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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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石头的原因,我得以天天去看水红衣服。
理由是我可以天天找理由跑到他们班去玩,这是很正常的事,我们也经常这样做,有时还跑到的别的班去听课。
我已经说过,由于潘刚的退学,我每到周末只能一个人来去匆匆了。说实话,这是一个很没有意思的事。
但不久,同村的石头出现了。
石头的原名叫什么,已经不必去追究了。他什么形象呢?远远地从山上走下来,黑瘦黑瘦的那个就是。他幽默、机智,总有一张爽朗的笑脸,做起事来,也干净利索。于是有小时候的伙伴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要记住他很容易,因为他走路能带风,扇得身边的松针都呼呼作响。如果他在人群里,肯定他话最多,却不让人腻烦,属于谈笑风生的那种。
石头跟我一个村子的,认识的较早。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村里的阿富哥妻子生病去世了,后来在熟人的介绍下,与远在另一个山村的离了婚的女子结合,那女子带着一个男孩嫁过来了。那个男孩就是石头。
结婚那晚,我去吃喜酒,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火炉边,我看到怯怯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的他,约莫比我大两岁,穿着黑色的灯心绒衣服,是新的。
有大人过来拉起他,告诉他叫我“耶耶”。在我们那里,叔叔是称为“耶耶”的,不知道源于什么原因,不过两个词意思一样,发音不同而已。
我慌得一下就跑了。
不过从此以后,他一见到我就叫“耶耶”。
我们成了好朋友,草垛里有我们躲猫猫的身影。躲猫猫其实就是捉迷藏,躲起来的人叫猫猫,有点像猫捉老鼠时的那种隐蔽形态。实在找不到了,找的人就说:“猫猫叫一声”,然后隐蔽处就会有“喵”的叫声。寻找到“猫猫”时,“猫猫”就大叫一声“逮”,干净利落,伴以跃出扑鼠的动作,很是好玩。
几个人轮流当猫猫,半天下来,几十个草垛已被我们折腾的不成样子了。
但更多时候是在一起放牛,尤其是暑假,我们都要一起上山去放牛。
那是诗意的夏天,由于海拔高,我们这个地方也并不那么热,刚好的温度。夏天需要牛的活儿极少,因此对牛来说,是快乐而幸福的。对我们来说,有一个我们喜欢的工作也是不错的选择。每天早上,我们会约在一起,到田埂上割牛草,一般要割一挑,然后到水田里抓鱼,玩水,浓浓的露珠打湿衣服,然后我们就背着挑着青草回家了。吃过饭就四处邀约,约好在某棵树下或某个路路口集合,同时赶着牛出来,然后快乐地出发。
放牛时就更为自由了,因为没有生活的重担,无非是骑着牛到山上玩一天,认识一些关于树林的故事,吃一些有味道的野果,在某些大石头上写一写作业,在某棵松树下听一听虫鸣,在某一条小河里游一游泳……然后再骑着牛回来。
牛们吃饱了,总会静静地卧在山岗上反刍,不时甩头赶一赶苍蝇,很是自得。但我们不能让它卧着,总害怕它们吃不饱,或回去时牛肚子不是圆滚的,大人也会笑话我们,就人为地把它们赶起来,逼它们继续吃草。牛们很幸福,晚上还要吃早上我们割的青草吃,我们叫催膘。
牛背是宽阔而温暖的,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最多我们把棕蓑衣给它披上。骑在牛背上是幸福的,我们可以在上面翻腾,在上面睡觉,穿过田野,穿过山林,渡过那湍急的小河……感受牛的体温,深深地嗅着那种温情气味。
水牛们对小孩们的态度,就像大人对小孩,根本不大注意我们在它们身上的存在,该吃草吃草,该下河下河,该打架打架……只不过打架时,我们只好快速地从牛背上滑下来,使劲地牵牛鼻子或用棍子赶开。时光美好,哪能让它们没事打架。
牛们有时也跟我们开玩笑,故意气我们,它们快乐地在水里泡着,很享受的样子,有时连头都埋进去,只留着鼻子不时吹出些水泡,让你很是担心它。更气人的是,它们看到泥塘总是想方设法跑过去,在泥塘里使劲地滚,弄得你根本没办法骑,而它们则在一边偷笑。
牛也是很聪明,它不但识途,有时也淘气。干活时,顺便在田地的空隙处放牛,草很肥美,但庄稼的味道似乎更好,它们总是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吃草,然后慢慢地走向远处或者游离你的视线,并不时用明亮的大眼睛偷看你,当发现主人正忙着干活没有注意它时,它就迅速地到庄稼地边,吃几嘴稻苗,啃几株玉米,当你发现时,它迅速地跑几步,又装作很安静的样子吃草。
我们有时生气,故意装作不注意它,等它向庄稼靠近时,我们及时去追它,直把它追得气喘吁吁才罢休。但有的牛性格不好,你追它,它就往庄稼地里跑,踩坏一大片,让你恨死它了!
