一起面对的勇气,而将什么事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了,想想自己实在做得有些过分,竟然都没有勇气跟你联系了……”

  
  “夏老师,你原谅了我——而且至今,你还在处处时时事事为我着想,这是真的么?我……我简直不敢相信啊!”寒雪抽咽着,简直说不下去了。
  
  “傻妹妹,你哭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你应该高兴啊,不是么?”夏老师轻轻地拥住了寒雪,轻轻地揩了揩她的眼角,“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相距多遥远,不管相隔多少年,我们的真诚跟情意永远都不会改变,我们会永远永远都不离不弃!所以,寒雪,你也不要多想了,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就让统统已然发生的不快跟感伤统统都烟消云散吧——现在已经雨过天晴了,不是么?”
  
  “我……”寒雪怔怔地看着夏老师,依然无语凝咽。
  
  “记住,寒雪,请你务必记住,过去的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好也好,坏也罢,得意也好,失意也罢,统统都只能代表过去,而影响不了现在跟将来。换言之,现在、未来,我们需要把握的东西,需要珍惜的沿途风景还有太多太多,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棵树而牺牲了整片森林,更别提那些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影响到的可是自己的大好前程……寒雪,你是个聪明人,又是学会计的,学了差不多两年,就最终放弃了,可在我记忆中那两年你的专业课程一定领悟得不错,想必孰轻孰重、孰是孰非,你一定早已心知肚明,就不要我再赘述了吧?所以,寒雪,加油哦,别忘了远方的我还在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就算这次你的表现不错,但毕竟你的路才刚刚起步,未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未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你不会就此滞步不前吧?……”夏老师语重心长而又充满期许充满渴盼地说到这儿,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然后终于消失不见了!


  
  寒雪一直觉得夏老师最后这番话含义颇丰,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深意以及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也一直在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却怎么都不得要领,而只能是一头雾会不知所终。只是,从那时起,寒雪心中就隐隐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只是一直她不敢往深入去想,而宁愿就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这样自欺欺人罢了!
  
  甚至,寒雪还想说点什么,她想大声呼喊夏老师,想挽留他不要那么着急地要走,可是喉头就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嘴唇不断地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几经挣扎几经辗转,她终于清醒过来。原来,真的只是南柯一梦!
  
  可是,这个梦也未免太美妙太缠绵了吧,简直就跟她内心里这些日子所期待的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也许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寒雪不由有了深深的遗憾跟落寞感。她当然宁愿相信这个梦是真的,远方的夏老师当真对自己如此心心念念如此牵肠挂肚,非但没有再斤斤计较当初自己的过失跟冒犯,反而还包容了自己一切的一切,由于用情过深,都跑到自己梦里来了。可是她更明白,这是压根不可能的,是啊,自己跟夏老师之间的种种美好都已经成了不可挽回的“过去式”,一切的一切统统都已经过去了,这怎么可能?也许是自己太没有出息了,至今还对他难以释怀难以忘却吧!而况,她曾经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过,梦境跟现实往往都相反的,尤其是那些妙不可言的美梦,越是缠绵悱恻甚至叫人宁愿永远都不要清醒过来,只能说明现实状况越糟糕越叫人难以置信难以忍受!……
  
  果真如此么?也许吧!如若不然,自己都回来这么久了,他怎么连封短信连个电话都不曾给过自己呢——而且自己的获奖消息公布也有几天了,他不会毫不知情吧?如若他当真那么在乎那么看重自己的话,何止于连个最简短的祝贺语都懒得跟自己道明呢?
  
  可是,寒雪哪里知道,夏老师从来都不曾忘记过她,甚至为了她不惜屈尊降贵,乃至都违背了他一贯为人处事的光明磊落风格,都走起歪门邪道起来了,为此还不计一切代价——甚至包括她那尤其沾沾自喜引以为豪的巨额“奖金”,其实恰恰掏自他的腰包,而压根不是人家主办单位发来的——目的却是那么的直接那么的简单明了,就为了她从此可以活得自信自然一些,从此可以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她原本就没有做错,又何必畏首畏脑束手束脚患得患失举棋不定的?而之所以一直未跟她联系,其实并非他不想,他心里简直太想了,只是她太了解她的好胜好强个性了,他怕贸贸然出手会让她好不容易才开始渐渐平缓下来的心灵再度蒙上阴影,乃至让她难堪,影响到她继续前行的脚步,甚至当真就此滞步不前……到头来就当真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了,那他之前的一番苦心岂不统统都白费了?

