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廖紫娟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天还没亮呢。”又是一次宿醉难耐的清醒。
她其实不喜欢喝酒。不管是什么酒,都很涩、很苦、很不顺口,她只喜欢酒后的那种醺醺然。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让她忘掉所有不愉快的感觉。
第一次喝醉时,一直睡到第二天黄昏,她觉得好幸福。“好像死掉一样睡着。如果醒来之后能够变成另一个人,该有多好。”在日记簿里,她这样写着。
不过,随着越来越常喝醉,身体好像也起了一些变化。每次喝醉后,她不再那么容易大睡不醒。
夜半里酒醒,一个人面对着黑漆漆的房间发呆,真不好受。这时候,嗅觉分外灵敏,她会感觉到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好像有无数霉菌正在分裂繁殖。
这种清醒是会刺人的,让她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她知道,自己从小就不是个快乐的孩子,不像大家表面看到的那样。
同学们以前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都形容她“乐观、爱笑、开朗、活泼”,只有她知道自己不是。
好像有一个忧郁的老灵魂一直住在她的身体里。
面带微笑比较容易活下去。
自从妈妈离家出走后,她就没有真正笑过。大人的事情她不太明白,只是从小就疑惑着,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别人的爸妈、别人的家庭都不是这个样子。别人的爸爸,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当成老婆离家出走的出气筒和代替品,不会骂她“淫妇”、“荡妇”。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真正的公主,一个普通的公主就好,至少有人疼。
“不要再想了。”她对自己说。
头好痛,好想喝杯水。租来的顶楼违建小房间,连厕所都要和其他房间的人共享。从厕所的小窗望出去,就是乱葬岗,有时她仿佛看见了传说中的幽幽鬼火,在诡异的黑暗中飘荡。
电饭锅、热水瓶、鞋子、衣服,分散在小房间各个角落。虽然她已经尽量把它们摆得整整齐齐,但是,在这狭小空间里还是有各自为政的感觉。房间的主角是一张单人弹簧床,没有床架,是公司里的一位大哥搬家时送她的,她千辛万苦借了一部机车,像耍特技般,把它搬回家。
转开灯,天哪!热水瓶旁的金鱼缸里,唯一的狮子头小金鱼已经浮在水面上了。
昨天还游得好好的……她想,鱼真是一种干脆的生物。前一天看起来还健康活泼,活得好好的,一转眼就变成了小小浮尸。金鱼这种动物,几乎是想死就死,一点征兆也没有。
还好,这不是第一次的经验了。
从她住在这里开始,这个小金鱼缸里,已经换过十多条金鱼。
金鱼缸是她第一个男朋友送的。
男朋友是她念书时的同学,两人一起从南部乡下来到台北,他一边升学一边打工,她就业。两人曾经像小夫妻般紧紧依偎,在这个下雨天会漏水的顶楼房间里。
他们唯一的烹煮工具是一个老旧的大同电饭锅,她还会用同一个电饭锅煮饭和做好几道菜,两个人一起吃,就像享受豪华大餐似的。
以她的薪水,他们只租得起这么偏远的小房间。
她对于简陋的生活并不在意,在她心中,爱情比面包重要得多。
不久,他搬出去了。他很坦白地对她说,他想追求自己的同班同学,他们比较能沟通。
“我哪里有问题?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改啊。”
她本来还想挽回。
接着,他说,其实是他父母反对他和她交往。
“怎么会?上次他们来,我还请他们吃饭,他们不是很开心吗?”
“他们说我太年轻了,不能这么早定下来。”他回答。
越想越不对。那么,他换女朋友,只是为了不要太早定下来,所以多交几个玩玩吗?
后来,她跑到他们学校去,才发现了真相:那个女孩跟她不同,是个典型都市女孩,开着一部红色跑车,在学校里是很拉风的人物。
那个女孩有对有钱的父母,不像她,什么都没有,还很怕回家。
“这个房间里,除了蟑螂,只剩下我一个生物了。”半夜清醒的紫娟喃喃自语,水瓶里没有水了,她索性喝一大杯自来水,一嘴含氯的呛味。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竟然是他打电话来。
“嘿,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那么精力充沛。
“哦,你……你还没睡?”
