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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这天始皇嬴政醒得格外早。
  醒来后还赖在龙床上不肯起来。照说始皇是个精力格外充沛的皇帝,平时也没赖床的习惯,一醒来就会下床,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原来始皇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正在大海里畅游,忽有海神出现,要赶他上岸,始皇不干,双方动起武来。对方究竟是海神,始皇力不从心,渐渐败下阵来,只能且战且退,往岸上逃命。还没上岸,梦醒了,竟然是在龙床上。
  始皇愣怔了好久,不明白此梦是何意思。只好诏入中车府令赵高,问他是凶是吉。
  说起这个赵高,还有些来历。嬴赵本一家,追溯起来,赵高还是嬴姓秦国某王之后。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赵高父亲一代,早已享受不到王家半点余荫,与普通百姓人家毫无二异。赵父还犯罪获刑,进了大牢。秦国向来重视法治,赵父心想,反正在牢里待着没事,何不学学文化和法律,出狱后也许派得上用场。几年下来,赵父学有所成,刑满释放时,政府就安排他到劳改农场做了名下级文法官吏,专门给犯人搞法律培训。正逢赵高母亲也获罪,派到农场劳改,与赵父相识,在组织亲切关怀下,组建了家庭,生下赵高兄弟数人。赵父尝到了学习文化和法律的甜头,也教育儿子们读书写字,学些法律方面的知识。兄弟中赵高最聪明,接受能力强,终于成为一流书法家和法学家。机遇总是青睐有所准备的人,秦始皇建国后,急需有用人才,赵高就这样应召进入秦宫。渐渐为始皇赏识,让他做了少子胡亥的老师,负责教他判案子断诉讼。读书的最大用处不就是做帝王师么?这么好的差事,赵高当然格外卖力,帝王师做得很成功,不仅胡亥满意,始皇也觉得不错,很快将他提拔为中车府令,掌管皇帝车舆,月亮走我也走,紧密团结在首长周围,成为首长须臾不离的红人。
  这天始皇做了怪梦,一时想不明白,自然最先想到赵高,找他来问梦。赵高脑瓜子好使,最会揣摩首长心思,知道始皇老想着长生不老,曾四次出巡寻找仙药,一个叫徐市的方士还从他手里骗了不少钱,说是用于活动经费,出海为他寻找仙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始皇梦见海神,定然与这事有关。赵高于是顺其意道:“陛下为啥只梦见海神,不梦见天神地神山神河神?恐怕事出有因。记得前次陛下出巡,曾托徐市到海上去寻仙药,也不知他寻着没有,估计也该从海上回来了。”
  一句话点中始皇心思,他两眼放光,说:“那小子也应该回来了。他答应得好好的,找到仙药就给朕送来,怎么没见他人影呢?”
  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仙药?赵高才不相信徐市的鬼话哩。可这是皇上心愿,赵高决不会扫他兴,说:“也许徐市正在赶来长安的路上呢,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到达长安,给陛下献上仙药的。”
  说得始皇心里发痒,急不可待道:“要么咱们干脆再次出巡,到路上迎接徐市去。”
  首长成仙的愿望也太迫切了点。也怪不得,没钱的人最想的就是发财,没权没势的人最想的就是升官掌权,始皇灭六国,登皇位,已是至高无上,要财有财,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再没别的可让他追求,只剩下长生不老这唯一的奋斗目标,恰好又有人为他寻找长生不老仙药,他能不迫切吗?何况始皇已五十多岁的人,岁月不饶人,待到阎王下达催命通知,徐市的仙药才送过来,岂不为时已晚,白白浪费感情?
  赵高最理解首长,说:“这是个好办法。反正如今四海清平,国泰民安,陛下也没有太多要事急着要做,到外面去走走,一可体察民情,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二可早日见着徐市,拿到仙药,可谓两全其美,又何乐而不为呢?”
  有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出巡理由,始皇底气更足了,说:“那就按赵爱卿说的办,你快去做出巡准备,争取早日启程。”
  此前始皇已出巡过四次,有一套相对成熟和完善的经验,诸如经费筹办,行装准备,出巡路线规划,都有现成方案可借鉴。只有随行人员恐怕得重新安排,前几次出去过的就免了,让没出去过的人这次也新鲜新鲜。就像单位公费旅游,领导班子成员可以每次有份,处长科长们得轮流来,好处大家均沾,才不会闹意见,骂朝天娘。
  随行大臣名单好定,赵高自己还有左丞相李斯那是少不了的,只有王室成员,还得由始皇钦定。始皇准备带上扶苏,说:“扶苏是长子,又懂军事,他在身边,朕心里踏实。”
  身为始皇少子胡亥老师的赵高,向来与德才兼备的扶苏合不来,最不愿看到他在首长面前晃动,早就设法把他支出京都,打发到戍守上郡的蒙恬部队里监军去了。这下始皇要叫扶苏随行,赵高自然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赞成,阻拦道:“上郡是京都重要屏障,若边疆首领得知陛下出巡,带兵来犯,没有大公子监军,蒙恬等将士被敌人策反,长安岂不危哉?臣觉得陛下还是将大公子留在上郡,要带就带上少主,让他到外面长长见识,对他的成长和进步也有好处。”
  爷爱长孙,父疼少子,这是中国传统心理,始皇也不例外,向来疼爱胡亥,听赵高如此说,也就改变主意,决定带他一起出巡。可出于安全考虑,始皇还是不放心,又说:“既然扶苏留在上郡,就调用蒙恬,让他随朕出巡吧。”
  蒙恬是秦国大功臣,向来不把赵高放在眼里,赵高对他耿耿于怀,也担心他在始皇面前走动得多,始皇把他弄回中央任职,对自己可是个威胁。赵高又花着舌头道:“大公子虽在上郡监军,到底不是在任将领,蒙恬走后,万一遇上敌情,大公子还不一定指挥得动蒙恬的部队,就是部队听他指挥,他实战经验不如蒙恬,也会出乱子的。”
  始皇没辙了,想起蒙毅,说:“不带扶苏,也不带蒙恬,就带蒙毅吧,他是参谋大臣,有他保驾护航,不仅安全有保障,遇上什么棘手事,也有个商量的人。”