  
  可能当真是用情太深太切却又压根无从倾吐压抑得太久的缘故,夏老师不知不觉中竟然“飘”到寒雪的睡梦中去了!
  
  寒雪不知道,那晚夏老师其实也当真梦到了她,也当真在梦里跟她说了同样一番话。由于说得太认真太动情,乃至当他终于清醒过来了,回想起那晚仅有的一次两人共处一室,而且差点就成其好事了……他几乎能感觉到房间里依然还充斥着她的气息,可如今却空荡荡的了,当初的一切都恍若隔世,偌大的房子空旷得简直让人有如置身于野外,孤寂的可怕,感觉都快透不过气来了……良久良久,他才渐渐平息下来。
  
  终于,他禁不住泪如雨下。
  
  之后,日子当然还在照样地过,毕竟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夏老师当然还得上班,毕竟生活是现实的,总不能因为个人恩怨儿女情长影响了一生的前程,甚至连最基本的生计都不顾了吧?而寒雪——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当真开始了日夜颠倒的一般意义上的“自由撰稿人”生涯,再没有了周末跟平日的分别,再没有了该干什么跟该干什么的分别,总之,她的生活变得纯粹变得透明起来,简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踏在追梦路”的最真实写照,简直比当年求学乃至冲刺高考、中考的时候还要简单明了——她何止是足不出户,简直都很少下楼了!楼上有洗手间有盥洗室,虽说相对于如今时髦高档的款式,是有些陈旧落伍了,但还算是配制齐全,而且功能完好。就连一日三餐,都由家人做好了端上来,饭菜一应俱全,都是她喜欢的菜式,进来出去的时候还蹑手蹑脚的,唯恐在不经意间扰乱了她的思绪或者是打扰了她的休息……简直就把她侍侯的比女皇公主还要细致周到,说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至于那前面的小孩——也不知是人家到底知难而退另择高枝另请高明了;抑或是他们终于意识到之前的冒昧跟荒唐,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于是都不好意思再劳烦自己、终于知趣地选择了回避跟谦让;又或者在他们眼里自己根本就什么都不是,自己这么久以来虽说在那个小孩身上投入的时间跟精力都不少了,可由于他本身的心不在焉思绪乱飘取得的成效自然极为有限,可他们却懒得自省反思,更不可能怪罪于自家的小孙孙,总觉得自己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好,并没有达到他们之前期待的立竿见影效果,于是懒得再跟自己白费唇舌浪费时间了——而且即便是区区几顿家常便饭,也是要钱买要汗水换的,既然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完美,又何必执意白白糟蹋了呢?当然也有可能是母亲暗地里打过了招呼,总之那之后寒雪无论是醒是寐是迷迷糊糊打盹还是全神贯注做事的时候,都未再能听到那家人呼喊自己的声音,事情也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不了了之了!
  
  或者,早就不了了之了吧?早在当初自己因为忙于参赛,而不得不满怀歉意地将人家拒之门外的时候,人家看似潇洒看似包容之余,其实就已经对自己心存不满、甚至有些愤愤然,乃至都懒得跟自己继续纠缠周旋下去了!

  
  毕竟算起来,其实从那时侯起,人家就再没造访过自己的家门,之前不想不觉得,一想才发现,居然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寒雪偶尔也会感觉不安感觉落寞,不过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算了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都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章控的;而况自己本来就不曾亏欠人家什么,何苦非得执意为之呢?
  
  这样,寒雪就过去了真正的全职生活——除了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几乎将全部的身心跟精力都投诸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业当中了!
  