“还好吗?我走的时候,看你喝得半醉了。谁送你回家?”他的语气中仿佛有一丝关心,让她暗暗感觉欣慰。
“李协理。”
“那我就放心了。他是好人。你还好吗?”
“没有你,我不好。”她用撒娇的口气说。
“我就知道。我等一下去找你……事实上,我已经在半路上了。”
“哦。你真是的,一点都不累吗?”她的语气中有着惊喜。虽然,头还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像个快爆炸的气球。
她心头一酸。有空了,才想到我。她很想故意这么撩拨。
“我想陪你。”
这就是他,永远有办法四两拨千金。他好聪明,她喜欢聪明的男人。有一点年纪的男人,不像她爸爸的男人。
“你回到自己家了?”她问。她知道他一定会送苏菲亚回去。
“我去接你,嗯?星期天不上班,我陪你。”他总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无论如何,心里有股暖流。他的准未婚妻,英文名字叫苏菲亚。苏菲亚是名门千金,周日上午都要陪父母上教堂,中午还要固定跟家族聚餐。
在还没有正式娶她之前,他不必参加这些聚会。廖紫娟不知道,他还有几个星期天可以有空来理她。
她没办法怪他,是她喜欢他的,他的眼神很吸引她。
他比她大上十二岁,应该很世故才对,可是,他却有种天真的神情,无论他对她说什么,都不像在说谎。
她开始打扮自己,对着镜子微笑。她有着丰润的双颊、尖尖的桃子形脸、一双往上翘的眼睛、不必修就自然有型的浓眉。
她喜欢笑得雍容华贵的样子。身高足足有一米七○,可以比美女明星,还有一双只要穿迷你裙就能吸引大家眼光的雪白长腿、丰胸细腰。邻家的姑姑婶婶都说,她和她跑掉的妈妈很像。
廖紫娟不怪妈妈。她在成长过程中早就可以体会,妈妈为什么要跑掉。就像她现在,也已经跑掉了,远离爸爸的掌握。现在梦到他,还会做噩梦,吓出一身冷汗。
在半夜里打扮有点奇怪,好像女鬼一样。昨晚的妆还没卸掉呢。还好她的皮肤一向水嫩,只要把粉底轻轻擦上就行了。
换上T恤和短裙。
远远地,她看到他的跑车飞驰而来,车灯越来越近。
那是一辆银色的SLK跑车。
“上车。”他温柔地命令着。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放在她大腿上,用指尖轻碰她的肌肤,像弹钢琴一样。
“我们要去找第二十座皇宫,我的小公主。”
她一看到他,所有埋怨和不愉快的想法都消失了。她好喜欢听他这样说。
他总是精力无穷地进行着他想做的冒险,像个永不知足的少年。
第二十间汽车旅馆。他说,要带她去不一样的汽车旅馆。出发前,他总是做好调查,靠着卫星导航,直驶目的地。车子往南,高架道路下,城市和乡野,都还在熟睡中。
第二十间汽车旅馆,代表第二十次做爱。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他上床的情形。好新鲜的地方,房间好豪华,就像她梦想中想要的家。什么都有,她差点想把房间里所有的沐浴用品都带走。
那是公司附近的汽车旅馆。午休时间。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苏菲亚了。
她一进公司就开始喜欢他,就像一只饿得可怜的老鼠,不得不盯着那块沾满糖汁的黏鼠板一样。
他和办公室里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看得出来,他是个勤于运动的人。宽阔的胸膛、平坦的小腹,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装,同一个月里每天都更换不同的领带,脸上总带着微笑。
金融机构里的男人,很少是这个样子的。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好,连管清洁的那位阿姨看了他也眉开眼笑。
苏菲亚第一次到办公室来找他,他正在会议室里开会。
“他在开会。你是……他的客户?”廖紫娟怯怯地问。
“不是,呵呵呵。”苏菲亚神秘地摇摇头,开朗地咧嘴大笑。
“他的朋友?”
