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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十节

  接下来,寒雪的意识就有些迷茫有些混沌了。寒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登上回去的班车的,只记得,当她好不容易在拥挤混乱的车厢里找到与自己车票相对应的位置,好不容易安顿好行李,最终得以坐下来的时候,她竟莫名地有了一种虚脱感,好像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呢。不管前面道路如何遭遇怎样,至少这意味着一段生活的结束,也意味着另一段生活的开始,是一个彻底挥别过去、跟刚刚过去的那段颓废奢靡茫然不知所终的生活截然不同的起点,也正应了那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老话。又或者,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毕竟人生在世谁都不可能真正一帆风顺,更不可能从一出生就是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强者,凡事都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历练磨砺过程,尤其是那个脱胎换骨的转折点。一时间,寒雪很是亢奋很是踌躇满志,但也许真的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镜头也切换得太快了,有些像蒙太奇的电影,很多情节压根就是意料之外的,简直让人措手不及无所适从,当一切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感觉除了疲惫还是困倦,所以尽管一时之间寒雪不由得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但很快还是由于体力不支,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当然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从来就没有在汽车上睡觉的习惯,而且因为晕车,一直想睡都睡不着,一上车就恶心想吐得不行,连打个盹甚至眯一下眼睛稍稍歇息一下都成了一种奢望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企求;而这次,尽管理智一再告戒自己,不能睡,千万不能睡,毕竟带了太多的行李,或者不怎么值钱,但对于那个早已一无所有还债台高筑的家而言还是一笔不小的资本,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家人稍稍考虑一下吧?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很快她就不省人事地昏昏入睡了……
  
  “小姐,喂,小姐,你快醒醒!”不知过了多久,寒雪在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而且不止是口头上的叫,在此之余,还依稀感觉到了肩头上被人轻轻地拍了几下——虽说对方用力真的并不大,可由于这类情况之前她还从未遇到过,仓促之间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经此“惊吓”,寒雪骤然清醒了不少,却见是那位漂亮的售票小姐,长相自是无可挑剔的,而且超凡脱俗,稍稍推敲,竟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典雅,自然也冷艳孤傲的厉害,全然不见一般类似行业人员的谦和亲切,脸上全然没有表情,话也不多,即便不得不说,也简洁得要命,可以说除了买票卖票跟乘客最简单的交流,简直连跟她搭句话都成了一种奢望。而现在,她居然……一时之间,寒雪很是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莫非自己在冥冥之中出糗了吧,那自己的脸可就丢大了!“喂!喂!喂!你发什么愣啊,有什么好看的,还没见过如此不自重如此没修养的女孩子呢!”小姐撇撇嘴,显得很是不耐烦,刚刚那身高贵的淑女形象全体不见了踪影,自然寒雪身上的那点暖意也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仿佛促不及防中跌入深不可测的冰窖,只觉得有一股寒气在顷刻间涌遍了全身,而且透彻心骨,防不胜防。“怎么了——我?”半晌,寒雪才惶惶而又懵懂地鼓足勇气开了口。“还怎么了呢,你有没有一点时间概念有没有一点常识啊,车子都到站好一阵子了,这不,车上的人都早走光了,可你——我好心好意叫醒了你,你却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跟反常,甚至连一点感恩跟谢意都不懂表达,这不会是你一贯的表现吧——难不成你是弱智?”那人摆出了一副吵架的架势。“弱智”?寒雪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想当年就因为自己在日记中无意中透露了自己曾经的辉煌以及内心里一些最真实的想法,寝室里那些人不就用这两个字四处添油加醋造谣诽谤打击自己直驳得自己颜面荡然无存乃至无所适从的么?寒雪真的有些恼怒了,真想好好地发泄一番,量她也不敢动手,就算真的大动干戈,看她纤纤弱弱的样子,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就算有司机在场又怎样?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再说看他熟视无睹充耳不闻只管在驾驶车座上打盹的样子,想必也不是她的至亲至熟,也未必会站在她那边。再说,自古邪不胜正,不就是唇枪舌剑么,谁怕谁啊?