  当然偶尔寒雪也会感觉不安感觉愧疚,总觉得自己的生活未免太奢靡太娇贵了,尤其是在目前家境非但谈不上景气还一无所有债台高筑的情况下,好些时候债主们纷至沓来咄咄逼人的样子虽说隔了好几道门,可还是很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朵,屡屡这个时候父母自然只有赔礼道歉隐忍退让的份了,谁让自家技不如人每况愈下了呢?落后就要挨打,真是亘古不变的定理,对于一个国家如此,对于一个家庭,对于某个个人,其实又何尝不是呢?屡屡这个时候,寒雪都禁不住如坐针毡,感觉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可是,她甚至连走下楼来的勇气都没有。因为父母就不止一次再三正色告诫过她,她若真跑下去,当真出现在大家伙面前,才是真正的丢脸,真正的让家人蒙羞受辱!五千块虽然不少了,可连偿还那些欠债的利息都远远不够——而况父母压根就不允许她拿出来。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她的事业才刚刚起步,眼下正是最最需要花钱的时候,而且往后需要花钱的机会还会越来越多,家里现在穷酸落寞,难免有对她照顾不周能力不济的时候,他们就指望着她用这份钱给自己的创业以及日常一些难以避免的开支应急呢!(如此她还得好好感谢夏老师的大费周章跟良苦用心,如若不然,她往下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恐怕正如夏老师所担忧的,她的路走不下去了,起码也不可能维系太久吧,事业上半点起色都没有,所有的心血跟汗水都没有,想找份像样的兼职更是连门都没有,人家不冷嘲热讽不恶意中伤打击她就算是不错了!只是夏老师还是将她目前的状况估计得太过乐观了,区区五千块其实是解决不了她的燃眉之急的,当然若是仅仅应付她的事业是绰绰有余足以维系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了,可要应付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庞大开支,可以说即便不是抱薪救火,也跟杯水车薪差不多了……当然,夏老师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几乎已经到了可以做的极限了,还能指望他怎样呢?只是如若他当真了解到寒雪目前的真实状况,大概他又会牵肠挂肚耿耿于怀、恐怕又得另外想辙了!总之,他的生活又不得安宁了!)这样说来,她还压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就算当真跑下楼去,当真出现在众人面前,又能帮上家人什么忙呢?还不是一块白白挨骂受辱——而爸妈一贯把自己宠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更是对自己充满了歉疚更充满了期许,如若真看到自己承受跟他们同样的毫无尊严的侮辱,他们肯定会感觉比自己承受数十倍数百倍的尴尬跟难堪还要难受!这不是添乱么?真的,自己虽说并不自私,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毋庸置疑、不容否认,就算自己当真有心想帮家人做点什么,也是无能为力的,除了好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她还能怎样呢?也许,母亲说得对,事实就是这个样子,逃避是没有用的,也根本逃脱不掉,与其一心二用将太多的时间跟精力都投入到那些乱七八糟而又一无所获的琐事当中,还不如全力以赴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这是寒雪当初孤注一掷义无返顾选择回来的根本目的所在,也是目前爸妈全部的期许跟希望所在,只有自己当真时来运转,当真做好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才能有最终的出路,不是么?
  
