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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九节

  就这样,寒雪算是给了可斐一个“交代”,且不论可斐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庆幸也好,遗憾也罢,如释重负也好,痛心疾首也罢,但至少在客观上,可斐尊重了自己的选择,似乎在很多方面还能达成共识,这就够了!寒雪真的没办法想太多,而且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脑海里早已乱糟糟成一团,似乎也没这个精力跟心力。算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自古捆绑不成夫妻,友情同样无法强求,还是顺其自然,再怎么着,天总不会塌下来吧?
  
  望着可斐渐行远去乃至彻底从视野之内消失的背影,寒雪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她就轻轻地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它了——一切木已成舟,想得再多也是徒劳;而且,明天就要离开了,寝室里自己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琐碎事务没有处理完呢,也由不得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折腾到大半夜,那些杂务总算基本告一段落了,寒雪真有一种精疲力竭般的虚脱感,只匆匆草草梳洗了一番,连衣服也懒得脱,就顺势倒在了床上,也懒得在乎室友们愕然莫名的目光了——当然,这要在平时,大伙早就议论得翻了天了吧,就算背着自己,就算躲到隔壁甚至更远,其本质上还一样,甚至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反讽跟嘲弄!可现在,想想离别在即,又或者既然是演戏,当然得有始有终把所有该演的都演足了,而况都演了几天了,实在犯不着现在再为了这些微不足道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彼此都不愉快,所以,她们只是好奇地打量了寒雪几眼,眼里眉间甚至还流露出些许呼之欲出的“关切”跟“留恋”呢!这要在平时,寒雪是压根就不屑的,假的,一切都假得不能再假,比人家演戏还要做作娇柔,明明不情愿却偏偏要硬着头皮去做,弄得彼此都很辛苦也很痛苦,何苦呢?但现在,她同样没有太多的想法了,将就着,也就将就这一个晚上,明天一大早就得天各一方了——或者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甚至不会再有任何关联了;当然作为“戏”的一部分,大伙在傍晚的时候就将各自的联系方式包括通信地址邮政编码电话号码手机号码QQ号码都留给了她,作为交换,她也将自己拥有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她们,当然那时她还没有手机,而且平素也没有上网的习惯,自然也没有所谓的QQ号,但除此之外的联系方式都悉数给了她们。甚至,彼此还很动情地说了好多好多依恋不舍自我反省认错道歉等诸多方面动听的话语。可她心里很清楚,这同样只是演戏,其实彼此的心结并没有解开,更不可能真正接受对方,等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为时三天多的戏码也该落幕了。但这都无所谓,本来就不曾真心投入过,自然也不存在抽身而退的痛楚跟无奈。这既是开始,又是结束;或者都不曾开始过,又哪来的结束?所以,她嘴里附和着,心里甚至不曾激起丝毫激情跟涟漪,真的,无所谓,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了。本来,她们跟她就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却不得不委曲求全承受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尴尬,有时还不得不装出很和睦很亲近的样子,这是怎样的悲哀跟无奈啊!好在,从今往后,这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往后她们都可以撕下那层原本就不需要的厚厚伪装,以最真实的面貌示人,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最想过的生活——反正对于彼此而言,“老死不相往来”已是既定的不争事实,自然也没必要再惺惺作态在意对方的想法了,真的……