想当初,自己也曾力挫群雄无人能及过,以至到后来大伙对自己都望风丧胆的,及至走进大学校园,由于什么都不顺心才渐渐心灰意懒学会隐忍的,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再怎么不济,真要发作起来,应该还有些当年的余威吧——就这,她能抗衡得过来么?哼,还说自己弱智呢!她以为她是谁啊?自己可好歹是大学生,虽说不是名校的,还是专科,而且不待毕业就在仓促之间离开了学校,可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且在大学期间呼风唤雨得天独厚几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决非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或者做所谓的“花瓶”自己也不够格吧,但在内涵上,就自己这两年取得的一连串成绩而言,怎么着都比班车售票员强得多吧!再说她真要有能耐的话,怎么会沦落为一般世人所不齿的售票员呢?但,寒雪终究还是压下了所有的怒火,选择了沉默跟谦让。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大学时代了,至少那种生活对于自己已经成了一种永远回不去的历史跟过往,自己回来可是为了全力以赴迎接新生活的,前程虽说不可估量可也隐忧重重,正所谓任高而路远,正所谓前程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又何必再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了自己的情绪跟心境呢?再说本来就是自己理亏在先,不止惊扰了她的“大驾”,还耽搁了他们太多的时间,看看车上,人的确早已走光了,就剩自己一个已经够丢人显眼的了,又何必还要继续破罐破摔肆无忌惮呢?所以想了想,寒雪终于深深地冲那售票员深深地鞠了一躬,颇有涵养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失:“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这人一贯懒散随便惯了,又很少出门,一时之间真的很难有多好的表现,给你添麻烦了,你就多多包涵吧,行么?”然后潇洒地冲她挥了挥手,就柃起沉沉的行李从容不迫而又若无其事地往家乡车站入口走去——从这边到她所在的小镇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坐车起码也要一个多小时呢——只剩下那名漂亮的售票员小姐愣愣地站在车门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还没回过神来——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啊,看起来好像很懵懂无知,却又有一种洞察一切明晓微毫的睿智跟应变能力……
  
  寒雪当然无从知晓这一切,事实上这对于她并不重要,她也懒得去在意。这当然不是自今日起了。事实上,自打选择了坚守自我与众不同,她就不止一次告戒过自己,要活得洒脱活得平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虽说偶尔那些过于不堪过于夸大其辞的流言蜚语也会给她纤尘不染的单纯心灵留下不少的阴影,但随即她就尝试着自我解压自我释怀了,路在脚下,不是么?可以说,这也是她一贯为人处世的原则。而况现在,她早已被眼前虽还能依稀看到当初的影子却确实有着太多变化的家乡车站的景象给深深地陶醉了。一切都是刚刚翻新过,再不见了当年低矮坑洼一到雨雪天气更会潮湿不堪的低矮平房,眼前是一栋高大宽敞而且很气派的两层大楼,还赶时髦地配备了与之相对应的电脑网络化控制、自动化电梯,边上还有在阳光或灯光下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扶手,地面上则铺满了厚厚的红色天鹅绒地毯,显然也是刚刚配备的,上面连一点灰尘都没有。自然,先前缓慢而且烦琐的人工售票已经随之被淘汰掉了。寒雪真的被感动了,也深深地振奋了,由此她似乎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虽说她现在仅仅看到的是个车站,但正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窥一叶而见全林”,想必整个家乡的发展也差不到哪儿去吧?寒雪并不怀疑这点,事实上她对此简直深信不疑——就算目前,相对于这边,相对偏僻闭塞的乡村小镇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她依然相信这边的今天也是家乡的明天,而且这一天绝对不会过于遥远,或者也是指日可待了吧!不是么?仅仅一年多一点时间,市区就可以发展得这么好,家乡的人一样勤劳一样能干一样节俭,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她只是希望,这边人的素质也能随之能登上一个新的台阶,不再那么势利那么现实那么冷漠,最起码不要随便以自己的意志无端地去揣测去议论别人的处境,不要将自己的幸福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在别人本已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无情地撒上大把大把的盐,而尝试着去尊重别人,学会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地为他人考虑着想,并尝试着为暂时落难的人去做些什么。当然要人的思想境界一下子有这么大的飞跃,到达这样的高度,多少有些痴人说梦,这显然是不现实的,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但只要有所进步,最起码可以对别人的状况可以多一些隐忍,少一些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也是好的。


  
