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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就一块破匾,值四十万?”藤条岛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那块匾,“我让它一分钱不值。”

  晁灵珊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心中焦急:“信义怎么还没有回来?”早些时候,晁灵珊找不到晁信义,以为他在后院,跑到后院也不见人影,一问常威,才知道他骑着马出去办很重要的事情了。

  有什么事情比京西胭脂铺揭匾仪式还要重要?晁灵珊有些疑惑,但想晁信义是一个有担当、有出息、有能力的男人,他既然要去做事情,总有他的道理。

  只是时辰就快到了,还不见人影,过了时辰,耽搁了揭匾,事情就大了。晁灵珊心中忐忑,不时抬头张望。

  常风站在她的身边,平静如水地说:“信义一定会准时回来的。”

  晁灵珊点了点头:“可这孩子,去哪里也该给我说一声呀!”

  “各位,借光,借光。”一个雄浑的声音传了过来,晁灵珊心头一喜,忙抬起头,只见一匹白马在人群之中穿行,马上骑着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后面的不正是晁信义吗?

  “信义回来了!信义回来了!”晁灵珊忙迎了上去,她一看晁信义和一个女子共同骑着一匹白马,就知道这个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子。

  白马在晁灵珊的面前勒住,晁信义先跳下马,然后抱下张淑梅,先给张淑梅介绍:“这是我姑姑。”

  张淑梅恭恭敬敬地跪下:“姑姑。”

  晁灵珊瞠目结舌,她以为四海钱庄的千金一定是娇生惯养的,而眼前张淑梅的穿着和普通民家女子没有两样,不施粉黛,清新美丽,又懂得礼节。这样的女子持家有道,晁灵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忙双手把她搀扶起来。晁灵珊见她的双手雪白似玉,拇指上没有戒指,脖子、耳朵上也没有任何饰品,晁灵珊的右手中指上有一个金戒指,忙取了下来,要戴在张淑梅的手指上。

  张淑梅抬头看了一眼晁信义,晁信义正把手中的白马缰绳递给常风。晁信义也看到了姑姑的动作,微微笑了笑。

  晁灵珊把金戒指戴在张淑梅的手指上,爱怜地说:“姑娘,姑姑没有好的礼物送给你!”

  张淑梅落落大方地说:“谢谢姑姑。”

  晁信义牵着张淑梅的手走到金匾下,两个人并肩而立。晁信义大声说:“各位街坊邻居,今天不仅仅是京西胭脂铺重新揭牌开张的日子,还是我晁信义大喜的日子。”

  围观的街坊们立刻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淑梅,我们现在就拜天地。”晁信义温柔地看了张淑梅一眼,张淑梅含情脉脉。晁信义对姑姑晁灵珊说:“姑姑,您请上坐!”早有伙计拿了一把椅子,放在门楼正前方。两人并排跪下,先对着京西胭脂铺的金匾跪拜,然后跪拜了晁灵珊,又对拜之后才站了起来,两个人相视一笑。

  四周一片叫好声。

  晁信义左手牵着张淑梅的手,右手向街坊邻居们挥舞致谢。张淑梅也微笑着,向大家致谢。晁信义的目光落在京西胭脂铺的工人们身上之后,仿佛被一根针刺入了心中。

  他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美丽的脸,一双带有淡淡哀怨的眼睛。

  是她,花红蓝!

  花红蓝的目光和晁信义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只一瞬间,花红蓝就把目光移动到张淑梅的脸上。

  张淑梅没有注意到花红蓝,她也没有察觉到晁信义眼神之中的变化,她的手和晁信义的手还紧紧地牵在一起,她对着晁信义刚毅的脸柔柔地笑。一个女人,嫁给一个心仪的男人,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晁信义把目光从花红蓝的身上移开,大吼了一声:“京西胭脂铺开张啦!”

  众人一齐大喊:“开张啦!开张啦!”

