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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二十七节

  那往后,整整三天三夜,寒雪一句话都懒得说,还不吃不喝,就那样干躺在床上——当然也没有睡着。其实,照她的本意,她倒宁愿当真一觉睡他个几天几夜,哪怕直睡得天昏地暗,然后等到一觉醒来,想必之前种种的不快跟阴郁就统统都烟消云散雨过天晴了。甚至,有几个瞬间,她还想到了死,想到了一了百了——既然活着注定有那么多的磨难,注定了自己这一辈子都得受苦受难,而且前途漫漫、一波三折、如履薄冰,看不到丝毫的前程跟希望,那么,还是死了的好,死了,所有的痛苦跟折磨就都结束了,所有的是非跟恩怨也统统都结束了!可可悲的是,人在背运倒霉的时候,想死都不是那么便当的事情,真要实施这一念想,才发现该有的工具什么都没有,刀子太钝了、上吊吧,家里的楼房都是平整光滑的天花板,几乎想挂根绳子都不可能、想触电,做梦去吧,家里都安装了漏电保护器,而且听说触电死的人都很难看,想想自己本来就其貌不扬,真要再丑下去,就难免影响市容市貌了,还是算了吧、安眠药好是好,在不知不觉中就从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护照签证全免,方便又快捷,只是这个不大容易搞,而且是限量发售,每人每次就能买那么一点,估计连昏睡几天都远远不够、跳楼吧,家里的楼房也就三层,就是最上面跳下来摔死的可能性也不大,真要摔下来估计也就折条腿断只胳膊乃至摔个脑震荡什么的,岂不更成了废人,更成了白白拖累家人的累赘跟废物了,而且还容易惹人围观,引来不必要的非议跟中伤,想想自己这些年承受的流言飞语已经够多的了,让大伙也笑话够了,难不成临了想去另外一个世界还要再丢人现眼一次?至于别的,诸如撞车跳河什么的,前者虽然容易,却会白白连累人家无辜的司机,明明一切都是自找的,却也害得人家又是赔钱又是吊销驾驶执照乃至还有什么牢狱之灾什么的,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恐怕自己即便顺利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良心上也不得安宁的;而后者,被水呛着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要万一不幸被人救起来,那所有的罪就都白受了,而最主要的是,如今的河水污染简直太严重了,到处飘满了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垃圾,简直臭气熏天,要在这样的地方了结自己的余生,这在寒雪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虽长得不漂亮,也不爱臭美,可一贯还算是讲卫生爱清洁的好女孩,真她在这样的环境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老天,饶了她吧,这样还不如“赖活着”呢!在这样的时刻,甚至连昏睡——不要说几天了,哪怕是一小会,都成了一种奢望。真的,连寒雪自己都搞不懂,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明明是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再三告诫过自己什么都不用想的,可人却没有半点睡意,反而感觉心乱如麻,感觉自己已经濒临了崩溃边缘。当然,她也终于吃上了安眠药——爸妈看着她整天不吃不喝不睡就胡思乱想的,实在心疼,于是到底费尽周折给她弄来了一小瓶,就想她吃完了能好好睡一会——可却无济于事,而且越吃人反而越清醒,自然也就越吃越多……


  
  到后来爸妈终于搭讪着把药瓶拿开了,因为怕她吃多了会出事,会到底将事情弄到无法挽回的境地——这对于她本身固然是种解脱,对于年过半百的爸妈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真的,只要想想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场景,寒雪就胆战心惊不寒而栗了——这并非完全寒雪的杜撰,说白了,爸妈是有过这样一次刻骨铭心的惨痛经历的,那是二十多年的事了,那年那个冰天雪地的季节里五岁的姐姐意外失足溺水离开了人世,当时寒雪才几个月大,可以说还完全处于一片混沌空白的状态,全无半点意识,可仅仅是从后来母亲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叙说当中,寒雪仿佛就看到了当时那种天地之间缟素浑然连成一片的凄惨情形,而况那天还是除夕,家家户户爆竹连天烟花不断,充满了喜庆的气氛,更是将这种凄怆的情形反衬到了极致……至今,这些回想起来,一切的一切还是那么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寒雪依然禁不住心里酸溜溜的,屡屡都禁不住泪流满面。而现在,好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历尽千辛万苦,父母总算将自己培养成人,甚至不惜血本让自己接受完了高等教育,是自己没有办法坚持到底,到底选择了半途而废另谋出路,爸妈转而又继续全力支持自己……可以说,所有他们可以为她做的,不管该与不该,不管能与不能,统统都竭尽全力为她做了,路走到今天,他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而自己非但不曾回报过分毫,反而还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太不负责任良心上太说不过去了?难不成,事隔二十多年,同样的苦痛跟感伤还要让早已历尽沧桑千疮百孔早已今非昔比的爸妈再承受一遍?一想到这些,寒雪就禁不住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她狠不下心来,真的,她从来都不是那么狠心那么自私的人,她没办法做得那么彻底那么决绝——或者这是她内心里始终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根本原因所在吧!于是遗书撕了写,写了又撕……她到底未能成行……
  
  没有办法的事情。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而且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不能忘恩负义,尤其不能恩将仇报,这是寒雪从小就接受的教育,而况自己还亏欠了爸妈天大的养育之恩,还亏欠了这个世界上太多的情和义,如若就这样一走了之,也未免太不负责任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她真的没有办法那么潇洒那么从容不迫……
  
  所以,别无选择。她只能直面这苍凉惨淡的人生,虽然很艰难很辛苦,也只能咬紧牙关坚强而且好好地活下去!
  
  当然她不怪任何人,不怪爸妈,更不怪夏老师——毕竟大家都是一番好意,而且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为了自己做了,所有该付出不该付出的都为自己付出了,所有该承受不该承受的也统统为自己承受可以说一肩挑了;而且没有人亏欠自己什么,就算有所亏欠有所失误,也早已加倍的弥补加倍的偿还了,倒是自己,实在亏欠人家太多太多。父母关照自己当然是出于天性跟本能,就算心有不甘,也是情非得已无可奈何的,可是人家夏老师跟自己可是非亲非顾的,仅仅是做了两人的师生关系,或者至多就是两个人比较投缘,至多也就他能从自己身上看到早逝妹妹昔日的影子,能够在照顾自己的同时也让他孤苦寂寥的内心得到些许慰藉,仅此而已,而况他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形形色色、诸如此类的机会,不管合适不合适,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能把握的他统统为她把握住了,能为她做的也统统都为她一手包办了,她还要人家怎样?何况,她从来就不曾回报过人家分毫,若还不知足,若还要得寸进尺,乃至反目成仇,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道理她都懂,真的,寒雪不是傻瓜,一些为人处事最基本的原则跟常识,她还可以心神领会的。可是,她心里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郁,她就是没办法绕过去,没办法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者,真正让她生气的,其实并非别人,而恰恰是她自己。真的,虽说那么多年的学业路她都平安无事地顺利走过来了,她一贯都自诩就算不是天才型,起码也是上苍特别娇宠特别偏爱的佼佼者,只要她想要,只要她努力付出了,就一定可以得到相应的回报,上苍是从来不会辜负她的勤奋跟苦心的,从来不会。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这一切其实只不过她内心里自我感觉良好的错觉罢了!事实上,上苍从来不会偏爱任何人,更别提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她了,当然也或者上苍自以为之前给她的太多太多了,所以在潜意识里觉得应该收回一些,于是在不经意间给了她太多苦难以相抵了!总之,她感觉自己这些年真失败得够可以的,似乎不止是运气不好,本身的脑子也出了问题,简直就是愚不可及其笨如牛。她真的恨死了自己的死脑筋跟不开窍,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别人都可以做好,唯独自己就偏偏不行了呢?虽说做自己这一行的在这边在这个时代里似乎少了一些,可纵观古今中外,跟自己有同等追求同等梦想的人还少么?而且哪个不是在逆境中成长成熟起来的,哪个不是在历尽了千辛万苦,哪个不是在经历了几乎九死一生的坎坷曲折之后,才终于等来了人生的晴天,总算做成了其想做的事情的?亏自己之前还想跟现代大文豪鲁迅先生看齐呢,人家在那么艰难那么坎坷那么恶劣的情势下,都没有屈服没有倒下,反而自始至终一直笑看人世间的一切风云,可自己呢,已然步了人家的后尘,却压根没有人家那种潇洒自如从容不迫的淡定气度,简直就是对先人的一种辱没跟嘲弄,恐怕人家如若在天有灵的话,恐怕都得气得直吐血乃至从坟墓里跑出来了!可是寒雪心里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懦弱无能那么不出息的人,更非吃不起苦,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不由得悬起了一颗心——她是真的害怕哪,虽说“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可她更明白,人生其实很有限,青春更是很短暂,而且稍纵即逝,其实谁也没有办法没完没了一直一直地从头再来的——那实在是太奢侈太不切实际了!所以,她是真的害怕——正如某首流行歌曲总所唱的:“我不怕痛,不怕输,只怕太多努力也无补”,于她,其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也有人说过,人生最重要的是追寻梦想奋力拼搏的过程,是问心无愧,所以人的胸襟应该开阔,应该提得起放得下,而不能眼光短浅到只注重结果,那话固然说得在理,寒雪也无从辩驳,可是她总觉得,这话里包含的酸楚跟自欺欺人意味未免太浓郁了一些,或者只是失意的人无可奈何的自嘲吧!事实上,人生在世,又有谁真正可以只注重付出,而不计回报——真要有那样的人,其实也只是跟命运的无奈妥协,而绝非心甘情愿的。试想,如若果真有人甘愿豁出一切放弃一切就为了那么一个拼死拼活却一无所获的过程,那也未免太傻乎乎的了吧!说的不客气一点,根本就是对人生不负责任的一种回避跟放逐,根本就是不事振作游戏人生的表现,那跟一般无所事事得过且过的庸人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寒雪又怎么潇洒得起来?
  