  
  寒雪是这样想的,也真的这样以为,以为当这边一切告一段落的时候自己便彻底解脱了,从此可以在自己想望的世界里无拘无束地尽情翱翔;以为今晚自己可以如释重负,拥有一个已经将近两年不曾感受到的良好睡眠,再加上已经折腾了好多天了,自己早已疲惫不堪,想做到这一点简直就是唾手可得,何况自己刚刚上床的时候,自己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当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当室友们均匀甜蜜的鼾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时候,寒雪却反而没有了最初的睡意,而变得异常清醒,思路也异常活跃起来。不知何时,依稀仿佛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养尊处优惟我独尊的纯真童年,那个时候简直就是她一生中的黄金时代,生活中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无论吃的穿的玩的还是用的戴的,即便周围某些深受家人宠溺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却比他们要高好几个档次,更别提当中还有好些别的孩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了。自然,那个时候的她似乎也是最有资格做梦的,说来那个梦很普通甚至有些卑微,就是想做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其实她更向往的是那种管制别人的快感,那种高高在上人人言听计从的优越感——野心实在不小哪,或者从政才是她最应该追寻的发展方向吧,只可惜那个时候她的生活阅历实在有限,所接触的除了同学就是老师;而对老师,要怎么说呢?尤其是对于幼稚园或者最多小学低年级的学生而言,对老师简直就是顶礼膜拜的,跟家长间或或者偶尔还会闹闹别扭讨价还价的,可在他们眼里,老师的话简直就是圣旨,甚至比圣旨还圣旨,不管老师说得是什么,不管老师说得对与错,他们都会乖乖地不折不扣自觉完成,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当然也没有人傻呼呼地跑去商量或者谈条件什么的,那情形屡屡让她瞠目结舌,也羡慕得不得了!于是,在往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她都在为这个最初的梦想孜孜不倦地付出,虽说到后来,她渐渐明白了,教师这个职业并不仅仅意味着管制跟领导,更意味着责任跟奉献,是连接社会跟下一代之间的桥梁,而且待遇并不高,事实简直可以说是清贫的,有时甚至还会受到某些不公平的的歧视甚至抨击,但她却从没有想过回头,似乎也回不了头了。这么多年下来,为这个梦想付出,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本能,想改也改不了了;可想而知,这个梦想早已在她心底根深蒂固了,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或者这就是最真实的人生吧,不仅仅是为了享受,更主要的是为了奉献,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实在不行,或者最多利用业余时间发展点“第二”产业吧,不止可以打发无聊漫长的空闲时光,当然顺便也能赚取点外快以改善生活。关于这一点,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写作,一则外面的世界纷繁复杂,而她的生活则过于单纯,似乎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只有写作间或还在她生活中出现过(即日常的课堂作文或课外练笔训练,包括日记周记月记等等),自然而然地,她觉得这也是最适合她的;二则,也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她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想想从小到大,自己的哪篇作文没有得到过老师的首肯跟竭力赞赏?拿到课堂上当作范文阅读早已成了一种家常便饭,甚至有好些还不惜大张旗鼓地贴到学校宣传橱窗里供全校师生乃至外校来访者揣摩切磋呢!这实在是一种了不得的殊荣,而况还是那么频繁,而且每次都贴在最显目最重要的“头档”位置,不要说在班上了,恐怕在全校乃至扩展得再深远一些,她也是屈指可数乃至独一无二的!当然她不曾发表过什么作品,或者在什么征文大赛中得过什么大奖,可这些从来都不曾在她心目中构成什么阴影,压根就不曾投稿参赛过,又哪来的发表得奖啊?当然就她本身而言,她也不愿意如此默默无闻,也曾想过要试试自己的手笔,还不止一次,无奈课业永远都是那么繁忙,要做的事情永远都那么多,而且还越来越多,屡屡完成学校交代的任务她就累得快趴下了,哪来的心力跟精力想别的啊,她恨只恨自己手脚太慢分身无术啊!好在虽说有点遗憾,日子还在照样过,或者这样也好,让她一直保留那份自信,不至于过早接受过于残酷的社会现实。但不管怎样,她都只得坚持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为了姐姐寒妤。说来实在有些可悲,事实简直叫人痛心疾首,姐姐的死竟跟她的生接踵而至,中间仅仅相隔了六个多月!而且更让人忍无可忍的是,她不是生病而死,而死于溺水,生死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天知道一向不喜欢玩水的她鬼使神差去水边干什么来了?难道就因为无意间发现了水里似乎饿得饥肠辘辘的鱼虾,于是好心地拿些家里刚蒸完切了拿出来晒的馒头干去喂它们,却不想由于刚刚下完一场大雪,水边太滑才不小心掉下去的?总之当父母终于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具死尸,那样小那样瘦,就那么孤零零惨兮兮地漂浮在水面上,四周围则飘满了白花花的馒头干,跟不知什么时候又纷纷扬扬下起来的鹅毛大雪连成一片,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缟素,说惨绝人寰也不夸张!更何况,那天凑巧是除夕,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的,爆竹烟花漫天飞舞、震耳欲聋,跟这边的嚎啕大哭伤心落泪悲痛欲绝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这一幕触目惊心,也刻骨铭心,成了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沉重阴影。那一年,姐姐还不满五周岁。当然这些都是爸妈以后断断续续跟寒雪讲的。了解到这些,寒雪不由感觉肩上沉甸甸的,也终于恍然明白了爸妈为什么对自己分外宠爱要求也分外严格的根源,原来在他们心目中,自己不仅仅是自己,也代表着已飘然远逝的姐姐,是两个人生命的延续;就算之后有了弟弟寒强,这种状况也没有丝毫改观。想必他们认为,儿子是儿子,女儿是女儿,两者是无法混淆的;而对于两姐妹之间,在很多方面则是可以相通的。寒雪当然无法找到这种理论的依据,也不知道父母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这只是一种直觉,可感觉却那样真切那样清晰。反正,自那之后,她就认定了自己要圆的是两个人的梦。虽然寒雪不知道也无从知晓当时还那么幼小的姐姐心目中想要追求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活,或者连她本身都不是很清楚吧,记忆中只记得爸妈说过她是个很善良很懂事也很宽厚的女孩子,那么想必自己拥有这样的追求她也不会反对的吧?她曾经说过自己什么都不要,要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留给寒雪这类虽幼稚却很动情的话语,想不到这些竟成了寒雪对她仅有的想象空间了,但不管怎样,看到自己有了追求有了梦想,她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吧?所以,自己一定不要让她失望,虽然寒雪并不清楚姐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应该肯定的是,某些世人都深恶痛绝的东西想必她也不会例外吧,譬如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譬如做事有始无终半途而废,譬如说话夸夸其谈做事则拈轻怕重……姐姐在天上看着呢,自己又怎能沾染上这类不良的恶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高考之前那一场来势汹汹而又没完没了的大病终究将一切都化为了泡影;而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那份意料之外而又意料之外的民办录取通知不期而至。红彤彤的录取通知本来预示着前程跟希望,而于她却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而她则像一只飞蛾,明知烈火就在前方,却无从躲闪,也压根不知该如何躲闪,或者连躲闪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薄薄的一页录取通知,本来轻如鸿毛,至多还不足一两,于她而言却像是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分量又岂止成千上万吨?沉甸甸的压在心上乃至身上,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其实问题本身没有那么复杂,或者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对于好些人而言是“不幸”中的“万幸”,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一扇上帝在关门之后在旁边开的小窗,虽算不上多好,可坚持下去也未必就一点出息都没有,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就一所新建学校一个热门专业而言,发展空间大着呢!所以对于绝大多数其他人而言,只要有这个条件,想必断断然不会拒绝的,欣欣然接受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可是对于寒雪而言……要怎么说呢?或者说白了这也不是大不了的问题,至多也就是各人的喜好志趣不同罢了,可是往往越是这种常人眼里最不经意的东西就越是难以释怀,对于个性相对较强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寒雪可谓这类人典型中的典型;何况,为了心中这个梦她已经苦苦追寻了那么多年,更何况,一直以来这个梦都对她有着那么特殊的重要意义,可以说是她含辛茹苦这么多年仍然支撑着的精神力量源泉,也是她的精神守望圣地。可是现在,忽然之间曾经所有以为美好而且唾手可得的东西全体消逝殆尽了,像是被“人”强行夺走了似的;更可悲可叹的是,那“人”压根就不曾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反倒轻描淡写地将某样她压根就不感兴趣甚至深恶痛绝的东西强行塞到了她的手上,还不容许她拒绝,为此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甚至还居功自傲,那阵势俨然这是多大的恩惠似的。人类的处境怎么可以尴尬到如此地步,而且受方方面面现实条件的限制,竟然没有任何退出跟挽回的余地,这是怎样的悲哀跟无奈啊!那一刻,寒雪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后来好不容易,事实简直可以说是历尽千辛万苦,父母才将她调剂到该民办院校所隶属的财经类院校公办校区读专科,还是在这个想当然以学制衡量人才至少作为重要标准之一的年代里最为世人所不齿的两年制,收费还是相对最低廉的——父母肩上的经济压力总算暂时缓解了下来,向来一筹莫展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久违的淡淡笑容,寒雪却有些哭笑不得。对她,这哪里是解脱,分明是新的困境啊!当然寒雪倒不在乎人家怎样看怎样说,这些都无所谓,她也不在乎,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路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么?可是,她真的勉强不了自己的心啊!过往的林林种种,未来的虚无飘渺,现状的不堪重负,这一切宛如一根根刺,密密麻麻地扎在她本已疲惫不堪千疮百孔的心里,直扎得她鲜血淋漓,生不如死。可可悲可叹的是,她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无力拒绝——为了自己的学业,父母已经操碎了心;而况再想想自己的意外高考挫败于她们而言也是莫大的打击,或者他们感觉更心痛,更沮丧,如今好不容易才看到点滴希望,可能是听信了学校当局竭力鼓吹的谗言了吧,父亲一回到家里就对其夸夸其谈赞不绝口,说这个专业是如何如何了不得,如何如何不得了,什么实用啊就业领域广阔人才紧缺待遇优厚啦,简直完全陶醉其中了,自己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当头泼冷水吧?当头一桶冷水将人家的昂扬兴致跟满腔热情全体浇熄,这种事情对于别人或者还能勉强为之,但对于向来以听话孝顺著称的典型淑女寒雪而言,是万万做不来的。事实上,除了勉强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那种被逼上梁山的尴尬跟无奈简直苦不堪言。从此,她茫然了,也困惑了……
  
