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
舜瑶夫妇来到车站时,祥涛与祥涌已经等在那里了。舜瑶见到大哥和三弟的时候,心里一阵发热。祥涌告诉她:“三姐,你放心吧,我会经常去看望廷平的。”
舜瑶夫妇告别了大哥与三弟后,走进车厢,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舜瑶的表情有些伤感。车厢里仍然有日本兵在巡逻,但这一次,舜瑶不再害怕他们了,有丈夫在自己的身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此次回北平,她完全走出了那种羞涩的心态,把头踏踏实实地靠在了丈夫的肩膀上。
车窗外面的田野里,秋意初现,棒子地里已经有人摘收玉米了,那一望无际的玉米地,使她想起了家里的早餐。每到这个季节,家里餐桌上天天都有新玉米摆上来,还有母亲做的松花蛋和流着黄油的咸鸭蛋、酱花生米,母亲做的任何东西都好吃。她想起了与大姐一起吃饭时的情景,回味无穷。此次回家完婚,见到了二弟,他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男子汉,她欣慰极了。难怪好友季兰一定要让自己把二弟介绍给她呢,舜瑶感到季兰有点滑稽。
廷光坐在车厢里,边看报纸边喝着茶,时而看一眼窗外。随着车轮与轨道的碰撞声,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股烟瘾上来,廷光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报纸,起身来到车厢的尽头。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向外吐了出去。那个巡逻的日本兵慢慢地朝着他走过来,还故意弄出了响声,这让一直注视着丈夫的舜瑶不觉地心头一阵紧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坐在位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廷光听到了动静后,转身看了一眼那个日本兵,而那个日本兵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廷光扶了扶眼镜,轻声咳嗽了一下,用日语问到:“对不起,我可以在这里吸烟吗?”那个日本兵点了点头,回答说:“可以。”说完,他站在廷光的旁边不动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廷光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马上从上衣兜里掏出烟来,递给那个兵。
日本兵没有接他的烟。廷光干脆从里面取出一支烟递给了对方,那个兵才伸手接过了烟。他伸了伸腰,用廷光的打火机点燃后,拿着打火机看了看,然后,用生硬的汉语说:“这是日本货。”廷光笑着回答说:“对。”他们开始交谈起来了。
他们之间一会儿用日语说,一会儿又用中文讲。当兵的听说廷硕在东京大学念书的时候,立刻伸出大拇指,说:“棒!棒!”他流露出对廷光的羡慕。他是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正要迈进大学校门的时候,战争把他带到了中国。说着,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指着上边的人告诉廷光,这是他的母亲,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对母亲的思念。他还告诉廷光,妈妈每天都在等着他回家。
廷光从来没有喜欢过日本,即使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都是日本通,他也没有跟他们走到一起。他会说一点日语,但却从来不在自己父亲的客人面前显露,他对自己父亲一口咬定自己不会讲日语。每当别人说起他们母亲的时候,廷光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生母。他从一个小本子里取出生母的照片,告诉那个日本大兵,自己的生母已经不在了。那个兵听了后,立即双手合拢在胸前,并低下了头。
当那个大兵离开的时候,廷光把那包刚打开的烟送给了对方,大兵高兴地收了起来。
看到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舜瑶才松了一口气。火车在奔驰,廷光仍然站在那里吸烟,他看着渐渐黑下来的窗外,又想起家里的事情。虽然,他很会开玩笑,逗别人高兴,但实际上,他却是一个十分伤感的男人。在他的生活里,对他性格产生最大影响的是生母,他顽皮、聪明、看书过目不忘、好动好客、爱说爱写,这完全继承了生母的血脉。他对自己的生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生母走后,他的精神世界留下了一块空白,他的性格也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他开始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心,整日心事重重,对周围的一切都怀有戒意,他害怕家里出事。只要学校一放假,他立刻就会回到小城。尽管他不喜欢继母,但还是违心地称呼对方“娘”。家里发生的变化,让他感到心痛。每当他看见小弟流露出渴望与求助的眼神时,就感到痛心入骨。继母是家里一切的罪魁,正是她的存在,兄妹之间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想,无论如何,自己毕业找到工作后,要带着小弟出去单过。