  晁信义伸出手,把系在京西胭脂铺金匾上的红布一拉,红布缓缓落下,露出金光闪闪的金匾。掌声和鞭炮声,同时响起来。

  前院摆好了几桌酒席,客人们围着桌子坐好。

  王兴业父子走了,松下长生也走了。

  晁信义和张淑梅抱着酒坛,给每一个人面前的酒碗斟满。张淑梅斟酒到花红蓝的面前时,无意之中,和花红蓝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开,张淑梅笑了笑,花红蓝也微微地笑了笑。

  晁信义斟酒到常风的面前,两个人也对看了一眼,晁信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有些酒水溅了出来,常风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满了。”

  斟满了酒,张淑梅回到晁信义身边,晁信义端起一碗酒,庄严地道:“各位,京西胭脂铺能重新站起来,全靠大家的努力了,信义和妻子淑梅先敬大家一碗。”

  众人一起端起酒碗,同饮了一碗。

  “大家吃好,喝好。”晁信义招呼大家吃菜喝酒。

  京西胭脂铺水粉制作室。

  水粉制作室是成品室,有一个用汉白玉石头砌成的沉淀池,长八尺,宽五尺,深两尺,一尘不染。沉淀池旁边就是一个工作台,工作台是用上好的红楠木做成的,高三尺,宽三尺,长一丈。

  为了保密,水粉制作室用于采光的窗户都在墙壁的上方,在外面是无法看清楚里面的。

  花红蓝就在水粉制作室里面。

  晁信义进入制作室,心潮起伏:“红蓝!”

  花红蓝平静地应了声:“掌柜的!”

  晁信义站在门后,花红蓝站在屋中间,背对着他,美丽的背影如一幅清冷的图画。晁信义心如刀割,嘴里涌上千言万语,只喊出了两个字:“红蓝。”

  花红蓝的身体一颤,转过身来,不顾一切地扑入晁信义的怀中。晁信义张开双臂,搂住她单薄的身体,感觉到她的身体如冰一样冷。

  花红蓝把头埋在晁信义的怀中,眼泪簌簌滚落,身体颤动着。她的双手掐着他的腰,她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晁信义搂着她,内疚地道:“红蓝,我对不起你。”

  就这么久久地沉默着。

  良久,花红蓝松开了掐着晁信义腰的双手,擦干了眼泪,慢慢推开晁信义,抬起头望着晁信义,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信义,我不怪你,为了晁家,你没有别的选择,换作是我,我也要这么做,我只能说,是命运这么安排了我们。”

  晁信义颤声道:“红蓝。”

  花红蓝凝视着晁信义,继续道:“我和你相爱一场,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家的鬼,家中有难,我只想尽点自己的绵薄之力。我不会破坏你的生活,我更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我也不需要你对我承诺什么,你只需要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工人,让我安心在晁家胭脂作坊里做事情就行……”

  晁信义痛苦地道:“我欠你太多。”

  花红蓝摇了摇头说:“你不欠我的,你只欠祖宗的,你应该以晁家家业为重!”

  晁信义默然。

  “从现在起,你只能喊我红蓝姑娘,我叫你东家。”花红蓝长长的眼睫毛微微一动,说。

  晁信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花红蓝平静地问:“东家,我们今天该做些什么呢?”

  晁信义艰难地开口道:“红蓝……姑娘……谢谢你了……”

  王兴业坐在院子中间的椅子上,自从他上次吐血之后,身体就不大好,精神头也大不如前,一直在吃药休养。今天晁家揭牌,王家栋一直劝他别去,可他坚持要去。王家栋拧不过他,只得陪他过去。

  去的时间不长,他站不住,要回来,王家栋只好扶他返回。吃了点东西,他便让儿子把椅子搬进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在树荫下坐下来,一坐就是好长时间,动都没动。

  王家栋也不理他,自己吃了点饭出去了。

  叶小芸见公公一直这么躺着,心里有些着急,担心有什么事,端了热水壶,过去替公公续水。她揭开壶盖,见里面还是满满的,那茶,王兴业一口都没有喝过。再转头看他,见他平躺在那里,左手握着鼻烟壶,没动。

  “爹。”叶小芸不太放心,叫了一声,“这茶不太好了,我再给您沏一壶吧。”

  王兴业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睁开眼后,第一眼便往叶小芸的肚子看。这一看就出了问题。上次还觉得她的肚子大起来了,现在到了夏天,衣裳穿少了,怎么觉着她的肚子又小下去了?