  那一刻,寒雪忽然意识到,光靠写一些中短篇作品是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掉的问题——且不说那些报刊杂志要求都很高,而且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特色,要被录用恐怕也不是那么便当的事情。想想当初参赛,自己削尖了脑袋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好不容易才得了个三等奖(她不知道,事实其实更叫她绝望,因为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结果简直比之前参加的那些乱七八糟名不经传的单位举办的比赛还要糟糕,之前就算费时破财了,就算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可最起码得到了看似风光体面的荣誉,得到了闪闪发光的红彤彤烫金证书,至少在心里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跟安慰,哪怕仅仅是自欺欺人也好。可是这次,居然近一个月全身心的投入跟拼搏居然什么都没换得,也许真的是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许她要走的路真的还太长太长,她距离目标还太远太远),当然这对于自己而言也算是一个新的起点,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可看看人家发表出来的稿子那么言简意赅,那么有板有眼,那么朴实无华,那么朴实动人,简直就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自己距离这种水准还远着呢,就算没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最起码也不是在短时间之内就可以做到的。虽说人生贵在有梦,可必要的时候,拥有一些自知之明现实一些也是很重要的。当然路走到今天,再要回头是不可能的了,不要说没有回头路可走,就算可以,当然以她的个性,也压根不可能回头,她从来都是一根筋到底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撞南墙绝对不可能回头,就是撞了南墙,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撞得粉身碎骨,也不可能回头的。当然,她也没想回头。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必须首先应该写出一个大部头的书,推出属于自己的鲜明风格——再往后,路当然就好走了。名利名利,先有名才有利,不是么?当然就眼下而言,她当然不可以更不可能再一棵树上吊死,而况是写长篇写大部头的长篇巨制,哪有那么便当的事情,而况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名不经传默默无闻的新人,恐怕没个三年五载没个十年八年的是完成不了的,难道在这之前,她不吃饭了么?当然不是!只是她忽然想起了一位同学曾经说过的一句被誉为经典的话语:“朋友不在多,而在精”,其实对于作品而言,又何尝不是?与其在最短的时间内粗制滥造出尽可能多的篇章尽可能长的篇幅,倒还不如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斟字酌句,真正写出一些像模像样能引起一些人共鸣能达成共识的东西来。而且她更明白,中短篇的作品发表起来固然没那么容易,其实更叫她难以释怀如哽在喉的是,即便当真侥幸发表了,也赚取不了几个稿费——五千块钱算是多的了,事实上绝大多数刊物的绝大多数作品都不可能达到这个数字,而且是远远的不足;可即便是这个数字,还远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呢!可出书扬名就不一样了,据说人家出版一本畅销书少说也有几十万乃至更多的版税,既然别人可以,为什么自己就不行了呢?事在人为嘛,而况自己还正当年轻,正是为未来为梦想全力打拼的最好年龄,不是么?当然人毕竟介于梦想跟现实之中,而不能仅仅活于现实当中,或仅仅活在远景的美好计划当中。太现实了,未免因为现状的不如意而大失所望乃至心情压抑得根本迈不开步来;而太沉湎于梦想当中,未免太空泛太虚无缥缈,脚底下轻飘飘的,自然难成大器,而且生活毕竟是现实而又残忍的,恐怕不等“美梦成真”,恐怕就只有饿死的份了,不是么?所以就眼下而言,寒雪心中虽说已经有了一个长篇的题材跟大体构思,可短篇还是有写的,但绝对不会写得太多——对了,她不是刚刚在《追梦时节》刊物的征文大赛中“获奖”了么,而且还获得了人家的青睐,难得被聘请为特约撰稿员,就以此为发展平台跟跳板吧。当然这样一来,自己一年到头至多也发表不了几篇文章,当然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收获,但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应付自己的创业基金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日常开支,总是够的,不是么?
  
  生活毕竟是现实的,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发展事业当然也得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往前走,所谓欲速则不达,太仓促了,万一一脚踩空了,就有可能功亏一篑,乃至就此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尴尬境地……
  
  何况,自己原本寄予厚望的原本就不是这些中短篇作品。说白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她相信,只是她目前还需要时间,需要太多太多的时间来完成她的长篇巨制,所以只能姑且苟延残喘委曲求全,但她相信自己绝对是有天赋跟灵性的,绝对不会是久居人下者——等到自己的作品终于隆重推出的时候,大概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所有的流言飞语也统统都不攻自破了!
  
  等到那个时候,生活对于她而言,或者就是跟目前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番境地了!
  
  展望未来,寒雪有信心。她相信只要想做,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不是么?
  
  可是,是吗?
  
  那之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寒雪在潜心于自己的长篇之余,几乎每月都要例行公事般地向《追梦时节》投上一篇融入全部热情跟心血的作品——这是作为特约撰稿人的义务,也可以说是特权。因为根据之前的约定,本刊的特约撰稿人有优先发表稿件的权利,这样寒雪似乎距离自己心心念念的梦想更接近了一步。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世事无常,事情永远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透明,计划永远都不可能赶上变化,很多事情并非想做就能做好,并非你努力了付出了就一定可以得到相应的回报。算起来,那半年多时间里,寒雪在那区区六篇稿子投入的时间跟精力真的不算少了——起码,折算起来,也有整整两个月时间吧,可到头来呢,居然所有的心血跟汗水统统都付诸东流了,纯粹是白费心机!总之,她非但没有如愿看到自己的稿件顺利在人家刊物上刊登出来,甚至连封人家的回函哪怕是最简短的都不曾收到过,稿子一发出去就犹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了踪影没有了音信……


