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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还没等廷光去叫四爷,他就已经站在了儿子的背后。四爷看着来人,心里想,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此人,他来找我有什么生意要谈?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家里的电话?一串疑问划过他的脑子,他担心门外有探子在监视自己的家。此时,四爷心里一阵紧张。

  

  不等四爷开口,来人非常坦然地讲自己是地下党,廷光听后,心里颤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如此大胆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个人不动声色地说,有一位重要人士被日本兵抓进了宪兵队。他要求钟四爷利用法官翻译的身份把这个人救出来。他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做任何解释。从对方的脸上,四爷看到的是坚毅与沉着。

  

  抗战期间,日本特务、国民党的谍报特务和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之间的暗中斗争激烈而又险恶,恐怖与危险无时不在你的身边。有时,国民党会冒充地下党来骗取对方的身份。有时,共产党装扮成商人的角色在商界频频露面。有时,日本奸细会成为学生会的头面人物,去寻找学生中的抗日领袖。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社会里,钟四爷常常叮嘱儿子们在外要处处小心。

  

  廷硕是一个要钱,也要女人的人,他只贪图享乐,而不会对政治产生任何兴趣。他对于警车的嘶鸣和偶尔放出的几声枪响,并没有感到恐怖,他仍然会抱着女人坐在他的车上。

  

  廷光与他不同,遇到敏感的事情都会来一个黄花鱼溜边,圆滑地躲开,他可以从你的第一个眼神里判断出你想要说什么,他可以天衣无缝地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他不会让你从他的嘴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而又不让你失望。他不奸诈,但却狡猾。他不去伤害你,但你也别想在他的身上找到陷害他的渠道。廷光对来人毫不保留地说出地下党的身份心生疑团,他生怕大大陷入一个圈套里,心中暗自叫苦。

  

  钟四爷是一个精明的人,来人的身份无法判断,这让他进退两难,他没有立即回答来人的要求,他在等待对方讲出更多的情况。来人始终站在背着光线的阴影里,而四爷则是站在迎着光线的一方,来人可以清楚地看懂四爷脸上的细微表情。这种微妙的举动被站在侧对面的廷光看得真真切切,他佩服来人的警觉。

  

  来人看到钟四爷不说话,便从暗影里走出来,他走到离四爷只有半米距离的地方,急切地说:“钟四爷,这件事非你出面帮助不可,凭着你的威信,日本人会相信你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站在近距离,四爷看清了对方的面孔,从他的神态,目光和说话的语调,四爷凭着多年的经验和观察的能力,他判断来人不是冒充的。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请客人进客厅去谈。但是,来人没有久留的意思。四爷想了一下,一语双关地,轻声地说:“敝人虽在海司干事,但,我是一个中国人。”

  

  来人脸上掠过一丝觉察不出来的喜悦。他告诉四爷被捕人的名字与特征,并从内衣兜里掏出了两根金条,让钟四爷收下。四爷用力推了回去,然后低沉又说了一遍:“我是中国人。”

  

  廷光和廷硕站在一边,都为四爷攥着一把汗:如果对方是日本特务,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来人看着四爷,上前一步,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说了一句:“钟四爷,拜托了!”随后,便迅速离开了钟家,那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从他进来到出去,仅仅用了几分钟。

  

  这个时候,四奶奶与女儿早已睡下了。楼上,桂枝的房间还亮着灯,舜瑶把孩子哄睡以后,便开始织毛衣。淑青和廷平待在他们的房间里,佣人们也回各自的住处去了。

  

  除了他们父子三个外,家里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当他们返回客厅的时候,廷光迫不及待地对四爷说:“大大,你也太轻率了!来人是谁?你怎么可以根据他这么一讲就相信了呢?要知道,现在的局势对日本人非常不利,他们正在千方百计地抓中国人,你在他们那里干事,难道他们对你就是一百个放心吗?大大,我看这件事情凶多吉少啊!”廷光的脸上渗出了汗珠。

  

  钟四爷坐在沙发上,紧紧皱着眉头,他也在思考着那个来人。最近,海司对抗日活动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每天都有中国人被抓进宪兵队,遭受严刑拷问。军事法庭离不开他的翻译,很多时候,他会被突然叫去,在拷问中当翻译。尽管海司有不少中国人为日本人当翻译,但是,他是最高级别的翻译官,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地位,日本军人对他一百个放心。每当他一走进刑讯室,看到墙壁上飞溅的鲜血和地上流淌着的血流,他心窝里的血就会喷出胸腔,但他必须要在日本军人面前保持镇定的神态,这需要一种超强的自控力。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他希望帮助每一个同胞逃出去。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在外人看来,钟四爷身居要职,是这座城市里无人可以取代的头面人物,过的是荣华富贵的日子。可实际上,钟四爷却根本没有享受到一天的快乐。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身所处的环境是与一帮凶神恶煞的日本鬼子打交道,绝不是一份引以为豪的工作,他每天都有一种回不了家的预感。在这个腥风血雨的年代,他必须小心谨慎,万无一失,还要笑容可掬。日本军人的残酷本性,让四爷在心里不得不多设了一道提防他们的门户。

  

  为了让这帮军人相信自己,他用坚实的文化基底打消日本军人对自己的猜疑。每当日本国的节日到来时,钟四爷都会按照他们的习惯和爱好为这些日本高级将领们备上酒席,给他们的兵卒送去烟和酒。更多的时候,四爷还会送去几个元宝和几根金条打点他们,久而久之,钟四爷成了他们最亲密的朋友。但是,这些日本人也会翻脸不认人,四爷必须随时准备应付突然而至的危险局面。为了以防不测,他在自己的衣领上做了一个小孔,放进了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命绝的药物。这个秘密,他只告诉了廷光。

  

  淑青为四爷整理衣服的时候,曾经问起过,但四爷让她不要过问。也正是因为四爷做了最坏的打算,廷光才越发为自己的父亲担心起来了。

  

  四爷坐在沙发上一直不说话,廷光感到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他向四爷身边靠了靠,神态紧张地说:“大大,我们对那个被抓起来的人无从了解。现在,特务抓人就是采取这种手段。大大,我真为你担心呐!我们不能轻易就相信他呀!”