  蒙毅是蒙恬弟弟,也向为赵高所不容。
  赵高由于身份特殊,不仅是胡亥老师,也是始皇红人,又久居皇宫,找他办事,求他谋官的人多,招权纳贿,徇私枉法,纯属家常便饭。坏事做得太多,又无所顾忌,有时连始皇也看不过去,一时来气,曾下令蒙毅法办这小子。蒙毅本就看不惯赵高,得了始皇命令,把赵高抓起来,一边搜集他的罪证,要处死他。谁知事到临头,始皇念及赵高的好处,又不忍心了,特下赦书,免去他的死罪。不久又让赵高官复原职,调回自己身边工作。从此赵高与蒙毅结下死仇,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自然更见不得他与自己一同随始皇出巡。
  这两人的恩怨,始皇比谁都清楚,知道赵高又要否定蒙毅,先开口道:“赵爱卿也别多说了,就定蒙毅随行。你叫右丞相冯去疾到朕这里来一下,把宫里的事托付给他,咱们就可动身,到路上去会徐市。”
  交待完冯去疾,略做准备,始皇就在胡亥还有赵高、李斯和蒙毅等人簇拥下,带着大队人马,离开长安,浩浩荡荡望东南方向开去。这边风景独好,一路好山好水,始皇神仙般快活,暂时将仙药置之脑后,横渡云梦泽,绕道九嶷山,然后顺江东行,过丹阳,入钱塘,奔赴会稽山,祭大禹陵,又望祀南海。仍仿上几次出巡惯例,立石刻颂,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东南方向沧海茫茫,谁都不想到海里去喂鱼,只得转身北上,穿过吴郡,乘船至海边,来到以前到过的琅邪。
  徐市就是琅邪一带人氏,一行人刚住下,始皇就嘱咐赵高,快把徐市找来,弄到仙药再说。赵高觉得蒙毅在一旁碍眼,有意把他支开,趁机对始皇说:“徐市一介方士,估计跑不到哪里去,微臣这就去找。不过还有一事,陛下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
  始皇有些不耐烦,说:“你真啰嗦,要你去找徐市,你又生出别的事来。什么事这么当紧?你快说吧。”
  赵高不慌不忙道:“这趟出来,陛下已走了不少地方,大有收获。可中国这么大,若走不完佳山丽水,确实有些遗憾。是不是派个可靠点的人,到陛下没去过的部分地方跑一趟,代表陛下祭祀祭祀名山大川?”
  始皇一心想着仙药,只盼着赵高快点找到徐市,至于要不要派人代表自己祭祀名山大川,就由着他去,说:“这事你安排就是,朕表示同意。”
  赵高还要问:“那派谁好呢?派蒙毅可以吗?”
  始皇信口道:“可以可以,你说派蒙毅就派蒙毅。”
  得了始皇的话,赵高立即把蒙毅支走,这才探得方士徐市行踪,叫人把他带到始皇面前。始皇一见徐市,张口就问道:“徐方士啊,你说要到海上去给朕寻仙药,朕没少给你活动经费,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来献仙药,是不是独吞仙药,却把朕忘了个干净?”
  吓得徐市双腿发软,趴到地上,大声道:“小民不敢,小民不敢。皇上有所不知,自上次答应给您求仙药后,小民连年出海,好几次都到了蓬莱附近,仙药就在咫尺之外,无奈海中大鲛鱼捣乱,又兴风又作浪的,几乎将小民船只拱翻,也就没法上山求药。小民想,不是蓬莱仙药不可得,要上蓬莱,恐怕还得先除掉鲛鱼,扫除前进路上的敌人。恳求皇上再拨款给小民,雇得得力弓弩手,随船出海,先射杀鲛鱼,再上蓬莱采仙药。”
  鲛鱼不就是鲛龙么?龙者神也,始皇想起那个与海神交战的梦来,竟与徐市顺口编的故事吻合,也就信以为真,拨给徐市经费,让他雇上弓弩手数百人,准备出海去射鲛鱼。
  徐市本是糊弄始皇的,本打算到海上转一趟,回来讲个故事,哄哄始皇,敷衍过去了事。不想始皇当了真,要随徐市一起出海,亲自督阵观战。徐市没法阻拦,只得让赵高安排好御船,把始皇请将上去。
  出海航行数十里,北上到达荣成山,也没见着什么鲛鱼,急得徐市暗暗跺脚,生怕谎言被始皇识破,丢掉小命。只有继续前行。也是天随人愿,到得芝罘,突见一条大鱼巨鳞可辨,摆动着大髻,若沉若浮,缓缓驰近。徐市狂喜,大声号令弓弩手,向大鱼齐射。霎时血水漂流,大鱼遭到重创,慢慢沉入水底。徐市回报御船上的始皇,他老人家也看得一清二楚,说:“鲛鱼已除,徐爱卿可再组织人马,上蓬莱采摘仙药了。”
  徐市应诺,回到岸上,着手张罗出海事宜。这次准备做得非常充分,不仅筹办了足够的粮食和衣物,还置办了许多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船队也十分庞大,专门挑选童男童女三千人,随船一起出海。明眼人看得出,这已有避秦之意。徐市不是呆子,知道世上并无仙药,干脆一走了之,否则下次始皇追究起来,编的故事露出破绽,没法哄骗他。
  在海上航行数十天,竟觅得一岛,草木森然,地熟易生,倒也是个谋生的好地方。徐市于是指挥童男童女开荒垦土,再将随船带去的五谷种子撒到地里。眨眼间冒出秧,长出苗,一派勃勃生机。大半年时间,船上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田园里的庄稼也有了收成,五谷丰登,足够养活大家。徐市又将童男童女配为夫妻,组建家庭,双宿双栖,生儿育女。有了家室,谁还想着西归?民主推举徐市为最高领导,紧密团结在他周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活得富足快乐。后徐市老死,就葬在岛上。据说现今日本还能找到徐市古墓,也就是说勤劳能干的日本人,其实可能都是徐市所带之人的后代。
  闲话少叙。话说始皇望着徐市船队出海后,还候了好久,等着他弄回仙药,好吃药成仙。赵高没有成仙奢望,也就不会犯糊涂,明白徐市这一走,再无回头之意,奉劝始皇道:“陛下还是别等了,估计徐市和他的船员都喂了大鱼。”
  始皇还不甘心,坚持说:“不会吧,徐市的船只都是超大豪华型的,鱼再大也不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赵高说:“大鱼不能构成威胁,海上风高浪大,徐市的船只再豪华,再超大,恐怕也被掀翻在水里,人船俱亡了。”
  始皇不理赵高,还要死等,天天守在海边,巴望徐市船队归来。
  赵高欲实情相告,又怕激怒始皇,只得知趣地闭紧嘴巴。这样过了数日,这天始皇起个大早,又要到海边去,赵高望望阴沉下来的天空,说:“看来要变天了,陛下就安心在住地待着,哪里也别去。”