  当然,偶尔她也会莫名羡慕周遭那些固然没有多少学问没有多少文化却早已成双作对的同龄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道理,她只是无端地觉得,生活固然是不易的,但风雨中有他相伴,肩上的压力起码可以减少一半吧!虽说她的生活中从来不缺温情跟关切,可以说除了爱情,亲情、友情,甚至包括一些可遇而不可求的呵护跟关照,统统都有了。而况即便是爱情,其实连她都说不清楚到底是否曾经拥有过,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整个一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似乎已经近在咫尺,在感觉上却始终远在天涯,只能远远观望,而根本无法靠近。但她总觉得,这都只是想象,或者根本就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跟真正的拥有真正跟相爱的人相依相偎相随相伴一直到老,根本就是两码事。有时,她也会想起文俊——这个其实也就有过一面之缘、之后转瞬差不多三年了却从未联络过甚至不曾得到过人家的半点消息,可自己却从未忘却过甚至在自己心目中有着坚不可摧稳如磐石位置的男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过得还好么?到底有没有着手开始做他曾经那么心心念念想做的事情,做得还顺手么?是不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如当年,是不是还跟当年一样踌躇满志乐观开朗?有时寒雪甚至禁不住进一步想到,倘若当初他没有选择辍学抑或自己当初也当机立断追随他的发展方向,而且始终伴随在他的左右,那么时至今日,是否自己跟他是否当真可以名正言顺水到渠成发展成为一对志同道合感情笃深的终生伴侣?是否自己就不必走那么多弯路,不必承受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痛苦跟无奈了?倘若自始至终有他相依相伴如影随形,是否自己即便走过的路依然艰辛坎坷荆棘丛生遍布,却感觉不到那么多锥心刺骨的疼痛跟感伤了,甚至反而有了一种幸福中的甜蜜……寒雪无法想象再想下去了,因为这所有的“倘若”毕竟只是“倘若”,而且是永远都无法成为现实的“倘若”,因为毕竟,时光无法倒流,过去的到底一去不复返了。只是她还是禁不住想,倘若她跟文俊当真有缘的话,倘若当真再度可以碰面,是否一定可以顺利牵手?答案还是未知可否的,即便他依然孑然一身,他对自己的心是否依旧还很难说——而况当初自始至终都没有涉及感情的话题,他对自己是否当真曾经动过洗都很难说,或者从头到尾根本就是自己的单恋跟一厢情愿;即便他当真曾经在乎过自己,那么事到如今,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那种朦朦胧胧的美好感觉还会存在么?生活毕竟是现实的,说到底激情虽绚烂如烟花,却也到底只能如烟花般匆匆降落,一切的一切到底会反朴归真,退回到诸如柴米油盐之类平淡却很真实的面目。何况,倘若他已经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了,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一切的一切早已今非昔比,两人的境况可以说从根本上颠倒了过来,他还会看得起自己这个现如今一无所有一无是处还落得一身病根的小女生么?而倘若他当真变了,不过变得飞黄腾达,在事业上达到了怎样的高度跟辉煌境地,而变得一蹶不振、消极厌世、怨天尤人、暴躁易怒……总之,他的一切都发展到了另一个极端,那真要碰了面乃至当真相处在一块,自己还能对他保留当初那种美好的情感么?寒雪不由在心底里打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号——并非寒雪太自私,只是或者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或者人本该有些自知之明的,人对自己总是多一些包容多一些理解的,而对他人……当然寒雪也不想做得过于极端过于决绝,都是困境中挣扎了太久的人,都已过够苦日子了,对于对方的心境还是可以谅解的。但若真要生活在一块,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呢——生活毕竟是现实的,并非仅仅依靠人的美好心愿就可以维系的……

  
  可,寒雪还是没来由地想念文俊——想象此时此刻他要是陪伴在自己周围,要是能跟自己分享内心里痛苦跟压抑、居丧跟绝望,那该多好啊!想象他那双深邃几乎能洞察世间一切纷繁世事的眼睛,想象他就那样深情地看着自己,想象他那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妙语连珠的开导跟劝解,想象他……想着想着,寒雪不由泪流满面。
  
  但,寒雪也只能想想而已。且不说一个女孩子主动去找一个并没有过多交往甚至并不是很熟的异性有多么的不便跟冒失,容易引起多大的非议——甚至,她能想象得出文俊本身的惊愕跟不屑——即便她豁出去面子里子统统都不要了,也无从找起啊——只知道他是三十里开外的M镇的,那么大的M镇,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哪有那么便当的事情?何况,都已经过去了三年,几经辗转,几度奔波,到如今,谁知道他究竟到社么地方折腾去了!
  
  ……
  
  就这样躺了三天,其实也没有过多具体的内容,绝大多数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的念想,就像一阵风一般突如其来而又匆匆飘去了。就在她想死又终究未能死成只在生死边缘踯躅徘徊的时候,这天,老妈上街给她带回了一个令她事实兼职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就在离家不远处,有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刚刚参加完高考就义无返顾地寻了短见!那女孩才十八岁,正当花样年华,据说还是独生女,此时此刻她的父母家人都痛不欲生了,甚至会先前一些鸡毛蒜皮出言不逊的小事而耿耿于怀伤心懊恼追悔莫及。据说她的遗书很简短,却字字珠玑,充满了对这个社会的控诉跟厌倦:


  
  “爸,妈:对不起,女儿不孝,不得不离开你们,先行一步了。其实女儿也不想,可不死,我又能怎样呢?这个社会竞争实在太激烈太残酷,我才经历了一场高考的浴血洗礼,就已经深切体会了没有硝烟的战争之残忍,而况还有往后——大学里的竞争依然存在,再往后,还有工作上的竞争,竞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如影随形而且没完没了。
  
  “而我深知自己的笨拙跟无能——我更知你们对我是寄予厚望的,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砸以重金将原本并不合格的我硬是送进了重点高中的大门,美其名曰:给保险柜加一把锁,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名牌大学的门槛!你们的心情我完全能够体会,你们的良苦用心简直溢于言表——我不是傻瓜,当然能明白——你们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当然也是人之常情,或者也是形势所迫、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吧!竞争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身为新一代学子,我们根本无处可逃,只能静候上苍的安排,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吧,毕竟世事无常,好多事情根本不是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何况,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情况,不要说考名牌重点了,就是考一般的大学,哪怕仅仅是专科,仅仅是最差劲的专科,恐怕多只能是一种奢望——就这样的一个实际情况,我拿什么跟人家竞争呢?何况真要侥幸考上了一所不伦不类的狗屁大学,也未必就是好事,费时费财费力费神就不多了,还关乎着一个大问题——如今正规大学甚至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乃至研究生博士生找工作都成了老大难,这并非危言耸听夸大其词,而早已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一个公开的秘密,想想像我这样考最差劲大学都勉为其难差强人意的落伍份子,又能有怎样理想的前程跟出路呢?
  
  “爸,妈,原谅女儿的懦弱跟颓废,事实就是这个样子,毋庸置疑。现在想想,也许当初像我这样的压根就不该走进高中大门,我不是读书的料子,从小就不是,可是你们偏偏不甘面对这个现实,偏偏要揠苗助长——听说过这样一个典故吧,有个农夫为了让自家地里的苗儿长得更快一点,于是将苗儿全都拔出了一些,原指望这样可以让苗成长得更快一些,可次日再过来看的时候,苗儿全给枯死了——或者到头来,我也只能是这样一棵苗儿吧!别无选择。我当然能明白你们的用意跟苦心,事实上我从未忘记过当初你们的叮咛嘱咐,从未忘记过一定要争气要给你们脸上贴金要扬眉吐气要光宗耀祖,更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跟放松,为此我牺牲得太多太多,付出得太多太多,承受的也太多太多,可是结果……我得到的又是什么?除了一页一页并不如意而且还在每况愈下简直叫人绝望的成绩单,我一无所获。当然,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太不争气,是我的脑袋瓜太不好使了——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我们谁都改变不了,所以只能面对。而况,虽说现在提倡科教兴国,提倡知识改变命运,可这个时代里不读书、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初中毕业过早辍学的男孩女孩依然不少,最起码周边环境是这样——也许你们会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会说我不知好歹不思进取,可是你们知道么?我真的好羡慕他们,好羡慕他们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虽说从事的工作很辛苦很卑微,可最起码自立了,最起码自己赚钱自己花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可是我呢,除了为考试为成绩胆战心惊担心受怕,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我根本无力改变这样一个凄惨苍凉的局面,甚至连个诉苦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在同学的眼里,我是异类,在老师的眼里,我是没有出息只知道花家长钱的败家女,而你们——你们只知道叫我争气争气争气!三年来,我所有的憧憬跟梦幻统统化为了泡影,我所有的锐气跟斗志统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是真的累了,倦了,想休息了!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到三年前的话,那么我宁愿死也不要进高中大门了——那么想必现在的我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快乐自在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跟憧憬的我——可惜,一切的一切都没办法回到当初了,我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我了……
  