  往后的这两年时间里,虽然这个其实也谈不上多糟糕反而充满朝气跟活力的校园里不乏关心照顾她的人,为数还不算少,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给她提供争取来的诸多优惠便利确是客观存在的;再加上,凭着一贯的好学作风,就算内心里早已麻木不仁,荒芜一片,但这样努力的结果确实是在这个以本科生为主的校园里,自己身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专科生,依然那样光彩夺目风光无限。这样一种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向往不已的,却又屡屡可望而不可即。这要在寒雪心仪的校园,或者至少在某个适合她的专业学习里,大概她也会欣喜若狂、如鱼得水的。但是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非但未能给她带来丝毫的宽慰跟成就感,反而成了一种负担,一种莫大的讽刺跟嘲弄,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还令她深恶痛绝、反感不已,只是碍于错综复杂的人际交往跟情面无法推却罢了。寒雪不知道那些日子究竟自己是怎么度过来的,只记得除了正常的学习跟“创业”,她迷茫发呆的时候要比做其他任何事情的总和还要多得多;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别人睡得正当酣甜,那均匀甜蜜的呼吸看似近在眼前,却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即便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屡屡被缠绵而又漫长的噩梦惊醒,这一惊她就益发无法入睡了。或者,这段生活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场噩梦吧,浑浑噩噩,灰头土脸,看不到任何前程跟希望,也无法预知究竟还要支撑多久,更可悲的是,明知不是自己想要的,却无法抽身而退,无法像一般人想象或者期待的那样悬崖勒马,那种感觉简直苦不堪言。那个时候,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这段生活早日告一段落,或者最起码她能找到一个新的支点,哪怕是精神上的,从此可以跟这个行业划清界限,那样她就可以重新开始,于她自然也算如释重负解脱了。真的,别人一走进大学校园就渴望能延长这段生活,可以漫长一点再漫长一点,最好遥遥无期,那样就可以尽情享受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且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她却恨不能一夕忽然走到了尽头。她感觉这种生活太沉重太压抑了,沉重压抑得自己都快支撑不住了,所以只求能够尽快解脱,其余的一切似乎都无所谓。可是现在,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新的出口,似乎前方还有那么一点星星点点的希望,当然不会太多,可在当初却足以点燃她全部的生活激情,也让她在顷刻间恢复了往昔的全部斗志跟信念,而现在当一切已成定局,当所有的退路都在不经意间切断了,为什么她非但感觉不到丝毫曾经想象的如释重负,反而有一丝茫然,一丝不知所措?难道,大伙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这样未免太天真了,甚至有些可笑?难道,自己的如火热情真的就那么脆弱,那种强势其实只是一种想象罢了,实则外强中干、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自己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难道这真的仅仅是一点点看似华贵实则没有任何意义的甜头,前程虚无坎坷简直无法想象,真的会如此不堪么?难道……
  