  始皇不干,坚持去了海边。
  果然天气骤变,海风大作,始皇被刮得东倒西歪,差点落入海里。还是赵高和卫士动作快,赶紧护着始皇,连拖带拽,弄离海岸,回到住处。
  受此惊吓,又遭遇风寒,当夜始皇发起高烧来,烧得一张脸猴屁股样通红通红的。随行御医对症开出中药,文火熬好,服侍始皇服下。可一连服了几剂中药,高烧依然不退,只好求助本地有名郎中。
  本地郎中有本地郎中的办法,看过始皇病情,开出几剂草药,这才勉强将高烧退下。
  高烧虽已退下,病灶却并不容易清除,始皇龙体再没安稳过,弄得忽寒忽躁,寝食难宁。成仙不成仙,已没那么重要了,始皇只得同意赵高和李斯意见,赶紧动身,望西而行。
  渐渐行至平原津,始皇病情越发严重。日间还能勉强支持,到了夜里,则心神恍惚,胡言乱语,像鬼神已经附体。任凭御医和临时请来的民间郎中想方设法,该用的药用尽,也没见效。最后竟至人事不省,生命垂危。
  生怕始皇死在路上,赵高和李斯只得打起精神,催促人马,赶紧上道,恨不得早发夕至,马上回到京都。
  好不容易赶到一个叫沙邱的地方,始皇再也坚持不下去,眼看着只等归天了。幸而有旧时赵国君王行宫,正好把始皇抬到里面,暂时安顿下来。
  心知始皇活不了几时,丞相李斯跑到他病榻前,想问问后事,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始皇平时最忌一个死字,触犯禁忌,会对你不客气的。
  直到始皇自己意识到大限已至,召入李斯和赵高,说:“你们记下朕的话,以玺书形式赐与扶苏,叫他速回咸阳,主办朕的丧事。”
  点名叫扶苏举丧,自然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他接自己大位。李斯会意,叫人拿来一方黄绢,记下始皇遗嘱。
  也是始皇老想着长生不老,以为会将皇帝永远做下去,才一直没立太子。现在死到临头,立太子已来不及,只能指定主丧人,办完丧事后,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始皇共有二十多个儿子,最看重的也就是长子扶苏和幼子胡亥。胡亥虽然可爱,却昏庸无道,软弱无能,难担大任,皇位留给他,绝对会坏事的。扶苏则不同,大气刚直,坚毅武勇,深孚众望,又有大将蒙恬辅佐,具有成为贤君的内部和外部条件。再说依照嫡长继承制,皇位也应该由扶苏来继承。始皇何等精明之人,虽已至弥留之际,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自然不会做出颠三倒四的事来,放弃扶苏,传位胡亥。
  玺书草成,李斯和赵高又呈给始皇过目。
  始皇盯着玺书,半天没眨一下眼皮,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李斯以为玺书还有不够完善之处,等着始皇明示,谁知他痰气上涌,塞在喉头,堵住气息,已然死去,只是死不瞑目而已。没盼到徐市的长生不老药,大一统的皇帝才做十二年,就呜呼哀哉,始皇当然没法闭上眼睛。
  李斯还在傻等领导给玺书提修改意见,只有赵高见情形不妙,扑到始皇身上,放声悲哭起来。顺便将玺书压在怀里,任谁也别想夺走。在场的人包括李斯在内,都乱作一团,哭的哭,嚎的嚎,哪还顾得上玺书?
  赵高的哭声更响亮了,仿佛合唱团里的领唱似的。不光领唱,又趁人不注意,悄悄将玺书塞进衣袖,藏匿起来。尔后伸出手掌,覆住始皇额头,轻轻往下一拂,让始皇合上不瞑之目。赵高这才止住哭声,转头看看李斯他们,说:“皇上已驾崩,哭也无用,咱们还是想想办法,抓紧处理后事吧。”
  李斯抹一抹干巴巴的眼睛,点了点头,随赵高来到隔壁密室,共商后事。门才关上,赵高就说:“皇上抛下我们离去,丞相就是咱们这个旅游团的团长,如何处理善后之事,还得您这个当团长的做主。”
  李斯想想,说:“皇上死得确实不是时候和地方,万一引发什么变故,还不怎么好控制局面。是不是先把秘密捂住,暂不发丧,将皇上棺殓放进温凉车里,照常上路,对外宣称皇上还活着,待到了京都,再公布皇上死讯,举行大丧。”
  “还是丞相高明,就这么办好了。”赵高说着,要去准备温凉车。
  李斯又提醒他:“皇上玺书在你手里吧,马上派出得力武士,快马加鞭,速速送往上郡,要扶苏马上赶回京都,筹备皇上丧事。”
  赵高故作茫然,说:“玺书几时到我手上的?不在你丞相手上?”
  李斯脸一跌,说:“什么时候,赵府令还开这种玩笑?”
  赵高两手一摊,说:“玺书真的不在我手上。”
  虽说始皇驾崩那会儿,在场人有些慌乱,可李斯眼睛并没闲着,早瞥见赵高扑到始皇身上时,悄悄将玺书藏了起来。李斯也不客气,拉过赵高衣袖,伸手要往里掏。赵高见瞒不住李斯,嬉嬉笑道:“逗丞相的,我这就安排人,带上玺书,启程赶往上郡,以最快速度送到公子扶苏手上。”
  谁知赵高嘴上说得这么好,心里竟打起歪主意来。扶苏那小子,向来看不惯俺老赵,真让他做上皇帝,自己肯定没有好戏可看。还有扶苏的铁杆哥们蒙恬蒙毅之流,皇上在世时,他们就不可一世,不把俺放在眼里,如今皇上撇下俺走了,他们还能轻饶了俺?不过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到底皇上玺书还在自己手里嘛。
  出得密室,赵高就偷偷去了胡亥住处。
  胡亥刚被人从始皇寝室连拖带拽劝回来,正在嘤嘤哭泣,伤心欲绝的样子。赵高关上房门,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公子节哀。”
  胡亥越发哭得神气:“是我做儿子的没照顾好父皇,我对不起他老人家啊……”
  “不是公子责任,是赵高责任,赵高来向公子请罪。”赵高说着,趴到地上,请求胡亥重责他。胡亥一抹泪眼,去扶赵高,嘴里说:“老师请起,老师请起。老师可要保重自己,父皇驾崩,学生只能靠您了。”
  “不是您靠我,是咱们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携起手来,共同渡过这个非常时期。”赵高说着,从袖里拿出一方黄绢,递给胡亥。
  人死举丧,实乃常情,何况堂堂父皇驾崩,让长子扶苏回京主持丧事,既合情也合理,胡亥有什么屁放?他瞟着黄绢上的遗嘱,对赵高说:“父皇要扶苏主丧,老师赶快安排人去通知他吧。”
  赵高也不吱声,只盯着胡亥瞧着。
  瞧得胡亥不知所措起来,惶恐道:“学生说错了吗?”
