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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此时,王兴业才意识到,留学还真有用,外国确实也有好东西。从那时开始,他不再叫儿子不孝子了,对于王记胭脂坊的生意,他也渐渐交给儿子,过问越来越少了。

  “在配料室。”叶小芸小声地说。

  “配料配料,只知道配料,是配料重要还是传宗接代重要?”想起这件大事,王兴业顾不上老幼尊卑了,没来由地发了一通脾气,站起来向前走。

  叶小芸知道,传宗接代是王家的头等大事。王家之所以娶她过门,就是为了生个儿子。与李氏、周氏比起来,自己是小户人家出身,如果无法母以子贵,她在王家大概连半点地位都没有。

  王兴业走到厢房前的廊道,停下来,转过身,见叶小芸还站在那里,便说:“去,把他叫来,我有事儿。”

  王记胭脂坊的格局和晁家一样,临街是门楼和店面,中间是三进住房,还有一个后院,分别是胭脂作坊、配料室、原料储存室和工人住房。当年,晁家宅子是安石匠修的。宅子还没有动工,王兴业就已经着手准备,要修一幢比晁家更气派、更豪华的宅子,一定要把晁家压下去。所以,王家的宅子比晁家宽五米,深七米。

  晁家人丁兴旺,长房有三个儿子,二房有两个儿子,三房、四房各有一个儿子。如今,孙子孙女都已经有了五个。故此,将偌大一个宅子住得满满的。

  人比人气死人,王家的宅子还大些,却空空荡荡。三进屋,第一进是主屋,没有住人,二进由王兴业住着,三进由王家栋住着。即使如此,还是显得空空的。为了增加人气,王兴业弄了一些佣人住在了二进院。

  听说父亲有事找自己,王家栋从后院出来,穿过侧面一扇小门,进入前院,快步走过回廊,来到厢房,见父亲正躺在靠椅上玩弄鼻烟。

  王家栋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他留学学了些洋派,平日喜欢穿西装、戴礼帽,唇上还喜欢留着一撮小胡子,手上少不了一根文明棍,脚上踏的是皮鞋,平常结交的也都是些洋派人物。

  不久前,拳民作乱,专杀洋人。王兴业担心拳民把儿子当成洋人杀了,王家就断子绝孙了,吓得剥了他的洋装,换上了马褂。几个月里,王兴业天天烧香,还不断唠叨:“孽子啊,让你别去留洋,你偏不听,惹下大麻烦了吧。”

  “爹,您有事找我?”王家栋今天穿的是青色的缎褂,文质彬彬。

  叶小芸端了几碟小菜、一壶酒、一大钵炖鸡汤,摆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王兴业坐在上方,王家栋坐在王兴业的左手方,给他面前的酒杯里倒酒。叶小芸舀了一碗鸡汤,盛了几块鸡肉,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王兴业面前:“爹,您喝点汤!”

  王家栋刚倒完酒,伸手接过叶小芸手中的碗,放在父亲的面前。王兴业道:“这一碗给小芸。”在王家,父子二人都喜欢的只有叶小芸。王兴业喜欢她,是因为她能生孩子。王家栋喜欢她,是因为她模样俊俏,知书达理,进得厅堂,入得厨房。尤其重要的是,他们自由恋爱。在王家,只有叶小芸可以和王家父子同桌吃饭,李氏和周氏只能在厢房里吃饭。

  王家栋把这一碗放在叶小芸的面前。叶小芸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爹。”另外又舀了两碗,一碗给王兴业,一碗给王家栋,之后才默默地坐在王家栋身边。

  王兴业喝了口酒,心事重重:“家栋,你是喝过洋墨水的人,如今,满大街都是洋兵要打进京城的消息,还在说洋兵野蛮成性,杀人不眨眼……”

  王家栋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平静地道:“爹大可放心,洋兵烧杀掳掠不假,但会听命令,也要看抢掠的对象,我保证,就是洋兵打进京城,王记胭脂坊也会安然无恙。”

  王兴业半信半疑,沉吟不语。

  王家栋继续安慰父亲:“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以前,您一直后悔让我去留洋,这一回啊,您就能知道留洋的好处了。”

  叶小芸也安慰父亲道:“是啊,爹,家栋会说洋人话,懂洋人礼节,还有那么多洋人朋友,洋人不会害我们的。”

  王兴业问:“昌延里有多少人跑了?”