  这一想,王兴业急了。自己这身子骨明显是越来越不行了,他十分担心,自己搞不好得了什么大病,如果一病不起,香火大事还没有着落,让他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那个不孝子呢?”心里不爽,以前的称呼又来了。

  叶小芸一愣,忽然从公公的眼神中读懂了很多事:“他送您回来就出去了。”

  王兴业说:“他如果回来了,让他马上来见我。”

  叶小芸答应一声,离开了。走到后院,见黑妞正在那里扫地。她叫住黑妞,说:“这地你不用扫了,到前院去给老爷扇扇子。”

  黑妞答应一声,去了。

  黑妞智力有问题,却不惜力。三少奶奶让她给老爷扇扇子,她就认真地扇扇子。王兴业正觉着热呢,有个人扇风也好,便睡着了。王家栋回来,经过这里,见父亲正在树下睡着,便直接走去了后院。

  睡了一个多时辰,王兴业醒了,醒来之后第一句话问:“那个不孝子回来没有?”

  黑妞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愣在那里。

  王兴业看一眼黑妞,意识到她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说:“我是说少爷,他回来没有?”

  黑妞说:“少爷?少爷是不孝子?”

  王兴业大声说:“我问你,少爷回来没有?”

  黑妞吓了一跳,连忙说:“回来了,回来了,去后院了。”

  “去,把他给我叫来。”

  黑妞答应一声,握着扇子向后院跑去。不一会儿,王家栋来了,黑妞跟在他身后。

  王家栋走到父亲面前:“爹,您醒了?”

  王兴业对黑妞说:“黑妞,你去给少爷端张椅子来。”

  黑妞答应一声,离开。

  王家栋说:“爹,您有什么事,说吧,我站着。”

  黑妞搬了椅子出来,放在旁边。王兴业指了指椅子,示意儿子坐下。

  王家栋说:“我不坐,就站着。”

  “坐下。”王兴业大喝了一声。

  王家栋觉得父亲今天特别不对劲,不敢违背,便坐下来。

  王兴业对黑妞说:“这里没你的事了,走吧。”

  黑妞不理解,问:“要我去哪里?”

  王家栋有些烦黑妞,傻乎乎的一个丫头,说什么都不懂,只会傻做事,再就是饭量特别大,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特别是父亲要他收了她,他的烦就变成了恨和厌。王家栋也听说了,父亲为了传宗接代,差不多把家里的下人睡遍了,这个黑妞,还不知他老人家睡过没有,现在又要给自己,王家栋心里就像吞了苍蝇一样。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王家栋大喝一声。

  黑妞有些怕王家栋,听了此话,立即恹恹地走开。

  王兴业看着黑妞的背影,对儿子说:“看到没有?她的屁股那么大,我活到这一把年纪,还没见过哪个女人的屁股比她大的,那是一肚子的崽啊。”

  王家栋看了黑妞一眼,那屁股确实是大。

  王兴业说:“家栋啊,最近爹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王家栋说:“爹,您没事的。明天,我再去请郎中来看看。”

  王兴业摆了摆手:“有事没事,爹也这一把年纪了。只有一件事,爹始终放心不下啊。你给爹一句实话,你媳妇到底有没有?”

  王家栋不语。

  王兴业说:“你也看到了。晁信义那小子讨了媳妇,接下来就会替他晁家生儿育女。你这是想让爹死不瞑目啊。”

  王家栋能说什么?父亲所关心的事,他此前并不以为意。而现在,自己三十多岁了,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自己心里也急。可是,他能怎么办?娶了三房太太,父亲大概也觉得,如果再娶第四房太太,损坏的就不仅仅是自己的名声,而是整个王家的名声,所以,才会要求自己把黑妞收了。

  这件事王家栋也想过,可是,想到和小芸的感情,又想到傻傻的黑妞,他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王兴业大概也知道,此事不能逼得太急,见儿子不说话,他挥了挥手,说:“算了,我不逼你了,见不了祖宗就见不了吧。现在,你说,你出去是不是打听晁家的事去了?”