  赵高这才开口问道:“公子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么?”
  胡亥一脸茫然,说:“什么想法?”
  赵高指指胡亥手里的黄绢,说:“公子没看出玺书上的意思?”
  胡亥低头瞄着黄绢,说:“不就是要大公子扶苏回京主持大丧么?学生再愚笨,这么明白的意思还是看得懂的。”
  你懂个屁!赵高心里骂一句,耐着性子启发道:“皇上为什么不叫身边的你主持大丧,却要舍此就彼,让我通知扶苏?”
  胡亥说:“扶苏是长子,年龄比我大得多,有主持大丧的能力。我年纪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要我主持,哪主持得来?”
  这个蠢货,话说到这个份上,还不明白。赵高只得把话挑明:“给皇上主持大丧是要有身份的,也就是说只有太子才有这个资格。皇上驾崩于道,来不及立太子,留下遗言,嘱扶苏主持大丧,实际上就是确立他的太子身份。”
  胡亥说:“你是说扶苏主持完大丧,就会接任皇位,是吧?这也是应该的呀,他是长子,又德高望重,他做皇帝,对大秦也有好处。”
  赵高恨铁不成钢,说:“难道你就一点远大志向都没有?”
  父皇让扶苏接皇位就让他接皇位,这关自己有无远大志向什么事呢?胡亥感觉迷茫,嘀咕道:“这又不是谈远大志向的时候。”
  赵高只得苦口婆心,给胡亥分析:“皇上遗嘱扶苏主持大丧,一句话确定了他的皇位继承人地位,却对你们二十多位兄弟的去向只字不提,寸土不封,今后你们拿什么养活自己和老婆孩子?莫非上街摆摊做水果生意?或外出打工卖苦力?你们从小长在宫廷里,哪有做生意的头脑,卖苦力的身体?”
  胡亥这才慌起来,说:“那老师说又该怎么办?”
  赵高脸一沉,冷冷道:“这就看公子你的了。玺书不是还在我赵高手里么?送不送给扶苏,全在公子乐不乐意。公子乐意,我这就安排人送走;公子不乐意,我把它压下来,再叫上李斯,三人另外商量起草一份玺书就是。”
  另草玺书是个什么意思,胡亥再笨再蠢,还是能明白的。心下不免窃喜,却还有些犹豫,怕万一事情败露,没得好死。
  见胡亥不做声,赵高继续怂恿道:“公子是觉得这事没把握吧?其实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现在大权就握在你我和李丞相三人手里,我们想怎么就怎么,别人怎奈其何?要知道人为我制,与我为人制,可大不相同啊。时不我待,机不可失,这么好的时机一旦错过,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也许是赵高逼得紧了点,胡亥一时下不了决心,嚷嚷起来:“父皇遗嘱岂可轻易更改?老师这是赶着鸭子上架,为难我嘛。要知道,废长立幼,便是不义;不奉父诏,便是不孝;自问不材,因人求荣,便是不能。三者都背德失道,只怕要误国误民误己,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还像句人话。
  可赵高不是来听人话的,哈哈大笑道:“臣听说汤武弑主,天下称义,不为不忠;卫辄拒父,国人皆服,孔子默许,不为不孝。从来大行不顾小谨,盛德不矜小让,要做惊天动地的伟业,怎可墨守成规,前怕狼后怕虎的?现天降大任于公子,公子若瞻前顾后,放弃不图,那是违背天意啊。公子还是听臣之计,毅然而行,必成大事。”
  胡亥沉吟半晌,才叹息道:“老师说过,要成此事,还得丞相支持。现在父皇尸骨未寒,我怎好为争权夺位的事开口求他?”
  “丞相也是个想干大事的人,他的工作由我去做,不用公子你操心。”赵高说着,转身出门,到了李斯住处。
  未等赵高开口,李斯便问道:“皇上遗书已安排人送走没有?”
  赵高不慌不忙道:“遗书暂时还在胡亥手里,赵高正是受他之托,来与丞相商议对策的。好在皇上驾崩消息还没公布出去,所授遗嘱,除了胡亥,也只有你我知道,到底由谁主大丧,由谁接皇上的班,全凭你我两张嘴巴说了算。胡亥托我前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闻此言,李斯不禁大吃一惊,说:“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这可是亡国胡言,要惹大乱的,我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见李斯急成这样,赵高觉得挺有意思,笑笑道:“丞相不要惊慌嘛,赵高话还没说完呢。有几个问题,赵高一直没想明白,可以问问丞相么?”
  李斯青着脸,哼道:“你问吧。”
  赵高咳一声,说:“这些问题都与蒙恬有关。一是个人才能,丞相比他高么?二是功劳政绩,丞相比他大么?三是文韬武略,丞相比他强么?四是人心民意,丞相比他服众么?五是与皇长子感情,丞相比他深么?”
  李斯沉吟半晌,承认道:“这几个方面,我确实一样都不如蒙恬。”
  赵高望着李斯,说:“丞相还算坦白。”
  李斯不知赵高为啥要拿自己与蒙恬比较,问道:“你又不是代表组织来考察干部的,问我这些干什么?”
  赵高背了双手,在地上徘徊着,一边说道:“赵高因粗通文法,很早进入秦宫服役,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可赵高从未见过秦君封赏功臣,得传二世,只看到将相后裔,不是夺封削爵,就是赶尽杀绝。丞相是明眼人,皇上二十多位儿子里,长子扶苏刚毅勇武,心硬如铁,若让他继承皇位,不用说肯定用蒙恬做丞相,难道还会有你李丞相的份么?到时你和你李家人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啰。”
  赵高这里说得正起劲,李斯那里已不耐烦起来,打断他道:“别说了,我既当面接受了皇上遗诏,也就别无选择,只能听天由命,至于利害得失和生死存亡,还哪里顾得那么多?”
  赵高自然会就此罢休,耐心道:“丞相别急嘛。咱们再来研究研究胡亥。与扶苏相比,胡亥却完全是另一个类型的人。我受诏多年做他老师,知他仁慈笃厚,轻财重士,口才虽不怎么样,心里却并不糊涂,皇子里面算是最有德行的。丞相肯与赵高合作,辅助胡亥登位,于国于民,于你于我,都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啊。”
  李斯还是很坚定的样子:“我李斯本来是上蔡草民一个,承蒙主上看得起,一步步提拔到丞相高位,子孙后代都跟着享受福禄,臣没齿难忘啊。主上崩逝前将大事托付于臣,臣怎敢不忠不义,做出有负主上的卑鄙事来?”