  “差不多都跑了,已经没几家了。”王家栋说。

  叶小芸在一旁说:“爹,您看,我们要不要也出去躲一躲?”

  王兴业不说话,而是转头看着儿子,问:“你的意思呢?”

  王家栋说:“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保证,洋人不会动我们王家一砖一瓦。”

  王兴业又问:“晁家呢?他们有什么动静?”

  “没动静。”王家栋说。

  王兴业似乎不信:“一点动静都没有?”

  王家栋摆了摆头。

  “这个晁子霖,真沉得住气啊。”王兴业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放下,说,“这样的人才能成事儿,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王家的心腹大患。”

  王家栋说:“我听说,子轩叔和信仁几兄弟吓得可不轻。”

  王兴业看了看儿子,没说话,他心里其实有一番话。晁子霖的二儿子信义在家时间少,不是太了解。信礼还太小,看不出来。另外三个肯定干不了大事。王兴业一直在想,要想超过晁家,就在家栋这一辈了。只可惜,家栋没有兄弟,不然家业可能会更大。

  吃完晚饭,王家栋回到卧室。

  王家房子多,每一进都是楼上楼下两层,有十几间房子。李氏和周氏都住在一楼,王家栋和叶小芸住二楼。不过,叶小芸住的只是一个小套间,王家栋却拥有一个大套间。王家栋的这个房间是日式的,分别有一个会客厅,一个书房,卧室有榻榻米。

  王家栋上楼,叶小芸跟着上去。王家栋知道,她是想跟着服侍他。可是,他要做的事,她跟着不方便,于是不得不对她说:“你去爹的房里看看。”

  叶小芸说:“爹房里有黑妞呢。”

  王家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顿时明白丈夫的意思,将手里的一包东西往他面前一塞,转身走了。王家栋在楼上站了一下,看到叶小芸向前一进房子走去,才转身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返身将门关上,闩了,再大步跨到卧室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门里早已经是一片漆黑,王家栋并不是先开灯,而是返身先将门闩了才打开灯。

  灯刚刚亮,有一个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在那里,对王家栋深深鞠躬。

  王家栋还了一个日式鞠躬,说:“松下君,真是抱歉,让松下君藏起来,实在是万不得已!”

  “家栋君太客气了。”松下长生说,“救命之恩,终生难忘。但有生还的一天,必当涌泉相报。”

  王家栋请松下先生坐下,又从怀里拿出一些食物,摆在面前的茶几上,说:“实在对不起,情非得已,只能让松下先生吃这些东西。等时局安稳以后,家栋一定请松下君好好吃一顿,以报家栋不周之过。”

  松下长生五十多岁,瘦小,浅眉毛,鹰钩鼻子,鹞子眼睛,脸上布满了青筋。他是日本商人,家族世代经营化妆品生意,在日本多地有分店,其企业叫松下妆品会社。因为王家也是化妆品生产商,王家栋留学时,格外留意东洋的化妆品产业,自然不会漏过这家日本最大的同类企业。去得多了,便结识了松下妆品会社的副社长松下长生。

  松下长生本是松下家族的长子,从小就跟着父亲经营家族生意。可是,日本毕竟太小,松下妆品已经做到了全日本第一,若再想发展,几乎不可能。恰在此时,甲午战争爆发,中国战败。中日缔结的条约中,有允许日本人到中国经商一条。松下家族看到这是一次机会,便派松下长生的叔叔来到天津,开了松下妆品会社天津分社。