  
  寒雪不由有了一种受辱受骗的感觉,哼哼,自己这算什么特约撰稿人啊,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唉声叹气痛苦挣扎的时候,人家杂志社工作人员感觉也蛮为难蛮辛苦的。当然受夏老师的特别关照跟叮咛嘱咐,而况想想他之前为她的诸多付出跟良苦用心,其实那些人也不想表现得那么冷漠那么不近人情的,可是……他们又该跟她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有些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慢慢探索慢慢领悟。当然,他们不得不承认,她这些时间写出来的稿子相对于之前参赛的时候是成长了不少娴熟了不少,可是,毕竟还是跟发表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何况她写出来的东西永远都是那么自以为是那么别具一格,总之跟整个刊物刊登出来的东西非但无法协调搭配,简直就有些不伦不类,不知所云……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
  
  本来,他们还想继续给她机会,等待她自己慢慢摸索,慢慢已经成熟慢慢成长起来,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居然自己首先不耐烦了,居然当真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封长长的讨伐信,而且写得那么直白那么尖锐:“……既然我的稿件压根不符合你们的要求,既然你们压根无意录用我的稿子,又何必聘请我做什么狗屁特约撰稿员,更别提中那莫名其妙的大奖了——不就五千块么,我还不希罕呢!坦白说,我虽然人穷,可志向绝对不穷,更不会区区五千块尽折腰。我也有自尊,也有骄傲,或者在你们看来,那些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却是我最看重最最引以为豪的东西,甚至是支撑我继续生活下去的根本力量源泉所在!既然你们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的稿子,又何必非得如此做作如此矫情,在戏耍玩弄我的同时,你们自己就不觉得为难了么?难道,这样子真的能让你们大快人心,难道你们的幸福跟快乐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跟挣扎之上,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么?哼哼,既然如此,我还懒得伺候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在你们眼里我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可能你们压根就看不起我,那到此为止吧,奖金证书一并奉还!从此往后,我们互不干扰,互不亏欠,一切的一切就到此为止吧!天下的报刊杂志社并没有全体死绝,并非仅仅剩下了你们一家,我相信是自己是块可塑之才,是块只是暂时被现实的尘垢所埋没了金子,但是金子总会发出熠熠的光亮,而我,相信也总可以找到一席容身之地的,不是么?……”

  
  随信而来的,当然还有荣誉证书,特约撰稿人证书以及一张五千块的汇款单。
  
  那一瞬,杂志社内所有的人员都给震住了。他们真的没有想到寒雪是如此执拗如此好强的一个人——真的,她跟他们想象的绝对不是一路人。当初还以为夏老师拼命维护拼命帮助的是一个多么纤纤弱弱多么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女子呢,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如此的强悍,如此的傲气,即便身处逆境即便一无所有,也还是不失刚强本色……
  
  事已至此,那些人自然也只得面对现实了,在将什么都收下的同时,顺便给寒雪去了一封短信:“……寒雪小姐,很抱歉,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就已经得罪已经伤害了你。坦白说,这并非我们的本意,只是我们办刊多年、路一直走到今天,委实不易,我们也有我们的水准,我们的要求,不是随便的阿猫阿狗随便信手涂鸦的东西都可以刊登出来的。至于当初——在这儿,我们不妨将什么都告诉你吧。其实按照我们的标准,你是什么奖都没有得到,因为比你优秀、比你拿得出手的作品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简直是浩如烟海,令人叹为观止,而我们的获奖名额是有限的……所以只能择优录取了!当然我们不得不承认,你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作为一名新人,还是半路出家的,真的够可以的了,可相对于高手若林的现实世界,就难免有些逊色了!是夏老师——也不知怎么他就对你怎么好的,在得知那个结果的时候,居然怎么都无法面对。于是,在接下来的近一个星期里,他就一直在为这事劳碌奔波,苦口婆心、字字泣血,还不惜屈尊将贵低三下四的,才终于感动了我们的领导,终于才有了这么一个假象,有了你那份获奖证书更特约撰稿人的聘书——自然,那五千块的奖金也是他私自掏的腰包……当然当时他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连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被深深地感动乃至震撼了——他的目的很简单,其实就为了你往后能更自信一些,往后的路可以走得更平顺更踏实一些。本来我们还以为他没有看错人,以为你至少是块有待细心雕琢的美玉,却没有想到……原来你居然如此的唯我独尊自以为是,居然全体不把任何人都放在眼里。你为什么就不能踏踏实实循序渐进地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非得渴求一蹴而就一步登天呢?坦白说,我们真为夏老师感到不值,真的,你简直太辜负了他,太令他失望了,我们真搞不懂,以夏老师在这个城市里的名声跟威望,他可谓是可以呼风唤雨的青年才俊头面人物了,为什么非得对除了一身傲骨什么都没有的你情有独钟那么关切呢……”