  当然,如今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到位了,一切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毕竟这是自己选择的,而且是生平第一次完全自主地决定了自己今生的命运,当初也没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呢?当然如果自己愿意,凭夏老师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死心塌地,事情还是可以有些转机的,但自己真的可以么?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而况自己是那么好强好胜那么不甘向命运低头的一个人,就算夏老师可以不介意,自己心里能没有半点阴影么?而况,虽说自己一贯小心行事做什么都很低调,可这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事实好长一段时间内整个学校都沸沸扬扬的,恐怕早已尽人皆知了吧!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就算大伙什么都不说,光是那些形形色色错综复杂的目光的杀伤力就足以让她无地自容甚至死无葬身之地,那不是使状况更尴尬么,自己还有何颜面苟活于此啊,何苦呢?或者,一切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不曾落实到行动中时而刻意夸大风险的惯性行李在作祟吧!记得鲁迅先生就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原本并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对呀,鲁迅先生,他老人家曾经在近一百年前就曾经勇敢地做出了“弃医从文”的创举,毅然决然地,虽说也饱经沧桑跟坎坷,遭受到形形色色的诋毁跟打击,但最终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并成了一代伟人。试想,如果他老人家当年在东京仙台学医的时候,面临那样一幕尴尬至极简直可以说是国耻的场面,他就算意识到了中国人最需要医治的其实是精神而非肉体,可如果在关键时刻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乃至最终安于现状,或者他可以成为一代名医,他的人生同样不曾虚度,但至少我们了解到的后来的一代伟大文人的鲁迅先生就不复存在了。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先例,自己充其量只是依葫芦画瓢效仿先人的遗志罢了,既然他可以,自己为什么就不行呢?还没起步,干吗就得率先给自己画上那个大大的否定符号呢?事在人为,不是么?毕竟,除了时代背景,除了竞争相对更激烈一些,自己跟他也没有任何不同,同样有头有脑有手有脚,还相对接受了更完善更系统的教育,为什么他能突破的界限自己就一定无法突破无法逾越呢?实在不行,到时也可以另谋出路啊!总而言之,自己这两年的表现还不错呢,或者相对还是有一定优势的,除了没有文凭之外——而这是自己主动放弃的,压根就谈不上所谓劣势——丝毫不比班上其他同学逊色,或者相对还要优秀好多。论职务,她是班上的班长(夏老师内定的,虽是副职,在他却一视同仁,甚至得到的比正职还要多呢)兼学习委员,此外后来还渐渐担当了学校的学习部长兼文学社社长;论成绩,她从来都是班上事实也可以说是系里数一数二的,因为整个系里就她们一个专科班,就一些跟本科生放在同一起跑线上的摸底专业考试之类,可从来都是她占据相对优势的,年年都是特等奖学金获得者;论能力,除了在苦苦追寻的文学路上取得那页虽没什么物质利润可也从中看出她实力的荣誉证书之外,她的英语六级、计算机二级乃至三级这类本来只针对本科生的考试都顺利通过了,自然,她也是得此殊荣的唯一佼佼者。如此林林种种,难道还敌不过一纸不过是形式主义而况她压根就不想要而竭力想挣脱的束缚文凭么?


  
  展望未来,寒雪不由自信满满;或者,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阿Q式聊以自慰的想法吧!
  
  事到如今,寒雪也只能这样打肿脸充胖子这样宽慰自己了。未来或者会很不堪,未来或者会很美好,这些充其量只是自己的想象罢了,未来究竟怎样,其实还只是未知数,毕竟一切尚未发生,所谓“没有调查没有就发言权”,在这样懵懂荒芜的状态下,谁都无法一概而论,还是尽量想得乐观一些吧!再怎么着,鲁迅先生都是她最崇拜最仰慕的人,如今都已经决定步他老人家的后尘了,总不能还给他脸上抹黑吧?
  
