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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江南无谢安 塞北有王猛

 

  成吉思汗死后,蒙古帝国的对外扩张并没有停止。窝阔台汗即位后,南下攻灭金朝,占有了中国北方的半壁江山。其后,又有旭烈兀的西征,及建立伊尔汗王朝;蒙哥汗的南下亲征宋朝,及忽必烈的远征大理。当然,这些武功业绩不可谓不盛。但是,若统而论之,上可与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帝国、西征花剌子模国的功业相颉颃者,则唯有元世祖忽必烈统一中国的壮举。
  中国政局之统一,其源远矣。早在夏、商、周三代,已发其滥觞。至秦灭六国,废除封建,代之以郡县,一统格局基本定型。汉承秦制,少有变更。然自汉末纷乱,三国鼎立,始肇分裂之端。及西晋分封诸王,纷乱复起,乃有大批少数民族入迁中原,各自建立政权。
  此后,历经前秦苻坚南伐,企图统一全国,淝水一战,而以失败告终。鲜卑拓跋氏崛起,建立北魏,与东晋划江为界,南北分裂,遂成定局,历时长达数百年之久。及隋朝南下灭陈,全国再次出现一统之局。唐朝取而代之,再现大一统盛世。到唐代中期以后,藩镇割据之势已成,统一则名存实亡。及至五代,少数民族再次大举进入中原。先是契丹族耶律氏建立辽朝,后是女真族完颜氏建立金朝,历史再次重演了南北分裂的悲剧。
  如果说,第一次南北朝的出现,是由于东晋与北魏之间的力量对比大致趋于平衡的话,造成这种分裂局面并不奇怪。那么,第二次南北朝局面的出现,就已经有所不同。与辽、金二王朝相抗衡的宋朝,其总体实力是远远超过对手的,但却又总是处于下风,双方较量,宋朝屡屡失败。不论是主动收复燕云失地的三次大规模的军事进攻,还是被动挨打的处处防御,皆是如此。岂不怪哉!假如没有长江天堑作为屏障,大概等不到蒙古帝国的崛起,宋朝就早已被女真人灭掉了。
  纵观蒙古帝国崛起以前的中国历史发展大趋势,不难看出,凡是在出现南北大分裂的时期,对峙的双方中,必有一方是曾经以游牧生活作为主要方式的少数民族所建立的政权。而其一旦进入中原,建立王朝,就很快被农耕文化所同化。不久,又会有新的游牧民族崛起于北方草原,然后重新开始向南方的迁徙。这种现象周而复始,蒙古民族的南下,就是这个循环圈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窝阔台汗灭金,是蒙古等游牧民族向南迁徙全过程中的第一步,其势力已进达淮河一线。蒙哥汗的大规模伐宋,是这个过程的第二步。他的伐宋方略,是照搬老祖宗的那一套办法。其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迂回包抄的出奇制胜之术。这种方法,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草原的争霸战争中,屡奏奇效,多次以少胜多,转败为胜,起了极大作用。在成吉思汗及窝阔台汗攻灭金朝的战争中,也起到了同样重要的作用。故此,蒙哥汗出军伐宋,自然也要采取这一惯用的方略。
  为了实施迂回包抄的战略,他派皇弟忽必烈率奇兵,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去攻灭远在西南边陲的大理。这种孤军深入的战术,本是兵家之大忌,也只有蒙古人才会想出这种办法。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战略进攻还算顺利,没有遇到顽强抵抗。假如沿途受阻,而大理又采用坚壁清野的战术,久攻不下,蒙古远征军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个战略步骤顺利实施后,蒙哥汗乃亲率大军,攻向川蜀之地。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放着一马平川之地不去攻打,却要选择这种令人头痛的地域作为主要战场呢?其实,这正是蒙哥汗为避开宋军严密设防的长江天险,而采用的迂回包抄战术的战略思想的一种体现。但是,这种做法,却是他所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也使他吃了大亏。
  当时一些熟悉中原情况的人们,就已经指出他的这种做法所带来的种种弊端。身为国君,而轻率地深入险恶之地,一旦有什么不测,其后果不堪设想,此一不智也。蒙古军之特长,就在于骑兵的进退神速,机动性极强。但是,川蜀之地山壑纵横,坚城棋布,易守难攻,正好限制了骑兵的作用,令其无法施展特长。弃己之长,而久处难攻之地,此二不智也[16]。
