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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廷硕的眼睛血红,嘴里的酒气熏得廷光直向后退。廷光站在里面轻声地对他说:“大哥,时间已经不早了,赶快回你的房间去吧,大嫂等了你一天呐。”

  

  正说着,桂枝披了一件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着满口酒气的丈夫说:“这么晚了,你别再去打搅廷光了。”

  

  廷硕瞪着充满血丝的大眼睛,一语双关地几乎是在喊:“这是我的家,有你们娘们儿管的份儿吗?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那张酸相的脸!竟然也有份来管我这个大少爷!哼!做梦去吧!”桂枝见劝不动丈夫,转身回屋,关上了自己的门。

  

  廷光拉了一下大哥的衣角,小声地说:“小声一点吧,大大已经睡下了。”正在这个时候,四爷出现在他们哥俩面前,他没有对大儿子发火,却平静地说:“廷硕呀,你这么晚才回来,还不去休息?”

  

  四爷的话,让廷硕立刻高兴起来:“我的老爸,你还没睡?正好,咱爷三个一起喝!”他不等四爷说话,就把两条胳膊搭在了四爷和廷光的肩膀上。

  

  尽管,四爷很讨厌廷硕在外面喝酒,但他又不愿意多说儿子,毕竟儿子常年不在家里,只要不出格,他是不会去干涉儿子的。看到大儿子这般不正经的样子,他的心里又产生出一种内疚感来,他对不起儿子们。想到此,四爷也想借着廷硕的醉劲与儿子们好好聊一聊。

  

  四爷抬起廷硕的胳膊,对廷光说:“走吧,咱爷三个去客厅吧。”

  

  他们重新打开灯,廷光从柜子里取出一瓶日本清酒,对四爷说:“大大,这么晚了,还是喝点儿这个吧。”

  

  四爷赞同地点点头,廷光从大哥手里拿下了那瓶汾酒。这时,墙上的钟表敲响了十下。

  

  廷光又拿出一包烟来,给大哥点燃一支烟,廷硕为每一个人倒了一杯酒,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气氛开始变得温和起来。

  

  这三个男人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四爷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神态,但是,眼睛里却闪着光芒。廷硕完全是一副醉汉的样子,而脸上却带着久违的快意。廷光神情里带着一种不安,其实此时,他并没有心情与父亲及大哥喝酒。

  

  窗外飘进来的清风把沉闷的气氛吹出了窗外,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四爷问两个儿子:“孩子们,这两天,你们都在做什么?也不回家吃饭。”

  

  廷光回答:“大大,我真搞不明白,家里做饭一定要用儿媳,我家一直有人做饭,为什么现在大哥有了孩子,反而要辞掉人呢?”

  

  四爷的脸上露出了难色,说:“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娘管着,我也不好插手呀。”

  

  廷硕不满地说:“大大,我们家里又不是没有钱,我娘给我们留下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用?”

  

  四爷说:“她也是为这个家想嘛,只要她不出格,我看就这样吧!再说,你娘又没有让你们去洗去涮,打扫卫生不是有人干吗,家里也没有几个人吃饭。她要求又不高,你们亲娘活着的时候,不也是常下厨房嘛。孩子们呐,我只盼你们把书念好,我跟你们的亲娘也好有个交代。往后,你们有时间要多照顾一下平儿,那个孩子老实,我看淑青对他挺厉害的,等有时间,我也得跟淑青谈一谈。你们用钱,只管跟我讲,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廷硕接着说:“大大,你听说了吗?那个女人的娘家在乡下盖起了新房子,她弟弟以前来这里,你看他那副穷酸相!大大,你整天不在家,家里的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听桂枝说,她弟弟隔三差五的就从乡下跑到这里来。有一次,桂枝正要进厨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就没有进去。她对她的弟弟说,这个包你带回家,盖房子用的。后来,桂枝看到她弟弟出门时,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袱。”说话的时候,廷硕的眼睛里冒着一股怒火,他不停地低声骂道:“老家贼!”四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尽管,钟四爷不喜欢听儿子骂杜氏为“老家贼”,可是,廷硕讲的这个消息令他大吃一惊。四爷想了想,说:“你们母亲留下来的黄金,我一直都放在家里,这么说,她把这个给了她娘家了?我一会儿回房间查查账。”