  

  廷硕在一边也沉不住气了,他说:“大大,日本人和共产党都不好惹,你知道来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他说的全是真的,那么,大大你怎么去救人?太危险了!”

  

  廷硕在外多年,对于四爷的事情一概不知,回国以后,他也从不关心外界的局势,除了挣钱就是玩乐,他无法理解四爷的做法,只能劝四爷三思而后行。

  

  钟四爷看着两个儿子为自己担心,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吸了一口烟,慢慢地说:“嗯,是啊,即便来人告诉了你姓名,也未必是真的。在海司干事的中国人,只有我可以接触到最高级别的日本军官,除了我,还能有谁能与鬼子说上话呢?”

  

  他停了片刻,望着儿子们,接着说:“孩子们,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从那个人的口气里就可以知道,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想了,明天,我去海司上班的时候,会见机行事的。如果像来人所说的,那是一个共产党的重要人物,军事法庭一定会让我去做翻译的。日本军人的残忍,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走一个的。最近外面的风声很紧,因此,他们抓到的人,十拿九稳是共产党。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日本人在中国的日子不会太长了,他们在走之前,会杀害更多的中国人,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应该帮助我们的同胞。明天是一个未知数,我已经做好了精神上的准备,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们死口咬住,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我让你们做的事情。孩子们,请你们放心,大大不会做出对不住先祖的事情来的。判断这件事的真与假,只有到了时候才能知道。孩子们,记住,此事不可声张。”

  

  钟四爷说完话以后,廷光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他声音颤抖,担心地说:“大大,那个人来我们家,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

  

  四爷冷静地回答:“他们既然是在这个时候来,一定是做了准备的,你看对方的穿戴有多讲究。我这里人来人往的,我想日本人是不会怀疑我的。”说完,四爷让两个儿子回去休息,他想独自再坐一会儿。

  

  廷光和廷硕见四爷胸有成竹,怀着复杂而又烦乱的心情离开了客厅,回各自的房间去了。

  

  舜瑶见丈夫回来时,满面愁云密布,刚想问一问楼下发生了什么情况,廷光立刻就推辞说是太累了。舜瑶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这一夜,廷光翻来覆去没有合眼,他不得不到另一间屋子里,抽了一宿烟。他担心,不知道大大要如何去这个残酷的场面。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人,沉着、冷静,办事有板有眼,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父亲慌乱的神情。他猜想,自己的父亲在海司干事,一定有很多秘密瞒着自己。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与继母早已不在一起睡觉了,他的内客厅,更不许家里人随便进出。很多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父亲不是一般的人,但他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中国人,他绝不会践踏自己的良心去为日本人真心效力的。从四爷痛苦的眼神里,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煎熬。

  

  舜瑶也一夜未合眼,她看到丈夫从楼下回到房间时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心里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什么。她在楼上,听到了楼下传上来的动静,心里很是奇怪。她想起来以前家里发生的怪事情,舜瑶睡觉比较晚,外面有一点动静,她都会起来,趴在窗户上,从窗帘里向外张望一下,她看到过几次,半夜有人从自家的后院进来,然后,又悄悄地离开。第二天,就会有人上门送来礼品。廷光告诉她,有人被抓进了宪兵队,是来求大大帮忙的。因此,舜瑶知道公公可能从宪兵队里救出过同胞。这一夜,她看到丈夫抽了一宿的烟,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了,他们房间的烟缸里留下了满满的烟蒂。

  

  第二天一大早,廷光就下楼与四爷一起喝茶。

  

  客厅里,四爷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对他说:“廷光啊,看来,形势对日本人非常不利。”四爷的面目表情镇静,语气平和,廷光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任何慌乱的神态。他只好嘱咐四爷上班的时候,一定要见机行事。说完,他用眼睛紧紧地盯着四爷的脸。

  

  钟四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沉着地对他讲:“廷光啊,不用为我担心。我想告诉你,如果我出事了,一定要把舜瑶照顾好,她是个好人,我只怕对不起她的父亲。”廷光久久地注视着四爷的脸,明白了他的意思。

  

  廷硕下楼来想与四爷说几句话,钟四爷看了他一眼,然后,轻松地摊开双手,笑了笑说:“廷硕啊,放松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

  

  钟四爷在家里喝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后,便坐着老张的车子去了海司。

  

  四爷走后,廷硕和廷光也陆续离开家上班去了,廷平与淑青也去上学了。桂枝的厨子带着小强外出买菜,舜瑶领着平进,抱着重庆回娘家去了。四奶奶让自己的佣人带着女儿出去玩儿,她自己则待在房间里闭目养神。老张把四爷送走以后,回来就在院子里干起了杂活。这一天,钟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这一天,廷硕比平时回来得都要早,他在客厅里,一会儿抽烟,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神态不安,举止有些慌乱。

  

  廷光也早早地回到家里,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不时地看看手表,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他们哥俩不时地注视着大门外面的动静,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五点多种,大门外传来老张的声音,他们俩像绷紧弦的箭一样从沙发里弹了起来,同时奔出客厅,焦急地等候在门厅里。

  

  一会儿,大门打开了,钟四爷像往常一样,手里拿着那只手杖,稳健地走了进来,老张接过了他的帽子和提包。四爷看了一眼儿子们,笑着点了点头,说:“我回来了。”便朝着客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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