  赵高心里暗笑,李斯这小子,怎么跟俺老赵打起官腔来了?好像俺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农民,几句官腔就能骗得过的。嘴上说:“丞相说得没错,你的高风亮节,赵高佩服之至。不过凡事得考虑周详,再采取行动,才不会吃亏。要说我也是为丞相好,才不敢不实情相告。其实你参不参与此次行动,胡亥也会按照原定方针干的。若硬不肯配合,只怕你自身都难保,就别说子孙福禄了。”
  这已是威胁了。
  不过这正好点中李斯空穴,他一下子泄了气。想想从任人蹂躏的低层草根步步爬上丞相高位,实在太不容易,李斯又哪肯轻易舍弃?现在皇上遗书在胡亥手里,只要胡亥和赵高两个铁了心,串通一气,图谋不轨,你李斯绝对是拦不住的。不仅拦不住,还会惹来杀身大祸,殃及子孙后代。始皇已崩,你就是再忠再义,他也看不到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可想起跟赵高和胡亥两个小人同流合污,李斯又觉违心,真有点骑虎难下。思前想后,李斯别无他法,只得垂泪道:“李斯生不逢时,偏遭乱世,生不如死,又怎么完成主上重托?主上不负臣,臣却要负主上了。”
  这是赵高最想听到的。他也早摸透了李斯心思,这家伙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什么道呀义呀的,其实最看重的还是功名利禄,有损于功名利禄的事,他绝对是不会干的。
  赵高不出声地哼一声,赶紧跑去给胡亥汇报:“我费好大劲,嘴皮都磨破了,李丞相才终于答应与咱们合作。”
  李斯思想已通,胡亥还有什么说的?乐得将错就错,做个二世皇帝。当下召入李斯,三人密谋,假传始皇诏令,立胡亥为太子。
  与此同时,又以始皇名义,另写一诏书,赐死长子扶苏和将军蒙恬。理由好编,说是: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军资多费,竟无尺寸之功。扶苏反而数度上书,怨朕不召归为太子,其为人子不孝,只能赐剑以自裁。蒙恬与扶苏居外,不能匡正,却与同谋,其为人臣不忠,亦赐死,兵权归属裨将王离,毋得有违。
  胡亥心腹带着诏书和御剑飞马上路后,赵高和李斯将始皇尸体装入温凉车,离开赵国故君行宫,开始往咸阳方向出发。
  一路行来,仍令膳夫定时往温凉车里进呈伙食,文武百官也照常到车前来朝拜奏事。温凉车本是卧车,四面有窗帷遮蔽,外面看不到里面,众人还以为始皇活着,没丝毫怀疑。也是始皇生病以来,一直由赵高同车相随,代为主持工作,始皇是活是死,都一个样。反正途中也没有重大国事,随时奏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任赵高怎么答复,都无所谓,主要是例行仪式而已。
  最麻烦的还是天气炎热,始皇尸身开始发臭,温凉车骗得过众人眼睛,骗不住众人鼻子。还是赵高脑瓜子转得快,想出一计,让途经地方官献上鲍鱼,每辆随行车子都搁上一石。百官不知何意,又不好去问领导,怕讨骂挨训。始皇一贯专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都只敢照办,不敢反对。鲍鱼本来臭气大,每辆车上都有,也就弄得整个队伍臭不可闻,人人掩鼻。
  这么一来,自然没谁搞得清哪是尸臭气,哪是鲍鱼臭气。
  星夜兼程,越井陉,过九原,经蒙恬监筑的直道,直抵咸阳。右丞相冯去疾带着留守京官,出郊迎驾,跪伏路旁。队伍还没近身,难闻的臭气已扑面而来。众人不解,又不好多问,只能忍着。这么严肃的欢迎仪式上,谁敢造次,胡言乱语?
  正在纳闷,赵高走下温凉车,来到冯去疾面前,说:“皇上病重,不能下车接见各位,丞相起身,咱们一起护送皇上入城吧。”
  冯去疾信以为真,掉头对旁边跪着的众官员说道:“都给我起来吧。”一起拥着温凉车,驰入咸阳。
  刚到宫里,去上郡送胡亥假诏的人也赶回来,报告说扶苏已经自杀,蒙恬也被拘了起来。
  胡亥和赵李三人一听,尿都乐了出来。
  原来胡亥使者带着伪诏和御剑来到上郡,扶苏见是父皇赐死,只好含泪举过御剑,就要自刎。蒙恬吃惊不小,拦住扶苏,说:“公子受皇上重托,到上郡来监军,现仅凭胡亥一使到此,您就要自杀,丢下我和三十多万将士不管,这怎么能行?谁知诏书是不是有假?还是派人先去问过皇上,得皇上亲口所授,再自杀也不迟。”
  扶苏也觉事有蹊跷,怀疑是不是阴谋,犹豫起来。使者却不肯放过,一遍遍催促,要扶苏快快自尽,好回去给皇上复命。扶苏被逼无奈,只有痛哭一场,对还要劝阻的蒙恬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身为臣儿,父皇有命,不死得死,不亡得亡,还有什么价钱可讲?”将御剑架到脖子上,猛的一抽,顿时颈血如注,倒地毙命。
  蒙恬扑上去,抱着扶苏尸体,边哭边嚎道:“公子您死得好冤哪!为什么不听老臣的,轻易自杀呢?”哭过,将扶苏装入棺材,草草埋掉。
  使者又逼蒙恬自裁,蒙恬不干,只拿出兵符,交给裨将王离,然后自动跑到监狱里,再待后命。使者没法子,匆匆回到咸阳,来给胡亥复命。
  既然扶苏自裁,蒙恬入狱,赵高和李斯也就毫无顾忌,马上传出始皇死讯,即日发丧,同时立胡亥为二世皇帝。
  文武百官都以为是始皇遗命,纷纷入宫朝贺。
  登基大礼完成,丞相以下仍保持原职不变,只有赵高升任郎中令,陪侍二世左右,仿佛没戴皇冠的皇帝。
  正好蒙毅替始皇祭祀名山大川归来,赵高让胡亥传诏出去,几下绑了,扔进监狱,等着慢慢处置。
  到了九月,二世下诏,将始皇隆重葬于骊山。陵墓方圆五六里,耗资之巨,规模之大,可谓空前绝后。陪葬宝藏更是又多又贵重,埋得满地都是。依照赵高主意,二世又下达诏令,凡是始皇宫女,只要没生有孩子的,统统殉葬,至于建筑陵墓的工匠,怕他们泄露陵墓机关和秘密,关闭墓门时,也一个不让出来,封死在里面。