  

  四爷是个爽快的人,前妻在世时,他从来不插手家里的事情,家里的钱,他全部交给妻子管理。每个月,妻子都会把账本拿出来,跟他念叨念叨。虽然妻子的文化不太高,可是,她的账本却记得清清楚楚。四爷从小受日本文化的影响,从来不会轻易打乱女人的生活。四奶奶进钟家门,他也没有打算想防她一手。家里佣人被辞退,他没有去多想。在四爷的眼里,女人在家做做饭算不了什么。女人嘛,养孩子、做饭、理家务、照顾丈夫,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廷光并不担心钱,他担心的是四爷的安全,他压低了声音说:“大大,我看现在的局势,抗日风声越来越紧了,日本国已经引来世界各国的反对,大大趁早别干海司的差事了。”

  

  廷硕的表情也由刚才的愤怒变得焦急起来,说:“是啊,大大,趁着局势还不稳定,辞掉别干了。我最近听到很多消息,两党合作,一致抗日,鬼子在我们国家,怎么会呆长久呢?大大干的差事凶多吉少啊!不如趁着我在日本,我们买下一块地皮,大大过去后可以继续做生意嘛!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块是非地吧!”

  

  四爷听着听着,脸色阴沉起来,他皱了皱眉头,那双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心事重重地说:“孩子,我何不想撂下就走呐!你们以为我愿意干吗?你们也不是没有看到他们逼我的情况。你能躲到哪里?他们能放过你吗?我也是身不由己呀!我们门外经常有便衣,我能跑到哪里去?”四爷还想说下去,廷光接过话说:“大大说得对,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呀!”

  

  四爷低着头叹了一口气说:“咳,我这辈子真不该懂日语呀!给日本人干事,国人能饶得了我吗?”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孩子们,有一点你们放心,大大不会出卖自己的良心。”说这句话的时候,四爷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眼睛也有点儿发红了。

  

  其实,钟四爷并非心疼钱,他是没有能力摆脱自己所走的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生活由不得自己去掌握,他终日生活在风口浪尖上,随时都有被巨浪卷走的可能性。他也不愿意与四奶奶在一起,他宁愿与朋友在外面吃饭,也不想坐在自己家的饭桌前。此时,他已经没有能力去维系妻子与孩子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当孩子们评论四奶奶的时候,他并不去怪罪他们。不过,尽管钟四爷困难重重,但他做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兄弟二人看着四爷心情不好,不想多说什么了,三个人喝了一巡酒后,他们劝四爷早点休息。

  

  座钟敲响了十二下,四爷起身离开了客厅。望着他的背影,两个儿子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四爷离开以后,廷光略带责备地对廷硕说:“大哥,你真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大大。”

  

  廷硕瞪着眼睛说:“廷光,这不是小事,光你大嫂,就看见过几次那个女人的弟弟来时空着手,走时拎着个包。小弟也见到过他几次。”

  

  廷光说:“唉,钱不是主要的,大大的事情才让我不放心呢!这社会风云变幻,人心叵测呀!你知道,众目睽睽下为日本人干事,那是卖国求荣,是弥天大罪呀!你不在国内,很多事情不知道,我在学校里,根本不交朋友,从来也不谈自己家里的事情。”

  

  廷硕疑惑地问:“来参加婚礼的那哥俩,怎么不知道?”

  

  廷光说:“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的父亲已经去了重庆,他们跟母亲在天津生活,他们的舅舅在日本使馆里干事,所以,他们做事也很小心,我们在一起除了谈历史,很少谈家里的情况。我结婚也只告诉了他们俩和几个高中同学。”

  

  廷硕说:“大大之所以不走,多半是因为那个老家贼,大大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糊涂人。你看,他对将来看得有多清楚。他不走,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

  

  廷光沉思了片刻,说:“大大走,哪有那么容易?天有不测风云。”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从四爷的房间里传出了他的怒吼声。

  

  四爷的吼声把客厅里的兄弟俩吓了一跳。他们知道,平时大大从来不大声说话,也很少对孩子们发脾气。在寂静的夜里,这种吼声显得尤为震耳。

  

  四爷怒吼之后,一个女人的哭啼声也从他们的房间里传了出来。四爷大声地质问四奶奶:“为什么背着我干这种事情?你嫁给我是有约定的,你继母的三个儿子娶老婆的钱我早已给足了,难道我还要为你娘家掏孙辈的彩礼吗?那包东西都是孩子娘积攒下来的,你没有权利动用它们。我已经查过了,明天你回乡下去,把给过去的东西给我取回来。你拍拍心口窝想想吧!自打你进了这个大门,我一天也没有薄待了你!”