  ……
  
  就这样辗转反侧着,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寒雪这才在仓促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尽管在心底一再关照自己不要睡得太死,尤其不能睡得太久,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天空却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使得本来就心情沉重的寒雪更平添了几分失落跟惆怅。本来,她还寄希望于这天的天气能够晴朗一些,这样多少可以扫除一些离别愁绪的阴翳跟沉重,也算是增加一点喜气吧,可现在……唉!寒雪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寝室里那几位还正当沉湎于种种妙不可言的梦乡当中,该谈的在昨晚上都已经谈完了,所有的“戏”都该落幕了,想必她们也都有些如释重负吧,正好尽情享受一下余下为数不多的大学时光,想玩就玩,想睡就放开睡吧,反正距离最终的毕业离校还有一段时日。再则,尽管整个校园里都硝烟弥漫,都说就业难,难于上青天,偏巧不巧的是,本届毕业生恰恰赶上了高校扩招以来首届本科生离校之际,或者当中有些人的背景并不是太过硬,好歹人家是本科,在这个过于看重学制的年代里,相对就是吃香含金量高;似乎就是自身实力太过硬,也是无法跟人家相提并论的,而况真正有实力的毕竟少之又少,可以说决大多数都是平庸之辈,若要硬碰硬,不是拿鸡蛋跟石头碰吗?可是,这一切似乎都跟她们几个没有多大关系,因为她们虽说本身家境并不怎样,除了有几个小钱,却都有知心而又忠心的亲戚在相关主管单位身居要职位高权重,别说现在还没到最后关头,就算真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有那些人在,也自会给她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阳关大道来,事实简直一些单位所有的职位都可以任她们挑选自如……这些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话语寒雪已经听过不止一遍了,听得耳朵里生满了老茧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一地,当初感觉还有些颇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屑一顾,那又怎样?就算拥有最好的位置,若不能驾弩自如,还不是照样被人看不起,事实简直就是给那些亲戚丢脸,而且乃至最终迫于诸多形形色色的现实压力还是被社会残酷地淘汰掉?而现在……寒雪却不由心生几分羡慕,至少拥有这些,可以少走好些弯路,少吃好些常人在所难免的苦头,哪像自己,才是真正的一事无成而又一无所有呢!可是,这种种荣耀又岂是仅仅羡慕就可以得到的?哎!没办法,她们几位就是命好,再说今天又是周末,又没有课业负担,当然那些似乎也不重要了,她们当然更有理由尽情享受青春跟人生了!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四十,再有两个半小时开往家乡的车子就得出发了,而从这边到车站少说也得一个小时,所以,真的该出发了。寒雪不由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它了,一咬牙,柃起一包又一包的沉沉行李就走了出去——当然,临走没忘把门给她们给带上。想想曾经因为自己的穿着不随群因为自己的个性特殊跟大伙说不到一块去因为不小心将电话线弄掉了未能及时插进去等等鸡毛蒜皮般的小事,而被她们四处宣扬诋毁得简直一无是处,想必如若不然,待会她们自然苏醒的时候,寝室里大概又会掀起新一轮的“狂风骤雨”吧!虽说对于自己而言都无所谓了,“眼不见为净”嘛,但自己从来就不是喜欢招惹是非的人,更不喜欢“亏欠”别人,让别人说三道四,哪怕是在背地里,能避免就避免吧,实在避免不了了只好……况且仅仅是举手之劳嘛,犯不着再因此引起不必要的纷争,自己脸皮本来就薄,耳根发烫满面通红的滋味可实在不大好受……
  
  这么多的行李,本来是要叫出租车的,也理应如此,若还要坐公交车实在不容易了。可听说从这边到车站打的少说也得一张红票子,虽说再落魄这点钱自己身上还有,可想想家里家徒四壁债主还蜂拥而至几乎踏破门槛餐桌上除了自己在的时候一年到头都不见半点荤腥的无奈现实,再想想自己如今虽说已经走出了校门,似乎不需要家里过多的负担了,却不知何时才能创收,何时才能适当地分担家里的沉沉压力减轻他们的负担,寒雪就感觉掏钱的手分外沉重。到后来,寒雪终于一咬牙,算了,还是坐公交车吧,能省一点是一点,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现在多吃点苦对将来的创业也大有好处,就算提前历练一下吧。毕竟任何事情想起来总是很容易,可真要做起来,恐怕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这样想着,寒雪就故做潇洒踌躇满志地向学校门口走去。路过宿舍管理站的时候,里面的值班阿姨探出头来,关切地询问了一句:“哟,寒雪,回家啊,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还没到毕业的时候,就算要回去,随便带点就是了,最近可是民工往返的高峰期,磕磕绊绊的恐怕带这样沉的行李不大方便……”寒雪笑了笑:“我这是一次性理清,往后就不来了!”“什么?你辍学了?”阿姨愕然地瞪大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寒雪这说的是真的,也难怪,谁让她一贯都那么出类拔萃的呢?毕业在即,就这样放弃了这边的一切,傻瓜才相信呢!“对呀!”寒雪点了点头。“为什么?”阿姨穷追不舍,似乎仍然难以置信。寒雪故意显得很漫不经心:“没什么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发展方向。再说,这儿本来就不适合我,无所谓,真的!”阿姨这才相信了,可还是有些发愣,好半天才勉强沉吟着来了一句:“那——再见了!祝你好运!记得大家相聚一场,有什么不如意的话,不妨写信过来跟我们倾诉倾诉,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会给你助上一臂之力的!”“谢谢阿姨,我会的!”寒雪谦恭地说着,就再度风风火火地往学校大门口走去,走出阿姨的视线,却禁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她知道阿姨也是一番好意,这些年方方面面帮助自己的也不算少了,她真的毫不怀疑离开之后她们还会一如既往地对待自己,可是不必了。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又何必再藕断丝连?毕竟都是自己选择的,就算真有委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注定只能自己承受,跟她们倾诉算什么?显摆自己的无能跟懦弱么?事实上不要说她们了,事实上就算是夏老师,就算是这些年来跟自己朝夕相处行同姐妹的可斐,虽说一样口头上应承了他们的美意,可自己也不止一次在心底里发誓过,除非有朝一日自己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了,如若不然,是绝对不可能主动跟他们联系的!没错,她看似坚强,在本质上却是脆弱而又敏感的,偶尔感觉承载不住了甚至还会掉眼泪哭鼻子,可这一切都属于她的隐私,她可不想将自己的弱势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人面前……
  