  “所以,我只能选择最彻底地逃离。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说我傻,会说我不值,而况现在连高考成绩都没有出来,究竟考得怎样还是个谜……其实不然,因为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一味的僵持一味的苟且偷生苟延残喘并不能使状况得到丝毫的好转。也许,现在离开于我才是最佳时机,因为大概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记住我最美好的样子。你们知道么?现在的我早已精疲力竭,早已心力交瘁,再也禁不起丝毫的折腾了,哪怕仅仅是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而况高考失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与其到时弄得满城风雨再不得不依依离去,倒不如选择现在就走。这样的话,大概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了,注意也没有意义了,这样我在你们眼中应该是最完美的吧?而你们——也在无形中也大大减少了蒙羞的几率,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大伙会将焦点聚集在我的早逝上,反而忽略掉那个最本质最直接的问题了!祝贺你们,也祝贺我自己,我的生命终于得到了永恒——至于那个高考成绩,就让它永远成为一个谜吧,不要揭穿它,永远都不要,我不想到了另一个世界还为此心神不宁难以安息……
  
  “爸,妈,我走了。你们不要难过,千万不要——我不是个争气的好孩子,从小到大,简直让你们操碎了心,你们虽然被弄得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却无可奈何不得不管,因为这是你们身为父母的天职跟本能所在。现在这样,也许对于我对于你们,都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吧!这样,我就不必再为前程为命运胆战心惊担心受怕了,而你们也算是解脱了吧?因为‘江山能移,秉性难改’,我知道如若我继续活着的话,势必还是个不争气的祸头子,还会让你们操碎了心,还会让你们受苦受累……
  
  “所以,还是就这样吧!但愿从今往后你们一切安好!我会在天堂关注你们祝福你们的——不要哭,因为其实我并曾离去,我的灵魂将与你们永存!
  
  “如若果真有来世的话,如若可以选择自己出生的话,我一定还会做你们的女儿。因为你们都是天底下最好最宽宏大量的爸妈,为我的事,你们也算是尽了全力,你们没有做错,而且,你们辛苦了!所以,你们真的不必难过,因为你们没有亏欠我,我的生命虽然短暂,却充满着幸福,可以说,我是笑着离开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你们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养育之恩尚未回报,只能等下一辈子了——如若真有下一辈子的话,我一定从一出生就做你们的乖女儿,不再让你们操心担心不再让你们伤心落泪,我会用我的一生回报你们的真情的!
  
  “珍惜还请珍重!
  
  女儿俐俐绝笔”
  
  这封“遗书”当然不是如花一般美好就匆匆零的年轻生命的原稿——毕竟那是人家的隐私,何况寒雪跟人家俐俐根本就不熟,可以说压根就是素昧平生的,人家家属当然也不可能将遗书给她看——而是寒雪根据母亲鸡零狗碎颠三倒四的叙说中发展充分的想象力逐渐将其“还原”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道理,凭直觉,寒雪就感觉人家的遗书铁定是这样写的,也许她本身无数次动过自杀念头的缘故吧,总之没费多大力气她就将那封遗属给七拼八凑地“还原”了,而且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是么?俐俐的死带给寒雪的震撼是巨大的,简直就是振聋发聩,简直就是暮鼓晨钟、当头棒喝!寒雪忽然明白,一个人真要想死,还是可以做到的,其实压根不必那么费劲,只要拿出足够的信心跟勇气,只要当真能横下一条心来,当真可以不顾一切,当真可以那么无情那么决绝即可。再度回首,寒雪忽然恍然意识到,之前自己那么多怎么死都不合适不妥当的理由,原来根本只是对生的贪恋对死的抗拒的表现,原来从骨子里,她根本就不想死,仅此而已。


  
  既然不想死,当然一时半会也死不了,那当然只有好好地活着了!何况,死亡是每个人都得面对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只是早晚而已,谁都逃脱不掉,谁都避免不了,又何必非得走得如此匆匆如此不甘的呢?
  
  毕竟活着虽然辛苦,但毕竟还有希望,也代表着一线生机跟活力,而死亡……寒雪不知道俐俐死了是否真的得到了解脱,是否当真已经找到了通往天堂的路——传说中那条路上长满了奇花异草,飘满了奇异的香味,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只是不知道这条被称为“通往天堂的隧道”的理想大道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她真的由此可以来到人人向往不已梦寐以求的天堂。但俐俐的猝死带给家人的伤痛跟遗憾却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可能这一辈子都愈合不了,走不出那个阴影了;至于她本身,似乎所有的恩怨是非并没有随着她的匆匆离去而烟消云散,因为她过早过于仓促地离去,大伙早信口雌黄将她的言行举止议论得乱七八糟一无是处的了——这是这边无聊之士的通病,也是寒雪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是不知道俐俐,那过早匆匆凋零的年轻生命,如若在天有灵的话,是否会后悔当初过激举措的过于鲁莽草率?或者这些对于已经来到另一个世界的她也无所谓了,但这对于她已经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的家人其实又何尝不是雪上加霜何尝不是在血淋淋伤口上大把大把撒上的盐巴?不知道俐俐如若在天有灵的话,了解到这些,会不会也会感觉不安,感觉自责……

  
  总之,有些问题客观存在、而且是自始至终一直存在的,绝非仅仅依靠死亡就可以解决的——而且从俐俐的匆匆辞世不难看出,死亡显然只会把问题弄得更复杂,把状况弄得更糟糕,仅此而已。依稀仿佛中,寒雪不由看到了一旦自己仓促辞世同样可悲的下场——或者真要那样的话,相对而言,恐怕自己的处境还远远不如俐俐呢!毕竟,俐俐的父亲是出国在外的大老板、富可敌国,最起码可以把她的丧事办得有声有色轰轰烈烈,可以让她风风光光地走完最后一程;而自己呢,一直以来,家里都是入不敷出支不抵债的,如今的家除了一个空壳子,就是一屁股的债,平日里吃饭都是紧巴巴凑合的,自己真要那样过激做出极端的行为来,不要说奢望拥有怎样体面的仪式了,恐怕连火葬费都成问题,自然只能那样凄凄惨惨地下葬了事,值么?甘心么?寒雪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但事实就是事实,人都要勇敢面对现实的,不是么?何况,在那些无聊的邻里邻舍眼里,俐俐一贯还算是个乖巧懂事刻苦上进的好孩子,而况还碍于她显赫家世,大家伙的态度不得不已经有所顾忌有所收敛了;可自己呢,不知不觉中,由于与众不同别出心裁,早已给议论得乱七八糟一无是处了,自己真要走了,可没有什么撑腰的强势背景,除了任人糟蹋任人作践,也让家人益发蒙羞益发无地自容,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真要那样子的话,自己即便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不得安宁的——而且魂魄可不会为自己辩驳的,即便可以来到人世来到活人身边,恐怕也只有干着急的份了!如此,死亡非但解决不了任何一个问题,只会让局面更尴尬更被动。换言之,这哪里是明智的选择,哪里会因此得到解脱,分明是最最愚蠢最最不可理喻的行为,到头来只会让亲者更痛让仇者更快让那些无聊之士更多了一些闲聊的谈资跟话柄,仅此而已,难道不是么?如此看来,好死还不如赖活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活着尤其是脱胎换骨的历练之后的活着,代表着一种新生,代表着一种挑战生命潜能将生命意义发展到极致的熊熊希望;而死亡则是腐朽的,代表着的只能是被社会淘汰被社会淡忘被社会忽略不计的现象,在选择死亡的同时,就注定选择放弃了一切,注定不被所有人看好,不是么?

  
  寒雪忽然就大彻大悟起来。就算自己再失败再无能再落寞再失意,最起码还有生命呢—这句小弟寒强曾经说了无数遍令她颇为不屑颇为反感的话语,此时此刻不由再度在她耳边回响,寒雪不由有了一种新的感悟。是啊,再怎么着,自己最起码还活着——只要生命还在,就一切都还有可能;只要自己不甘妥协,就一定可以扭转眼下尴尬的局面,一定可以赢来生命中的重生,不是么?
  
  于是,寒雪当即就有了一种全身力气都用尽了虚脱感,在极度的疲倦跟体力严重透支的境况下,就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一夜无梦。
  
  然后次日一大早,没等家人招呼,寒雪就匆匆起床了。先细细地将自己精心梳洗情理了一番,接下来就半年多以来第一次走下了楼,开始了屋里屋外最全面彻底的大扫除,甚至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死角——似乎她打扫的不止是这个凌乱不堪的屋子,更为了将自己身上的霉运跟污垢。她要将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打扫干净,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所谓“浴火重生”,大概就是如此吧。她暗暗发誓,今天就算是她的新生,就让之前所有的不快跟刺痛统统都烟消云散随风而去吧,从今往后,她要做回曾经斗志昂扬充满激情跟活力的自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自己还活着——而这才是最重要的,这样前途才有希望,前面才有光亮,一切也都才有可能,不是么?