自己父亲的事情也让他担心,抗日风声越来越紧,很多抗日志士被抓进宪兵队,有不少人暗中托父亲解救那些人,可是,父亲的能力终归是有限的呀!将来?将来父亲的命运会如何呢?他一想到将来,心立即就紧缩起来了。他望着窗外,不停地吸着烟,企图忘记那些令人担忧的事情。
舜瑶坐在那里也想着自己的心事。结婚来得太早了,但这似乎是上帝事先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她满意丈夫,但她却讨厌那个继母。那个女人的脸就像一块铁板,冰冷灰暗。她对人说话总是耷拉着眼皮,那张长脸没有丝毫表情。公公虽是闻名遐迩,但娶了继母如同养虎遗患。聪明的公公为什么没有看清楚这一点呢?这必将使他的一生铸成大错。
舜瑶又想起在钟家的另外两件不愉快的事情。婚后,他们第一次从外面回家,她发现自己的箱子和大衣柜有人翻动过,这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她第一次对丈夫发火,质问丈夫:“难道我的东西还要向你家汇报不可?为什么随便翻我的箱子!”廷光无法向妻子解释这个怪现象,只能把箱子锁起来。此后,他们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在门上挂一把大锁。
另一件事,有一天晚上,廷硕喝得醉醺醺地来找丈夫聊天,他看到梳妆台上摆满的香水及化妆品,十分羡慕地对他们说:“舜瑶有这么多东西呀,给桂枝一瓶吧。”舜瑶看着廷硕的脸,说:“这是我母亲给我买的化妆品,我不能送人。”一句话把廷硕说得满脸通红。廷光感到十分尴尬,他也没有想到大哥会来要弟妹的嫁妆用品,他不满地对廷硕说:“大哥,你少喝点儿酒就能给大嫂买一瓶。”
廷硕离开后,廷光劝妻子说:“咳,大哥说醉话,别往心里去。”他又劝妻子:“你有那么多,大哥既然开口了,你就给他们一瓶吧。”看着丈夫为难的样子,舜瑶不想在新婚的日子里为一瓶香水跟丈夫吵嘴,便拿出一瓶送给了桂枝。她心里想,廷硕能在外面为酒吧的女人花钱,难道就不能给自己的老婆买一点儿东西吗?从那以后,舜瑶便把所有的东西都锁进了箱子里,她对钟家的人多了一层轻蔑。
直到晚餐时间,廷光才走回自己的座位。看到满脸不高兴的妻子,他关心地问:“刚才是不是让你担心了?我就是跟那个鬼子说了几句话,没有危险。”
舜瑶见丈夫回来了,便不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她抬头望着丈夫,说:“没有什么,只是感到有些累了。”
廷光看了看表说:“走吧,餐车开始卖饭了,我们去吃饭吧。”说着,他把手伸向妻子,舜瑶站起来与丈夫一起去了餐厅。
火车上的餐厅不大却很干净,廷光要了一瓶小城牌子的啤酒,给妻子要了一杯苹果汁,还点了两个热菜和两盘凉菜,然后,他点燃一支烟。舜瑶边吃边想,眼看就要毕业了,她对于与继母一起生活没有信心,她希望离开这个家,唯一的办法就是远走高飞。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是钟家的人了,不得不与丈夫商量一下。于是,她放下筷子,平静地对廷光说:“我有个想法,明年大学毕业后,我打算去美国念书,你和我一起去吧。”
廷光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停留在妻子的脸上,张着口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情绪有点紧张地问:“你这个想法为什么不跟我早说呢?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舜瑶点点头,说:“是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决定以后去美国念书了,可是家里却让我结婚。”
廷光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些不高兴,说:“这么说,我们结婚是件错事?我没有你那种高要求,我根本就不想去国外念书,我只想大学毕业后,在小城找一份工作,好好过日子。我看你呀,毕业以后,照顾这个家就行了,我也不需要你出去工作。再说,大大也不会高兴自己家的儿媳出去干事的,我们家不愿意让女人出去工作。”
舜瑶没有生气,她清楚,只要自己一成家,这件事情将成为永远的梦,但她还是坚持着说:“我就是不愿意回你家。”
廷光无可奈何地说:“家里有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淑青很不懂事,你不用去理她。继母也不敢对你怎么样。大嫂说话,有时不中听,你也别往心里去。来,我们还是吃饭吧。”说完,廷光给妻子夹了一些菜,他始终没有再提去美国的事情。