  王家栋看了一眼父亲,小心地说:“是。”

  “打听到什么了?”

  王家栋说:“我打听到,晁信义带回的那个女人,也就是他刚过门的媳妇,是四海钱庄张掌柜的独生女儿。”

  “不可能,那分别是一个低贱的丫头。”王兴业说。

  “千真万确,确实是张寿元的女儿。”王家栋说,“张寿元就这一个女儿,他把女儿嫁给了晁信义。”

  王兴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张寿元真是一个守财奴,嫁女儿竟然连一件好衣裳都不给,天下有这样的老子?”

  王家栋说:“可是,他给了女儿丰厚的嫁妆啊。”

  “嫁妆?在哪里?”

  王家栋说:“我听说,晁信义的钱就是四海钱庄的。”

  王兴业长长地哦了一声,过了片刻,说:“这就好,这就好。”

  王家栋不明白,问:“爹的意思是……”

  王兴业说:“如果这钱是四海钱庄的,那就说明,松下没有插上手,这不是好事吗?”

  王家栋还是不明白,看着父亲。

  王兴业的兴头突然大好,站起来大声地说:“备菜,今晚我要好好喝一杯。”

  京城之中,有一个泼皮流氓,姓牛,真名不详,自称牛二爷,街坊邻居背后称他大虫牛二。说他是大虫,是因为他生得粗大,仿佛虎犊一般,黑脸黑心,打架斗殴、偷蒙抢夺的事情没少做,但杀人放火的事情他还真没干出来,不过在他的口中,杀人放火是常有的事情。

  牛二没有家人,落脚在一个破庙之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天到王记面庄吃几碗面,明天到李家饺子馆吃几盘饺子,一边吃一边骂:这么大个京城,我就不信填不饱牛二爷的肚子!

  街坊邻居不和他计较,是小事情,不能因小失大。

  牛二刚刚从一家饭店喝了几碗酒出来,黑脸透红,敞开胸,露出一身的黑肉和胸前一撮黑毛,摇摇晃晃,兴致正高。

  “牛二爷,牛二爷。”明月茶楼的茶博士喊他。

  牛二回头瞪了一眼:“喊我做什么?我不欠你的钱。”随即又站定身体,晃动着醋钵大的拳头,耀武扬威道:“欠你钱又怎么样?牛二爷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能把牛二爷咬一块肉去?”

  茶博士后退了几步,微微弯腰,堆着笑脸道:“牛二爷,有位客官请您喝茶!在楼上的雅间里候着呢?”

  牛二有些怀疑,瞪着凶眼,喝道:“请牛二爷喝茶?喝什么茶?什么阿猫阿狗请牛二爷喝茶牛二爷就喝茶,牛二爷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吗?”

  茶博士在茶楼里厮混,见多识广,对牛二爷有所了解,并不十分害怕他,赔着笑脸继续道:“牛二爷,客官说了,想送您一大笔财富!”

  牛二爷顿时动了心,牛二爷虽然自认为是英雄,但是穷啊,人穷志短,英雄穷更是矮人三分,牛二爷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大把的钱,如果有了钱,他在街头巷尾就能横冲直撞了。

  牛二爷挺了挺胸,手一挥:“带路。”

  明月茶楼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大堂,摆放着十几张桌子,三五几个人围在一起,喝茶聊天。上层则是一间间雅座,门上有布帘,把里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茶博士把牛二引进最角落里的一个雅间,知趣地退走。牛二壮着胆子走进去,先看到茶桌子上有一个托盘,托盘之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两白银,发出炫目的光芒,顿时,他的眼睛就直了。

  这么多银子啊!

  很久,牛二才回过神来,发现茶桌对面坐着一个穿长衫的人,头上戴一顶竹笠,竹笠四周有一道布缦,看不清此人的脸。

  牛二倒吸了口凉气,他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茶桌上的白银,把心一横,咧开大嘴,嘿嘿一笑:“规矩我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吧,是要杀人还是要放火?我牛二爷倘若皱一下眉头,就不姓牛!”