  这可以说是寒雪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愿了。如若真能这样,自己的心理压力最起码可以减去大半。那样的话,爸妈得知自己回来的真相,或者就不会那么震撼那么无所适从了,说不定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跟调整,他们也可以对此泰然处之心平气和地接受,然后跟自己一样,也怀着那一份小小的却是那样执著那样坚定的期待跟信仰,相信自己就如同一只未经风雨的蝴蝶,虽说眼下还有待磨练有待发展,所以还默默无闻,几乎还没人知晓它的真实身份,但迟早有一天会破茧而出在空中翩翩起舞,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当然,这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做到的,或者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甚至有些遥遥无期,但寒雪相信,只要自己愿意,只要自己能心如止水多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付出,这就绝对不会仅仅是个妙不可言的美梦,迟早有一天,它会变成大伙有目共睹的不争事实,不是么?问题的关键其实还在大伙的态度,还在大伙能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它接受它,别的都可以从长计议,只是如若大伙从一开始就对它极为排斥,然后再毫无顾忌甚至不惜夸大其辞地对此大肆渲染,搞得整个村子乃至全镇全市都沸沸扬扬的,甚至还不惜害得无辜的家人都因此受累,那自己的罪孽就真的太大了!真的,这不是寒雪想要的。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过错,而是太多太多的因素才综合造就了今天的局面,凭什么要她所有的事情都一肩挑下来呢?再说,这又是什么了不得的错误呢,充其量选择的生活方式与众不同罢了,就算有所拖累,有所亏欠,对不住的无非只是家人,跟那些邻居只是压根井水不犯河水的——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冷漠无情跟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实在不敢奢望他们一下子脱胎换骨可以给自己多大的援手——跟别人又有什么相干,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呢?一如既往地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生活最基本的平和跟相安无事,哪怕仅仅是表面上的,也给别人留一点面子跟自尊,不好么?
  
  如此,寒雪自然也没有心情继续观光家乡的焕然一新的景象了,即便是坐在回去的班车上,她的心中也一直被这些念头死死地纠缠着满满地充斥着。任凭车厢内的VCD节目精彩绝伦没完没了,任凭车厢内一片喧哗议论纷纷,任凭美不胜收的风光以及一幢幢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拔地而起的气派小楼飞快地从车窗外面直往后退……她都无心过问,脸上也冷冷的,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但是这次行动对她的影响力真的太大了,几乎关系到她今后的大半辈子,却是不争的事实。先前或者也曾有过犹疑有过打退堂鼓的念头,但毕竟还距离现实过于太遥远,到头来总可以用侥幸的话语或想法宽慰自己,从而一次次原谅自己宽容自己,从而一次次放纵自己,眼看着事情一步一步向着偏离人生正常轨道越来越遥远的方向发展,却无动于衷,听之任之,似乎那个时候总能找到好的理由跟借口说服自己;又或者,没有事实摆放在眼前的时候,或者即便现实就在并不遥远的将来,几乎可以想见届时可能出现的惨况跟无奈,但由于事情毕竟还停留在想象的范畴,而没有真的转化为现实,人还是很盲目,宁愿相信生活中会有不期而遇的奇迹诞生,自然还是宁愿跟着感觉走,在那个时候,胡思乱想的机会还很多,自然说大话也相对也很容易的,想说就说了,几乎压根不曾经过大脑思考,自然更不曾想象可能潜在的危险,就算偶尔想到了,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而不曾在心中留下任何阴影。而现在,眼看着距离家越来越近,曾经的美梦将不再是美梦,距离“真相”揭晓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成败无疑就在此一举,就算寒雪心里再有所准备,也无法泰然处之无法做到从容不迫,当初的誓言虽然仅仅在几天之前,于她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在这短短几天时间的磨砺下,早已消逝殆尽了。她当然无法再胡思乱想了,当然更别提所谓的为所欲为胡作非为,那恍若天际的那一抹云彩,曾经以为那么触手可及,如今看来,却是那么遥远那么荒诞。她真的得好好考虑自己的将来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哪怕仅仅是为了家人,这也是她责无旁贷的,要尽量将对家人的伤害容缩到最小减压到最低程度。毕竟,他们都很无辜,而况为了自己这两年的学业,他们早已付出了一切,想必经历得太多承受得也太多了吧?想想自己现在一意孤行,没有沿着他们既定的方向继续走下去,甚至在决定之前都不曾征询过他们的意见,决定之后也没有及时地让他们知晓,还想当然地安慰自己能隐瞒多久就隐瞒多久吧,现在想来,这类想法未免太天真太孩子气了,纸又岂能包得住火的?再说如今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如果才“备案”,会不会已经太迟会不会让他们太震惊太动怒?而如果因此再让他们承受一系列不白之冤,自己的罪孽就太深重了。恐怕那沉沉的负罪感就已经让自己不堪重负了,又哪来的发展跟前程?


