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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我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坐下,拔了根草放嘴里嚼。春天的草有一股青香,那么多草,都绿了,散发出这种香味,让你想美美睡上一觉,躺在草根部位,躺在草的叶尖。也许呢,草会呼啦一下长得很高,把你的身体都遮掩起来,遮得严严实实的。你可以看白云在天空飘,也可以看白云在水里的倒影。

春天一到,鱼就欢快起来了,鱼一欢快,给人的感觉就是鱼多了起来,多到水里面都是鱼。只要掀开一点水面,你就能看到鱼的眼睛。还有,你随便拔一把草扔在水面,马上就引来鱼,它们突然窜出来,噙住草的一端,一点点往下拽,然后突然一用力,就把草拽走了,拽到水的深处,安静地美餐一顿。真的,我觉得生活在水里的鱼最渴望的不是水里的水草,是长在岸边田野的草,它们也许做梦都想游出水域,游在空气里,大口地吞吃云朵,大口地吞吃被风轻轻摇晃的草,那些长在地里的草。这样的鱼,你会不会觉得它其实就跟牛羊一样?而且,如果我朝水面吐口唾沫,那唾沫立马就被鱼分食了。不止我的唾沫,我发现只要我随便往河里扔东西,它们就会一哄而上。我把鱼钩扔下去,它们就争着咬我的鱼钩。它们就这样被我反复钓起,也许它们渴望这样。

知道了这点,我想不钓到鱼都难。

自从我的家人表现得不太爱吃鱼后,我就没法再往家里带鱼了。用盐码起来的鱼已经没地方放,甚至村里的猫都知道我的家里都是鱼,它们成群结队,遍布屋顶、窗口,不停地表达着对鱼的渴望。这让人很烦。它们对鱼的渴望也许都超过了老鼠。你猜会怎么样,它们有可能和老鼠达成协议,通过鼠洞,悄悄潜入我的家。还好,老鼠天生会打洞,而猫再怎么想学也学不会。猫是不会打洞吧,虽然它们会缩骨功,可以在洞里自由进出,但它们不会打洞。

就像我,我肯定是天生会钓鱼的,所以我才爱钓鱼,才能钓那么多鱼,而且,是轻易就钓到的。我的好朋友就是这么说的,所以他从我这边拎鱼回家。他也喜欢吃鱼,但他从来不钓鱼。他全家都爱吃鱼,但他家没一个人爱钓鱼的。以前我能把鱼带回去,他就直接去我家拿。在我的家人还没吃厌鱼的时候,她们不喜欢他来拿鱼。很简单,鱼是我花时间钓到的,而他不花时间去钓,也能吃到鱼。关键是,我把时间花在钓鱼上,他却把时间花在不是钓鱼的事情上。他的庄稼比我的好,他的房子比我的大,甚至,他的两个儿子都结婚了,而我的儿子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人比人,真是气死人的。虽然我不气,可我的妻子很生气,因为我只会钓鱼,钓鱼能钓到儿媳妇吗?我不气。我也不会跟人比较,那些都不重要。只有在我不能去钓鱼的时候,我才会生气,因为拿可以钓鱼的我和不能去钓鱼的比,只有这样,我才会生气。

扯远了。

等到我的家人不喜欢吃鱼的时候,她们倒是盼着他来拿鱼,因为腌鱼的气味越来越重了,沉重地覆盖了我们的生活。难道我们一辈子注定要和腌鱼联系在一起吗?我的妻子哭了,她的眼泪干后留下了的盐粒正好用来码鱼。这是开玩笑。可是他把鱼拿走后,我就会又开始往家带鱼。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好吧,既然她们不爱吃鱼,我就不往家里带鱼了。既然我的好朋友爱吃鱼,那他就可以直接到我钓鱼的地方去取。

他总能找到我的鱼窝,好像我身上有一种味道,他寻着气味就能把我找到。他慢慢地从河埂上出现,有时候我能在水面看到他半个身子的倒影,有时候是先听到他的声音。那时候就我们两个人。我很想他哧溜下河埂,是为了看我钓会鱼,或者陪我待会。不,他从不,他仅仅是为了把我养在网里的鱼拎回家。最多关照一声:天晚了,还钓啊!然后他不等我回答,就拎着鱼走了。我钓鱼,一直是我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回,至于手上有没有拎鱼,拎多少,我觉得并不重要。

是的,一点都不重要。就好像我钓鱼,难道非得钓到鱼吗?

钓到鱼的欢快,为时很短。就好像一个人的口感,就好像女人生孩子坐月子,就好像孩子突然长大,等着结婚成年一样。钓到鱼甚至成为一件悲哀的事情,因为黄昏日落,你不知道把鱼儿给谁。我把鱼钓起,又放回大河。我不知道我再钓起的鱼是不是以前我曾经钓到过的。我把鱼钓起,又放生。这件事让我的好朋友很不高兴。

把鱼给我吃吧。他要求道。

我不给,还是钓了放,放了钓。

他不能理解。不光如此,他觉得我在他面前这样做是对他的侮辱。他以后不再来我面前乞讨了,我再也不是他的朋友了。

是这样吗?我突然想起我困扰多年的问题。我问他,别人都说你是个臭子,你到底是不是呢?

他从我身边走开了,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入鼻难忘。这么说,他不再是我的朋友了,也许,他甚至成了我的敌人。

我甚至学那姜太公,不用鱼钩,只垂一根线在那水里。

后来,我连竿子什么的都不用了。

再后来,我甚至不用到水面坐着了。

在家里的任何地方,只要我想,我就能觉得面前是一个清清水域。一些鱼在里面,很多很多的鱼,它们生活在水里面。我垂饵钓起它们,它们的肚肠我埋在土里,养殖蚯蚓,它们的肉被吃掉,被浪费掉。然后,我还能钓起它们吗?从一个平面到另一个平面,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一种梦想到另一种梦想,一种生活到另一种生活。

多少年过去了。我的母亲安在?我的妻子比我更显老,我的儿子他结婚了,那又如何?

终于有一天,我的妻子,我怀疑她快要死了,我也是。她朝我微笑着,巨大的皱纹像水面被狂风鼓动。是的,她说,你好久没去钓鱼了。是吗,也许有一百天了吧。我的妻子她告诉我,不止一百天,不止十年。

时间不重要,我知道。我还知道,我一直是在钓着鱼的。于是,我跟妻子说,我去钓鱼了。妻子说,好吧,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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