见丈夫不说出国的事情,舜瑶的心里完全凉了下来。她想,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们用完晚餐,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舜瑶变得愉快起来。廷光见妻子高兴,加上喝了点酒,话也开始多了起来。他给妻子讲故事,山南海北,让妻子足足笑了一个晚上。妻子的欢笑,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欣慰,让他感到只有当妻子笑起来的时候,才是他生活中最快乐的时光。
1941年9月,辅仁大学又来了一批新学生,瑞雪作为新生提前来到辅仁。她们姐妹能够同校读书,令很多女孩子羡慕。瑞雪是一个思想活跃,性格爽朗的女孩子。她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白里透红,脸上总带着一副甜甜的笑容,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那清脆的笑声。她很新潮,也很随和,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做了几套西式裙装,把头发烫成又高又蓬松的狮子头,她就住在舜瑶前面院子的宿舍里。
廷光返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与妻子暂时分开,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他看到班里的同学准备行李离开学校的时候,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起来。那两个天津的兄弟告诉他,他们已经决定去重庆政府总部任职,并积极推荐廷光也去那里任文职。在这个秘密警察、便衣特务遍布于世的社会里,能有人如此信任自己,他感到四年同窗,交到了真正的朋友,他知足了。但是,他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感谢兄弟俩对自己的这份友情。
毕业结束以后,廷光就搬出了学校,他也没有回小城,而是在离辅仁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处房子,以便照顾妻子,他们暂时过着分居的生活。
舜瑶除了与丈夫见面外,其余的时间全部用在学习上了,廷光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北平图书馆里度过的。有时,舜瑶抽出时间与丈夫在外边吃顿晚饭,每个周末,廷光都会买两张戏票与妻子一起去看京戏,享受他们愉快的周末时光。
1942年春节,舜瑶的五妹和六妹来到北平,她们一是来看姐姐,二是来看辅仁大学,三是来逛北平。恰好室友都回家过节去了,舜瑶便把妹妹们安排在自己的宿舍里。姐妹四人在北平欢度春节,给舜瑶带来了无限的欢喜。
春节一过,舜瑶突然感到身体非常不舒服,常常呕吐,她没有告诉丈夫。而在这个时候,廷光也收到了四爷的来信,希望他早些返回小城参加工作。信中写道,“有三个工作任你挑选:第一,把家里的房地产管理起来;第二,给他一笔资金办个工厂;第三,在军界任文职”。
廷光回信给四爷,家里的房产,他不会伸手;生意上的事情,他也不感兴趣;与政治沾边的事情,他更不会去干。但他答应四爷开春前返回小城。
舜瑶很不理解丈夫的做法,她劝丈夫尽早回小城找一份工作。但廷光总是找出各种借口不回去,这让舜瑶十分着急,她想到了大哥和翁大哥。于是,分别给他们写信,以求得他们的帮助。很快,对方就回信了。
大哥祥涛,欢迎廷光在“天鹰”管理一个店铺,这也是父亲的主张。但却被廷光拒绝了,他不喜欢插手别人家的买卖。霍家父亲一直以为,廷光在自己的企业里干事,这个企业就会如虎添翼。但廷光的回绝,令父亲遗憾不已。
翁大哥是政府的特派员,享受很高的待遇,又是参议院的秘书长,可以在政府总部为廷光安排一个上校文职官。对此,廷光还是婉言谢绝了。
丈夫拒绝了父亲和翁大哥的好意后,舜瑶十分恼火。她真没有想到丈夫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大家给他铺路,他却如此张狂。看着妻子不悦的面孔,廷光平静地对她说:“舜瑶,我一不想当官,二不想为了生意整天算计别人,三不想沾军界的光,我只想做一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什么高官厚禄,什么金钱财产,这只不过是一张表皮而已。我家的房产地产,我连问都不想问,我怎么可能去你们家做事呢?大大干的这份差事,没有一天让我能安心睡觉的。钱,是好东西吗?就是它夺走了我娘的命!”说着,他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
对于丈夫的言辞,舜瑶感到十分厌烦,她也激动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如果没有你父母这层表皮,你能上大学吗?”
