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制的竹简有种脆生生的味道,摸着上面的文字落刀处,手指觉得毛刺刺的。
绮罗阁的烛光一夜未息,齐姜和桑惜又哭又笑。
竹简都快被她们摸散了,桑惜抱着它,不停地叫着公主,要把过去欠的全补回来。
齐姜突然抢过竹简,跑下楼,桑惜很快明白了,也紧跟着跑出去。
“秋妈妈!”齐姜和桑惜跪在小楼边痛哭,那是秋妈妈摔死的地方,每年逢忌日,她们会在这里点灯祭拜,祈愿她在彼世平安。
“要生,一起生,要么死,我们一起死!”齐姜重复着秋妈妈当年的命令。
桑惜泪光滢滢:“我愿为公主生,为公主死!”
“同生共死,永不言悔!”齐姜抽泣着发愿。
明月清风,天地朗阔。
一夜间翻天覆地,就像一场突发的革命,令人猝不及防。
宋华子早产生下一位小公子,齐桓公说这孩子来得虽然匆早,却恰逢良时,愿此生华贵不迫,故取名为雍。
依太卜占的吉日,齐姜公主的及笄礼于三日后举行,因册封过于仓促,及笄礼便定在太庙举行,以示隆重,长卫姬娘娘将亲自为公主梳头。
礼服还在衣杆上高悬着。“它不再是枷锁了,它是公主的甲胄,护着公主。”桑惜端来洗脸水,伺候齐姜洗漱,望着桌几上的礼服突然开心地说着。
齐姜发现,桑惜这一早为自己挽了个成人发髻。
淡青色晨光下,那枚随身的银簪别住发髻,发着犀利的寒光,阴柔美丽。齐姜顺手取过朱粉,替她点了点唇,桑惜抿嘴一笑,浮现出一缕别样的娇媚,令她心头微颤。
“过了今天,才知道是不是甲胄,我猜长卫姬娘娘会把簪子插进我脑袋里的。”齐姜抚着桑惜的银簪低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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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没错,长卫姬的确想把簪子插进她脑袋里。
笄官引齐姜进东殿内室,长卫姬早早等候在那里,准备梳头。
光天化日下亲手杀人,并非长卫姬的作风,她只是一念闪过。手在抖动,迟迟梳不起一个完整的发髻,齐姜对着镜子,望着长卫姬的恍惚样子,等待她恢复往常的麻利。
也许内室屋子小,长卫姬素来习惯了人势浩荡,人多了,难免有些耍不开。长卫姬回头一个眼神,立即清出去几个没用的人。
还是耍不开,梳子梳了两下,她发现自己抓不住齐姜那把乌黑光亮的长发。
她根本不想碰她。
“娘娘这几天太劳累了罢,还烦劳起这么早为齐姜梳头,齐姜内疚。”
“后宫近日事情繁杂,但再没比这及笄礼更重要的了,本宫劳碌惯了,这点又算什么?”
接着梳,还是梳不起一个紧实周正的发髻。
长卫姬倒吸一口凉气,飞快扫视一下四周,空气凝固,这本可是一场洒脱的表演,却眼看要砸在这双该死的手里。
这手是怎么了?冥冥中有种力量,仿佛要将它们与齐姜隔离开。
“本宫自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回替人梳头,手难免生疏。”长卫姬此语一出,立即恢复了麻利自信,她神采飞扬,知道怎么打圆场了。
“齐姜啊,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本宫为你寻一位手艺绝佳的人来梳头,可好?本宫虽理应主持你的及笄上头礼,但多年来无此经验,这及笄的髻,梳得不精巧,本宫反倒内疚了。”
“娘娘替齐姜做主罢,娘娘贵手,只要梳了便好,齐姜不敢劳坏了娘娘的身子。”
“请郑姬来。”既知无法完成,不如早脱身为妙。
郑姬,是世子昭的母亲,齐姜素来与她接触无多,印象中,她总是和颜悦色,慈祥亲切。
郑姬步履从容,没多久便进了内殿,齐姜觉得这屋子一下子亮起来,是郑姬的微笑给她原本沮丧的心洒下一道阳光,驱散了她的紧张。
她的手果然灵巧,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绕,一个漂亮的发髻即刻成型,齐姜对着镜子美美地笑了。
长卫姬已抽身入太庙正殿,等待齐桓公的尊驾。郑姬见屋里剩下的只有自己带来的两位世妇和捧着妆奁的桑惜,便和齐姜说起话来。
“你和你娘长得真像啊!”
“是吗?娘娘见过我娘?”齐姜忍不住猛地回头。
“别动!这发髻弄乱了可不好!”郑姬嗔怪着。
“你娘很美,你比她当年,犹过之而无不及。你们一样直率聪明,天姿过人。”
“她们说我娘是逆妃,郑姬娘娘,这是真的吗?”
“唉,什么叫逆妃?后宫人事复杂,谁都拼命图自保,说别人逆的,自己未见得顺。沉默的,又怕被人说成墙头草。你娘性情天真,难敌叵测之心,不过吉人自有天相。”郑姬和蔼地说。
长卫姬乱点兵,居然点中了救城之兵,郑姬救的是齐姜困惑的迷城。
娘的故事,第一次有人平实真诚地还原,娘的样子,也第一次有人细细地描述,娘不是人们口中的狐狸精,而是和曾经在梦中出现过的一样,天真直率,却大气、美丽、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