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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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那条五十多斤的鱼力气可真大。我在岸上它在水里,我感觉到它的暴怒和狡黠。我感觉到它用力的时候就顺着它一点,而它呢,总是想出其不意地用力挣脱。我们较量了四个多小时,它终于安静下来,但我没法把它提上岸。它就保留了那么点力气,抗拒我把它提出水面。我妥协啦。我没办法把它拎在手上,或者扛在肩上。它一点不像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它是水里的。我只有跳到河里,沿着岸把它引向村庄,引向码头。
那是一次不可思议的经历。它跟在我后面就像一头牛,被我牵着鼻子走。有时候它也会发点牛脾气,不肯走了,在某个地方盘旋,像是和某块熟悉的地方告别。有时候它突然沉下去,好像听到了某种召唤。
越是靠近村庄,越是靠近这条鱼生命的终点,我犹豫了,考虑是不是把它放走,让它回到水的深处,把它藏起来,和它建立某种感应,在我钓鱼的时候,它会在水面时隐时现。它会赶跑我的鱼,它会让我眼前的水面热闹起来。可是已经晚了,这样的大鱼一旦精疲力竭,基本上就不可能复原了。即使把它放了,它也是死路一条,在某个水草丰茂的地方静静腐烂。
它是很大,有墙那么大,比床还要大。比他们的人还高,但是他们还会长个子,长得很快,比树慢一点,但比鱼可快多了。鱼长到一定程度,再长就慢了,很慢很慢,只横长不竖长了。力气很大,在水里,力气不比一头牛小多少。从头到尾都圆滚滚的,鳞片有碗口那么大。这是一个成功,但它更像是一个失败。她们都不爱吃鱼,独把那条鱼用盐码起来,每天割下一块来,煮熟了给我吃。因为这条鱼,她们想出了一个好计策,这条鱼不吃完,我就不能往家里再带鱼回去,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坛子装咸鱼了。也许她们以为这样一来,我钓鱼的兴头会多少受到一点压制。不,我还是照常出去钓鱼,只是我不往家带鱼了。
我有一个好朋友。一个人一生总要会有一两个好朋友吧,哪怕他对你真的一点不重要,也不妨碍他成为你的好朋友。他是有下风的,也就是狐臭。如果一个人站在狐臭患者的下风头,他就能很强烈地闻到,所以叫下风。有下风的人一般会有两种性格,一种是自卑,因此自闭,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更不要说站在上风头了。这种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自己散发的气味隐藏起来,比较喜欢冬天,即使在夏天也要穿长袖的衣服。还有一种是自私,近乎无耻。自卑的人不敢做的事情他都做,自卑的人刻意做的事情他一概不做。
我的好朋友毫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会在夏天穿着短袖,正对着电风扇坐下,把腋下的气味吹得满屋子都是。每次他来我家的时候,我的妻子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对一个有下风也胆敢坐在上风头的人,你有什么办法?我的妻子除了在他面前说风凉话,在我面前数落他,肯定也和很多人拿他,特别是拿他的腋下说闲话了。她肯定很奇怪,怎么会有女人愿意跟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的。
我的理解是:他们感情好,就闻不到这些了。或者是,他们感情好,这些就能忍受了。
有时候我的妻子会故意把头埋到我的腋下,使劲嗅啊嗅啊。这个时候我很是担心,担心她会闻到类似我的好朋友身上的味道,那她还会跟我生活在一起吗?
有吗?我问她,你闻到什么了?
还没有,她说,不过快要闻出点什么了。
她认为我闻不出我好朋友的下风,是因为我和他关系好。
但我也奇怪,为什么别人都能闻到,我就闻不到呢?
有一次,我就跟他说,别人都说你是个臭子,你到底是不是呢?
他张大嘴巴看着我,肯定有很多话他想说却没有说来。他看上去很吃惊,也很难受,似乎要下定决心,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说完他就怒气冲冲地从我的身边走开了。
这个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很像坏鸡蛋的感觉,但又有一种温度在里面,那是腋下珍藏的体温。味道倏忽远去。
我跟妻子说了我的嗅觉,疑虑重重。
妻子很高兴,摆脱了这个朋友,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你知道一年到头,他吃了我们家多少吗?妻子说。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说。
他来吃我们家,怎么不见你吃他家去啊,没喊你是吧,告诉你,他就是那人。
喊了,我没去,你不是要我在家吃饭吗。
我要你在家吃,可没让你把什么人都往家带啊。别的人还好,他一来,得,不用吃饭了,赶紧憋着气吧。
你这不是跟嫌人穷势利眼一样吗。
我嫌人穷,我势利眼,现在你发现啦,早干吗去了。
行行。你这女人啊,就是不能说你什么事。我还是钓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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