廷光不屑一顾地说:“算我有运气,家里供我念书,我当然要感谢我父母了。”
舜瑶见丈夫还与自己争执,越说越有气:“你是铁嘴钢牙,我辩不过你,可你必须要找份工作,我不愿意像大嫂那样,成天看人家的脸过日子,我也和你一样,‘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但我们总应该自食其力吧?”
廷光看着急红脸的妻子,感到很可笑,他笑而不答,静静地注视着妻子那张因激动而变得更加美丽的鹅蛋脸。看到丈夫那副逍遥自在的样子,舜瑶干脆不再去理他了。
舜瑶的反应十分厉害,以至于无法去上课,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仍然紧张地学习,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眼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她只好穿上了母亲做的宽大的旗袍,以遮盖自己的肚子。
廷光无法阻拦妻子的学习热情,舜瑶也不会听丈夫的劝阻,她还是那么孜孜不倦地读书,她的教授十分喜欢她的学习态度。
三月中旬,廷光又收到四爷的来信,信中说,家里准备盖房子,让他回家作计划并监督这项工程。这个时候,舜瑶才把自己有身孕的消息告诉了丈夫。廷光大吃一惊,随后又惊喜万分。他马上劝妻子放弃上学,跟他一起回家。但是,舜瑶拒绝了他的要求。
她对丈夫说:“我已经读了三年半,只差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我不能半途而废。”
面对妻子的固执,廷光无能为力,只好打电话告诉了祥涛。母亲知道女儿有身孕的消息后,十分着急,随即,她让祥涛拍了一份电报给舜瑶,希望女儿暂时放弃学业回家休息。
舜瑶非常生气丈夫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她母亲,但是,母亲的话她又必须服从。她手里拿着电报,哭了整整一夜,她清楚,只要自己一离开学校,就不可能再走进这所学校的大门。
那一夜,瑞雪一直陪着舜瑶坐到天亮,舜瑶的手也一直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天亮了,瑞雪看着三姐痛苦的表情和疲惫的身体,心疼地对她说:“三姐,别着急,孩子一定要生下来,我们可以先办一个休学,暂时回家休息,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回学校继续念书,那个时候,也只需要半年的时间就可以念完的。三姐这样的身子,妈怎么会放心呐!”