  就在王家栋回国之后不久,松下长生主动请缨,要求来到中国,担任分社社长。

  据松下长生说,他在天津住了几个月,主要是熟悉中国的情况,接着来到了北京。一来,他想看看北京的市场,了解一下他的产品是否有进京的可能;二来,想过来看看老朋友王家栋。不料,他刚到北京不久,撞上了拳民闹事,义和团见了洋人就杀,搞得洋人四处躲藏。京城主战派端亲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庄亲王载勋都排斥洋人,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暗中支持义和团。于是八国以保护侨民为理由,组织联军,威逼京城。

  松下长生在京城东藏西躲已经几个月,毕竟他是东洋人,又会说几句汉语,和那些红发碧眼的西洋人还不同。即使如此,还是有几次差点被拳民发现。几天前,实在无处可逃的松下长生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王家栋。

  松下长生本以为王家栋会拒绝,想不到王家栋一口应承下来。当然,王家栋没敢告诉父亲,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只告诉了叶小芸,毕竟,叶小芸懂日语,可以照顾松下长生的生活。

  今晚,王家栋之所以将叶小芸支走,是因为有话要对松下长生说。

  松下长生吃东西的时候,王家栋坐在他的面前,对他说:“松下君,八国联军马上就要攻打北京了,你知道吗?”

  松下长生惊喜地道:“真的?”

  王家栋说:“是的,太后和皇帝已于今天西巡,离开了京城,估计是担心北京守不住,怕被八国联军当俘虏抓了。”

  松下长生说:“如果八国联军攻来,中国军队肯定守不住。”

  王家栋说:“如若八国联军真的攻进来,我想请松下君帮我一个忙。”

  松下长生停止进食,道:“家栋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要求,只要我做得到,就一定答应。”

  王家栋说:“我听说,八国联军中日本军队最多。到时候,我想请松下君找日本军方斡旋一下,看是否能保全王记胭脂坊。”

  松下长生立即说:“这个没问题。我的箱子里有些日本国旗,到时候你插在大门上,还有,你和夫人都懂日语,你们可以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的军队,他们一定不会惊扰你们。”

  两个人正说着,感觉大地震似的动了一下,然后一声巨响,接着就传来枪声。松下长生似乎有些怀疑,问:“是不是打进来了?”

  王家栋说:“应该是。”

  松下长生看了一眼王家栋所穿的长衫,道:“快,换衣服。有和服没有?叫你的夫人换上。”

  王家栋立即跑出门,想叫叶小芸,恰好见叶小芸站在楼下。因为没有王家栋的命令,不敢上楼。王家栋在楼上喊:“快,去把你从日本带回来的和服换上。”

  接着,王家栋进门,见松下长生已经拖出自己的箱子,箱子里除了衣服,还有一些日本国旗。王家栋换西装,松下长生换和服。

  王家栋换衣服的时候,楼下传来王兴业焦急的喊叫声:“家栋,洋兵打来了,家栋,洋兵打来了,你快想办法。”

  王家栋和松下长生一同跑下楼,来到院子里。王兴业看到家里忽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穿着怪模怪样的衣服,吓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回过神来:“他是什么人?”

  王家栋只说了一句:“王家的救星!”

  这时,叶小芸穿着和服出来,王兴业看了,大吃一惊,问:“这是什么衣服?”

