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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1944年11月初,舜瑶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取名为益强,小名为重庆。这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他的两只眼睛又亮又大,清澈见底,圆圆的大头、宽宽的前额、小嘴巴、高鼻梁,真像一个洋娃娃。他的出世,让舜瑶夫妇喜不自胜。钟四爷见了更像宝贝一样,一回到家,就想看到这个小家伙。

  

  霍家的母亲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在舜瑶生孩子之前,就让月儿过去帮忙了,还给女儿送过去了一筐鸡蛋和几只老母鸡。月儿在舜瑶的房间里给她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吃,这样,她们就不用去厨房做饭了。

  

  四奶奶对舜瑶生孩子不闻不问,淑青根本没有把二哥二嫂放在眼里,桂枝倒是去舜瑶的房间里问候一两句。在这个家里,大家各行其是,互不理睬,冷若冰霜。

  

  月儿在钟家伺候舜瑶三个月后,就回霍家去了。随后,母亲又换了一个女佣,白天来照顾舜瑶的生活。

  

  1945年2月初,重庆过百岁的时候,四爷在外边叫了一桌酒菜,他非常自豪自己已经有了三个孙子。他坐在饭桌前,一只胳膊抱着重庆,另一只胳膊揽着平进,满脸喜悦。他对廷光的两个儿子过于亲近,让坐在一边的廷硕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大大对自己儿子的疏远令他很不开心。四奶奶更是两眼生嫉火,桂枝早已习惯了四爷的这种做法,有公公在场,她是不敢趾高气扬的。

  

  钟家聚餐,看似合家欢乐,却看不到每个人脸上高兴的表情,兄妹之间如同过路人一样陌生。四爷对平进和重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溺爱,从他对平进的溺爱和对重庆的喜欢可以看出,他对这两个孙子有着一种寄托与期待,这种隔代的感情是舜瑶夫妇无法理解的。

  

  重庆的百岁生日,送礼的客人们接踵而来,送来的礼品都要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以便四奶奶过目。舜瑶并不关心客人们送来的东西,客人来了,她也不去开门,家里有厨子和老张就足以了。

  

  一天下午,外边阳光明媚,舜瑶穿了一件丝绵旗袍,又套了一件宽松式长大衣,打算带着儿子们到院子里晒太阳。她正要开大门,却赶上了一个客人来送礼。于是,她把客人让进大厅,并请客人进客厅坐一会儿。但来人没有进去的意思,他看着舜瑶怀里的重庆,嘴里不住地说着:“贵子,贵子啊!四爷的洪福,洪福啊!”他站在大厅里,双手捧着一份礼物递给舜瑶,说:“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笑纳敝人的友情。”他告诉舜瑶,这顶帽子是专门给重庆定做的,希望借它的吉祥如意,孩子将来龙章凤姿。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帽子,戴在了重庆的头上。

  

  这个时候,舜瑶才注意到来人的相貌与举止。来人文质彬彬,身穿一件蓝色夹长袍,带一副黑边眼镜,头上戴一顶深棕色的礼帽,形如文人。一问才知,是四爷的一位世交,银行的老板。舜瑶赶忙向来人鞠躬答谢:“感谢这份厚礼,我将向家父禀报。”舜瑶送走了客人,领着平进进了客厅。

  

  她摘下重庆头上的帽子,拿在手里仔细一看,把她吓了一跳。这是用一块水貂皮做成的帽子,上边立着七个用纯黄金打造的福人。她掂了掂帽子,心里说,这么重的帽子,戴在孩子头上,还不把孩子的头给压坏了?

  

  那七个福人,象征着七个福意,是件贵重的礼物。于是,她抱着孩子,上楼把帽子放到了自己的房间,打算等丈夫回来后再做处理。

  

  就在她打开门向外走出去的时候,淑青却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淑青沉着脸问:“二嫂,刚才谁来了?送来的是什么?”

  

  舜瑶被突然来到面前的淑青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搂紧了重庆,说:“是位银行的老板,送来了一顶帽子。”

  

  淑青紧追不放地问:“在哪里?”

  

  舜瑶说:“在我房间里。”

  

  淑青没有再说什么,从舜瑶的身边擦过去,径直走了进去。那个盒子就放在桌子上,她顺手就拿了起来,还没等舜瑶开口说话,就又从舜瑶的身边蹭了出去,站在楼梯口对舜瑶大声地说:“这是大大的朋友送来的,要先拿给娘。”说完,她就想下楼去。

  

  舜瑶抱着孩子站在楼梯间,被淑青的无礼激怒了,但她还是忍耐了一下,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对淑青说:“淑青,这是送给重庆的,等你二哥回来后再说吧。”

  

  淑青没有理会她,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她去了四奶奶的房间。

  

  站在楼道里的舜瑶,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热血直往头上涌,从她的嘴里吐出了一句“城狐社鼠”后,全身便开始颤抖起来,她不得不回到房间里,把重庆放在小床上,让平进自己在地上玩儿,她一下子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楼道里所发生的一切,传进了每一个房间,但是,在这个已经成为散沙的家庭里,是不会有人走出来的。

  

  躺在床上的舜瑶,嘴里不停地说:“承颜候色的孩子,承颜候色的孩子。”

  

  女佣见舜瑶如此生气,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劝她消消气。

  

  晚上,舜瑶向丈夫讲述了这件事情,廷光听了后非常生气,他二话不说,就下楼去找四爷。

  

  在客厅里闭目养神的钟四爷听见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一看是二儿子,便亲热地招呼他进来坐一会儿。

  