舜瑶痛苦地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伤心地对瑞雪说:“四妹,一切都错在了结婚上,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结这个婚呀!现在,一切都晚了,生完孩子,我能撇下孩子再来念书吗?”说完,舜瑶捂着脸“唔,唔”地又哭了起来。瑞雪慌忙一边安慰着三姐,一边扶着三姐躺在床上,她生怕这种悲伤会惊动肚子里的小生命。
舜瑶的反应一天比一天厉害起来,学习的压力与呕吐的辛苦,让她疲惫不堪,她吃不下,也睡不好,在这种情况下,她搬出学校,与廷光住在一起。
肚子里的小生命让舜瑶备受煎熬,看着妻子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廷光十分心疼也很着急。他尽量做可口的饭菜,但是,妻子只要一动筷子就呕吐不止。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经过几天痛苦的思忖后,舜瑶只能向肚子里的小生命妥协,她忍痛去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教授遗憾舜瑶暂时离开学校,又很期待她能尽快返回到学校里来。但是,舜瑶的梦想随着肚子里小生命的成长,越来越远了。
在离开北平前的晚上,舜瑶再一次来到学校,她静静地走过了以往所学习过地方,讲堂、教室、烹调室、体育场、图书馆和食堂,还有自己的宿舍。她看着宿舍前的那棵小树,十分感慨。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是小树却要永远扎根在这里。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很是难过。这里将成为过去,她要忘记勾起自己梦想的去美国深造的机会。
舜瑶对这座恭王府充满了眷恋。在这里,她懂得了生活,学到了知识,她已不再是四年前幼稚的女学生了,如今,她已经长大,有了家,并且很快就要做母亲了。虽然不能继续念书,但是,她还是要感谢父母对自己的培养。站在大门外,她恋恋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校门,心里默念着:再见了!朋友,将来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三月下旬,廷光终于带着妻子回到了小城。当天下了火车,母亲就把舜瑶留在了家里,以便照顾女儿的身体。舜瑶见到父母的时候,嚎啕痛哭了一场。结婚,让她的计划付之东流,成为她终身的遗憾。但她没有因此而抱怨自己的父母为自己所选定的人生。她认定,这是上帝对自己的安排。
三女儿因为有身孕不得不弃学回家,这让父亲感到心痛不已,他感到自己又一次对不起三女儿。越是看到自己家里的买卖红火,越让这个中年男人的心不是滋味,这是三女儿以婚姻和学业作为代价所换来的。三女儿渴望念书的眼神和肚子里的孩子带给她的无奈,都让父亲感到无地自容,为此,他坐在自己的卧室里整宿没有合眼。他希望在以后的生活中,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这个三女儿,他想用父爱宽慰女儿伤痛的心。
钟家新房子的地址选在离港口和安盛路不远的蜚贤路。那里离海边不远,既可以天天看日出,又听不到海浪的喧嚣声。
廷光回到小城后,没有去找工作,而是承担了自家盖房子的整个工程。地址选定以后,他就开始着手做预算和准备材料,钟四爷把一切都交给了他。尽管廷光没有干过这一行,但对于他来讲,这是一个可以施展自己特长的机会。
廷光请翁大哥为自己家的住宅设计图纸,并把施工交给了翁大哥的父亲。建筑材料的选择上,他选用了高档的进口材料、优质的石材和装修材料。
根据小城的海洋性气候,房子的外面选用砖石结构,内部则使用木材。他喜欢德国建筑的坚固与大气,所以,他计划把自己家盖成德式家宅。
舜瑶在母亲家里,得到了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对于无法改变的生活,她的心情也开始变得平静起来,人生有得就有失。想到自己就要成为母亲,她的心里又充满了甜意。
钟家的晚上,四爷在外边叫了一桌菜,把全家人叫到一起。祖孙三代,同桌共餐,应该乐以忘忧。可是,餐桌上的一幕,让舜瑶又明白了很多事情。
小强因很少上桌子吃饭,见到丰盛的饭菜,便站在自己的凳子上叫唤着吃这个,吃那个。桂枝生长在一个秀才的家里,却不懂得饭桌上的规矩,她不仅对于儿子的叫喊无动于衷,而且为了给儿子夹菜,她也站起来伸出胳膊为儿子挑菜,以至于把桌布弄得很脏。看着她们母子吃饭的样子,四奶奶的表情急剧变化着,她的两道画眉倒立起来,本来就长的脸变得更加长了,她的眼睛里射出了一道冷光,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拉起女儿,起身离开了饭桌。