  
  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是个下着绵绵细雨的仲夏季节。天阴沉沉的,是那样的闷热,简直令人窒息,寒雪却感觉到了透心彻骨的寒意,原来先前的种种不祥预感都是真的一切的一切居然是如此的颇具戏剧化,简直太出乎意料了,而又在意料之中——想自己一个名不经传默默无闻的所谓新人,如若不是受到特别关照,又怎么可能初次出征就顺利凯旋呢?就算是运气好,可也未免好得太夸张离奇了吧?自己算什么东西呢,外面的高手不要太多哦,可自己,‘出道’至今除了得了几个微不足道的所谓小奖之外,连一篇作品都不曾发表过,就这种毫无优势的实际情况,凭什么跟人家竞争?又怎么可能顺利脱颖而出呢?
  
  此时此刻,寒雪不由暗暗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动用过那笔“巨款”,一直以来就算再苦再难,她也曾千万次动过钱反正已经到了自己的腰包,不管究竟是怎样的,这都是铁定的事实,还是不要计较那么多了,花了吧,哪怕仅仅是取出一小部分应急一下也好的念头,可到底还是硬是克制住了自己,还好,现在总算完璧归赵了!本来,她只是想写一封信过去发泄一下,顺便将那笔钱打过去试探一下人家的态度,仅此而已,就在她将钱发出去之后甚至就在收到人家的回函到来之前,她还在心底里一直宽慰自己,是自己多虑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人家杂志社那么正规那么具有权威性那么系统化,要发表那么一点东西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本来她也想就此算了,不要没事找事了,可是她根本情不自禁不由自主,还是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儿都发了出去。本来她还在想,那些杂志社工作人员都是一些高素质高修养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人,想想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不至于那么小肚鸡肠乃至跟才初出茅庐还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自己斤斤计较瑕疵必报吧?也许——也许真的只是虚惊一场,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乃至于又犯“老毛病”了,又克制不住自己了,但那些人应该不至于跟自己动干戈动真格的吧?随即寒雪又禁不住这样宽慰自己,也许不隔几天这一切东西又会回到自己身边了吧?却没有想到,真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无情,居然自己在那些人眼里当真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什么大奖什么奖金,全都是骗人的玩意儿。这对于将整个身心都投诸到文学行业为此已经付出了一切的寒雪而言真的太过残忍太过凄凉,简直就是宛如青天霹雳,五雷轰顶。直击得她晕头转向的,好半天都摸不着北……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发生了那么尴尬那么难堪的一幕之后,夏老师居然当真还可以对自己如此关照如此煞费苦心。本来她还以为,这次是自己超水平发挥了,或者最起码是运气好,总之凭借的完全是自身因素,却没有想到,真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得居然如此荒唐如此离谱……
  