  黑衣人的声音怪怪的,根本听不出他是哪个地方的人。他说话很冷,仿佛刚从冰天雪地里滚出来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说:“一不杀人,二不放火。”

  牛二一听,胆气骤然壮了许多,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怕什么?我牛二爷是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的屁股也敢摸两下,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黑衣人伸出手,阻止牛二继续胡吹大气:“这里是十两银子,我只要你去砸一块招牌,如果砸烂了,我再给你三十两,如果你把招牌弄来给我,我另给你一百两。”

  “就砸一块招牌?要不要我顺手给你杀个几条人命?”牛二已经完全进入无赖的状态。

  “不杀人。”黑衣人冷冷地道,“只砸招牌。”

  牛二哈哈一笑:“请讲,究竟是哪家的招牌,值这么多白银。”

  “京西胭脂铺。”黑衣人微微迟疑了一下,“我希望你偷偷把招牌弄到你住的庙里,我只要发现京西胭脂铺的招牌不见了,自然会把银子送过来,那个时候,我不送你银子,而是送你银票。”

  牛二满口应承:“成交,办这点小事情,还不是易如反掌?你就等着把银票送到我的庙中吧。”

  黑衣人点了点头。

  牛二靠近了几步,黑衣人侧过身子,以腰对着他。牛二盯着桌子上的白银,垂涎三尺:“我现在可以拿我的银子了吗?”

  黑衣人挥挥手。

  牛二脱下自己的衣服,把白银倒入衣服里,卷了起来,提着白银就走,回头说道:“等我的消息……哼!别说一个招牌,就是几个脑袋,我也给你提来。”

  牛二果然胆大包天,天黑的时候,他先吃了两斤熟牛肉,喝了两壶酒,提了条铁棍,直奔京西胭脂铺而来,他就想抡起铁棍,三两下砸了京西胭脂铺这个招牌。

  牛二到了京西胭脂铺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瞪圆了眼睛。他立刻就改变了主意,京西胭脂铺已经打烊了。店铺的门是一块块木板,晚上的时候拼合在一起就是门,白天的时候拆卸下来。屋檐上挂着一排灯笼,正中间就是京西胭脂铺这块招牌,距离地面差不多一丈高。

  牛二改变主意不是他害怕,他是想,如果砸了那块招牌不合算,砸才得到四十两白银,若把那块招牌拿走,可就多了一百两白银。牛二虽然是一个鲁莽大汉,但也知道四十和一百的差距。

  月黑风高好杀人,夜深人静好盗窃。半夜,牛二腰上别着铁棍,肩膀上扛了一架梯子。到了京西胭脂铺门前,他先左右看了看,别说人,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

  牛二心头狂喜:这银子太好赚了。

  牛二把梯子靠在招牌之下,刚刚合适,他爬上去,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金匾摘下来了,然后就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落入口袋。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金匾,就听到下面传来梆梆的声音,低头一看,心头一惊:梯子边居然站着一个黑衣人,面无表情,正仰着脸往上看,眼神有些冷,右手拇指敲着梯子,发出了声响。

  牛二心中奇怪:见鬼了!我刚才明明看了四周,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哪里来的人?

  牛二不怕鬼,俗话说,鬼也怕恶人,牛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天底下真没有什么可以让牛二害怕的。

  梯子脚下那人还是冷淡地望着他,一动不动,手也不敲梯子了,也没有说话。

  牛二俯身问了句:“你是什么人?”

  梯子下面那个黑衣人平静地回答道:“常风,常是无常的常,风是冷风的风。”

  牛二点了点头道:“你不是无常鬼?”

  常风摇了摇头:“不是。”

  牛二又问:“你不姓晁?”

  常风淡淡地回答:“我为什么要姓晁?”

  牛二放了心,咧开大嘴,露出森森白牙:“你可知道我是谁?”

  常风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牛二有些气愤,晃了晃醋钵大的拳头说:“你就算不知道我的人,也应该知道我的拳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牛二爷的拳头?”

