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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最后的希望下篇

 

  
  作为临训班里的情报总教官,丁恩泽记得很清楚,当初自己手下有两个学员的面试成绩非常突出,一个是上海来的钟向辉,另一个就是天津来的李汉年。钟向辉是自己大力举荐的,他的父亲钟山和自己是莫逆之交,所以对钟向辉,自己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看着他长大,也很放心。而李汉年,手里拿着的正是时任天津卫戍区司令长官关金鹏的亲笔举荐函,看到自己结拜兄弟力荐的学员这么优秀,丁恩泽当时还颇为一番得意。在多次观察之后,正在用人之际的丁恩泽欣然把李汉年和钟向辉当作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培训结束后,要不是按照哪边来回哪边去的原则的话,丁恩泽肯定是要把李汉年留在自己身边的。直到后来天津站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导致最后的人员大换血,丁恩泽一口答应了自己的得意门生钟向辉的请求,把李汉年调到身边来工作。想到这儿,丁恩泽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真是这个人的话,那么自己岂不是早就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这消息要是一旦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知道,可想而知自己从此后就不要再想在军统保密局这块地盘上继续混下去了!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张发黄的相片上,看着这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丁恩泽的心底突然油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李汉年又一次走进了刑讯室,眼前各种刑具一应俱全,老虎凳、火盆、手指钳子、烙铁、皮鞭、铁钩、狼牙棒……几乎每样刑具上都是血迹斑斑,让人看在眼中,内心陡生彻骨的寒意。
  
  女共产党被铁链子牢牢锁在了刑柱上,身上的那件湖蓝色旗袍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破破烂烂地沾满了鲜血。她的头依旧低垂在胸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死亡的气息。
  
  李汉年的心不由得一震,暗暗捏紧了拳头。他走上前,示意身边的特务搬来一张凳子,把女共产党解了下来,搭在凳子上。由于管生早就打过了招呼,所以几个特务忙完后,没等李汉年吩咐,就纷纷退出了房间。
  
  阴森恐怖的刑讯室里就只剩下了李汉年和这个饱受折磨的女共产党。李汉年轻轻地推了推眼前这个犹如死人一般的女人,轻声唤道:“快醒醒!你听到了吗?快醒醒!……”
  
  女人渐渐醒了过来,等她看清面前站着的李汉年后,她皱了皱眉,又重新把眼睛闭上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从哪儿来的?上线是谁?为什么要在火车上搞暗杀?”
  
  女人一阵冷笑,虚弱地说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是共产党员!没有上线也没有下线,我杀那个人是因为他是叛徒!”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车路线的?到底是谁向你走漏的消息?”
  
  女人的神情仿佛就像是在嘲笑李汉年的弱智,她满脸的不屑一顾:“呸!没想到吧,你们中间早就有我们的人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
  
  李汉年的心一沉,他紧皱着眉头,把一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硬生生地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难道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人?可是,如果是自己人的话,又怎么会这么莽撞地说出这样的话呢?再说自己潜伏的身份本来就是十分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这么轻易就讲出来,是违反组织纪律的!虽然说身边有多少同样潜伏的红色特工自己并不知道,但那也是为了组织上的安全着想,即使自己被捕了,也绝对不应该告诉敌人对方的阵营里有自己的人混入在里面!当初伍豪同志就曾经对自己讲过,无论如何,不到特殊情况是不能够讲出和自己身份或者说潜伏相关的情报的,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什么来历?李汉年的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人在刑讯室外偷听!李汉年不由得浑身一震。他立刻清醒了,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神色怪异的女人,他顿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天大的圈套。李汉年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转而佯装发火的样子,提高了嗓门:“你再不说出是谁给你透露的消息,老子立马毙了你!”说着,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自己随身佩戴的勃朗宁手枪,拉开保险,抵在了女人的下巴上,并且面露狰狞。
  
  “咣当”一声,刑讯室的门被踹开了。“住手!住手!李副处长,你这是干啥呢?冷静一点!”说着,管生赶紧上前夺下了李汉年手中的枪,两个特务也连忙挡在了李汉年和女共产党之间。那一刻,李汉年更加确信眼前这一幕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阴险的局了。但是他很清楚,管生动不出这样的脑筋,那么,他背后的人就只有丁恩泽了。
  
  “你让开,老子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我要把她的牙齿一颗颗拔掉,看她还嘴硬!”李汉年就像疯了一样怒骂着,管生赶紧示意身边的两个特务把李汉年半推半拉地劝出了刑讯室。
  
  关上门后,管生的脸色立刻铁青,他转身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共党,厉声问道:“你没有说漏嘴吧?”
  
  “女共产党”慌不迭地摇着头,满脸煞白,刚才被上了膛的冰冷的枪口顶住下巴时的惊恐的感觉到现在还没有散去:“报告队长,我没有说漏嘴!”
  