  历史的发展果然不出预料,蒙哥汗率重兵在蜀中苦战一年多,进展十分困难,付出的代价却极大。最后,连蒙哥汗自己,也在坚城之下,被宋军击伤,命丧异乡。统帅阵亡,攻宋之战遂以失败而告终。蒙哥汗虽死,统一全国的过程并没有结束,其重任则落到随后即位的忽必烈头上。
  比起蒙哥汗来,忽必烈算是幸运得多。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使他避免了重蹈蒙哥汗错误的旧辙。有这样一句名言: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就在这时,在南宋这个大堡垒内,由于矛盾激化,而出现了一个叛徒——大将刘整。由于有了这个叛将的指点,才使忽必烈能及时调整了进攻江南的主攻方向,经过重新部署,放弃攻蜀的老办法,而将重兵都集中在敌方的防御要害之处,江防要塞襄阳与樊城(今湖北襄樊市)。
  从这时开始,南北的统一已经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了。忽必烈调动大军,自至元四年(1267年)始,迄至元九年(1272年)止,对襄阳、樊城发动长期围攻,终于将其攻克。从此,长江天险已不足恃。不久,蒙古大军于至元十一年(1274年)由此渡江,正式发动攻灭南宋的战役。又经过短短的两年时间,即击溃宋军主力,攻占宋都临安(今浙江杭州),并将宋朝的皇太后及小皇帝俘获,北上押往燕都。
  中国历史由此掀开了新的一页,自汉、唐之后,再次出现大一统的局面。所不同的是,前两次的一统王朝,乃是由汉族地主所建立。而这次的元王朝,才第一次由少数民族首领所建立。这种变化,有着十分深远的意义。
  如果说,契丹族建立的辽朝,其诸帝对于占有燕云十六州已经心满意足的话,那么,女真族建立的金王朝,其诸帝的奢望就不仅仅是如此了。特别是海陵王完颜亮将都城由东北南迁到中原的中都(今北京),并大举率军南下,扬言要“立马吴山第一峰”,这种统一的愿望,已经表现得极为强烈。只是因为受挫于长江天堑,又有众叛亲离的政治危机随即爆发,才使统一战争最后归于失败。
  蒙古族建立的元王朝,正是在契丹、女真等少数民族政权不断南迁的基础之上,才能够有进一步的发展,而达到全国的统一。辽朝时,少数民族的势力,已经由长城以北向南扩展到黄河以北地区,这可以拿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为标志。长城屏障一失,就只有以黄河为其屏障。当然,北宋王朝在三关一带,广开河泊(今白洋淀等处),实际上也是起到一种屏障作用。
  金朝时,少数民族的势力,又由黄河以北向南推进,达于淮河至长江一线的广大地区。这可以拿金军攻占汴京(今河南开封)和册立刘豫伪政权为标志。黄河既然已不足为凭,农耕民族的宋王朝就只剩下长江这最后一道屏障了。
  在这分裂割据的几百年中,也不是没有反复。辽王朝灭亡时,宋朝大有收复燕云十六州、恢复长城屏障的机会,但是没有把握住,遂导致更大的失败。金王朝灭亡之时,宋朝已不可能收复燕云十六州,却可以将防线推进到黄河一线,但是这个机会又没有能把握住,于是一错再错,终致坐以待毙。
  对于统一全国这样一个雄心大志,辽朝自其创立之始的太祖阿保机,直至辽末败亡之天祚帝,诸帝连想都未曾想过,他们安心于草原的游牧生活。这是由他们的参照系所决定的。契丹人世代生长在北方草原上,对于农耕文化很少接触,能够利用中原的战乱而得到燕云十六州,而又时时面临宋朝为收复失地而发动进攻的威胁,故而能够保有这些新占之地,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在辽朝诸帝看来,宋朝仍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对手。
  女真族崛起之时,其参照系已经有所不同。在攻灭辽朝后,竟然轻而易举地又攻灭北宋,俘其二帝,故而已把中原大地视为囊中之物。从金太宗直到海陵王,都在为一统江山而征战不休。然而,却都因无法克服长江天险的阻碍而屡告失败。金世宗篡位后,对于南北力量对比重新加以估量,明智地放弃了为一统江山而采取军事进攻的总战略。
  作为中原正统王朝的宋朝,自太祖赵匡胤登基后,就念念不忘收复燕云失地,一统江山。因为他的参照系是汉唐盛世。此后,直到宋徽宗联金灭辽,犯了严重的战略错误,也无非是为了收复失地。再到高宗仓皇南渡,建立偏安政权,其实力已是每况愈下,却仍然念念不忘收复失地。这种一统江山的观念,不仅是帝王的愿望,而且也是许多大臣、武将,乃至民间百姓的愿望。当时著名诗人陆放翁的名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正是这种愿望的集中体现。
  为了收复失地,一统江山,南宋政权重蹈老祖宗的覆辙,采取愚蠢的联蒙灭金的错误战略。其结果,不但没能收复失地,反而招来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敌人,一个真正能够一统天下的敌人。灭金的同盟者在分配战利品不均的情况下,旋即反目相向,兵戎相见。