  
  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说到底,人生在世,指望谁都没有用,人终究也是唯一能依靠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回头想想,或者寒雪应该感谢这次阴错阳差机缘巧合的“获奖”,并且到底让她明了了事情的真相——让她没有在错误的过于高估自己的实力却忘了脚踏实地反倒益发渴盼从此可以一劳永逸一蹴而就的歧途上走得太远太久,让她到底有惊无险地悬崖勒马及时回头了!
  
  总之,等到爸妈终于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原本凌乱不堪的整个屋子整幢楼房里里外外楼上楼下已经被寒雪收拾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乃至做父母的在外面愣怔了好久,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当然爸妈都不是懒惰闲散的人,本身也极爱干净,无奈能力实在有限,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难免有所顾此失彼——自然而然地,对整个生活并没有多大影响至多只是表面工作只是形象工程的家务事就给冷落在一边了——而现在……看着眼前明晃晃几乎能当镜子照的窗玻璃地板天花板,他们还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感觉晕滔滔的,就跟在做梦一般。直到寒雪听到动静,连蹦带跳地迎出门来——看着女儿蓬头垢面汗流浃背满身灰土(当时是做事给弄的)的样子,做父母的虽感觉意外,可到底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一颗一直悬着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里的大石头总算又回归到了原点:“怎么样,雪儿,现在没事了?”

  
  “对啊!”寒雪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只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大病了一场,好在也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什么大碍,而且如今总算一切统统都过去了,也算是雨过天晴了……对了,爸、妈,你们看看现在家的样子,感觉怎么样啊?”
  
  “哦,不错,不错,真的不错,看着舒畅多了,想必住着更舒服——想必住在这样一幢房子里,我的心态起码得年轻二十岁,哈哈哈!”父亲微微笑着,连连点头。
  
  “还年轻二十岁呢,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居然还想着年轻人的玩意儿,尽臭美呢!”母亲嗔怒地看了父亲一眼,随即又将视线转移在寒雪身上,显得语重心长起来,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不过雪儿,那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知道,那些天呆愣愣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的是你,可是我跟你爸的性命更玄乎,差点没心脏病发作一命呜呼了——幸好本来没有,要不然就不是‘差点’的事了,而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还好,你及时自行想通了,要不然大概我们也支撑不下去了……”母亲一脸严肃地说到这儿,随即又换了一种比较缓和的语气:“不过,雪儿,我早说过了,家里家外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能将就就将就一下吧,反正家里现在就是这个样子,除了债主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压根就是门可罗雀的,也没必要收拾得那么有板有眼纤尘不染的,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对了,你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啊,怎么都不见有你的信啊证书什么的来啊……”

  
  “我……”寒雪嗫嚅着,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不过还好,她的脑袋瓜一贯比较灵活,尤其是应付一些日常的突发状况,而况自己这些日子也并非当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都失败了,但也算是尽到了心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何况,除此之外,自己还有一个宏伟蓝图呢,虽说目前还没有写出什么名堂,甚至连初步的构思布局都没有酝酿好,但都是自家人,透露一下又何妨呢?就爸妈而言,他们似乎并不在乎究竟取得了怎样的成绩,最主要的是,自己能生活得幸福,开心就好,不是么?
  
  于是想了想,寒雪换了一种相对比较鬼鬼祟祟而又一脸轻松明快的语气:“我啊——爸、妈,本来我还想保密一段时间的,起码等有了一定的成效之后再说。不过现在既然你们已经问起了,我就将什么都告诉你们吧。老实说,我这段时间并没有写出什么成形的作品,而几乎把所有的时间跟精力都放在一部书的酝酿跟构思上面了——你们知道的,写书可不比一般中短篇作品,起码也得要花上好几年时间,哪有这么快就能完稿的,不是么?而要真正功成名就扬眉吐气,我想也只有如此了——毕竟如今这个社会能信手涂鸦能发表作品的人并不在少数,很显然,若真要硬碰硬,简直就是拿鸡蛋碰石头。所以,现在我也只能这样以退为进,采取了迂回战术……这虽然很难,但事在人为,是不是?何况,我已经有了先前的得奖经历(寒雪没有将奖金证书之类退回以及得奖的事实真相跟跟父母说,也至死都不可能说的,事情太复杂太辗转,就算说了,他们也不见得就能理解,而且还不定掀起怎样的风风雨雨呢!何况父母这一辈子经历的大起大落也真够多了,如今好不容易才看到了那么一线希望,她也当真不忍心将其再度扼杀掉;何况这完全是自己的私事,至多也就自己跟夏老师之间的秘密,就让它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吧;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吧,她实在不愿意看到他们为自己操心太多),也绝非完全的名不经传、无名小卒……”

  
  “什么?你要出书——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母亲的眼睛不由瞪得大大的,仿佛身陷梦境一般,呢喃着:“你知道,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起码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的……”
  
  倒是父亲,还算义气,当即就果断地翘起了大拇指:“好!有志向!我就知道,真的,我早就有预感的,我女儿绝非等闲之辈,她是暂时的英雄落难、虎落平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随即,他又把“矛头”指向了母亲,有些不耐烦地截断了母亲接下来可能还会冒出来的话语,“得了得了,你这死老婆子,你不是一直期盼着女儿能振作起来的么?怎么现在好不容易如愿了,你反倒畏畏缩缩提心吊胆的了?还尽泼一些冷水?难不成你是天生受苦受累的命,就不会享半点清福么?再说女儿说得也没有错啊,事在人为嘛,而况她还正当年轻,青春可是她最大的筹码,如此,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可是……”母亲被父亲难得理直气壮嚣张气焰给激怒了,“你别误会了我的意思——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期盼着女儿的大好前程,期盼着她过得幸福么?你别那么自以为是那么断章取义那么目空一切!你以为,我就不关心女儿,就不希望她过得好么?只是我比你更理性,起码没有被一时的激情跟胜利冲昏头脑。毕竟,生活是现实而又残酷的,绝非所有的努力跟付出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更非所有的美好愿望都可以顺利转化为现实的。事实上世事无常,计划可能永远都赶不上变化。我只是担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尤其是现在,在什么情况都还不那么明朗化的情况下,她就把所有的时间跟精力都投入到那部未名的书稿上,可见她也把全部的希望跟期许都寄托在这上面了,简直想凭借此一举成名一朝得势——你说万一她要希望落空了,历尽千辛万苦费尽周章心力,到头来要万一出书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甚至可能人家出版社看着不满意根本不予考虑出版的事宜,你说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父亲一时语塞。
  
  寒雪也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一贯说话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母亲居然如此直白如此明了——也许真的事情真的过于重大,乃至她都失去了理智,或者说顾不上内心里的感觉了。事实上,这简直就是她内心里最大的隐忧,是哽塞在她喉头的一根又粗又硬根本无法忽略不计的大刺,吐之不出,更难以下咽。但事情毕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早已没有了退路,而且事到如今,当然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了。这是自己的分内事,早在当初自己做这一行的时候就必须承受,自己责无旁贷。而且,问题既然已经客观存在,根本无从逃躲,那么与其束手束脚患得患失的,倒不如放开手脚迎难而上——毕竟后者起码还有那么一点星星点点的希望,就算不怎么明朗甚至很缥缈,也还是希望;而前者除了白白自寻烦恼之外,大概也只有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份了!想了想,寒雪索性竭力装出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妈妈,事情究竟成败如何,也只有等到做了才知道——就说这本书吧,也只有等到完稿付印的时候才能知晓,不是么?就目前而言,一切都还是个谜团,恐怕不好贸贸然下定论吧?任何事情只有做了才有成功的希望跟可能;而还什么都没有做就举棋不定患得患失的,自然只有一事无成的份了……妈妈,你就不能给我这么一次机会么?还是说这样的拼搏压根就不值得?妈妈,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而况,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再说,我也只是暂时集中时间跟精力构思书稿罢了;往后的日子里,我绝对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至多只是以此为主、边继续沿着先前既定的步骤继续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当然,我更不可能将全部的希望跟憧憬都寄托在这上面的——有了之前中考、高考以及创业过程中走过的太多弯路等等前车之鉴,如若我还那么执迷不悟迷途不知返的话,那我当真傻到家了,而且是不可救药了!说到底,这也就是一次机会,一次尝试而已,我真的不甘心就此放弃——再说真要失败的话,用心付出了过后,大失败小失败对你的打击跟挫伤其实是同等的,与其经历那么多次,倒不如一次来个了断。成败在此一举虽过于悲壮过于偏颇了一些,可还是有希望的……妈,你就成全我吧,好么?我求求你了!”