  
  想到这儿,寒雪不由有些不寒而栗。也才终于恍然明白,自己并没有曾经想象得那么坚强,相反还很脆弱,事实简直不堪一击,就这种素质,还能成什么大气候?
  
  就这样昏昏沉沉神情恍惚的,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到站了。伴随着司机先生的一声“H镇到了!”车子嘎然而止,车上的人纷纷拿起大包小包的行李往已经敞开的车门走去,寒雪总算回过神来,不过人还是有些机械,只是面无表情地跟在那些人后面。然而,很快迎面一阵凉风总算让她精神为之一振。“总算到家了!”寒雪不由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多了。说白了,她还是刚刚入学那年放寒假的时候由于初次离家人生地不熟在外面无依无靠当然也不好意思劳烦人家回去过,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随着自己的表现越来越突出,邀请自己加盟做兼职的个人或单位越来越多,辅导员夏老师更是不厌其烦地给自己找过好几份包食宿薪水相对不错还很对自己胃口的高档兼职,好几次还热情有加地让自己到他那边入住用餐,说他家房子很大,两个人住绰绰有余——当然那些单位无一例外都距离他们家很近,寒雪虽然也曾动心过,却终究无法成行,感觉总不那么塌实,再说大伙已经将自己跟夏老师纠缠到一起了,若自己真的住过去,事情一旦传出去,恐怕就算其实真的没什么,也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而况人心难测,虽说他一贯很不错很有君子风度,可谁敢保证不会出现“万一”啊!虽说自己曾经对“这一幕”真的很期待,似乎也很愿意这样做,但事到临头,想想到底还是有些胆怯而无法挪步了。算了吧,何必自讨麻烦呢,呆在外面也好,就算有所不方便,可住在集体宿舍的又不是自己一个,再说自打初三以来,自己不是一直这样走过来的么,现在又怎么不行了呢?于是,凭着一贯的毅力跟隐忍,她竟然捱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假期。如今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了,她竟莫名地对那段生活有了一种留恋跟缅怀。看看四周,眼前的变化还真不小,好些小规模的店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家比一家气派一家比一家开开阔的大商场。就是仅有的一些还在,也是显然经过精心的装修,那些考究的大理石不锈钢马赛克等等在午后和煦阳光的笼罩下居然闪闪发光,精彩夺目。就连脚下的路面,虽说还是柏油的,却一改往日的残破不堪,显得那样平展,那样油光闪闪的,而且相对于过去还开阔了不少,显然也是刚刚经过精心整修过。道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四下里不时还传来一阵阵虽刺耳却也孕育着新希望的机器轰隆声,到处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不由人不引以为豪。遥想当初回来的时候,也别离了故土将近半年,看起来眼前的一切好像跟离开的时候也没多少分别,似乎还是那么萧条那么死气沉沉的,而现在……了不起也仅仅相隔了一年稍稍多一点,怎么变化就如此之大的,岂止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俗语,简直相对于过去有着天壤之别啊!难道事务的发展都是这样,在刚开始的时候总是不动声色的,而等到发展到一定的质点之后总是一日千里,不由人不叹服?还是真的人不可貌相,其实对于事务也一样,不管是什么东西,不管有多么不堪,都有它的可取之处,落寞的只是暂时,总有一天它的价值都会展现在世人眼前,不由人不相信?