她点点头:“他知道我会来,我可以等他。”
她很大方地坐在张百刚的办公室沙发上。
不久,她看见另一个副总裁千里迢迢地从自己的办公室走过来,和苏菲亚寒暄。原来,她是总裁的侄女。
廖紫娟并不讨厌苏菲亚。苏菲亚对她很好,知道她的主要工作是替张百刚打杂,所以刻意讨好,送她一瓶叫做“True love”的香水。
那也是她的第一瓶香水。现在正洒在她脖子上,散发着初开玫瑰的芬芳。
三十岁的苏菲亚身材中等,一头利落短发。和不少生长在国外、喜欢海滩运动的女孩一样,有着壮硕的身躯和圆肥的臀部,笑起来像刮大风一样。她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张百刚真正喜欢的类型。
两个人的样子差太多了,怎么看都不像一对。
她对张百刚印象很好。一个新进员工,没人理,他是第一个对她表示友善的人,一点架子也没有。人家说他是总裁面前的红人,可是他却一点架子也没有。不像有些主管,对上头鞠九十度大躬,但使唤起新进人员,却像叫狗一样。
她每天上班时都痴痴看着张百刚,他桌上没茶水了,就立刻去倒茶;也会主动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帮他买餐盒。他加班的时候,她敬业地留下来陪他,假装认真工作。
好像就是苏菲亚第一次到办公室的两个礼拜后,不知不觉地,他的手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巧妙地握住了她的手,渐渐往胸部挪移。
她有一点罪恶感,但事实上,心里不断在欢呼。好像有个声音说:“我就知道这才是对的,你喜欢的应该是我才对!”
某个晚上,她关灯要离开的那一刹那,他问她,要不要他送。
他很安分地送她到家。同样位在郊区乱葬岗旁的住处。在她说再见时,他扳过她的腰,手恣意地在她身上探索着。
他喘气声浓重,而她没有拒绝。
“要邀请我上去喝杯咖啡吗?”
“我家没有咖啡。”
“那……喝茶?”
“我家没有茶。”
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想让他看见她那漏水的小房间,不适合他的身份。
那一辆银光闪闪的车子驶进这一处仿佛停在三十年前的小区,对此地居民们来说,已经很刺眼了,绝对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哇,你拒绝得真爽快。你是乖女孩,对不对?”
她心里苦笑。
“有男朋友吗?”
“目前,没有。”她诚实回答。
“曾经有吗?”
“有。分手了。”
“那么,我可以跟你吻别吗?”
她没有拒绝。
好深的一个吻,好像要把她胃里的养分全吸出来似的。很强势,但是又很温柔。她陶醉了。比较起来,以前那个初恋男友青涩的吻,总是用牙齿碰撞她的牙龈,显得索然无味。她曾以为自己不喜欢接吻。
他的吻很成熟、很甜,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你像一颗水蜜桃,吸引我把你吃掉。我误会了吗?来,喜欢我请点头,不喜欢请摇头。”
她呆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我就知道。”
关系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她有点犹豫。他的女朋友是大老板的侄女,坦白告诉他“我喜欢你”,到底对不对?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他用最快的速度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一刹那她有点难过,好像盛装的灰姑娘错过了期待中的宴会。
不过,他并没有让她等很久。第二天中午,他当着大家的面叫她:“我午餐时间出去跟客户谈合约,紫娟,有空帮我做记录吗?”
她当下确实犹豫了一下,但无论如何,就是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召唤。紫娟乖巧地拿着笔记型计算机跟着出去,踏出办公室的那一刹那,她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一秒钟她老早就知道了,他不是真的要她去做会议记录。
她一踏进他的车里,他又吻她一次。绑上了安全带的她像一只无助的羔羊,顺服地接受了他的吻。他的嘴里有淡淡的薄荷烟味道,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迷恋起他嘴里的味道。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吗?”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左手开车,右手握着她的手,很镇定,好像今天发生的事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那是公司附近的一家豪华汽车旅馆。等了十五分钟才有空房。真令她讶异,才中午,生意就那么好。
“大家好像都不用上班……”她很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说只是为了化解尴尬。
“所有人都需要忙里偷闲吧。”他扬起嘴角,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我们等一下,好吗?”