  王家栋说:“这些衣服可以保我们王记胭脂坊平安无事。”

  王兴业不知道儿子搞什么名堂,见儿子领着松下长生以及叶小芸往前面走,便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

  王家栋走到大门口,见门口聚集着十几个惊慌失措的工人,他们本在后边的小院住的,听到枪炮声,有的逃跑了,有的无路可逃,就来到了东家院子里,正准备关大门。王家栋叫大家不要慌,将手里的一些小旗子分给大家,要求他们将这些旗插在门楼的两边以及店店的前面。王家栋、松下长生和叶小芸则排成一排,各自拿着一面小旗,站在门楼下。

  王兴业心急如焚,冷汗如雨,他左手的鼻烟壶一会儿放进怀里,一会儿又拿出来。那些工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躲在院子之中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王兴业倚靠在大门后面,壮着胆子往门外看。大街上不时有人逃窜、呼喊,枪声响成一片。王兴业这个时候有点后悔了,应该早做决定让儿子逃出城去……

  王兴业看见一队洋兵冲过来了,松下长生和王家栋挥舞着手里的旗帜,迎上去,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这些洋兵就往前冲去。

  王兴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抹了抹一头的冷汗,从怀里拿出鼻烟壶,放在右边的鼻孔前吸了吸。回头看到叶小芸也在往外看,得意地道:“我这一辈子,看得最准的事情就是送他留了洋!”

  王家栋见松下长生打发走了一队洋兵,暗自庆幸,在他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是多么明智。

  可是,王家栋并没有仔细想过,哪怕是拳民作乱,作为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松下长生完全有大把机会溜出北京,返回天津或者上海,为什么要在北京涉险?

  其实,王家栋不知道,松下长生留在北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得到晁家的胭脂配方。只要用上晁家全天然的胭脂配方,再加上西方先进的化工以及现代工业技术,松下妆品便可以畅销全球,垄断全球妆品市场。松下长生曾拜访过京西胭脂铺掌柜晁子霖,提出让京西胭脂铺出技术,松下妆品会社投资,开设工厂,共同管理,同分利润,但被晁子霖一口拒绝。

  松下长生并不死心,一直留在京城,为的就是与京西胭脂铺合作。本来,京城之中胭脂作坊数百,松下长生与王记胭脂坊少东家王家栋是朋友,也可以与王记胭脂坊谈合作。不过,松下长生经过认真比较,得出结论:京西胭脂铺的产品优势,在其独特的配方,落后的却是中国传统的生产和经营模式。前者,王记没有;后者,王家栋正在做,而且远不如松下妆品,无法形成优势互补。

  中国的传统是保守,家传的工艺制作流程、产品配方都是机密,想要得到很难。但松下长生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八国联军向京城而来的消息传来,其中日本派出的军队最多。松下长生得到这一消息时立即想到,这是一次绝佳机会。于是,他找到王家栋,在王家躲了起来,目的只有一个,八国联军一旦入京,自己就可以借助日本军队,将京西胭脂铺的配方抢到手。

  松下长生是一个为了自己的事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的人。

  松下长生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看到一支耀武扬威的队伍之中,一个熟悉的人,他的朋友加藤,一个日军大佐,手里挥舞着一把军刀,指挥烧杀抢掠。

  “加藤君!”松下长生忙招呼道。

  “松下君,你怎么在这里?”加藤大佐看到松下长生,惊讶不已。

  “我被困在北京,逃不出去,多亏了王记胭脂坊的少东家搭救,才幸免于难!”松下长生回头指了指王家栋。

  “松下君,帝国派出军队,就是为了来救援被困在中国的侨民!现在你安全了。”加藤大佐狡黠地一笑。

  加藤心里再清楚不过,所谓保护侨民,那是各自国家的事,是政客们的事,他们是真的想着保护侨民,还是看准了中国这块大肥肉,以保护侨民为借口,大大地美餐一顿,那是他们的事。作为军人,提着脑袋冒着生命之险干了一场,自然就想占点大便宜回去。八国联军的指挥官也清楚这一点。攻下北京城之后,他们有意不对军队进行任何约束,就是要他们在异国他乡大大地放肆一回。

  此刻,加藤其实已经没有军事任务,他带着自己的人在京城横冲直撞,只有一个目的:乘机抢掠并且不加节制地放肆。

  王家栋毕恭毕敬地向加藤大佐弯腰鞠躬,并用日语问候:“大佐阁下辛苦了,请到寒舍用茶。”