  作为蒙古统治者而言,其参照系又与辽、金,甚至宋朝不同。从太祖起兵,南伐西讨,驰骋万里,气势如虹。作为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其视野比起农耕民族来,自然要宽阔得多。故而蒙古帝国的对外扩张,其势头之迅猛,其范围之广阔,确实使惯于定居的农耕民族望尘莫及。
  忽必烈在夺得大汗之位后,也不满足于现有的疆域。特别是,由于蒙古贵族内部矛盾的公开化和白热化,使得成吉思汗时分封的诸汗国,这时已经各自为政,不再听从大汗的指挥,甚至刀兵相见,一争雄长。
  另外,忽必烈在被封为藩王之时,即已“思大有为于天下”[17],在藩邸广罗人才,收为己用,志在统一江山。也就是在此时,他开始更多地接触到中原的农耕文化。对于早在汉代就由大儒提出的“大一统”政治学说,因与他的大志不谋而合,故而受到赞赏。忽必烈这时已经开始自觉地用儒家的学说来治理中原。为了实现“大一统”的政治抱负,他将帝国的统治中心——都城,由漠北迁到了漠南,表现出继续向南扩张的意愿,并旋即加以实施。
  这时南北分立的双方,一方是军力十分雄厚、又有众多贤才幕僚辅佐的元王朝;另一方则是君王软弱偏安、大臣奸佞弄权的宋王朝,其强弱之势,相差天壤。平衡的均势一旦被打破,剩下来的问题,只能是统一的时间而已。正如当时江南人作诗所言:“江南无谢安,塞北有王猛。”[18]政治局势,确实如此。
  在元朝平定江南的过程中,有一个人特别值得一提,那就是由忽必烈派往南宋的国信使郝经。郝经,字伯常,山西陵川人,为忽必烈幕府中的重要谋臣之一。中统初年,受命出使南宋,被奸臣贾似道囚于真州(今江苏仪征),前后长达16年之久,而宁死不屈。最后,被宋廷放回,时人比之为被匈奴囚于北海牧羊的汉朝使节苏武。唯一不同的是,这时历史的大背景正好颠倒过来;前者是中原王朝的使臣被少数民族政权所扣押而表现出高尚的情操,后者则是少数民族政权的使节被中原王朝所囚。
  在元朝统一中国以前,少数民族即多次在中原建立政权,其规模虽然越来越大,却始终无法打破分裂割据的局面。而在割据并存的多个政权之中,“正统”的头衔,一直是由中原农耕民族建立的王朝所享有。但是,到了元朝统一全国之后,第一次出现了由少数民族政权独占天下的局面。中原的农耕民族,突然失去了自己的政治代表,这从心理上是很难令人接受的。
  对于生活在黄河流域及其以北地区的广大民众而言,因为已经度过了由少数民族政权统治数百年之久的岁月,对于蒙古民族的入主,尚能予以接受。那么,生活在江南地区的广大民众,因为度过同样长时间的激烈对抗的岁月,又是第一次受到少数民族政权的统治,故而一时之间,很难消除敌对情绪。特别是在平定江南的战争中,元朝军队烧杀抢掠,带给江南人民的巨大劫难,更使民族矛盾空前尖锐。由此而发生文天祥大都就义、谢枋得绝食而死的事件,正是这种矛盾激化的反映。
  对于长期生活在中原及江南的民众而言,这些由漠北草原大规模迁入的蒙古及其他少数民族人士,是与自己在语言、服饰、饮食等日常生活习俗,道德伦理观念,乃至于宗教信仰等各方面都截然不同的“异类”。自古以来,就对之抱有极大的成见,贬称之为“胡”、“虏”、“夷”、“戎”等名目。如今,这些少数民族不仅闯入境内,而且成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仅此一点,就已经构成极其不安定的社会潜在因素。一旦略有风吹草动,都足以引发巨大的社会动乱。
  对于入主中原的蒙古统治者而言,众多的农耕百姓,同样是“异类”。用金戈铁马的强大军力将其征服,已是很费了一番力气,而要令其服服帖帖地顺从自己的统治,必然更加困难。当然,这绝不是一个新的课题。自从忽必烈的祖先成吉思汗伐金、窝阔台汗灭金开始,这个课题就已经摆在了蒙古统治者的面前。用中国古代的名言来说,就是“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怎样来统治一个人口如此众多、文化高度发达、地域极其辽阔的国家,确实比领兵攻略要复杂得多。但是,这个问题是否能够解决好,又直接关系到蒙古统治者自身的安危。统治方法得当,即可长治久安;否则,将会国无宁日,自己也有随时被推翻的危险。
  从历史发展的进程不难看出,蒙古统治者在治理天下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成功,也存在着严重的失误。而导致失误的根源,又是其很难改变的。故而自元朝建立,不足百年,其统治即土崩瓦解。人民的反抗力量,再次将其抛回到大草原之上。一个由定居的农民建立的新王朝取而代之,遂使,历史又回复到原来的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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