  偏偏天公不作美,更让寒雪措手不及的是,还没走到大门口,竟唏哩哗啦地下起大雨来了,毫无征兆地,一切就在顷刻间发生了,而且雨还越下越大,很快就将她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当然寒雪是随身带了雨具的,雨伞雨衣雨鞋都有,可现在她肩上、背上、两只手到处都是行李,压根就没办法拿啊,而且打开了不会把里面一些贵重的东西打得更湿么?再说,东西压根就没有放的地呀!就在寒雪不知所措的时候,头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干燥阴凉——雨停了么?看看四周,雨分明还在下呀!寒雪好奇地仰起头,发现了一把似曾相识的雨伞,心中不由砰然一动。没错,这把雨伞很像自己曾经送给可斐的十九岁生日礼物,虽说压根就不值钱,聊表心意的,可斐却像宝贝似地一直随身带着,一点都不在乎跟自己的身份是否般配,虽然以她的条件,哪怕买一把十倍哪怕百倍代价于此的高档伞也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现在,雨下这么大,这可能么?再说昨天自己压根没有告诉可斐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离开,当然可斐是不甘心就此罢休的,无奈自己心意已决,也只得默然接受了这番安排——倒不是自己残忍如铁石心肠,恰恰相反,自己生性懦弱,好感情用事,尤其不堪承受分开时的依依惜别跟承诺泪水,当初的踌躇满志早已在时光跟形形色色的舆论压力磨砺下烟消云散,如今的自己除了空有一身坚强的伪装不得不坚持到底之外,简直不堪一击。所以能避免,就尽量避免接触伤感感动的场面,她怕自己太感性太直爽,一不留神就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么,恐怕自己即便想走,也没有走的勇气了;何况那样子的话,想必本来就对自己有太多放心不下的可斐更不可能让自己一个人上路了……

  
  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的,在这个特殊的时刻真的不想跟可斐再度谋面了,或者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这只是某个看不下去的好心路人吧,寒雪还是禁不住回过头去,怀着一线希望,希望奇迹的发生——或者这才是她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吧,只是连自己都不想承认不愿面对罢了——却清晰地看到了伞的主人居然是——可斐!她就那么真实地展现在寒雪的面前,虽然一脸平和的微笑,却过于牵强,压根就抵挡不住离别时的感伤跟失落。是啊,虽说如今交通便捷发达了,可以寒雪的个性,以她走的这样一条纯个性化道路,今日这一别,何时才能再相见呢?当然可斐并不怀疑寒雪的能力,更不是不相信寒雪的诚意,只是好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再说就算寒雪再能干,凡事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而这个过程究竟是多久,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真到了寒雪功成名就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或者两人之间又有了新的差距,乃至两个人的境遇完全颠倒过来,真到了那个时候,或者寒雪再不想见自己了,或者也没有那个闲心跟兴致了,形势所逼嘛!而寒雪,那一刻也不由怔住了,宛如在做梦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着:“斐妹,是你——你怎么来了?”
  

  “还好我来了,要不然等你终于到车站的时候,天知道你会遭罪成什么样子……”可斐嗔怒着,一阵心疼,眼泪就禁不住滑落了下来。
  
  寒雪慌了:“斐妹,对不起,我——我真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我——我只是……”
  
  “雪姐,你别说了,真的,什么都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斐连连摇着头,情绪有些失控,“可是,雪姐,你真的以为我们不要经历离别时的场面对你我都好么?雪姐,你怎么天真幼稚到如此地步,我们的感情又怎么可能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还是,在你眼里,我们这段我一直以为至真至纯并看得至关重要的友情充其量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又宛如一杯茶,人走了却将它搁置得太久,自然而然地它也就凉了?雪姐,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好残忍好冷酷,你怎么能够将我的整个人整颗心都偷走了再轻描淡写地一走了之?难道你不明白,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对我而言是怎样一种伤害一种遗憾,说不定今生今世我都难以找到那种从容做人的真实感觉了。当然我也知道你志向高远,内心所思所想不是我这类普通人可以明白的,尽管我拼命亦步亦趋,却感觉距离你越来越遥远。昨天经历了那番交谈,我已然不敢再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了,我早说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并衷心地祝福你,可是你——你怎么……”
  
  “斐妹,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自觉亏欠你太多,恐怕今生今世都难以偿还了,实在不忍心再跟你增添麻烦,所以……所以……”寒雪喃喃着说不下去了,几乎不敢跟可斐对视。
  