  
  “这孩子!”母亲心疼地将寒雪一把楼进怀里,语气顿时缓和了下来,“雪儿,对不起,妈不是故意要跟你抬杠的,更不想存心为难你。妈只是担心,担心你承受不起那么沉重的打击啊!想想你的命已经够苦的了,你经历的曲折跟坎坷也已经够多的了——真要出书不成乃至一直碰壁的话,对于我们而言无所谓,大不了养你照顾你一辈子好了——可是,妈真的怕你自己承受不住啊!既然你已经想得那么透彻,看问题已经那么透彻,想是已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妈焉有不好好支持你的道理?你放心,妈不会刻意为难你的,绝对不会……”
  
  “这不就结了?”父亲眼看着一场呼啸而至的“狂风骤雨”在顷刻之间就化为了无形,居然只是虚惊一场,不由有些得意忘形,率先走了进去,装模作样地在擦拭得一片铮亮的地板上走了几步,差点滑得没摔了个趔趄,幸好及时扶住了一边的桌子,不由又回过身来,冲寒雪爽朗地笑着,“对了,雪儿,往后你要嫌屋子脏跟乱的话,只管吩咐一声,我来收拾就是,保管跟你做的别无二致,说不定还要略胜一筹呢!”
  
  “得了,你就吹吧,你以为雪儿会相信么——你当她是三岁小孩子啊?”母亲也终于忍俊不禁,满天的乌云总算彻底散去,“你也不想想,平日里连自个儿的卫生都懒得搞,自己换下来的衣服都怕洗,大多时候还要别人代劳呢!就你,还打扫整个偌大的屋子呢——简直就是大言不惭、吹牛不上税,也不怕脸红!”


  
  父亲“嘿嘿”干笑两声,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皮,算是缴械投降了!
  
  寒雪终于看着不忍,于是禁不住帮父亲辩白了一句:“其实做不做无所谓,最关键的还是这番心意,是有没有这个诚意,对吧?”
  
  “对,对,对!”父亲连连点头,不由开怀大笑起来,“到底还是女儿孝顺!”
  
  母亲看着父亲搔首弄姿的怪诞样子,想发怒,可到底还是禁不住再次给逗乐了!
  
  与此同时,一年一度的专转本考试又邻近了,想起之前一段时间可斐的来信满是萎靡不振垂头丧气的气息,就这样一个奋斗状态,寒雪不由得不在自己艰苦创业之余,为可斐提着一颗心更捏了一把冷汗。她太明白专转本考试对于可斐的意义了,其实就跟文学创业对于自己的意义差不多——只不过自己完全是为了迎合自己内心里的感觉,顺便满足父母的心愿,仅此而已;而可斐,则完全是倒了个儿。说白了,可斐参加考试为了家人——为了顾全家人的面子跟尊严,为了满足家人的美好心愿,然后了不起,在这之余,再顺便检验一下自己的实力以及这段时间的奋斗成果罢了!看起来似乎专转本考试的成功跟失败在可斐心目中的地位似乎无足轻重不足挂齿,其实不然,她一直是个颇有孝心的懂事女孩,起码在这一点上,寒雪是远远地自叹不如;何况,她对家人一直怀着很深很深的愧疚跟不安——她总觉得自己亏欠父母家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却根本无以回报,而自己在专转本考试中顺利通过……可以说是他们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心愿了,就冲着他们好不容易将她再度送进校园的苦心跟好意,就冲着他们这么多年简直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养育之恩,就冲着……她也觉得自己也理应成全他们,她责无旁贷!何况,他们要求的真的不多,事实相对于他们这么多年的沉沉付出,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也是她的必须做好的分内事,不是么?寒雪几乎可以想见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可斐是怎样辛苦怎样卖命地为这个目标付出,又是在怎样咬紧牙关勉为其难地坚持……可是毕竟背负了过于沉重的压力跟包袱,毕竟心不在焉、身在曹营心在汉,又能什么好的结果?当然可斐家人的初衷没有错,这个愿望本身也压根无可厚非,而且可斐对这事也算是竭尽了全力,可那又怎样呢?现实毕竟跟想象不是一回事,计划永远都不可能赶上变化;而且实力跟成绩也不能简单地划上等号,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的,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正如某句经典的箴言古训,“人生如棋,棋如人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且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是么?
  
  这样,寒雪即便想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当然平日里实力就不够,这会儿更谈不上什么效果了!
  
  好在父母还算开明,或者敏感的他们也看出了些许的端倪吧,居然主动找个由头让寒雪出去放松放松:“雪儿,你闷在家里做事也那么长时间了,长期这样下去可对身体不好,很容易就憋出病来的——要不,你就出去走走,一则是散散心,二来也是为你的写作找点素材。对于写作对于文学,我们虽然是外行,可以说一窍不通的,可也听说了,写作除了勤奋之外还需要多听多看多做,而绝非仅仅依靠闭门造车就可以的……”说着,不等寒雪开口,还主动递上了两千块钱(也不知这段时间他们是怎样积攒怎样节省下来的),说是让她出门在外的时候用——呆在外面毕竟不比在家里,吃喝拉撒都需要花钱,而且虽说每样开支都微不足道,可积累下来绝对不是小数目,所以让寒雪该花的花,不该的就节省点,但也绝对不要太苛求太为难自己……当而且不限出去多久,说白了,等到逛够了走累了想家了或者说钱花得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寒雪当然乐得顺水推舟——当即就把钱接了过来。对父母的话自是唯唯诺诺有求必应的,实则她内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感觉心扑通扑通的,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当然,她不是想出去游山玩水逍遥自在的——她还没那么不懂事,而且,她的现实生活压根就不容许她如此浪费如此奢侈。两千块在农村里或者可以办很多实事,可真要走出眼前狭隘的世界,走到大城市里去,这点钱其实根本不经用,更禁不起大肆的挥霍跟折腾,真要浪费起来,恐怕在外面维持一天都远远不够!实在是,她老早心里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打算,她想出去找一份还算像模像样的兼职——农村人眼拙,看不到自己的优势跟长处,或者说世俗的偏见陈旧的陋习不允许他们有如此奢侈的想法吧,总之自己就是找不到用武之地,发挥不了一技之长,算起来自己“闲置”下来,也差不多有半年了,老这样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总不是个办法,迟早会坐吃山空,简直就把自己跟家人逼到了绝境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这在寒雪,简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说这些日子她其实也并未真正无所事事,事实简直就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的,但那又怎样呢?生活终究是现实的,说到底,只看过程不问结果只是虚构的理想化境界跟状态了;而况,家里其实并不宽裕,事实简直到了穷途末路的悬崖边缘,这么久以来,她虽然没有正面跟债主们交锋,虽然家人也竭力装出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家里的一切却隐瞒不了她的视听——说到底,她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她更没有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事实上,吃喝拉撒她一样也逃不掉。何况还有创业,诸如买稿纸、买钢笔墨水,买邮票信封,买形形色色的参考资料……这些费用单独算起来很不起眼,说微不足道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可累计起来,而且吃长此以往,却绝对不是可以忽略的小数目。这么久以来,寒雪总觉得亏欠家人太多太多,总感觉心里沉甸甸的,简直都快透不过气来了,简直就郁闷到了极点,估计再这样下去,恐怕无须她的能力跟实力问题,光是她满心满心的愧疚跟不安,就足以让她一事无成一败涂地!所以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估计自己会崩溃不可,真的,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实事采取一些强而有力的措施,来相抵内心里种种不适的感觉。当然,她还抱了一线希望,城里的生活条件比农村好,个人的修养跟素质想必也要比农村人好,而且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广阔那么的繁华富足,简直就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天地,自然也理应大有一番作为,或者最起码,不会再像在乡村里一样被世人埋没,乃至连找份最普通最卑微仅仅满足于维持最基本生活的工作都成了一种奢望,成了一种梦寐以求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的状态吧?总之走出去,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不少,自然面临的机遇跟挑战也跟在乡村里截然不同了吧?所以,她老早就想走出去了,甚至一度还很是为当初冒冒失失就跑回来的冲动草率举止很是懊恼自责,当然过去的事情是无力挽回了,但现在……现在,又能怎样呢?一则家里实际境况窘迫,她根本没有出去打拼的资本跟条件,二则,也是最主要的,一切都是当初她自己选择的,甚至之前都不曾征询过父母家人的意思,甚至都生米煮成了熟饭之后,她还在想着躲闪回避,企图瞒天过海,若这么快就自食其言出尔反尔,是不是太不出息了?而且家人好不容易才从那次“得奖”中看到了那么一点星星点点的希望,自己又怎能全然置家人的满腔热忱跟希望于不顾,非但不好好珍惜趁热打铁,还在想着一心二用想着逃离家庭的束缚——这要让早已为自己倾尽所有并且操碎了心的爸妈知道了,他们还能支撑得下去么,会不会就此崩溃啊?所以,诸如此类的念头尽管已经在心底里盘旋了千遍万遍,尽管现实生活虽尽善尽美却太实在太憋闷了,真的,寒雪感觉都快透不过气来了,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自始至终都保持缄默,只能选择隐忍谦让逆来顺受……


  
  不过还好,也算是苦心人天不负吧——机会这么快就不期而至了!那一瞬,寒雪激动得心儿直颤动,扑通扑通的,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这不能不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而且简历是老早就准备妥当的——自己的大学生活本来就很完善很优秀——只除了没有最后自己主动选择了放弃的文凭,这应该不算个事吧,而况自己压根就没打算从事相关的专业工作,最重要的其实应该是能发挥出最佳水平的能力跟特长,不是么——压根无须那些虚无浮华的修饰辞藻,实话实说就行,真的,她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跟优势。说真的,当初在N市的时候,虽说她从未主动去找过工作,可在自身优势条件的点缀以及夏老师的极力举荐下,对她有意的单位依然不少,而且好些还是响当当的单位里响当当的位置呢——甚至根据一些也未必就是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她甚至还有破格留校任教(因为之前从未有过专科生留校的例子)的希望呢,要不是她过于目空一切过于自以为是过于狂妄轻狂,她早已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当中任何一家单位里轻松自如地上班了,哪用得如此大费周章如此抛头露面?如今虽说时过境迁大势已去今非昔比,似乎没有了当初的风光无限,但自己的优势还依然存在,而况自己的要求远没有当初那么高了,屈尊委曲求全一下,应该不至于有太大的问题吧!
  