  常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抬头看了看牛二的拳头,没有说什么。

  牛二以为已经把他镇住了,轻蔑地道:“滚远一点,别想来分一杯羹,没你的份,牛二爷是一毛不拔的。”

  常风没有动,只说:“你下来。”

  牛二勃然大怒:“什么?想来坏牛二爷的好事情,你摸摸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等一下牛二爷送你上西天。”

  常风冷淡地道:“我喊你下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否则,你就会从上面跌下来!”

  牛二大怒:“放屁!”

  他的话还没有落音,常风的右手已经抓在梯子上,一拽,呼啦!牛二和梯子一起倒了下来。幸好牛二反应快,跳了下来,梯子落地,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牛二估计,偷走金匾已经不可能了,因为院子之中有了人的脚步声,想必已惊动了别人。牛二大怒,从腰间拔出铁棍,照准常风当头就劈了下去,他想就是打死了常风,自己还可逃跑。

  呼!铁棍落下,打了个空。常风一闪,闪到牛二的身边,脚在牛二的脚上一勾,扑通!牛二庞大的身躯就扑倒在地上。他还没有爬起来,四五个人扑了过来,手中的棍子抵在他身上。

  牛二叫了声“完了”,不动了。

  “什么事?”晁信义披着衣服,一手提着灯笼,大步走来。

  用棍子抵住牛二的都是晁家请的工人,他们现在都住在前院,听到响动,知道有贼,拿起棍棒跑出来,发现常风已经把牛二摔倒在地上,就一起用棍子抵住了他。

  有的人说:“打断他的腿,再绑起来送官。”

  有的人说:“对付贼就应该剁了手,看他以后还怎么做贼。”

  晁信义把灯笼凑到牛二面前,牛二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还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

  晁信义看清楚了牛二的脸,说:“牛二?”

  牛二哼了声,说:“不错,牛二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晁信义把灯笼移开,对几个工人说:“放他走。”

  几个工人以为听错了,手中的棍棒还抵着牛二。晁信义又说了一句:“放他走……”大家才松开手中的棍棒,牛二一骨碌爬起来,又哼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脸,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晁信义一眼,翻翻眼睛,那意思分明就是:牛二爷就想拿走你家的金匾,你又能把牛二爷怎么样?

  一个工人说:“东家,应该把他送官呀!”

  晁信义微微一笑:“这种人送官没有用。”

  另外一个工人说:“怎么也得打他一顿,给个教训,否则,他会得寸进尺啊!”

  晁信义只是微笑:“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起来忙呢!”

  工人们陆续回院子之中,常风一直默默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常风大哥,辛苦你了。”晁信义对常风道。

  常风淡淡地道:“你放他可以,应该问下主谋是谁,他的身后不可能没有人指使。”

  晁信义道:“一定有人指使,但是,牛二不会知道,他只是一个小角色而已。”

  常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牛二气冲冲地回到他睡觉的破庙,他没有想自己如何逃过一劫,而是想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飞走了。心中烦闷,提着铁棍在墙壁上乱砸一气,然后喝了半葫芦剩酒,躺下就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牛二跑到墙角撒尿,正在系裤子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他:“牛二。”

  牛二心情不好,一听有人喊牛二,而不是喊牛二爷,勃然大怒:“谁叫我?皮痒痒了不是?”

  回头一看,是晁信义。他正站在庙门口,穿着长袍马褂,头上戴着小帽,右手轻摇着一把折扇,一派斯文,脸上还挂着微笑。

  牛二一怔,随即想,昨天晚上自己被捉了现形,如果把自己送官,抵赖不得,肯定吃官司。现在他来做什么?反悔了?我牛二可以完全不认账,不晓得我牛二最擅长无赖?如果不是反悔,他来做什么?对了,一定是听说牛二爷的大名,知道牛二爷不好惹,来请我喝酒的。

  牛二扬扬得意,敞开胸,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说:“姓晁的,有人出五千两白银,让牛二爷摘了你家招牌。你也知道牛二爷头上长了三只眼,不是好惹的角色,你识相的就自己摘了下来,免得我动手!”