  “你不必跟我道歉,真的,再说在你我之间还用这个字眼,你不觉得太庸俗太肤浅了么?你从来都不曾亏欠我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在我心目中有多么重要;我只是见不得你在我面前还藏着掖着俨然把我当作外人似的,见不得你对我们的友情失去信心动摇意志。或者我很自私吧,可在感情上,尤其是全身心投入了,不管男女之情也好,朋友之情也好,姐妹之情也罢,恐怕都无法做到自己曾经所说的那般潇洒吧!雪姐,你知道么?昨天见你推三阻四不肯让我送行的样子,甚至都不愿意告诉我具体的离开时间,我真感觉酸溜溜的,整颗心都化作碎片飘洒在风中了,以至于接下来做什么都不对劲,课自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更要命的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到后来索性做起噩梦来,居然梦见你骑着白马扬尘而去,我在后面拼命追赶着呼喊着,你却充耳不闻不肯回头,甚至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当我挣扎着好不容易才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仍然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看看外面,天早已大亮,却昏暗得厉害,几乎跟晚上差不多,然后外面竟然哗啦啦地下起大雨起来,想想曾经我们无数次在雨中欢笑嬉闹的场景,我再忍不住,明知跟你不大有再度相见的可能。却不甘心放弃,于是匆匆洗漱一番,全然不顾寝室里那些人愕然而又莫名其妙的目光,就抓起那把你曾送我作为生日礼物也是结拜信物的雨伞飞一般跑了出来,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还好,我总算见上你了,我们之间到底没有错过。或者,这就是我们之间冥冥中天定的缘分吧!这就够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可斐说着,竟露出了一丝幸福甜蜜的笑容。

  
  寒雪却看得心里阵阵泛酸,原来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在乎利弊得失的,唯一在乎的就是,那个人是不是也一样把自己放在心上。虽说自己从来都不曾把可斐当作外人,可在这段感情上,自己的付出跟所得明显不对称,当然对于可斐也是,只不过她付出得多得到的少,而自己刚好相反罢了。而现在,想不到离别在即,自己又亏欠了她一次,而且这次对她的伤害跟影响似乎是最大的,虽然寒雪从来不曾想过要这样,在本质上还一样。或者,这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一年多来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罢了,这么久以来,这个笑容陪伴着自己走过太多风风雨雨,太多磕磕绊绊,往后的日子里没有了这个笑容,自己要如何度过?当然这仅仅是暂时的别离,而非诀别,可也不排除“诀别”的可能,自己除了一身傲骨满腔热情之外可谓一无所有,就这样义无返顾孤注一掷地投入到一个全新的行业当中,谁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晴空万里还是大雨倾盆?谁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破茧而出大出息的那一天?毕竟任何事情都一样,想想真的妙不可言,美得简直让人难以喘息,可真要由想象过渡到实际行动中,恐怕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甚至有着天壤之别了!就算稍稍乐观一些,自信终究会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恐怕恍惚间已过了好多年,事过境迁,就算可以再度相逢,恐怕也是物是人非,再找不到那种感觉了。而况真到了那个时候,想必自己早已被形形色色的稿约出书之类折腾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想必再要跟可斐相聚也抽身无术了……
  
  寒雪还在发愣,一辆崭新的黑色本田出租车已经在眼前停下来了,车门打开,可斐就要柃着她的沉沉行李往上面走。寒雪不由急了,同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斐妹,你这是干吗?”
  
  “干吗?你说干吗?”可斐瞪大眼睛反问道,似乎还要莫名其妙,“你不是要回去么,我当然是叫车送你去车站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寒雪又急又窘,不由有些面红耳赤,好半天才总算憋出了句囫囵话,“我是说,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坐出租车,而况是这么高档的车子,我……”寒雪差点要说自己可没这个条件,也从来不敢异想天开,可想想离别在即,平时出糗的方面多了,这次可不能再度在可斐面前失去了身份;再说,车是可斐叫的,自己这样不是驳了可斐的面子么?想了想,寒雪终究适时地咽下了话尾,可斐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希望听了这些她已经明白过来不再固执己见。
  
  可斐敏锐地看了寒雪一眼,淡然一笑,“雪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车既然是我叫的,自然不敢再劳驾你破费了,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你做的,也算是给我们之间画上一个相对完美的阶段性句号吧,当然也再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雪姐,话已至此,你不会拒绝吧?”
  
  “我——”寒雪鼓足勇气跟可斐对视,不想正接触到可斐充满期待跟渴望的目光,当然隐隐还有依恋还有不舍,终于一咬牙,一跺脚,“那好吧!”
  
  可是,有太多的话语要说,有太多的约定要表明,有太多的海誓山盟要承诺,这区区一路又怎么够?正当寒雪还寄希望出租车司机能够善解人意,开慢一点再慢一点,一旁的可斐已经表态了,让司机尽量开得慢一点,耽搁了时间一样折价买单,临了又转向寒雪,就最后一次了,让我们再放纵一下吧。如果赶不上已买了票的那班班车,那就往后推迟吧,车票算她的好了,反正再怎么着都不让寒雪吃亏……寒雪觉得这样未免太奢侈太浪费了,再说是自己要回去的,岂有让人家买单的道理?有心拒绝,却觉得那样太违心也太虚伪,其实自己又何尝不希望能跟可斐尽可能在一块多呆一会呢,再说也实在开不了口,只好由她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吧,反正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么?
  