  可是,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永远不可能再拥有了,有些机会一旦错失了,再要妄自缅怀妄自感伤妄自提及,除了白白沦为别人的谈资跟笑柄,别无其他。
  
  她虽然是去城里——当然没有去N市,就眼下这个境况,她不想面对N市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她不知道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更不知道该对人家说些什么,因为她并没有如曾经跟人家表态的那样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起来,这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个耻辱,自然而然地,N市于她而言,也就成了她不堪回首的伤心之地——而只是去了家乡所在的城市里,本来还想这个城市不大,也不算小了,竞争没有那么激烈,可怎么着都不至于连自己的一碗饭都找不着吧,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去处——呆了短短的一个多月。可再度回首这一个多月,简直是又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大概只有用“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几个字可以形容了,也许,她原本就不该出来的,原本就不该有那么天真那么幼稚的念想的。到头来,钱花光了,她自然也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去,别无选择,虽然她不知道究竟回去要如何面对对自己充满关切满心只是希望自己只是出去放松一下的父母……
  
  外面的世界当然很精彩,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衣着光鲜容光满面的行人,洋溢着勃勃的生机跟活力;但外面的世界又真的很无奈,因为它绝对不是所有人的天堂。正如中学政治上曾经所学过的概念“民主总是一定阶级的民主,具有鲜明的阶级性,它总是为同志阶级的利益服务的”,那么对于自由,对于用武之地,应该也是一样的吧?说什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说什么人类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骗鬼去吧,傻瓜才相信呢!就寒雪而言,她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想活得有个性而已,只不过不想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而已,可为什么到现在,当她只不过想回头好好发挥自己的潜能跟才华,谋求一线生存的保障跟依凭,却是这样的难,这样的难呵?或者,这真的是人类的天性跟共性吧,对于新事物对于一些与众不同别出心裁的东西总是没有那么容易接受的,只是寒雪本身把问题想得太天真太简单了,在她当初选择保持自我风格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切断了所有的退路,注定了不容于所有的世人。总之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寒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道独特的西洋景,无论走到哪,都能感觉到他人形形色色的怪异目光,还有那林林种种不屑一顾的鄙夷神情——当然也或者是她的心理在作祟,毕竟大伙跟她素昧平生的,而且跟她就像是一条条永远都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应该不至于如此吧?但寒雪的感觉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不是平白无故说来就来的,说白了,是她那段时间经历的不堪跟屈辱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所以难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但最起码,无论她走到哪,都不被人看好却是不争的事实。大伙甚至懒得搭理她,态度好一些的至多三下五除二三言两语就将她敷衍了事打发掉了——当然不可能有人听她辩白,更不可能有人听她那段冗长琐碎而又让人感觉匪夷所思的经历。在大伙眼里,那根本就是借口跟自欺欺人!可不是么?试想,她要真那么有能耐的话,而且在N市那么大受欢迎那么春风得意如鱼得水,何苦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呢?毕竟N市是省会城市,相对要比这边不知优越多少倍,正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只要稍稍有些常识稍稍有些阅历都知道该何去何从如何取舍,她不至于那么盲目那么糊涂吧?而况,她还是学经济的呢,据说还学得相当不错,既然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这类最基本的道理应该还是懂的吧,何止于做出如此不可理喻如此有悖于常理的选择呢?还说什么要别出心裁要保持个性要写作要从文什么的,骗鬼去吧,八成她把大家伙都当成可以随意糊弄的傻瓜了,她真要那么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话,何止于绕了那么一大圈再度回到世俗的尘垢当中再度随波逐流呢?还说什么“生活毕竟是现实的”,这当然是句再直白的大实话,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类并不深奥的道理连十岁八岁乃至刚刚走进幼稚园的小孩子都懂,难不成她这么大人了到现在才算是恍然大悟了么?再说她真那么想做文学,为此不惜孤注一掷当机立断切断了所有的退路,显然是铁了心了,那她在文学方面取得的成就呢,总不至于只有区区几分微不足道的获奖证书吧——这年头这个社会有能耐有突出才华的人实在太多了,折腾了整整一年,到头来也不过尔尔,这算什么成就啊,更别提在当今社会形形色色的造假手段实在太多了,简直就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谁知道这些所谓的成就是真是假啊?而且毕竟“江山能移,秉性难改”,她这是由衷的真心话,还是仅仅是意气用事一时冲动,就跟当初一样?俗话说:“要看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先看别人对他人的态度”,前车之鉴不容忽视,就她这样的个性这样的作为,还能信赖还值得录用么?何况,别看她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乃至声泪俱下的,事实上简直前言不搭后语!说白了,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而且就算是谎言好像编撰得也不怎么滑溜——亏她还是立志从文的人呢!也许真应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句老话吧,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不曾经历过那些曲折离奇希奇古怪的事情,而仅仅是靠有限的想像力,靠一些华丽夸张的修饰辞藻,又能什么有好的结果?想是越描越黑欲盖弥彰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了!事实上,谁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谁知道她究竟犯了怎样的十恶不赦的罪过,才沦落到如今这种苍凉可悲的下场的呢——可不是么?虽说如今找工作早已成了老大难,似乎还存在着所谓的性别歧视,这样想嫁入豪门想登上所谓“幸福直通车”的女大学生自然不在少数,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对于女大学生而言,理想的归宿似乎显得尤为重要;而且既然早晚都得嫁人,与其等到人老珠黄了勉强将就,倒不如趁着年轻,趁着尚存的几分姿色,先牢牢把握住一个相对不错的金龟婿再说——这样虽然到头来依然难免遭人嫌弃乃至当真被抛弃的可悲下场,但好歹也享了几年“清福”,而且往后的生活也或多或少有了一定的保障,也算是没有荒废自己的青春,毕竟青春过期就作废,而且看似漫长其实转瞬就过去了。这种想法固然有些可悲有些感伤,甚至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可也无可厚非,或者也算是人之常情,也算是一种“自救”的方式吧,虽说偏颇颓废了一些,可再怎么着,总要比整日里无所事事光怨天尤人来得强吧?但这其实也是相对的。说白了,竞争自始至终一直存在,古今中外、时时处处都难以避免难以摆脱,可是每个时代每个地方,不都有脱颖而出美梦成真春风得意如鱼得水的佼佼者存在么?说到底,优胜劣汰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而且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既然——既然她将自己吹嘘得把如此神秘莫测如此与众不同,如果那是真的话,何止于……何止于到头来沦落成人世间最最普通甚至有些卑微的尘埃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而且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在吹牛在撒谎,不是么?而且实践证明,越是吹嘘得神乎其神越是故弄玄虚虚张声势的,其实际情况只会越不堪越糟糕……这样,往往寒雪才一开口,诸如此类的念想疑问就就纷至沓来在人家脑海里盘旋了几千几万遍,自然也懒得再听她往下说了——而且大家都是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人,类似的场景可谓见识得太多了,真的,往往她才一开口人家就知道往下她想说什么,简直把她整个人整颗心看得透透的,虽难免有些武断有些自以为是,可也往往能猜透个八九不离十,乃至于她根本无力为自己辩驳,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事实上,她也没有那个机会了,往往她才一开头,人家就不厌其烦地将她给打发出来了,说辞当然是冠冕堂皇无可挑剔的……而且这是招聘大会是面试现场,又不是诉苦大会,有必要说那么多没用的么?