  

  过了一会儿,只听四奶奶哭哭啼啼地说:“家里实在困难呐!”

  

  四爷仍然大声地说:“有难处可以跟我说,用不着偷偷摸摸的,这个钱是孩子们的娘留下来的,我告诉过你不能动它。”

  

  淑青听到了动静后,慌忙来到客厅向哥哥们打听消息。廷硕与廷光见是大妹,他们随即起身离开了客厅,把淑青一个人甩在那里。望着哥哥们离去的背影,淑青心里充满了酸涩的味道。

  

  四爷房间里的声音停了下来,可是,淑青却仍然站在那里没有动。这个时候,时针指向了凌晨一点钟。

  

  第二天,四奶奶便回乡下的娘家去了。廷硕所说的确实是真实的情况,杜氏的娘家在乡下也确确实实盖起了几间大瓦房,那是给杜家继母儿子结婚用的新房。这个消息不知是从哪里刮进了城里,在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而钟四爷却一点也不知道,他心里窝了一股火,派人去乡下拆掉了那几间盖起来的大瓦房。四奶奶虽然拿回了元宝,但大洋却早已被他们娘家花完了。

  

  这件事情让四爷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杜氏始终跟他隔着一条心。从那以后,四爷把家里一些贵重的东西都锁了起来。但是,他仍然让四奶奶掌管着家里的大小事情。

  

  四奶奶为了这件事丢尽了脸,她心里清楚,桂枝是罪魁祸首。从那以后,她更加忌恨起桂枝来了,同时,在她的心里也种下了对丈夫一家人仇视的种子。她开始寻找时机去报复这个家里的每一个成员,她的狠毒手腕也在以后的日子里表露得淋漓尽致。

  

  入乡随俗,廷光劝妻子,我们在这个家里生活,除了在这间屋子里活动外,只要一走出去,就由不得自己了。四奶奶让我们去做饭,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哥俩都无能为力。痛恨也罢,不满也罢,是这个家里的儿媳妇,就要下厨房去做饭。

  

  廷光对妻子讲:“其实,做饭是一件挺有乐趣的事情,学学做饭终身受益。以后,我们单独过日子还不是自己做饭吃吗?”对于丈夫的一番说教,舜瑶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丈夫争执,也不想难为丈夫。她心里感到郁闷,淑青是欺人太甚了。在婆家呆了仅仅几天,她就感到身心劳累不堪。她也做好了准备,如果这家人对自己太过分了,就回娘家去。

  

  从娘家回来的第二天一早,舜瑶换了一件深色布旗袍,来到厨房,准备与桂枝一起做早饭。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厨房,里面有两个炉子。一个是专门用来烧洗澡水的炉子,它比较大,另一个则是用来做饭的炉子。还有一张大案板,一个大碗柜和一个大的水池子。墙上挂着锅、勺等炊具,地下摆着水桶和蔬菜等,厨房里生炉子完全是老张的事情。

  

  舜瑶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桂枝脸上冒出的汗水,身上的旗袍也被汗水打湿了,她露出惊讶的表情问:“大嫂,不是老张生火吗?怎么?”

  

  桂枝看见舜瑶来了,有些吃惊,她放下手里的活,看着舜瑶说:“她二婶,这里不需要你来,快回去吧。老张也挺辛苦的,以前,他只管给大大拉车就行了,可是现在,他一个人要生火、扫院子、浇花剪枝、打扫家里的卫生,我看他太辛苦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我做完饭也就没事了。”说着,她低下头去,从酱缸里捞出几根酱黄瓜,把它们放进水池子里。

  

  厨房的事情,舜瑶从来没有干过,即使在北平住校,她也是吃食堂。虽然,她对于吃饭没有过高的要求,但对于做饭还真的是一窍不通呢,她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桂枝见了她的样子,笑了。虽然,舜瑶干不了什么事情,但是,她一早就来厨房,还是让桂枝心里感到高兴。她固执地说:“她二婶,这里真的不用你插手,你回去休息去吧。吃饭的时候,我去叫你。”