  安葬完始皇,二世还朝听政。赵高惦记着蒙氏兄弟,担心留着他们,后患无穷,建议二世早些处理掉。二世说:“蒙氏兄弟可是大功臣,杀掉他们,只怕大臣们不服气,还不如把他们放掉算了。”
  这个呆子,蒙氏兄弟是放得的么?赵高说:“不可不可。陛下可能不太清楚,先帝在世时,曾有过择贤嗣立让陛下做太子的想法,只因蒙恬屡次谏阻,说要立就立扶苏,蒙毅也极力说陛下坏话,力挺扶苏,搞得先帝将心偏到了扶苏一边,驾崩前才诏令扶苏举大丧,接大位。现在扶苏已死,陛下登基,若放掉蒙氏,他们肯定会重召旧部,卷土重来,为扶苏复仇。还请陛下三思,不能心慈手软,误了大事。”
  经不起赵高一再鼓动,二世也觉得不斩蒙氏兄弟,自己睡不安稳,准备下诏,动蒙氏兄弟的手。忽冒出一位少年,进谏道:“从前赵王迁杀死李牧,误用颜聚,燕王喜轻信荆轲,骤背秦约,齐王建屠戮先世遗臣,偏听后胜,终落得身死国亡,宗祀夷灭。今蒙氏兄弟为我秦大臣谋士,有大功于国,陛下反要杀死他们,臣以为不妥。臣闻轻虑不可以治国,独智不可以存君,陛下诛杀忠臣,宠任宵小,必致群臣懈体,斗士灰心,还请陛下审慎为之。”
  二世瞧着,少年原是侄儿子婴。这不是公然教育领导么?世上哪有部下教育领导的理?二世不屑与这小子说长论短,骂道:“给我滚蛋,这里不是你多嘴的地方。”
  子婴只得闭嘴。心里却不服气,下朝回到家里,还一脸的怒色。刚好太监韩谈来访,知道子婴受了委屈,问是怎么回事。韩谈与子婴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子婴也就不瞒他,简单说了说朝堂上的事。韩谈说:“当今皇上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上,除了赵高,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公子还是忍住点,别跟他们叫板,鸡蛋往石头上碰。”
  子婴唯有叹气,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世派出使臣,拿着诏令,赐死蒙氏兄弟。
  搞掉蒙氏兄弟,赵高非常快意。为感谢二世这么配合,又出主意道:“陛下荣登大宝,这可是臣民的共同心愿。承蒙陛下隆恩,天下太平,社会稳定,陛下是不是到宫外走走,与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二世年纪不大,在宫里多关上几天,就坐牢一样,难受得要死,赵高出此主意,还不正中下怀,说:“朕刚做皇帝,人民群众还不怎么了解,确实应该好好向先帝学习,密切联系群众,到各郡县走走,宣示威德。”
  只是担心臣子反对,叫赵高先试探一下李斯,只要他赞同,其他大臣还有什么屁可放?赵高跟李斯一说,李斯知道皇帝出巡不是小动作,不仅劳民伤财,耗资巨大,还要骚扰地方,实在使不得。可李斯不想得罪赵高和二世,昧着良心,说二世出巡意义如何重大,如何深远,好像二世不出巡,简直天理难容。
  李斯有这个态度,二世心里就踏实了,让赵高加紧筹备出巡事宜。看好的出行日子一到,便带着赵高和李斯一伙,倾巢而出,望东而行。一路穿州过县,官民都得出钱出力,进行最高规格接待,弄得民怨沸腾,背后骂娘。
  到了东海岸边,见着始皇从前立的纪功石碑,二世心里发痒,对赵高和李斯说:“咱们这次也弄块碑,立到先帝碑旁边吧?”
  赵高大声叫好,说:“那好哇,臣文化不高,负责去弄石碑,李丞相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碑文就交给你了。”
  李斯还能不应承?只是这二世做皇帝才一年多时间,什么功绩都没有,这石碑怎么写呢?总不能写上秦二世到此一游吧?秦二世又不是普通公费游客。不过这也难不倒李斯,当即召集随行秀才,成立专门写作班子,集思广益,发挥众人聪明才智和丰富的想象力,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先记些先帝功业和择贤嗣立的英明举措,再表扬二世牢记先帝遗志,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大干快上,各行各业均取得举世瞩目的辉煌成绩和历史性突破。
  送审稿到得李斯手上,他比较满意,只修改了几处秀才们故意留下的错别字,就呈到二世手上,要他最后定稿。见自己都被抬到天上去了,二世连说几个好字,在上面签了字,叫赵高安排人刻到石碑上,竖于始皇碑旁。
  石碑已立,又游玩了几处美景,一行人掉头回都。总结此次出巡心得,大臣们一致认为,没有二世这个最高领导的正确领导,没有大臣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精诚团结,共同努力,就没有各地欣欣向荣的美好今天和全国人民富足安康的幸福生活。深入研究到二世的正确领导,也没别的,唯一的制胜法宝就是健全制度,严明法纪,驭民有方。为将这一制胜法宝发扬光大,今后还要在法制建设和执行落实上花大功夫,下大力气,把国家治理建设得更美好更强大。
  对这一重大研究成果,也不是没有大臣提出不同意见,认为先帝法治已经够严厉够严格的了,还要发扬光大,岂不要弄得人人自危,国无宁日?二世拍拍脑袋,觉得也多少有些道理,想听听赵高高见。
  研究成果本就是赵高预先定的调子,他当然得坚持到底,说:“陛下有所不知,如今外面对您这个皇帝的来历颇多微词,不严明法制,加强管制,及时封住某些人的烂嘴巴,弄得众说纷纭,对陛下的崇高威信可是个不大不小的损失哟。”
  二世将信将疑,说:“先帝的遗诏不就你知我知还有李斯知么?莫非还另有人了解内情?”
  赵高说:“没人了解内情,可有人要拿陛下继位说事,也没办法呀。陛下知道有句话叫人心叵测不?有些人见陛下又年轻又英明,心生嫉妒,恨不得早日将陛下扳倒。尤其是两种人,对陛下盯得可紧呐,陛下不得不防啊。”
  二世急切问道:“哪两种人?”