  
  当然这还算是好的,更有甚者,索性横冲直撞出言不逊,而且一脸的无辜一脸的理直气壮:“哼,这都什么年代了,有能力有出息的大学生多了去了,老实说,就你这样的,就是把你推荐给人家酒店端盘子,人家也不见得回要——怕影响人家的形象跟生意呢!不过也难怪,说白了,也是形势所逼啊,毕竟生活是现实的,竞争是激烈而又残酷的,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如若不然,就有可能面临被淘汰的可悲下场。何况,我们可是正规的大规模的公司,标准的白领写字楼,你认为你够格么?”“我——”寒雪嗫嚅着,简直无地自容了,当然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了——自古强扭的瓜不甜,幸福从来就无法强求的;何况,她毕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总得维系那点可怜的自尊跟骄傲吧……
  
  此外,当然还有更出格的——即别有用心的。这当然以年龄偏大的异性为主。很显然,这批人都是在风月场合厮混惯了的情场老手,初时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一副和蔼可亲慈眉善目善解人意的长辈模样。有一瞬,寒雪还以为自己总算时来运转,总算遇到了可以赏识自己这匹“千里马”的“伯乐”,心底里还在暗自庆幸了,冷不丁人家的手就已然伸了过来,假装不经意触碰到的,却又充满了试探跟挑逗的意味,又是揉又是摸又是捏的。更有甚者——记忆中是一位跟父亲差不多大的长者,看起来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好像是一家文化休闲器械公司的人事主管。初次见到他,寒雪内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依稀仿佛中,她好像看到了父亲的形象——只不过人家有钱有势又有名誉有地位,保养得可比父亲光鲜精神多了——而且人家一看就是做大事情的人,那么深邃,那么豁达,那么明理,那么……在形形色色的诸多方面可比父亲得体多了,似乎也更善解人意,更懂得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更难得的是,面对寒雪挑起来的话题,他似乎也颇有些感触,却又显得很自然得体,似乎也是经历过一番沧桑一番碰壁之后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所以说话却头头是道侃侃而谈,却不会让人有丝毫不安丝毫紧张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久违的忘年交老朋友,难得聚在一块探讨社会探讨未来乃至探讨对整个人生的看法似的,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似乎在很多方面都能达成共识都能找到共鸣似的。那一瞬,寒雪简直有种想哭的感觉,似乎多日的拼搏多日的隐忍谦让总算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也算是值得的了,毕竟“阳光却没有总在风雨后”,不是么?就算人家有些不得体的举止,也是出于对自己的怜惜跟呵护,随即寒雪又禁不住宽慰自己,没事的,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能找到这样理解自己这样包容自己的人跟单位已经很不容易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吧!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然后趁着寒雪还在愣神的当口,人家就已然从坐椅上一跃而起,三两步来到她跟前,就顺势将她搂到怀里,边继续变本加厉揩油擦豆腐,边充满感性地挑逗道:“宝贝,我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打拼实在太辛苦太艰辛了,我跟你发誓,往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好好关照好好疼爱你的,绝对绝对不会也舍不得让你活得那么累了!”“你——”寒雪总算回过神来,不由又羞又恼,边拼命抗拒着,“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好,好,好,我就喜欢你这贞烈样!看你一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的样子,应该没有相关经验吧?”那人却不温不火,边继续上下其手,像是当即就要把她弄到手似的,边大言不惭,“坦白说,我也算是在道道上混了几十年的人了,什么样的场景没有见识过,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遇到过?应该说,相对于她们,你的外貌算不上有多动人,身材也过于魁伟了一些,要是男性还差不多,穿着打扮更是寒碜落伍得压根就不符合眼下流行的潮流,但我就是喜欢你这副清清纯纯冰清玉洁的样子——这应该不仅仅是我的直觉——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说真的,形形色色的庸脂俗粉见识得多了,可真正的处女尤其是到了你这个年龄却依然保持完璧的简直可以简直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了,能够遇到,我也算是有福之人了!怎么样,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只要你依从了我,往后你的衣食住行就都包在我身上了,你想追梦,你想做什么都行,你也不必活得这么辛苦了!何况,这世间的女人不都这么过来的么?更何况,如今可是个相对开放相对随便的年代,贞节处女早已没有先前那么重要了,别看大家伙嘴上说得好听,可真正能直到走进婚姻殿堂依然守身如玉的人又有几个?你也不必那么紧张,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那么一回事,可能刚开始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疼,可一转眼就过去了……”充满挑逗地说到这儿,那人终于按捺不住,顺势就扑了过来。坦白说,那一瞬,寒雪还真有些恍惚——她当然明白这是堕落,可她更明白此举对于整个人生的里程碑意义,先前的山重水复,也许从此就可以柳暗花明了,再说,她又在为谁守身如玉呢?又有谁真正关心过她的处境,关心过她的幸福?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即,她就想起了夏老师,想起了文俊,更想起了为自己含辛茹苦拼命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却全力配合自己支持自己的爸妈——自己真要那样了,还不定他们会多失望多痛苦呢?那些空幻的虚名就不说了,关键是,自己要真有了这样的污点,往后还如何找到心仪的爱人啊?即便当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恐怕自己也没有了爱的能力,没有了跟人家携手并进的信心跟勇气了。何况这年头,在情场上混的人多了去了,究竟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又有多少的逢场作戏——何况自己跟人家充其量也就萍水相逢还算投缘,或者这“投缘”仅仅是自己的错觉,当然也或者是人家高超的演技,就这样奉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一切,是不是太冲动太草率了,真的值得么?何况,人家可是风月场合厮混了太久的情场老手,说出的话当真可信么——他当真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么?本是同林鸟的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他算是自己的什么人啊?这样想着,眼看着衣服就要给撕破眼看着人家的目的就要得逞,寒雪终于不再犹豫,使出全身的力气摆脱了人家的怀抱。对方愣愣地看了看寒雪一脸端庄稳重一脸煞有介事的样子,到底没敢继续霸王硬上弓,不过他内心里的懊丧跟气恼却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感觉有些委屈:“装什么装啊?初次见面就跟我说那么多,不就希望得到我的理解跟支持,得到我的关照跟呵护么?你应该明白的,我们之间应该算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甚至连最基本的真情都谈不上,也就赤裸裸的相互利用关系——不只是你我,这个社会的潜规则不就是这样的么?这个社会上太多一夜成名一朝得势的现象不都这样促成的么?这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或者也是社会形势所迫,你又何必非得与众不同非得执迷不悟地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呢?”“我——”寒雪嗫嚅着,终究无言以对——能说什么呢?这是当今社会再正常不过的普遍现象,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自己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又能指望得到谁的理解跟苟同呢?也许自己真的是生不逢时,压根就不该出生在这个充满尘垢跟污染的时代里,更不该抱有那么天真那么愚蠢的想法——想想曾经被誉为一方净土的校园都失去了曾经的纯洁跟美好,更比提整个错综复杂包含太多隐性东西的整个社会了!

  
  说白了,谁都没有错,只是自己太天真把问题看得太简单太透明了,可是……寒雪忽然想起离校前夕,班上有一位女生凭借自己在省农业厅担任要职的亲戚一手安排,没怎么费劲就拥有了一份人人梦寐以求绝大多数人却只可望而不可即的专业对口工作,班上的同学都羡慕眼红得不行,一个个围在她身边又是恭维又是讨好又是打探内幕的,她自己却显得有些愁眉苦脸有些郁郁寡欢,问其缘故,她沉默了,憋了好半天才幽幽地冒出一句:“本身能力有限,接受吧,实在难以承当如此重任,拒绝吧,又怕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云云,原来人家也正陷入两难境地正天人交战备受煎熬呢!可见,人生并没有真正的十全十美尽善尽美,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自身的能力才是至高无上无可匹敌的——说到底,人生在世,任何时候,唯一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不是么?
  
  这样想着,寒雪总算又有了一点理性跟底气,于是尽量收拾起那点自尊残片,尽量显得正经八百起来,尽量用一种不卑不亢的语气吐露了一番话:“对不起,我要找的是真正能赏识懂得自己这匹暂时被埋没的‘千里马’的伯乐,而非……当然人各有志,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你并没有错,我更没有指责怪罪于你的资格跟权利,但……同样地,我也有选择自身发展方向跟具体实施方案的权利!坦白说,要走这样的‘捷径’,我当初完全可以留在N市,而且老早就可以付诸于行动了,何必非得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起点呢?没错,我眼下是落寞是穷困潦倒了一些,在你看来,我可能有些孤芳自赏有些不自量力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的翻版跟替身,更不可能沿着别人走过的足迹故伎重演——尤其是,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可能因为一些浅薄的名誉或物质利益,而出卖了自身当然对于我而言也是最重要的自尊跟骄傲,我更不可能侮辱了自身的人格跟清誉!何况,这条路当初完全是我自己选择的,也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压根就没有放逐跟逃避的资格跟理由,不是么?”说完不等对方开口,寒雪就这样穿着皱巴巴的衣服,落荒逃出了人家的办公室,全然不管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异样目光,然而身后还是很清晰地传来了人家略略有些惋惜有些困惑的叹息:“还没见过这样倔强这么天真的女人呢——她不会真幼稚到自己会清心寡欲地帮助她吧?那她这样长篇累牍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又是所为何来?我还以为她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的,似乎刚开始的时候她也确实有些心动,可到头来……真的很难以理解……”


  
  走出大老远,寒雪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才总算渐渐平息下来——真希望这只是一个恶梦,如今已经一觉腥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是看看身上皱皱巴巴怎么都难以抚平的衣服,闻着似乎依然在四周围萦绕盘旋的烟草气息(那男人是抽烟的),寒雪就知道那不是做梦,而是活生生的事实!想着,寒雪不由阵阵后怕,还好,自己没有迷糊太久,总算及时清醒过来了,要不然,可就当真“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切的一切都木已成舟,再也无力挽回了……
  
  寒雪终于禁不住含着泪花,笑了。
  
  随即——也就在市区赫赫有名的梦都大桥上,寒雪居然当真遇见了原以为一辈子都不大可能相见而只能在梦中邂逅的那个人——文俊。只不过文俊不是一个人,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秀发披肩穿着时髦身材苗条面容清秀的女孩子,一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样子,看他们相依相拥柔情蜜意的样子,寒雪就知道他们俩相处得非常好,简直就是那个感情笃深;至于文俊目前的处境,光从他那一身雍容华贵的穿着看,一切就不言而喻……还用细说么?
  