  

  舜瑶没有离开,她心里明白,从现在起,她和桂枝的命运就是一条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与桂枝搞好关系才是明智的选择,而桂枝体贴的话也让她感到了温暖。她还是走进了厨房。

  

  桂枝没有想到舜瑶真的是来做饭的,心中感到一热,但她还是用手挡住了舜瑶,笑着说:“他二婶,你还是新娘子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插手的,这太不像话了!谁家听说过让一个新娘子做饭的!你快回自己的房间去吧!有什么事,我担着就是了。”

  

  她们正说着,淑青走了进来,她是来给继母的女儿热牛奶的。她没有理会嫂子们,热完奶后就离开了。

  

  舜瑶没有回去,她看着桂枝汗流浃背地忙活,呆呆地站在那里。而桂枝也没有让结婚才六天的舜瑶干活。

  

  七点钟,早饭摆在了饭桌上,桂枝催舜瑶去吃饭,舜瑶看着桂枝奇怪地问:“大嫂,我们一起去吃吧,你忙活了一个早晨,早该饿了。”

  

  桂枝撇了一下嘴,说:“我不爱看那两个人的脸色,我就在这里吃。”

  

  舜瑶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桂枝要在厨房吃饭的原因了。她笑着说:“既然如此,我也在这里吃吧,还可以做个伴儿。”说完,她搬了一把椅子与桂枝在厨房里吃起了早饭。在厨房里吃饭反而更舒心,起码不用看继母和大妹的脸色了。

  

  桂枝见舜瑶没有嫌弃自己,倒生出了一种姐妹情感来。她给舜瑶盛了一碗绿豆小米粥,从锅里拿出几个豆沙包,切了一小盘酱黄瓜和家里腌的咸鸭蛋与酱花生米,她们坐在厨房里边吃边聊了起来。

  

  桂枝轻轻地对舜瑶说:“她二婶,你福气好,家里兄弟多,谁也不敢欺负你。不像我,娘家离得远,我又回不去。”

  

  舜瑶也关切地对桂枝说:“大嫂,你也有福气嘛,你看大哥不是很好的人吗?”

  

  桂枝撇了撇嘴,说:“快别提他了,他哪里还像个男人?整日在外面混,大大没少给他钱,全花在了外边,这让我没法开口向大大要钱做衣服,孩子他也不管,唉!家里有这么两个东西,日子不好过呀!”

  

  舜瑶接着说:“大嫂,如果你不愿意在这里待着,可以去我母亲家住几天,散散心。大哥那里,你也要说一说他嘛!”

  

  桂枝叹了一口气,说:“谢谢你的好意。你大哥过几天就要回日本了,你跟廷光也要回北平了。这日子过得不舒心呀!”桂枝紧皱着眉头。

  

  吃过早饭,桂枝从锅里拿出两个包子和花卷,包在一个小布包里。舜瑶奇怪地问她:“这是给侄子吃的吗?”

  

  桂枝用手捂了一下嘴,小声地说:“孩子还小,有点儿就够了。我是给小弟留下来的。咳!这个孩子真可怜,是个小苦瓜呀!外人看,他是这里的小少爷。可是谁会知道,他整天都吃不饱。早饭大大在家吃,那个女人不敢不让小弟在饭桌上吃。可是,午饭和晚饭,大大不回来吃,那个女人就不让小弟上桌子吃饭。淑青那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小弟放学回家,只给他留两个小馒头和一小盘咸菜,我做的饭和菜都上哪里去了?所以,小弟放学后,我都是偷偷塞给他几个热乎的,让他趁淑青不在时吃掉。”

  

  听了桂枝的话,舜瑶的心像被蝎子蜇了一口那样地疼,她想起昨天送给小弟点心的时候,淑青端到四奶奶房间的情景,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大妹哪里还是人,良心让狗给吃掉了。大嫂,我看你这几天总是穿着这件旗袍,该开口要就开口嘛,女人嘛,做几件衣服也不算过,让大哥给你说去。”

  