  可是寒雪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的时间居然可以流逝得如此迅速,一边的可斐也愣住了。尽管出租车司机一再听命地放慢了车速,可在两人几乎还回不过神来的时候,长途车站那雄伟壮观的大楼已经赫然出现在眼前了。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车子就要开了,天哪,这一趟原本至多四十分钟的车程居然开了整整两个小时。寒雪正欲叹息,出租车司机不满地抱怨了:“唉!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既然不愿意分别,干脆就不要分开好了,何苦要这样为难自己,别人看着也怪辛苦的呢;而且你们知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我可以做多少趟时间啊……”他还想再絮叨下去,看着寒雪越来越难堪的表情,可斐赶紧掏了一大把百元大钞,数都没数,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少,但肯定比他的正常收费多,而且要多得多,就这样顺势递了过去。那出租车司机也是个聪明人,或者是在这么多金钱面前屈服了吧,果然知趣地闭了口,然后咧嘴一笑:“那好吧,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发动引擎,车子就卷起一片尘土扬场而去了。望着他渐行远去渐渐变得模糊直至在视线内完全消失的背影,寒雪跟可斐不由面面相觑,半晌才禁不住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人啊人,可真够现实真够势利的,但愿咱俩任凭时光流逝,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要丧失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跟风格,永远都不要沾染上世俗的尘垢跟污秽……


  
  时间紧迫,然后寒雪就要柃起行李往车站入口走去——已经亏欠了可斐那么多,总不能还要让她再度破费吧?不想,衣襟却被可斐从后面轻轻地拽住了:“雪姐,我们再在这边呆一会吧——反正来日方长,回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对了,这边附近还有一家很有名的烧烤店,要不我们先去那儿歇息片刻吧——没事的,我说过,你回去的费用我包下了,也就两百来块钱吧,对你而言或者不是小数目,可对我,或者说对我们家这样的境况压根就是九牛一毛,事到如今,你不会还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吧?”“我——”寒雪嗫嚅着,一时间无言以对。从本质上讲,她是想拒绝的,已经亏欠了她太多,真的不忍也无法再麻烦她了,可是现在……想想分别的时刻几乎可以用小时乃至用分用秒计算了,自己还有拒绝的理由跟勇气么?
  
  但再怎么着,任凭两人一拖再拖,五个小时后,两人还是不得不分开了——这已经是今天最后一班开往家乡那座小城的班车了,若再不走,就得留在车站过夜了。当然对于可斐而言无所谓,或者她正求之不得呢!可是对于寒雪。虽说她也舍不得跟可斐分开,可再怎么着,事到如今,一切真的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了;再怎么着,分别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既然早晚都得经历这种似心裂肺般的痛苦,拖延得越久,就越下不了决心,意志就越发薄弱了,与其那样互相折磨倍受煎熬,倒不如趁早决断、快刀斩乱麻呢!而况,今天回去不是寒雪今天才忽然心血来潮的,而是学校的安排,也是寒雪在决定中途放弃学业的时候就已然注定了的,既然这个城市已经不属于自己,又何必还要在这边滞留依恋不已呢?该断则断可是她一贯的为人处世风格,她从来都不喜欢拖泥带水,再说能拖到现在已经给足了可斐面子,如果不然,恐怕这时已经快到家了吧?心愿已了,自然也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了。就算可斐不在乎钱,可谁家的钱都是用心血跟汗水换来的,而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寒雪也不能一再得寸进尺受之无愧。所以,寒雪一咬牙就向车站走去,不要说接受可斐在这边过夜的善意邀请了,甚至连可斐递过来的车票钱,也委婉而又坚决地拒绝掉了。再穷,自己这点开支还是担负得起的,当然跟可斐的交情远远不止如此;而相对于今后发展的庞大开支,这点钱无疑只是杯水车薪,自然也没有节省的必要。可斐无奈,只得再度尊重了寒雪的选择;甚至,听话地没有将她再次送到车站门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又何止千遍万遍,所以这次,她只是在小吃店门口简单地跟寒雪拥抱道了别,就顺势给她叫了一辆马自达,才五分钟的车程,五块钱就已经足够了,可斐却足足付了五十块,寓意不言而喻,就是希望车主能给寒雪尽量多关照一些,最好将她送上车,然后就站在那儿怔怔地目送着载着寒雪的车子扬尘而去……

  
  走出老远,寒雪的耳边还很清晰地传来可斐的呼喊声:“雪姐,别忘了,我们是永远的好姐妹;别忘了,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预定跟承诺;别忘了,我会在这边一直期待,期待着你我再度重逢的那一天……”起先寒雪以为是幻觉,可是声音却是如此真切如此动人,寒雪终于忍不住挑开了车子后面的帘子,果然看到可斐还傻傻地站在那儿凝望着这边,边不停地挥舞着手臂。身影虽然有些模糊,那就是她,寒雪相信自己的直觉,从来就不曾出过差错;甚至依稀仿佛中,她还看到了顺着可斐滚烫脸颊滑落下来的那两行清可见底的泪水……
  
  寒雪不由心中轻轻一动,顿时感觉酸溜溜的,边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道:“是,斐妹,我会永远记住的,我们会是永远的好姐妹;还有我们之间好多承诺好多约定,它们都会一直伴随着我的整个青春乃至整整一生。至于我们的重逢,虽说我也很期待,却真的无法给你具体的承诺,因为前面究竟是什么,我真的无法肯定。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愿意跟你相逢,却只想相逢在功成名就意气风发的时候,至少在我单方面这样的时候。你跟我不同,你就算一事无成,至少还有家境的显赫支撑着门面,而我,除了自己争气奋发图强之外,真的别无选择。过去你对我一片真诚,我还是感觉到了你我的差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抑跟沉重,这样的日子我是真的真的再不想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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