  赵高说:“一是先帝旧臣,他们功高盖世,对陛下这个新主能服气吗?二是陛下兄弟,见陛下这个最小的弟弟做了皇帝,他们却站在一旁做陛下臣子,心里肯定也不会太舒服。”
  二世吃惊不小,说:“朕少不更事,以为坐上皇位,就万事大吉了,哪想得这么深?老师智慧过人,快教朕怎么办吧。”
  不早想好怎么办,赵高也不会道出自己想法,当即说:“没有别的办法,陛下必须把法治提到新的高度,然后拿起坚强的法律武器,先下手为强,把这两种人给解决掉,否则等到他们积蓄了足够势力,再下手,就为时已晚了。”
  二世点点头,似有所悟道:“法制建设原来这么重要,那咱们一定要坚持法治精神不动摇,把法律武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朕同意在全国上下普遍掀起学法懂法执法新高潮,号召人人都来做法治表率,当法治模范。”
  得到二世首肯,赵高专门成立了学法懂法用法领导小组,对始皇时代的法律法规进行重新修订补充和完善,还出台了多种细则,供政府和有关部门执行之用。然后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开始学法懂法用法宣传学习活动,要让法律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人人都来维护法律的尊严和权威。
  比起始皇时期,新修订和出台的法律法规和细则,更加严厉严格和苛刻,百姓只要动手干事,开口说话,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触犯某项条款,犯下大罪。当然最大的好处是百姓规矩多了,谁也不敢乱说乱动,不敢随意胡来,一时乾坤朗朗,天下太平,仿佛已实现始皇都没完全实现的由大乱到大治的宏伟目标。
  有了这么一个良好的法律环境,赵高才开始以法律为准绳,罗织罪名,先抓了一批自己看不顺眼的始皇旧臣,下狱的下狱,处死的处死,谁也别想溜掉。接着让捕吏扬着法律法规,追捕二世兄弟姐妹,一共逮住十二位公子,十位公主,交由赵高亲自出面审案,要他们招供诽谤皇上和企图阴谋叛乱的犯罪事实。
  公子公主们明知二世皇位来得不太正当,可已既成事实,皇权都到了二世手上,又有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赵高一旁教唆使坏,谁还敢乱说乱动?也就没什么可招供的,只能大声呼冤。
  赵高最听不得冤字。你们一冤,俺赵高不是在办冤假错案么?何况站在被审席上的是公子公主,不是小民百姓,不办成铁案,让这些人翻案成功,走出大牢,赵高以后还有好果子吃?于是对照刚修订过的刑律,要公子公主们先接受法制教育,自查自纠,快快招供。不肯招供也没关系,大刑伺候呗。
  人都一样,怕硬不怕软,大刑面前,这些公子公主变得乖巧多了,不再抵赖,赵高说一句,他们认一句,赵高说两句,他们认一双。有了口供,还愁整不成大罪?一个个被赵高扔进死牢,等候处置。赵高又追根究底,把平时得罪过自己的其他皇亲国戚牵扯进来,同样办成大罪。就是一些素与赵高无怨无仇的,只是担心他们以后会成气候,进行反攻倒算,也贬黜了事。
  铁案已成,才奏明二世。公子和公主是皇权的最大威胁,如今威胁解除,二世吁出一口长气,表扬赵高道:“还是老师主意高,手段硬,几下拿掉朕的劲敌。以后朕就无忧无虑,可专心治理国家,造福人民了。”
  “哪是臣主意高手段硬?是陛下天威无穷,公子公主们不得不屈服啊。”赵高说着,递上关于公子公主们的处决意见。
  二世以为将公子公主们打入大牢,便高枕无忧,可不闻不问了,哪知赵高还要斩草除根,有些于心不忍,说:“处决就算了吧?人都关进了大牢,又有狱卒看守,还怕他们从牢里跑出来,找朕算账不成?”
  这不是妇人之仁是什么?赵高说:“只要不处死,公子公主们就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牢里,会想尽法子与外面联系,寻求翻案的机会。外面的人呢,出于各自利益的考虑,也会打牢里公子公主们的主意,把他们弄出来,当做武器来对付陛下。陛下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因一时之仁,留下千古遗憾啊。”
  二世一时还是下不了处死公子公主的决心。却经不住赵高巧舌如簧,天天在耳旁鼓噪,最后二世还是被说动,点了头。赵高这才将十二公子推往市曹,一并处斩。同时让牵连官员跟去陪斩,一起上路。十公主不便公开处斩,通过别的手段,一个个弄死于狱中。
  另有四位老实公子,平时尾巴夹得够紧了,以为可以躲过这一劫,谁知赵高抓着头皮想了想,还是不怎么放心,又与二世商量,找些借口,给收拾掉。
  至此始皇近四十个子女被二世赶尽杀绝,一个没留,包括他们的家属子女都没能保全,一起去见了阎王。
  老臣和兄弟姐妹都杀光后,二世听信赵高意见,任用一批亲信,充实朝廷。满眼都是自己的人,二世觉得一身轻松,想起再没别的事可做,便指使赵高,大兴土木,将各处牢里的囚犯赶到骊山,修建始皇没来得及完工的阿房宫。阿房宫工程太大,光囚犯还不够,又下诏征调天下劳工,安排到工地上。考虑到皇室和国家的安全问题,赶紧募选勇士五万,入宫屯卫。同时调发各地民夫,出塞防边。
  不论搞基本建设,还是招兵买马,防城戍边,都离不开人财物三个字。人财物从何而来?自然从百姓中来。秦国暴政已久,早弄得民不聊生,百姓哪负担起得二世的募选征用?自然苦不堪言,怨声载道。赵高还要怂恿二世坚持严刑酷律,谁不服从朝廷命令,稍有违抗,一律斩首。
  这不是官逼民反么?阳城县的农民陈胜就是出不起钱粮,只能充任徭役,出戍渔阳时,又路遇大雨,耽误行程,知道失期将被处斩,便与吴广揭竿而起,举兵闹起事来。义军慢慢发展壮大,开始觊觎咸阳。有位叫周文的陈国人,接过陈胜的将军印后,顿时召集起数十万壮士,长驱西进,直逼函谷关。
  关中守吏顿时慌了,飞书告急,请求二世派兵援助。谁知一次次告急书都石沉大海,不见半个秦兵出援。
  也是二世糊涂,将朝政全部交给赵高,自己乐得游玩开心,神仙一般。赵高一心讨好巴结二世,外面奏报,不管急与不急,一律束之高阁,瞧都不瞧一眼。致使陈胜起兵数月,周文快攻破函谷关,也全然不知。
  甚至有使臣从东边出差回来,向二世报告陈胜造反,天下大乱,赵高还说人家妄言欺主,打入大牢。待到其他使臣出差归来,二世问是不是有造反之事,这些人见说真话的使臣没得好报,谎说刁民生事,什么时候都不可避免,早被各地守尉派人镇压下去,不足为虑。
  二世闻言大喜,继续开开心心享受他的美好生活和幸福人生,没事人样。直到周文攻入关中,杀近咸阳,赵高也觉大事不妙,才不得不奏明二世。
  二世吓出一身冷汗,说:“老师怎么这个时候才报告给朕?这不是要朕的命么?你说怎么办吧。”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赵高说:“还是召集文武百官,一起开个会吧,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二世跺着脚,说:“那还不传令,喊人来开会?”