他开始跟她介绍车内放的音乐,他说他听的都是法国香颂,女歌手的声音黏黏的,很温柔,好像喝过酒才开始唱歌。
十五分钟后,车子开进车库,一进门就是金碧辉煌的房间,天花板上粉蓝、粉红和粉橘色的灯光交织着。她像参观某人的新居般,东瞧瞧、西摸摸,红色天鹅绒大床旁就是透明的浴室,有座巨大的按摩浴缸,马桶只用玻璃隔起来,一点遮蔽也没有。
“如果将来能有这样的套房住,多好。”她心里这么想。
“哇,厕所没有门……”那是她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没关系,我不看你就是了。”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她问。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话,好像在调查人家底细。
他没有正面回答:“中午在这里休息很舒服,不是吗?”
“嗯。”
“你愿意吗?我从来不会强迫别人。”他的脸逼近她。
无论如何,他的眼神看来那么诚恳。
她说:“关上灯好吗?”然后,乖巧地上了床。
床很软很软,像流沙一样,好像要把她吞没似的。在那一刻中,她被初恋男人伤害的伤痛,都融化掉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但温柔中又充满激情与冲动。紫娟有点紧张。她情不自禁地比较起她的第一次经验……和初恋男人的动作相比,这时候的感觉好太多了。
过去只是年轻的躯体被荷尔蒙驱使所发出的饥渴呐喊而已。以前她并不喜欢做爱,只是觉得“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那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每次,一阵冲撞后,她会听到男友发出解放式呻吟,而她只觉得好空虚。如果说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如同置身豪华宫殿,比较起来……过去和初恋男友的床上经验,简直就像住在贫民窟里——没有节奏,莽撞而匆促,除了发泄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美妙感觉。
他在最高潮的那一刹那,像一把拉满弦的弓,而她觉得自己像一张飘扬在蓝天里的风筝。
之后,他弓身从背后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哭了。他是第一个这么温柔对待她的男人。
“你舒服吗?我的公主。”他在床上很体贴,每个动作,都很在意她的感受。她没有问他,他到底喜欢苏菲亚还是她,但她心里这么认为:至少在这个时候,她比苏菲亚更像一个公主。
结果,那天下午三点才回到办公室。
如果同事们心够细,就会发现她走进来的时候,头发飘散着不一样的洗发精气味,眼神里多了一丝难解的神秘色泽。而他脸上的一层阴绵绵的雾被风吹散了,笑容变得更干净开朗,笑起来一口白牙显得更明亮。
“整理好了记得给我。”他走到她座位来这么说。他的手离开桌上时,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背。
“我整理好了就给您。”她故意以同事听得到的声调这样回答。
下午,他进会议室开会时,她接到了一通苏菲亚打来的电话,要张百刚回电给她。
有时她会想,这世界真不公平。
苏菲亚手上一个皮包,就等于她一年的薪水。
何况,苏菲亚同类型的皮包有好几十个。苏菲亚一定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人连午餐可不可以多花十块钱都要算得一清二楚。
她也一定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女孩过了十六岁,就要靠自己才能有饭吃。虽然紫娟再也没有回到爸爸身边,但每个月她还是会东凑西凑,挪出三分之一左右的薪水汇给爸爸。那笔钱,爸爸应该都赌掉了吧!但是,至少她觉得心安。
她知道自己跟张百刚在一起是不对的,可是,自己没有一次能说出拒绝他的话。只要他找她,她会推掉所有跟朋友的约会。
坐在张百刚车上,因为醉意,她不知不觉睡着了。睁开眼,天色已经是半透明的黎明。还是清晨,他所说的第二十座皇宫到了。
“新开的,很热门。早上人少,不用等。”他说。好像是带她来游乐场似的。
车子驶进停车场,房门一打开,眼前是一座豪华的阿拉伯皇宫。房间的主角是一张金色大床,床上有一套镶着金边的薄纱浴袍。
他要她把衣服脱掉:“穿上!”