  加藤大佐没时间用茶。攻下北京城之后,各国的指挥官有意放松了对部下的约束,其实就是希望他们去抢掠。这些军人抢回去的财产,虽属私人,但毕竟增加了本国财富。加藤匆忙应付几句,就要离开。

  松下长生自然不肯放过机会,叫住加藤,走上前小声地对他耳语几句,加藤大佐露出狰狞的笑容……

  京西胭脂铺,男女老幼纷纷从卧室跑出来,衣衫不整,脸上神色惊恐不安。他们都是被枪炮声、喊杀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的。人群之中,只有晁信武脸色平静,他习过武,又是他守夜,腰上悬挂着一口带鞘的腰刀。晁家这么大的家业,防火防盗,不守怎么行。

  “洋兵打来了,怎么办啊,大当家的?”晁子轩的妻子刘氏惊慌失措,后面几个媳妇六神无主,几个孩子在她们的怀中瑟瑟发抖。

  “不要慌!”一声断喝,晁子霖和妻子田氏拉开卧室的门大步走了出来,晁子霖紧扎短打,右手倒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左腋下夹着一个锦盒。

  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

  晁子霖目光如刀,迅速看了大家一眼,沉声道:“洋兵打进京城,是我晁家不幸,也是京城不幸,国家不幸。现在看来,昨天我决定不走是错了。事到如今,但愿老天怜惜我们晁家,能有些人活着逃出去。”

  晁子轩说:“大哥,你说吧,我们怎么逃?”

  晁子霖说:“虽说洋兵的洋枪洋炮厉害,毕竟,洋兵的人少,京城这么大,不可能守住京城所有地方。我们分散逃,前门是昌延里,外面在打枪,前门肯定不能走。老二,你带着你们全家,除了信武之外,从东侧门走。老三,你带着你家,从西侧门走。老四,你和信仁一起,带着两家从后门走。”

  有些女眷要回自己家里清理细软,被晁子霖喝住。

  晁子霖说:“钱财是身外物,只要有命活着,钱财总会有的。你们记住,逃出去后一直往南走,去宜昌找信义。”

  信仁问:“爹,您怎么办?”

  晁子霖说:“我留下来,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离开。”

  晁子霖的妹妹晁灵珊,丈夫吴刚,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听说晁子霖要留下来,立即说:“大哥,我和你一起留下来。”

  “胡说。”晁子霖一声暴喝,“谁都不能留,留下来就是大逆不孝。现在还剩最后一件事。信武,你过来。”

  信武提着刀,大步走上前,说:“大伯,我在。”

  晁子霖从左腋下拿出锦盒,举起来说:“晁家所有人看好了,这个锦盒里装的是我们晁家的立家之宝。”

  所有晁家人都知道,锦盒之中装着几样东西,一个绿色的小册子,是京西胭脂铺的家传配方。还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用锦缎包着的宣纸,那是乾隆皇帝当年赐予晁家牌匾的御书,上面有五个大字:京西胭脂铺。

  晁子霖将锦盒打开,又往里塞了几张纸。

  大家凝神屏息,等待晁子霖继续往下说。

  晁子霖说:“晁家信字辈的都给我跪下。”

  晁子霖一声令下,院子里已经跪了六七个人。

  晁子霖举着锦盒说:“你们都知道,这个锦盒里装的东西,是我们晁家的命根子。刚才,我又往里面塞了几样东西,这是我们晁家的房契、地契。盒子太小,塞不进其他任何东西,只能塞这么多了。按照我们晁家祖训,这个锦盒只能传给晁家的长房长孙。除非晁家长房长孙早逝,无福承当,方可传给长房次孙。可是,今天事起突然,晁家子孙中只有信武一人习武,有能力保护锦盒,所以,我不得已改变祖训,将锦盒传给信武,你们有意见吗?”