  
  ……
  
  寒雪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它了。这个问题实在太深奥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她还真有些琢磨不透。毕竟,她还太年轻,社会阅历有太过贫乏,看问题总难免有狭隘之处。而况,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呢!不管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管她的出发点有多么好,也不管她在本质上是多么的没有恶意,更不管她的想法听起来有多么妙不可言,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眼下确实很无能很落寞,说得更确切一点,她这绝对不是衣锦还乡,而是走投无路下的狼狈回归,对,狼狈回归,至少在乡邻们眼中是这样。再说,现在还没有到本届毕业生离校的时候,就这样出现在村子里,大伙心中一定有好多疑问好多猜忌,说不定一走进村子就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或者还得面对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看似好意或关切实则无非是套话以打探出更多的内幕从而好多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漫漫闲暇时光也不至于那么无聊了。若真那样的话,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怕什么应什么,距离村子还有老大一段距离,就有几个大概是去镇是购物的邻家大婶大娘蹬着自行车跟自己擦身而过。虽然她们什么都没有说,有几位甚至还皮笑肉不笑搭讪着跟她招呼了一声,寒雪还是从她们竭力掩饰还是一展无遗的愕然跟困惑中感觉到了那么一丝不自然,分明那是暴风雨即将来劲的征兆,山雨欲来风满楼,不是么?好不容易寒雪才渐渐平静下来的心跳不由又加速变猛,甚至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沉甸甸的,本来就偏胖的身子此时此刻更是分外沉重,尤其是双腿,就像灌满了铅一般,怎么都迈不开步来。从这边到家,至多也就两里多路,这要在平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像一阵风一般转瞬就到了。可是现在,寒雪却感觉那条路是那么漫长那么曲折。其实此时此刻,寒雪心底里是矛盾的,一方面她是想希望早点到达目的地,她是真的累了,倦了,想好好休息一下也顺便调节一下;可在另一方面,她又真的害怕到家后可能出现的场景,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就这样走下去,哪怕再苦再累,哪怕永远都不会有尽头,虽然很不容易,但至少风平浪静,至少一切还是迷团,也就意味着前面还有希望——她是真的害怕现实真相揭穿了会过于残忍,乃至她都无法承受,真的,父母可能出现的态度简直会让她措手不及无地自容。不要说他们太残忍,他们本身也很无奈,真的,这么多年,为了寒雪姐弟的学业,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所有该承受不该承受的都承受了,所有该付出不该付出的都付出了,到如今早已弄得一贫如洗还债台高筑的下场,债主们纷至沓来咄咄逼人,早已没有维系礼节的余地,或者他们在困境挣扎的太久了,大伙都对他们失去了信心,又有谁愿意眼看着自家的钱财打了水漂而无动于衷,不来追讨旧债已经是莫大的恩惠,哪里还能得寸进尺没完没了?长此以往,他们自己的心也渐渐冷却,脾气自然也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克制,对寒雪姐弟寄予的厚望以及宁愿相信明天会更好的自欺欺人心态可以算是他们奋发向前吃苦耐劳的唯一动力源泉。如今寒雪就这样一事无成还一无所有地仓皇回来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惯了他们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么?还有那喋喋不休絮絮叨叨的长篇累牍宏伟蓝图,他们能听得进去么?就算耐着性子听,能陪她患难扶持、欢乐与共地走过所有的风风雨雨么?而况,前面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究竟自己还要在困境中挣扎多久才能化茧成蝶,自己可是连半点把握都没有。梦再美,在实现之前尤其是在尚未化为实际行动的时候,总是空洞飘渺缺乏说服力的,不是么?当然如若他们仅仅是大动肝火发泄一番,或者干脆利落地狠狠揍自己一顿,那倒也罢了,怕就怕他们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信任,在周围形形色色的舆论压力下更是变本加厉,到头来弄得自己连一丝容身之地都没有,万一真那样子的话,恐怕自己距离崩溃也只有一步之遥,又哪来的前程跟希望?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被寒雪私下里视为“舆论发布中心”的村小卖部门前。跟往常一样,小卖部里坐满了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还特爱搬弄是非的闲人。