  桂枝摇摇头说:“你大哥呀,尽让我难堪,前些日子,我还真的去娘那里说了几句话,让她把我数落了一通。她说在家里用不着三天两头换衣服,抱孩子穿新的太可惜了。大少爷在外念书,花销大,咱们在家里的该省一些才是。哎,你大哥呀!他少去几次那种地方,我们娘儿俩就有了。现在,那个老家贼攥着钱,大大整天在外边忙,家里的事情也管不了什么,让她钻了不少空子。唉!我也不盼着从她那里得到些什么,等你大哥回来后有了工作,我们就搬出去过。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又不挣钱,在这里又吃又住的,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真不是滋味!她二婶,我还有的穿,就不想那些了。”桂枝称四奶奶为老家贼,舜瑶认为一点也不过分。

  

  这几天,四奶奶表面上显得十分老实,但在心里更加痛恨桂枝了。不过,一想到去霍家做了几双鞋,她又开始得意起来。她心里盘算着,这两天,霍家就会派人给她送鞋来的。

  

  果不出她所料,四天以后,霍家真的派人送来了四双软底羊皮鞋。四奶奶试着在地上走了几个圈后,皮笑肉不笑地对孙师傅说:“这几双鞋穿着真舒服呀,可丁可卯的。”

  

  四奶奶是个穷竭心计,厚颜无耻的女人,她来到钟家以后,那种穷人乍富的面孔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了。她不仅把钟家现有的财产霸为己有,在舜瑶嫁到钟家后,她又开始打起了霍家的主意。

  

  8月底的一次商界宴会上,要求到会者穿西装。而对于从不穿洋装的钟四爷来讲,也不得不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了。他迈进霍家大门,为自己定做了一双皮鞋,这双鞋是四爷有生以来穿的第一双皮鞋,也是他最后的一双皮鞋。在闲聊中,祥涛关心地问起四奶奶穿的鞋是否合适?四爷这才知道了杜氏背着自己来这里做鞋的事情,他心中大为不快。

  

  一回到家里,四爷便大发雷霆,称四奶奶丢了钟家的脸。他明确立下一个规矩,不准四奶奶再去霍家做鞋。杜氏自知心中有愧,不敢多言,赶忙派老张把钱送到霍家,而霍家又如数地把钱退了回来。

  

  孙师傅堪称手艺高超,但做四奶奶的鞋,却让他感到困难,四奶奶的脚型是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的最难看最不好画鞋样的小脚了。

  

  舜瑶知道了此事,除了更加厌恶这个继母外,就想马上离开这里。在廷光的心里,他怕妻子看不起自己的家庭,对自己的家感到很失望。

  

  霍家的母亲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她对丈夫说:“我们是为了三女儿,我们大度一些,这不过是几双皮鞋的事情。看在廷光和他父亲的面子上,我们不必去计较那些了。”

  

  事后,舜瑶问起母亲这件事情,母亲爽朗地一笑:“你继母在我面前只不过是耍了点儿小孩子脾气而已,她才多大?你大哥都比她大一岁。别把你妈看得太小气了,自从我跟了你爸,我就想开了,钱是身外之物,我老是劝你爸。当然,做买卖不能不想钱,可是,她是你婆婆,把关系弄僵了多不好,算了吧。”

  

  母亲的大度和宽容,舜瑶始终也没有理解透,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如此宽待他人?见到母亲,舜瑶可以倾诉一切心中的不快,当她说起桂枝的儿子把尿撒在沙发上的事情时,母亲竟然笑了起来,她告诉舜瑶:“丫头呀,在我们乡下,结婚前都让小孩子在婚床上打滚呐!按照我们老家的习惯,结婚的当天,小孩子要把一泡尿尿在新娘和新郎的床上才好,这叫借尿生子嘛!不过,那孩子把尿尿错了地方,擦一擦就是了,如果嫌弃,再换一个面,何必跟一个小孩子生气呢!”母亲的话,让舜瑶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但那种带着乡土气息的逻辑反而让她的心里开朗了许多。

  

  母亲对他人永远是宽容的,而对她自己却永远是吝啬的。他们婚后,母亲脱下那套参加婚宴的服装,又换上了对襟衣服,开始不停地忙碌起来。

  

  但无论怎么说,在新沙发上留下的痕迹,令舜瑶不高兴,她在新沙发上做了一个丝绒罩子,将那块污迹遮盖起来。

  

  转眼,假期结束,廷光和舜瑶就要返回北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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