  三兄弟立即说:“没有意见。”

  晁子霖说:“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就向祖宗三磕头。”

  晁家众兄弟磕完头,晁子霖又转向晁信武,神情严肃地说:“信武,你给我听好了,家可破,人可亡,财可丢,但这个锦盒不能丢!”

  晁信武热血沸腾,答道:“是,大伯放心,就是死我也要保护好锦盒。”

  晁子霖松了手,语重心长地道:“信武,家中除了你,别人都担当不起这个重任。钱财是身外之物,家破了可以重新再建,晁家的人一定有能逃过劫难的,但锦盒只有一个,是晁家的希望……”

  晁信武磕了一个响头。

  晁子霖走上前,扶起晁信武,将锦盒交给他。“快走!”

  晁信武接过锦盒,向伯父、父亲、两位叔叔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去。

  众人从各个不同方向散去,晁家前院只剩下晁子霖、晁子轩和晁子瞻夫妻。晁子霖道:“老二老三,你们怎么还不走?”

  “哥,我们不走了,我们一起守家。”晁子瞻说。

  晁子轩一瘸一拐地走到大哥面前,说:“哥,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做了很多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这次,就让我为我们晁家做点该做的事吧。”

  晁子霖脸上微微一动,什么也没有说。

  四面八方枪声骤然大作,响成一片。

  晁子轩嘴角一哆嗦,晁子霖咬了咬牙,大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洋兵叽里呱啦的声音。

  哗啦一声,大门被撞开,一群洋兵端着枪冲了进来。

  “老二,拦住他们,给信文他们拖点时间。”晁子霖说过,大喝一声,“你们想干什么?这是私人家业。”便提刀上前,拦在那伙洋兵面前。

  晁子轩和晁子瞻不甘落后,几步跨上去,站在哥哥身边,用手里的家伙指着洋兵。

  这些洋兵在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想到会有人阻拦,看到几个人冲上来时,均愣了一愣。仅仅只是一瞬间,见只有三个男人手里持有冷兵器,另外三个女人,一个拿了把菜刀,一个拿着一只锅铲,另一个甚至只是拿了把扫帚,顿时壮胆了,纷纷举起枪。

  六个人原只想组成一道人墙,将洋兵阻一下,好让家人有更多的时间逃走。可他们没想到,洋兵的枪端起来的同时,有人已经扣下了扳机。枪声一响,其他洋兵仿佛得到信号一般,纷纷扣动扳机。

  三个女人顿时倒地,当场被乱枪打死。

  晁子霖的肩膀、大腿上各中了一枪,又被一个洋兵一脚踹倒。晁子轩听到枪响,顿时眼都瞪圆了,大叫一声:“老子跟你们拼了。”说完便冲上去。可是,他仅仅是冲了两步,就被子弹打中,倒在地上。晁子瞻到底年轻敏捷一些,他冲上去扑倒了一个洋兵,却被另一个洋兵一刺刀捅上了身。

  “别开枪!别开枪!”松下长生一边焦急地大叫,一边分开众洋兵,冲了进来。

  他的本意是要抓几个活的,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些入侵他国的士兵,身处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人和事,心理十分脆弱,更充满了恐惧,对于哪怕一点点危险的苗头都会极其敏感。就算有纪律约束,他们都可能因为恐惧而失误,何况现在完全失去了约束,处于完全的自由状态。恐惧以及自我感觉的强大,便会激发一种嗜血的疯狂,杀人对于他们来说成了一场狂欢。

  松下长生一眼就看见了血泊之中的晁子霖。

  晁子霖用刀尖拄着地,支撑着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如锋利的刀刃,盯着松下长生,牙缝之中迸出一句:“是你!日本鬼子!”

  松下长生皮笑肉不笑,装出无辜之状,摊摊双手说:“晁掌柜,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是来帮你的,可惜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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