淑青见桂枝这副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因为有父亲在,她才没有喊出声来。她的目光里闪着一道红光,愤怒地注视着桂枝。几分钟后,她也走出了饭厅。桂枝并没有因为四奶奶和淑青离开而有所收敛,反而有点儿得寸进尺起来了。
舜瑶为桂枝的做法感到难为情,对她的同情心变成了一种鄙视。下乔入幽的感觉,让她一下子就没有了食欲。
桂枝仍然给儿子夹菜,小强也越发大胆起来,他开始叫喊。这种无法无天的举止终于惹怒了四爷。他不高兴地对桂枝说:“桂枝,把孩子领出去吧。”这时,廷光才注意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大嫂和小强的桌子前,已是杯盘狼藉,这让他瞬间感到了大嫂的粗俗和芜俚。
听到四爷说的话,桂枝只好放下手里的碗筷,带着儿子离开了房间。他们一出门就被淑青挡住了,淑青虎着脸对桂枝说:“大嫂,大大吃完饭后,你去把餐布洗一洗,明天再送到洗衣店。”桂枝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我去洗衣店?不是一周送去一次吗?”淑青白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每到周末,洗衣店就会有人来取走钟家的脏衣服,几天以后,他们送回来的是平整雪白的衣物。所以,家里所用的一切都是洁白干净的,这已经成为一个习惯。在这个洁净如癖的家庭里,桂枝的行为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桂枝的旗袍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油迹,令人看了不舒服,对于这些,她好像全然没有意识到。
第二天早晨不到六点,淑青就敲响了他们的房门,高声叫着:“二嫂,做早饭了。娘让你去做饭。”这种声音在宁静的早晨,显得格外震耳。
廷光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表,时间还不到六点,他披了一件睡衣,打开房门,见淑青仍然站在他们的门口,不高兴地对她说:“大妹,也真难为你了,这么早就来叫门,你没有看到你二嫂的身体吗?娘需要休息,你二嫂就不需要休息吗?”他故意把声音抬高了接着说:“你去告诉娘,从今天起,你二嫂不能做饭。”说完,不等淑青说话,就返身回屋子里去了。
有生以来,二哥还是头一次大声对自己说话,这让一向专横跋扈的淑青忍受不了,她遭到二哥的数落,像是挨了一闷棍,不知所措,稍停片刻,她委屈地捂着脸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早饭,廷光夫妇没有与大家同桌吃饭,而是从外面买回来早餐,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的。廷光没有理会继母的反应,也没有对四爷做任何解释。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妻子。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失礼节地保持和颜悦色去见继母,四奶奶不得不收敛了一些。
桂枝见二弟如此维护自己的妻子,心里充满了羡慕,她越发感到丈夫不在身边的寂寞如同一片苦海。
早上十点整,钟家客厅的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是霍家打来的。一会儿,钟家大门外面就停了一辆小车,是舜瑶的三弟来接她回娘家的。为了省去一些麻烦,舜瑶在离开母亲家的时候,就嘱咐母亲,让家里第二天一早就来接自己。
四奶奶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起身向外张望,只见一辆车子停在自家门外,又看到祥涌正站在车子的旁边,她的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脸上露出一丝羡慕的表情,随后,就又变得阴沉起来。此时,只能用嫉妒来形容她的心情。
四奶奶看着这对夫妻离开家后,开始变得有些烦躁起来,这个儿媳妇的娘家如此关心她,又让四奶奶想起了自己的娘家。她很小就失去了母爱,她也是在继母的指使下长大的。所以,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畸形的情绪,她嫉妒那些受到母爱的女孩子,她更仇视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她是自己继母的翻版。舜瑶不把她放在眼里,对自己不软不硬,像一把盐撒向她的内心伤口处。她望着远去的车影,无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她叫来淑青,让淑青把女儿带到客厅去玩儿。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