  当然起先寒雪并没有注意他们两个——经历了这一个多月求职路上的屡屡碰壁尤其是刚刚经历了那么尴尬那么难堪的一幕,寒雪真的无心再观赏沿途美不胜收如仙如画的风光,更无心观赏那些路人,越看只会让她感觉越居丧越失望。说白了,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精彩,大家的生活状态都不错,斗志昂扬,踌躇满志,充满了朝气跟活力,只有自己不好,始终格格不入的,而且只能冷眼旁观,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似的,又何必自寻烦恼非得操那份闲心呢?是文俊首先叫的她——当然当时他们已经擦肩而过了,而且他的声音是充满了犹豫跟迟疑的,寒雪虽然也有些犹疑,可到底还是果断地回过了头。“寒雪——真的是你!”文俊的声音充满了兴奋跟惊喜,甚至略略有些颤抖起来,随即面对身边女孩那略略有些惊愕有些不满的眼神,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才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忙不迭地跟身边的女孩介绍道:“雯雯,这是我的高中校友——我曾经有跟跟你提起过的文科班的才女吴寒雪!”然后又转向寒雪,指着身边的女孩介绍道:“这是我的新婚妻子乔雯雯!”那一瞬,寒雪恍若梦里,她知道自己在这个迷人的梦境里已经沉溺得太久太久了,如今也该清醒过来了。毕竟从今往后,文俊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而跟自己毫无干系了。或者,他从来就是跟自己不相干一个人,至多也就只是高中校友,仅此而已,自己还奢望什么呢?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但寒雪不愧是寒雪,或者说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勉强敷衍地问候了一句:“祝贺你!”随即又转向他身边的女孩:“你好,雯雯,很高兴见到你!”那女孩显然有些始料不及,可到底还是及时伸出了右手跟寒雪的握了握:“你好,寒雪,文俊已经跟我说过你好多次了,说你是怎样怎样的优秀怎样怎样的孤傲怎样怎样的与众不同,今日总算得以一见,我真的感觉很荣幸很高兴!”


  
  “怎么样,寒雪,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沉默了半晌,文俊总算缓缓地打破了略略有些尴尬的沉寂氛围。
  
  “我——好,很好啊!”寒雪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下,可到底还是勉强敷衍道,随即又不惜虚构夸大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是虚荣还是好面子不得而知,总之她就感觉不能在文俊面前太过掉价太过失了身份:“你知道么?我现在也是自由撰稿人了!总记得当初你的侃侃而谈高谈阔论,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也受到了你的影响,竟然也想做你想做的事情,并且做得还算蛮得心应手的,居然有些作品已经得到了市文联的看好,说是长此以往,我就有望进驻文联了,而且这一天已是指日可待了了!”
  
  “是么——那真要这样的话,我们就是同事了!”文俊显得更兴奋了,“说白了吧,不止是我俩,而是我们三个,包括雯雯。当初我跟她就是在才进文联的时候一见钟情的——她爸爸还是文联的主席呢!在他老人家的关照下,我们两个不止在文学道路上如鱼得水,与此同时,感情也在与日俱增,终于到了难舍难分谈婚论嫁的地步。而且我们已在市区买了房子车子了,就在不远处,今天就是在趁着双休日特意出来踏青的……”

  
  寒雪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文俊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知道,短短的三年时间,曾经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自己跟文俊,到如今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远不是自己所能轻易企及的——好半晌,她才勉强找到了那么一点话题:“对了,你妈妈她——她老人家还好么?”
  
  “她——”文俊一怔,似乎略略有些感伤,不过随即也就无所谓了——并非不心疼亲人,只是看开了一切,颇有些大彻大悟的意味,“她已经过世差不多两年半了。我跟你说过的,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个家一直以来都是靠父亲支撑着的。父亲猝死后,这个家失去顶梁柱的同时,她也失去了主心骨,整日里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的,终于没能捱到那次过年,而就在元旦前夕,凄凄惨惨地走了……不过这样也好,我的打工生涯也就就此结束了!说白了,我在物质生活上本来就没有过多的需求,如若仅仅为了我自己,压根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出去打工,哪怕仅仅是捡点破烂卖点废品应付自己的日常开支也算是绰绰有余了;换言之,我出去打工完全是为了母亲的晚年过得好一点,母亲这一辈子虽说没对我作太大的贡献,可并非她的本意,实在是有心无力,事实上她本身也过得很清苦,甚至很有负罪感,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全家人,父亲生前就动过几次自杀的念头,父亲走后,为了不至于让我太为难太被动,才勉强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的……或者对于母亲而言,死亡非但谈不上受罪,反倒是一种解脱吧!当然对于我更是。那以后,我就不必再为最基本的生计刻意地操劳了,只要不饿死能穿暖就好。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青春实在很短暂,实在禁不起太多的挥霍跟浪费,事实上即便全力以赴全心全意地付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胜算,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背水一战;何况我宁愿相信事在人为,机遇总是偏爱有准备的头脑,不是么?没想到,也算是苦心人天不负吧,那之后,我的事业竟然很快就崭露头角突飞猛进起来了……稿费单就像雪花一般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我也渐渐小有名气,终于迎起了本市文联的特别关注,并被顺利吸纳了进来。那往后的事情,我就不必再细说了,总之我到底做成了我想做的事情,我的未来不是梦,我到底用辛勤的双手打拼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也算是没有虚度此生了……对了,照这样的速度,你的成功也是指日可待的了,寒雪,加油哦,相信你能行你就能行,不必在乎流言,不必畏惧他人的态度,他们不是你,不可能理解你内心深处的感觉,你本身就是一道独特的亮丽风景线——只要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只要你感觉问心无愧,就只管放开手脚去干,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们期待早日在文联里见到你,期待着早日跟你成为同事!”
  
  寒雪被文俊的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会的——对此,我也坚信不疑!”
  
  “天色还早,要不,寒雪,去我们家坐坐吧——反正就在不远处,步行两三分钟就到了,权当是散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走吧?”雯雯适时地插进话来。
  
  文俊也忙不迭地邀请着。
  
  寒雪却委婉而又坚定地拒绝了他们的美意——她当然明白他们完全是一番好意,只是自己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落寞样子,去他们家干什么呢?看他们一脸的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用脚指头想想,文俊早已是今非昔比,他的那个新家自然也是富丽堂皇非同凡响的了,自己就这么一个穷酸样子,若真走进去,还不是给衬托得更寒碜更落伍,更给自己脸上抹黑,更让自己下不了台面么!何况,要万一凑巧遇到了雯雯那了不起的老爸,身为业内人士的他对于名不经传又偏偏不肯面对现实还大言不惭的自己又该如何看呢?简直是糗大了!当然即便自己不去,既然自己已经说出了大话,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可能会谈及自己,但真要那样子的话,也算是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了——当然也由不着自己了!
  
  算了,文俊说得对,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何况,过去的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对也好错也罢,统统都已成了陈年往事明日黄花。过去绝对不等于现在,不等于将来。而明天——毕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看着别人在自己向往的事业上做得有声有色的,自己也当真该起航了——毕竟,追梦永远都不会嫌太晚的,不是么?
  
  寒雪知道,自己该回去了——毕竟,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自己必须咬紧牙关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自己必须对自己负责,自己必须相信自己,试想,如若自己都怀疑自己整日里杞人忧天患得患失的,那还能指望谁呢?或者有一天,自己也会脱离那片贫瘠落伍的乡土,来到这个繁华富足的城市,甚至可能去一些比这要发达体面得多的地方,甚至可能去境外去一些发达国家,但绝对不是现在!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事情当然也得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向前发展,任何时候,人都是要面对现实的,不是么?说到底,逃避不是办法,就眼下而言,那片故土或者贫瘠或者穷酸,却是真正最适合自己发展自己的地方,正如自己之前所设想的一样,外面的世界固然很精彩,可外面的世界也真的很无奈,它绝非所有人的天堂,说白了,对于有钱人对于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才是,对于某些穷困料到一贫如洗的人而言,恐怕连地狱都不如,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缺了哪样开支,路都无法走下去,事实上恐怕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又哪来的发展?哪来的前程跟出路?又何必非得没事找事忍辱负重忍气吞声随波逐流,到头来只落得自讨苦吃自取其辱的可悲下场?
  
  而况,既然已经想到了自己的追求,就应该全心全意地放开手脚去做——人都说心无二用,其实用脚指头想想都明白,一个人的时间跟精力总是有限的,在这方面投入得多了,在另外一些方面总难免有不周有欠缺的地方。与其太贪婪,三心二意地什么都想什么都想做可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好,倒不如投入全部的身心跟精力使出全部的解数将想做的事情尽量做好……想什么呢?问题是客观存在的,绝对不会因为你的胡思乱想而凭空消失,只会白白增添烦恼;而且想得越多,只会越白白浪费时间,白白消耗体力——真要把身体给彻底拖垮了,可就连半点余地都没有了,说过犹不及适得其反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若没有了健康,什么都是扯淡……
  
  还在犹豫什么?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所以,寒雪禁不住跟自己发誓,从此不再困惑,不再彷徨,不再迷茫,不再沮丧,不再……毕竟,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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