  赵高忙发通知,将文武官员召集拢来,请大家拿主意。众人面面相觑,脸都吓白了,只担心自己小命和家中妻小难保,哪里还有什么好主意?二世就发脾气:“平时你们一个个能说会道,稻草都能说成金条,怎么到了关键时刻,都闭住嘴巴不吭气了?莫非要朕亲自舞着大刀,到前线去拼命!”
  朝堂里虽多是赵高的人,还是有少数大臣与赵高面和心不和,忍不住拿眼睛去瞧赵高,心想平时皇上不是最看得起这小子么?他天天守住你,谁都近不了身,你要他去拼命呀!怎么逼起我们来了?
  见有人老往赵高身上瞟,二世也偏了头,望定赵高,说:“平时遇事,就老师主意多,如今大敌当前,你竟然也这么沉得住气,演起哑剧来了。好歹你也开个口,给朕排排忧,解解难呀!”
  说得赵高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有大臣趁机起哄:“郎中令别客气嘛,你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贡献出来,别让皇上着急呀。”
  还有大臣说:“都是郎中令法治工作抓得好,动不动就把刀子架到百姓脖子上,逼得人家走投无路,只能反戈一击,纷纷跟着陈胜吴广造反,大乱天下。你老人家别等着皇上派兵,赶快拿起你的法律武器,把造反百姓赶走吧。”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正在数落赵高,有人看不过眼,挺身而出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打嘴巴仗。打嘴巴仗算什么狠,能把乱民打走吗?”
  大臣们这才没吱声了。
  二世一瞧,原来是老将章邯。心下一阵感激,忙向他问计,怎么退贼。
  章邯说:“贼众已近,必须马上派兵征剿。皇上那五万戍宫卫兵肯定不够用,还得另想办法。当然不能像往常样慢慢招兵买马,那肯定来不及。干脆将修建阿房宫的囚犯和民工全部抽出来,发给武器,由臣统领迎敌,或许能将贼众击退。”
  大敌当前,章邯肯出马应战,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阿房宫修不修,已不那么重要,如果击不退敌人,也是为人作嫁,白修了。二世那愁成抹布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对章邯说:“爱将妙计,有你带兵御敌,秦朝就有救了。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朕一定满足你的需要。”
  章邯说:“老臣没别的要求,只要求陛下快快下诏,把骊山囚犯和民工交给老臣,老臣好带着去迎敌。”
  二世说声好,任命章邯为御敌将军,下诏大赦骊山囚犯,免掉民工徭役。然后大开兵库,让这些临时拼拢来的士兵拿走武器,跟着章邯,上前线杀敌。
  章邯确有些能耐,挑选壮士,充任前驱,老弱派作后队,管理辎重,自己则稳居中军,调兵遣将。到了前线,又宣示军规,只能进,不能退,进有重赏,退则斩首。别看这些兵丁皆为临时拼凑而成的,不是犯人出身,便是年青壮士,最不怕的就是一个死字。又得了将令,都想着立功请赏,混出个名堂来,自然拼命向前,横冲直撞,呼啦啦杀入周文阵中。周文自东而西,一路并没碰到过硬对手,还以为秦人无用,起了轻敌思想。不料章邯兵到,势如潮涌,一时招架不住,纷纷溃退。
  秦兵占得上风,军心大振,越加勇武,一个个斗志昂扬,杀气腾腾,将周军击得抱头鼠窜,七零八落,只得放弃函谷关,夹着尾巴逃命去了。
  周军溃败,章邯收复函谷关,对于秦廷来说,可是个莫大鼓舞。不少热血男儿本以为秦亡在即,自叹生不逢时,很是懊丧,这下也重新振作起来,觉得应该挺身而出,为国效忠,建功立业。连李斯儿子李由也找到父亲,要求奔赴前线,英勇杀敌,保家卫国。
  李斯已非热血青年,头脑还算清醒,不像李由这么冲动,很不情愿儿子到前线去送死。秦朝民心丧尽,天下已乱,二世又如此昏庸,伸着个脑袋任赵高摇,朝廷被搞得乌烟瘴气,恐怕已维持不了几天。
  李由却有自己的想法,说:“国家之所以弄到这个地步,罪魁祸首就是赵高那狗日的。他把二世逗得团团转,连身为丞相的父亲您都难得挨近二世,在他面前说不上话。秦国要想重振雄风,只有先把赵高干掉,真正由父亲来主持朝政。可现在二世正宠着这小子,干掉他根本没这个可能。我的意思是,趁现在国家危难之际,我出去服役,报效国家,同时也可拉出自己的队伍来,待条件成熟时,再回兵咸阳,清君侧,杀赵高,把朝政交到父亲手里,这样秦国也许还有救。”
  这倒也不失为曲线救国的良策。李斯深知兵权的重要性,自己就是没掌握军队,赵高才不怎么把你放在眼里,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说当初为赵高所迫,假传诏令,立胡亥为皇,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始皇,也想将功补过,减轻点心头愧疚。如今儿子有这样的想法,李斯还能说什么?也就同意他从军,上前线去。还给章邯打招呼,好好管教犬子。
  管教就是提携,到前线后,李由表现勇敢,章邯很快提他做了三川守令。
  李由从军的事传到赵高耳里,他顿时兔子一样警觉起来。放在别人那里,国家危难,年轻人从军,是爱国爱人民的表现,李由可是丞相儿子,放弃高干子弟的富贵生活,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前线去,又有什么企图呢?
  赵高左思思,右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李斯一定是想通过李由,插手军队,掌握兵权,最后把你姓赵的搞倒。赵高也清楚,自己官帽虽没李斯大,可二世在自己手心里,不少朝中大事李斯插不进手,肯定耿耿于怀。官场中人谁没有权欲?有职无权,满足不了权欲,官再大也是假的,要李斯怎么心甘?
  赵高觉得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李由父子将势力做大,祸及自身。一定得先发制人,整垮李斯,这样不仅能排除威胁,还可把李斯空出来的丞相位置,挪到自己屁股底下。只要没了李斯,冯去疾可以忽略不计,朝廷岂不成了俺赵高一人的天下?再说二世昏聩无能,条件成熟时还可考虑把他也撸掉,俺老赵来做这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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