也不知那些人的第六感(那一刹那,寒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过于感性的字眼,因为她们本来好像在聊别的话题,聊得好像还蛮投机的,似乎也不曾刻意地朝着哪个方向看)怎么那么灵敏的,寒雪距离那小卖部还有老大一段距离,就恍惚感觉到了前方有一盏盏“聚焦闪光灯”集中在自己身上,再走近一些,居然才恍然明白那不是所谓的“闪光灯”,而是一双双全神贯注注视着的眼睛,一双双都很明亮很刺眼,闪耀着高深莫测而又错综复杂的光芒,就像面对的是难得一见的西洋景,是供人取乐哄人开心的宠物或者是玩物,总之每个人都显得特别激动,特别兴奋,一个个都是未卜先知的样子,似乎一个天大的笑话已经赫然摆放在眼前或者呼之欲出了,虽然竭力掩饰着,也难以掩饰那种兴致勃勃的情绪。那一刻,寒雪真有些发蒙了,真是难以理解,他们一贯的表现可算不得灵敏,事实还有些迟钝,可这次……寒雪虽然自知身材过于高大肥胖,但脚步向来不沉重走起路历更如蜻蜓点水,这次更是因为不想过于过早地张扬出去还刻意表现得蹑手蹑脚,本来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们眼皮底下悄悄溜回去的,没想到满心的希望这么快就落空了——事实不止这次,一旦遇到有“好戏”上台的时候,那些人总是表现得特别叫人大开眼界,真不知道他们哪来这种离奇的“特异功能”的,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天真可笑,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原来那些人从来都不曾改变过,大概往后也永远都不可能了。不管隔了多久,他们都是这样的人,自始至终,甚至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顿时,寒雪不寒而栗,同时也有些恍惚有些晕头转向,甚至有种回到两年前、五年前的错觉,种种难堪刻骨的镜头不断在眼前交错切换,那样清晰那样明了,直折腾得她心潮澎湃,几近崩溃边缘。自然,她再也挪不开步来,那两条腿就像灌满了铅一般,沉甸甸的,感觉真有千万斤重啊!她就那样傻愣愣地站着,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空气时间在那一刻全体都凝固停滞了。终于,那“好心”的店主看不下去了,勉强走上前来,“关切”地询问了一句:“寒雪,你怎么了,身体不好么,怎么才回来就这么傻站着发呆啊——要不,进店里来坐一会吧!”这是她的惯用伎俩了,看起来好像是挺关切的,其实还不是为了套话?说真的,寒雪对此充满了鄙夷跟不屑,而让更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闲聊者的态度,居然就此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居然异口同声表现了一份难得的热忱:“是啊,是啊——天色还早,再说家已在眼前了,还是歇歇脚再走吧!”云云,不过随即就恍然,他们,跟她,还不是一丘之貉,一个鼻孔出气做秀给人看罢了,而况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这样想着,寒雪顿时清醒了不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处境,感觉就像一只即将落入虎口的羔羊,可人家羔羊都还知道逃跑跟挣扎呢,直到自己彻底无能为力了才……自己怎么可能傻呼呼地送上门去了?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寒雪表面上可不动声色——嘿嘿,虽说没怎么闯荡过,在外面她好歹也上了两年学,那书可不是白不读的,至少可不像当年那样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也算是能沉得住气的了——“有劳大家费心了,我没事,可能是旅途困顿的缘故,所以想早些回去休息。大家有空的话,不妨过来玩玩吧!”说着,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丝虽不怎么灿烂可也不算难看的笑容。那些人果然“士气”大减,虽然勉强还挂着笑容,可那笑真比哭还难看,而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即趁着寒雪转身的功夫,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寒雪虽然转向了别处,可用眼角的余光还是很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当然也或者这只是她的第六感觉,直觉就是这样告诉她的,至于真相究竟如何,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问题的关键是,由此她忽然看穿或者感觉到了那些好事邻居的本质,似乎蛮凶猛蛮可怕的,其实就像那一只只看似威风凛凛的纸制老虎,压根就不堪一击,甚至一阵并不是很大的风都足以将其刮破。顿时,她仿佛找回了昔日全部的生活激情跟信心勇气,又踌躇满志豪情万丈起来。于是,她再度起步时的脚步分外稳健,分外挺拔,分外坚定,连那些一贯根据她的状况对她态度反反复复其实本质上始终不怎么看好她起码也心存那么一点疑虑的邻居们,看着她的青春洋溢意气风发的背影,有那么一瞬也愣住了,好像这么多年下来,这才是头一次真正认识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对她的态度是不是错了,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恶,乃至狗眼看人低,连人家的实质都没有琢磨不透……
  
  夕阳即将落入西山,漫天都是五光十色奇形怪状的彩霞,几乎映红了整个人间。这个平日里并不怎样相反还有些闭塞有些落伍有些滞后的村庄在这一系列光芒的点缀映照下简直就像人间天堂,似乎也在预示着一个无限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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