  晁信义点了点头说:“知道。”

  牛二厉声喝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摘下来?要牛二爷动手?别恼了牛二爷,否则,我提条铁棍杀入晁家,男女老幼,满门抄斩。”

  晁信义脸色大变,一咬牙说:“我今天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情。”

  牛二满不在乎,斜眼看他:“怎么?你想来打架?昨天晚上你有机会打我,今天你没机会了。”

  晁信义道:“正是。”

  牛二大吃一惊:“啥?”他口口声声打打杀杀,就是吃定了晁信义不敢和自己打杀。晁信义那身子骨,凭什么和自己打杀呢?现在这句话从晁信义的口中说出来,反倒吓了牛二一跳。

  晁信义慢条斯理地道:“如果昨天晚上打你,就是打断你一条胳膊、一条腿,谅你也不服气,我们人多嘛!”

  牛二哼了一声:“牛二爷不怕你人多,人多顶个屁用?”

  晁信义继续道:“现在,一对一,拳对拳,脚对脚,打到你服气为止。”

  牛二哈哈大笑。

  晁信义不慌不忙地脱了长袍马褂,里面穿着条短衣,露出白白的胳膊。

  牛二继续笑:“瞧你那副德行,也敢和牛二爷打,找死!到阎王店做了鬼,别怨我!”

  晁信义把衣服挂在庙门的门栓上,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的每一步都很沉稳、踏实。牛二起初不以为然,自己比他粗壮、高大,没有理由怕他。但是,晁信义越逼近,牛二心中就越慌乱,感觉到一股凛然杀气袭来。

  牛二喝了一声:“小子,不给你点厉害,你不晓得牛二爷长了三只眼。”

  牛二一个箭步冲上来,挥拳就打。

  晁信义伸手一迎,架住牛二的胳膊,一拖,牛二的人就身不由己地往前冲去。晁信义高高跃起,在牛二的背心踢了一脚。牛二轰然倒地,嘴巴磕在地上,门牙飞出了两颗,鲜血溅出。

  牛二还没有爬起来,晁信义已经双膝跪在他的身上,左手按住牛二的脖子,右手拳头照准牛二的脑袋,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打。

  牛二想不到晁信义的身子里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儿。

  晁信义停了手,喝道:“服不服气?”

  牛二还没张开嘴巴,晁信义又是暴风骤雨一阵拳头。

  牛二双手拍着地,连声大叫:“服气!服气!我服气!”

  晁信义停了拳头,把牛二翻过来,坐在牛二的肚子上,右手拳头高高举起,脸色如铁,双眼如剑,厉声喝道:“以后还敢不敢到京西胭脂铺捣乱?”

  牛二满嘴鲜血,双手乱摇:“不敢!不敢!真的不敢!从此以后,我叫你晁大爷。”

  晁信义喝道:“你若是君子,我以君子之礼相待;你若是无赖,我比你更无赖!明白吗?”

  牛二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晁信义拉过牛二的衣服,在衣服上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穿了衣服,再没有看一眼牛二。

  晁信义出了庙门,只见常风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庙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常风慢慢转过身来。

  晁信义微微一笑:“常风大哥,你怎么来了?”

  常风平静地道:“你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来?”

  晁信义笑道:“这是小事情,何必劳烦大哥?”

  常风道:“无论大事小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王兴业的卧室里,传来呼呼的喘息声。王家栋悄然来到门口,镇定了下情绪,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王兴业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一双眼睛浑浊无光,直直地望着窗外,口里直喘粗气。床边,一个脚大、手粗、屁股大、胸脯也大的丫环,正半趴在地上,翘着屁股,用力地擦着地板上的污物。不用看,王家栋知道她是黑妞。这丫头虽然智力不行,但还算忠诚,又肯出力干活。

  王兴业那天吐血之后,一直不见好。王家栋请遍了京城的名医,甚至四处托人请了宫里的御医出来,替父亲看了,药吃了一大堆,就是不见好,天气稍有点变化,病情就加重了。

  王兴业看到王家栋来了,挣扎着要爬起来。王家栋忙坐到床边,右手扶起父亲的脖子,左手拿了一个枕头,让父亲支起身子,靠在床头。

  王兴业动了动,一张脸就涨得通红,喘息得更厉害。

  王家栋忙说:“爹,您安心养病,家里大小事情,有我和小芸呢!”