  廷光满脸不快地坐在四爷身边,四爷看到儿子不高兴,便关切地问:“孩子,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廷光把白天的事情讲给了四爷听。四爷听后,没说什么,起身去找四奶奶,让她把礼物还给廷光夫妇。

  

  四奶奶并不去理睬丈夫,在四爷再三催促下,她才不痛不痒地说:“你女儿讲,这是送给四爷的,我就收下了。你先去问问你女儿吧。”

  

  白天,四奶奶不常去客厅,但是,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完全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她不用亲自去过问,只需让淑青从他们房间把东西拿出来就是了。淑青则扮演了一个充当四奶奶手中枪的角色。

  

  四爷不愿意为这件事情跟四奶奶争吵,他一脸难色地返回客厅。廷光见四爷没有拿回东西来,便说:“既然她喜欢,就送给她吧。”说完,扭身正要走,被四爷拦住了。

  

  钟四爷把一幅唐伯虎的二虎图和一个二龙戏珠的雕刻端砚拿到他的面前,愧疚地对他说:“廷光啊,这两件艺术品都是朋友送的,很有价值。你喜欢写字,这个端砚就送给你。这是一副唐伯虎的真迹,价值连城啊,你去裱一下,挂在房间里也很不错的。你看,你的两个儿子,既像两只虎,又像两条龙,他们会给你带来无穷的乐趣的。孩子,对不起你呀!”

  

  廷光看着四爷,只感到心里一阵酸疼,他没有再说什么,接过四爷手里的东西,上楼去了。

  

  四奶奶对丈夫拿走的画和砚台,并没有加以阻拦,在她的眼里,一幅画和一个石头能值几个钱?她所看重的是那种外在的价值,七尊福人,都是用24k黄金打造而成和用最上等的貂皮做成的帽子,它的价值是可以估量的。你可以不懂画和艺术,但是,黄金却是每个人都可以估算出来的。

  

  舜瑶并不在意这顶用黄金做成的帽子,她不是那种视财如命、唯利是图的女人,也不是那种恃才傲物的文人。她有着极好的家庭教育和文化修养,她生活的环境,充满了快乐与温暖,从来没有人大声责怪过她,更没有人敢对她无理取闹。而淑青的做法,无疑是侵犯了她自身的权利与自尊,她不愿意多加评论淑青,但在内心深处又多了一份对她的厌恶和对四奶奶阴险行为的憎恨。

  

  廷光返回自己的房间,见妻子仍然还在生气,便劝她:“咳,不就是几块金子嘛,看在大大的面子上,就算是我们送给她的,算了,别去想它了。”

  

  舜瑶听了后,更加气愤起来,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把来到钟家后的积怨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故意提高了嗓门说:“你大妹这样无礼,我看她是积重难返,你继母也要适可而止,不要把我逼得说出这些没有情面的话来!”

  

  廷光看妻子发怒,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他想妻子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也好。他奈何不了继母的厚颜无耻与得寸进尺的做法,但他是一个孝子,他不想给父亲增添烦恼,可他又心疼妻子在家里所受到的委屈,他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出去单过。

  

  事过之后,廷光找淑青谈了一次话,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了。

  

  1945年初,国内的抗日风声,一天高于一天,日本兵到处抓抗日地下组织,地下活动更加隐蔽。国民党在各地都有便衣和秘密警察。小城的街面上常常出现抗日标语和散发的传单,夜间,街上警车鸣叫声和摩托车的轰轰声响彻夜空,日本兵在大街上增加了岗哨。小城笼罩在恐怖之中。

  

  钟四爷突然改变了以往的习惯,下班后,他立刻就回家,把自己关在客厅里,独自一个人喝酒,他开始猛烈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表情严峻,面色铁青,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死去的妻子的照片,静静地一坐就到半夜。廷光明显地感觉到四爷近日心神不安,这让他倍感担心。

  

  四爷情绪上的变化,给了他一种暗示,那就是大大的工作可能出现了问题,他希望替四爷分担一部分忧与愁。然而,每当他走进客厅的时候,四爷就会摆摆手,对他说:“让我自己坐一会儿吧!”

  

  四爷减少了外出的活动,也不在外面请客吃饭了,这更令廷光担心不已了。

  

  三月的一天晚上,将近十点,四爷独自坐在沙发上,紧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突然,家里响起了电话铃声,四爷纳闷,这么晚了,还有谁来电话呢?他拿起电话,是一个陌生人打来的。四爷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个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把电话挂断了,四爷立刻预感到要发生什么,立即把两个儿子叫到自己的身边。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再一次响了起来,廷硕接了这个电话,对方告知让钟四爷接电话。

  

  听完电话,四爷告诉儿子们,外边有人想见自己,说是有一笔生意要谈。

  

  廷光凭着经验,感觉来人并非想谈生意,而是另有目的。最近,外边风声紧,时常传来暗杀及失踪的消息,家中突然出现这种情况让他立即就警觉起来了,廷硕对于门外之客也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四爷望着两个儿子,沉思片刻,做出门外之客不可不见的决定,他让廷硕去外面看一看。

  

  廷硕走到大门前,打开了大门。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影子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并迅速闪身窜进了大门里。廷硕不由地闪了一下身子,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影子吓了一跳,愣在原地。等他镇定下来,再看来人,那个人已经把大门关上了。

  

  廷光正好站在门厅里,他一眼便断定了来人的身份。

  

  这个人身穿一件深灰色长袍,质地考究,头戴一顶上等的鸭舌帽,檐帽压得很低,挡住了他的前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机警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目光。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大厅,没有见到钟四爷,马上露出一副焦急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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