  “是夏老师,居然是夏老师……”寒雪近乎痛苦地呻吟着,感觉连站都站不稳了,不由缓缓地蹲下身来。
  
  然后,就有两行滚烫的泪水不自觉地顺着她的眼角、顺着面颊缓缓地滑落了下来。
  
  回想这一年多来,自己真够失败的。想想小弟,想想可斐,他们虽然活得很辛苦,可一直在往前奔跑,就算收效微乎其微,可有进步总是好事,可是自己呢?回想年前寒假小弟回来的时候那斗志昂扬神采奕奕的样子,回想他得意洋洋侃侃而谈自己春风得意所向披靡的大学生活时,回想他的踌躇满志他的宏伟蓝图……曾几何时,寒雪虽然难免羡慕难免嫉妒,难免感觉心里酸溜溜的,可至少心里还找到了那么一点安慰,起码自己也得了奖,虽说只有一次,还是区区三等,可好歹也有了五千块的奖金,好歹还被人家颇有影响力的权威刊物聘请为特约撰稿员,可以说新生活已经不经意间已在脚下铺就了,如此,身为一名新人已然足够,她还奢求什么呢?可是现在,忽然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幸福似乎近在咫尺,似乎唾手可得,却又远在天涯,在人几乎还来不及把握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原来,这么久以来的种种美好居然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假象,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想想寒雪不由有些气自己,何必那么尖锐那么敏感,非得将什么都抖落出来、非得直面惨淡黯然的人生呢?其实仔细想想,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好些人不是还活得颇为有滋有味洋洋自得的么?可是寒雪心里更明白,那些人是那些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那些人能做到的自己恐怕永远都做不到——甚至,她压根无法欺骗自己内心里的真实感觉。她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也许,这就注定她要比常人走更多的弯路,吃更多的苦吧!事实也是,除了那些看似辉煌看似风光的所谓荣誉证书,一年多了,时光飞逝,时光飞逝啊,她居然一无所获,所有的付出统统都白搭了!剔除先前那些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所谓奖项,在接下来除了屡屡付出得不到回报甚至都得不到回应的所谓特约撰稿,然后就只有那个长篇了!可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相对而言似乎更难,说来,简直叫人绝望。在动笔之前,她满以为已经有了整部作品的大体轮廓,甚至依稀仿佛中,她好像已经看到了整部作品洋洋洒洒字字珠玑的影子了!可是真要动笔,她却感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空泛那么的虚无缥缈,甚至压根无从着笔。即便勉强写了几行,也是文笔牵强晦涩,屡屡词不达意不知所云,连自己看了都感觉碍眼生涩,又能打动谁?何况,她从来都是眼里揉不了沙子的主儿,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她没办法将二者混为一谈,更没办法对二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就当作一回事儿,真的,她做不到。于是,几乎没怎么犹豫,她就不由自主地将那些纸页给撕掉了,化为片片在空中飞舞仿佛满腹委屈压根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可悲下场仿佛还在隐隐饮泣的碎屑,再往后自然就化为烧火的引子了。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往后的日子里,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往往硬着头皮写了几段,写了几页,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雏形一个萌芽状态,可看着稍不顺眼稍不顺心,又不由自主地给撕掉了,然后自然又拿去烧火了。往后的日子里,这样的情形隔几天就要重复一次,甚至隔天就有,甚至每天都有,还不止一次。就这样转眼半年多过去了,先前那厚厚的本子当初精心挑选来原打算誊写那部书的初稿的已经变得薄薄的,没剩下几页了,而她要写的作品却依然虚无缥缈、不知所终,就跟天际的那一抹云彩那般遥远,那般可望而不可即。再往后,她简直没有动笔的信心跟勇气了——反正迟早得给撕掉的,又何必非得自讨苦吃多此一举呢?可是,看看爸妈的体贴入微诸多关照,想想他们的死心塌地期待眼神,她也只能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了——已经选择了这一行,并且当机立断切断了所有的退路,不勇往直前持之以恒,她还能怎样呢?更别提现在……眼看着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化为了泡影,寒雪真有一种全身力气都用尽了的虚脱感觉,她真的太累,太倦,太想休息了!真的,她感觉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而在另一方面,夏老师接到《追梦时节》刊物转交给他的那原封不动的五千块现金,再看看寒雪满腹委屈满腹愤懑满腹心酸满腹控诉的长信,也不由楞住了。他当初也是完全出自一番好意,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一路发展演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怪寒雪的执拗,更不怪人家杂志社到底按捺不住合盘脱出了事情真相,谁都没有做错。也许,这真的是天意吧,一切都已经都结束了!
  
  是啊,也许一切早该结束了!也许,自己原本就不该如此牵强附会如此多此一举的……
  
  事到如今,他是再不敢轻举妄动了。从此往后,他也只能将对寒雪的祝福跟牵挂尽量都深埋在心底,那个别人打扰不到的地方……就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毕竟,自己也有自己的生活。何况,既然大家已经压根说不到一块去了,所有的好意到头来都只能沦为恶意,或者最起码也是无意的伤害,那么还是算了吧!说到底,人生的旅途上,大家都只是彼此的匆匆过客,什么天长地久,什么海枯石烂,说到底都只是美好的心愿善意的谎言,事实上谁也没办法当真一直陪伴谁一直到老,当真替谁遮挡人生路上所有的风风雨雨……
  
  说到底,人生在世,唯一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
  
  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也许,经历了这一劫,寒雪就可以脱胎换骨,就可以成长起来了吧!
  
  但愿,往后的日子里,她当真可以一路走好!
  
  夏老师禁不住在心底里默默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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