  王兴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王家栋用脚踢了一下擦地板的黑妞,说:“黑妞,你先出去,我没叫你进来,就不要进来。”

  黑妞继续擦地板:“少爷,我在擦地板呢,地板还没擦完。”

  王家栋脸色一沉,说:“出去!”他不喜欢黑妞,看到她心里就一阵烦躁。同时,他又会想,小芸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呢?难道自己真要收了这个丫头?一想到她那粗手粗脚,他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黑妞直起身,望了王家栋一眼,嘴里嘀咕了几句,出去了。

  王兴业说:“家栋,我怕是好不了了。我的小祖宗,你就快点决定吧,我怕我等不得啊。你看她,屁股那么大,一定是个能生的啊。”

  王家栋苦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爹,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洋兵撤走了,皇上和老佛爷就要回京城了。已经派人提前回来准备,估计用不了多久,銮驾就回来了。”

  王兴业疑惑地看了看儿子:“就要回来了吗?我听说,《辛丑条约》是卖国条约,那些学生正在闹事呢。”

  王家栋说:“一些学生能闹出个什么事?”

  王兴业说:“可他们一闹,市面就不稳。”

  王家栋说:“爹,您就放心好了,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洋兵占领北京这么长时间,人心不稳。现在,洋兵走了,谁愿意这些不懂事的学生闹下去?很快就会安定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兴业说,“对了,宫里的事你跑得怎么样了?”

  “这件事我一直在做。”王家栋说,“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想办法找人,一个月前,我已经打通了李总管的关系。”

  “李总管?是不是老佛爷身边的李公公?”王兴业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正是李公公。”王家栋说,“我托端亲王的关系,给李公公送了一份厚礼。李公公已经答应,回銮之后立即处理这件事。”

  王兴业想了想,说:“光是李公公答应,恐怕还不行,你还得找一找其他关系,尽可能把事情做保险。”

  王家栋说:“爹,您就放心吧。李公公是什么人?他在老佛爷面前说话,比皇上还管用呢。”

  “家栋啊。”王兴业说,“你啊,你太善了,善不营商啊!”

  王家栋说:“爹的意思是?”

  “如今,晁家又起来了,你可不能再善了,对他要狠一点。”

  王家栋真的糊涂了。当初,父亲对晁家确实够狠,什么事都无所不用其极。可晁家遭难之后,父亲像是完全换了个人,王家栋还以为,父亲是善心大发了。

  王兴业说:“你一定对我这段时间对晁家的态度感到不解吧。我告诉你,我对晁家好,那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商场对手。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又起来了,又成了我们王家唯一的对手了。这时候你就不能再对他们仁善,而是要狠。你若不把他们踩在脚下,他们就一定会把你踩在脚下。这就是商场。”

  “我知道了,爹。”王家栋说。

  “你别敷衍我。”王兴业一下子看懂了儿子的心事,“你对他们如果仁慈,最终吃大亏的肯定是你。特别是这次宫里的竞争,你一定要狠,要把晁家彻底打倒,让他们永远不要再有机会。不然,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王家栋有点不以为然,说:“知道了,爹。”

  王兴业却不厌其烦,像交代后事一般:“还有那个松下长生,这个人不是好鸟,你一定要防着他。万一有哪一天他强大了,你就和晁家联合,把这只鸟灭了。”

  王家栋真的不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了,这又关松下长生什么事了?人家不是很本分吗?上次晁信义借到了钱,王家栋还真的信了父亲的推测,认定晁信义是将祖宗的法宝卖给了人家外国人,也相信了父亲所说,松下长生是没有安好心。自从知道晁信义的钱是从未来岳父那里弄来的,王家栋已经不再怀疑松下长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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