有时候,他会用命令的口吻对待她,像一个有威严的国王。
圆形的大床上有着金色的帷幕,床边有一张雪白的按摩椅。
“这张按摩椅好漂亮。”
“这不是按摩椅。”
他要她坐上去。他将她的手脚固定在椅子上,像一个做错事、等着接受惩罚的女奴。
“求我饶了你。”他命令道。
她照做了。刚开始有点不好意思。
他轻轻地打了她的臀部一下。“我要你入戏。”他说。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上班的时候,张百刚是她的主管,有时她会幻想,她是他的女奴。
她接受一切命令,好像她真的是他宫中的女奴一样。最后,两个人就像是同一枝头上的两片叶子一样,微风吹来,在某种旋律中一起感受着颤动。
身体的接触是微妙的。这一天,她觉得他的身体有些不一样。
他身体的温度比以前低了些,节奏也缓慢了些,不像以前那样,轻快而流畅。
他好像一边做爱一边沉思。不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说:“嗯,让我喝口水。休息一下。”
身为女人,她也有敏锐的直觉。她感觉不久之前他才和另一个女人上过床,那个女人是苏菲亚吧。“你刚刚……和她……在一起吧?”紫娟本来不想说的,却挡不住自己的嘴巴。
他背对着她,没有做声。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提过苏菲亚的名字,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
他们是盟友,共同背叛苏菲亚,因而绝口不提。
她想,自己猜得没错。
女人的直觉,最原始的本能,超乎世上所有逻辑。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不要提她好吗?我现在眼前只有你……”他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生气了?”
“没有。”他撇着嘴角给她一抹无奈的笑。
“你很累了,为什么还来找我?”
“我刚刚……很不舒服……”
紫娟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跟苏菲亚上床了,但显然不是很愉快。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想从她的体温中索求一些安慰。
张百刚确实不舒服。来找紫娟之前,他刚从苏菲亚的漂亮房间离开。他表现得像个完美情人,要她“好好睡”,并且在她额头深深一吻。
“不能陪我睡吗?”苏菲亚要求。
“不行,明天一早跟你伯伯约好去打早球。我怕我明天带着两个黑眼圈,就不好了。”
一离开苏菲亚,他就迫不及待想除去她留在他身上的气味。苏菲亚是个体味浓厚的女人,又喜欢用气味浓郁的香水,那股气味让他很不悦,但他当然没有将情绪表现出来。
就像刚刚吃了太咸的东西,必须喝点可乐来冲淡那股气味。他需要一种安慰。
他需要安慰,想到的是紫娟天真稚气的笑容。
说实在的,他不喜欢的,不只是她身上的味道。他知道苏菲亚爱他,但是在床上……那是一道难以下咽的菜,像一条蟒蛇很难吞掉一个苹果核,是种很难解释的感觉。
长久以来,性一直是他最好的安慰,至少让他得到短暂的舒坦,忘记很多烦人的事情。
他靠脑袋的逻辑寻找配偶,却只能靠身体的直觉寻找性的快感。
“抱我。”他像个婴儿一样,伸手抓住她充满弹性的胸部。
紫娟重新张开手臂,拥他入怀,让他吸吮着,把他当成一个婴儿。这个男人大她十几岁,在这一刻,却显得幼小而无助。是上辈子欠他的债吗?奇怪的是,对于他,她是没办法苛责的,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
“那么,你爱我吗?”她忽然这样问。
看来,你是不爱苏菲亚的,但是你爱我吗?她心里完整的句子是这样的。
“啊?”他愣了一下。
“我很喜欢你。”他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这是他的模式——总是不正面回答问题:“那你爱我吗?”
“我……我也……喜欢你。”紫娟故意这么说。
“学我,真没创意。”他说。呵出来的热气湿润了她的胸前。爱,爱是什么?身体所渴望的被安慰的感觉,是不是就是爱的感觉?
他比刚刚更专心、更卖力,好像身体里头困着一个待拯救的灵魂,只有靠猛烈的冲撞才能把锁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