在我们的记忆中,牧童,也就是放牛的小孩,背着斗笠,吹着横笛的形象是我们关于田园生活的典型图景之一,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牧童情结”。随着时代的轮子往前滚,我们喜欢的牧童距离越来越远,形象也越来越淡,而我们对他们的向往却可能越来越深,最终可能演变成一种类似“神”的形象,比如叫做“牧童神”,因为我们对可能已无法理解的东西,照祖先的做法,就是把它们神化。
我们美丽的童年时光都是在山林中渡过的,我们还不大知道什么不快乐的事。其时,石头读三年级,在村办小学校里。我们都在用长木板搭成的台子上读书,一条木板上坐六七个人,挤挤的。
那时,我们都不想呆在家里,经常跑出来跟我玩。他给我讲许多神奇的事,他说他外公以前是个猎人。
“猎人是干什么的?”我奇怪地问,因为至少我们村已经不听说有猎人了。
“猎人就是猎人,扛着枪打兔子、打豹子!”他的解释很简单。
兔子我知道,在山上放牛,不经意总有一个灰色的家伙从眼前划过,常常吓得我一跳。这个时候,他则拿着牛鞭去猛追,往往是半天后就空手回来,说:“要是外公在就打死它了……。”
“豹子是什么呢?”
“豹子,好大个,跑得快,身上有花,会叨羊。”然后他就举例说他外公的村子里谁家的羊被叨走了,谁家的羊被咬死了。还说他来前,村子里还见过七只豹子,一头公的,一头母的,五头小豹子。顺带着,他又讲起山火来,讲他们如何跟着外公去打山火。
小孩吃饭总喜欢往外面跑,这时,他会给我讲野猪肉什么味道……。
因为他,我对那更遥远的山村无限神往起来……那树林里奔走着多少动人的故事?
我上四年级的时候,他考初中了。此后,我们就很少在一起玩了,但星期六晚上,从田里回来,在清清的水沟里洗完脚,我会去找他,听他讲初中的故事,比如英语就一直是个神秘的东西,咿咿呀呀的,总想不通将来能用它干什么。
他的嘴很“甜”,所谓的甜,是对老人和上辈都非常礼貌,讨人喜欢。这是村里人公认的。大人教育自家的小孩就说:“你看人家,多会叫人!”然后又会拉着自家的孩子,指着过路的熟人说:“叫哥哥!”等等。
他很懂事,他比别人经历的多。但他有着对人诚实、尊老爱幼的美德。他给我转述他外公对他讲他们村子前任族长的故事时,他的眼睛总是放出敬佩的光芒。
时间过得真快,我上初中时,他休学回家,原因是他甲状腺肿大,也就是“大脖子”,需要治疗。他依然去干活,依然乐观,讲起话来依然滔滔不绝,不过却得按时吃药。我发现他家的那张有“福”字的老式厨桌上全是各色的药瓶。
他学习好,回家实在可惜,学校里又来人找他。他父亲不让去,要他在家里干活。他干活很勤劳,似乎读不读书与他没有多少关系,他是我当时见到的最豁达的一个人了。
是一个晚饭时分,我的眼睛里还有新学期的新鲜感,却看到他奇迹般地出现在学校大门口,还有他的继父,正帮他挑着被子、木箱和一袋大米。
他又来读书了,跟我们一起读初二,是我们的邻班。
我向他打招呼,他就向我挥手。随后跟他父亲去办复学手续。从此以后我们又经常在一起了,因为都在二楼睡地铺,班主任也不管我们。我有一段时间就搬到他们班去住了,跟他一起聊天,一起到山林里玩,一起回家,一起扛着米袋子往学校里赶。
他的脚杆子确实好,脚掌也奇大,是长时间走山路练就出来的。他走山路像风一样快,总是走到前面去,然后又停下来等我,但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又走出前去。时间一久,我走路也飞快起来,迎面而来的景色沙沙地往后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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