  “真的?”管生满腹狐疑,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沮丧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刑讯室。
  
  “队长,队长!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你要相信我啊!……”“女共产党”声嘶力竭地在管生的身后拼命叫喊着,管生却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楼道拐弯处。
  
  夜深人静,十六铺码头上除了停泊着的渡船外,看不见一个人影。略带咸味的海风吹过,偶尔天边划过一只不知名的海鸟。冰冷的月光洒在暗流涌动的海面上。远处,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汽笛声。
  
  这时,在码头不到五十米远的芦苇丛里,静悄悄地滑进了一艘小船。船上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蛰伏着。不细看的话,根本就不知道那个黑影竟然是一个人。
  
  小船靠岸了,黑影就像一只狸猫一般飞身一跃跳上了岸,紧跑几步,然后迅速消失在了十六铺码头附近纵横交错的棚户区弄堂里了。
  
  半个多小时后,钟向辉被一阵轻微的敲窗户声惊醒,他警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身边的丁嘉惠依旧沉浸在睡梦中,没有半点反应。钟向辉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抓起了手枪,赤着脚悄悄下了床,走到窗边,小声问道:“谁?谁在外面?”
  
  窗外传来了几声布谷鸟的声音。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钟向辉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他赶紧走出卧室,反手轻轻关上门后,又迅速经过走道来到外屋客厅,拉开灯,客厅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黑衣男子,一身普通的船夫打扮却丝毫掩盖不住他满脸的精明。此刻,他正神情自若地注视着钟向辉,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向辉,怎么了,见了大哥还要带枪吗?”
  
  “哪里哪里!”钟向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中还牢牢握着刚才从床头柜上拿着的那把防身用的小手枪,他赶紧放在了茶几上,“君普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鬼鬼祟祟的?来找小弟也不光明正大?”
  
  “能光明正大吗?”来人正是曾经打入共产党内部的中统间谍朱君普,同时也是钟向辉的大学同窗好友。听闻钟向辉这么调侃自己,朱君普显得很委屈,也很无奈:“老弟你也不想想,我们中统和你们军统保密局可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死对头,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和你老弟的交情,那不就麻烦大了?说不准我明天就得去江阴要塞当炮灰了!”
  
  钟向辉哈哈一笑:“君普兄,您言过了!老弟知道你的苦衷,还不是跟你开个玩笑。”他话锋一转,“不过,君普兄今天突然来访,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小弟可以效劳的?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江北共产党那边高就吗?”
  
  “屁话,还高就?能保住命逃出来都已经挺不错的了!”朱君普一脸的懊恼,“今天傍晚我想办法弄死一个看守后就拼命逃了出来,跑到江边抢了艘小船换身衣服,江风把我冻得半死,我连口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吃就过江了。共产党就在我的身后不到百米远的地方,子弹在我头顶‘蹭蹭’地飞过,我吓得连头都没有敢抬起来,只是拼命划船!要是晚那么一会儿的话,老弟,或许你就再也见不到老哥我了。这不,一到江南这边我就立刻来找你了!”
  
  一听这话,钟向辉的神情立刻变得很严峻:“君普兄,你知道是哪边出问题了吗?你都已经在共产党那边潜伏这么久了,一般来说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暴露的啊!”
  
  朱君普显得很困惑:“我也不知道究竟哪边出了娄子,总之,这一回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你还准备回中统见你老板去吗?”
  
  “我不去那儿还能去哪儿?”朱君普一阵苦笑,“共产党马上就要打过长江了,江北那边集结了很多共产党的部队,估计有好几十万!这一回我们国军肯定是保不住了。老弟,听哥哥一句劝,赶紧给自己找条后路吧!你手中人命不多,共产党应该不会来找你算账!唉,不像我,得逃命!”
  
  “君普兄,你在共产党那边待了这么久了,那边怎么样?我是说和我们国军这边比起来?”
  
  朱君普想了想,开口说道:“你是我兄弟,我就给你说实话。共产党那边其实真的挺不错的,有那么一阵子我还真希望我就是共产党。他们那边当官的一点架子也没有,不像我们这边,动不动就对下属拳打脚踢,还克扣军饷。还有啊,他们对老百姓还是挺不错的,将心比心,人家确实是为老百姓着想,不像我们国军这边,一帮渣滓!呸!”说着,朱君普的脸上显得很不屑的样子,他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老娘现在就在共产党占领的山东地界,那儿是我老家,她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部队南下时路过那边,我回去看过她一次,她老人家挺骄傲的,逢人就夸自己儿子当了解放军,是祖宗的骄傲!妈的,想想老娘这一辈子图的就是个脸面,等到她发现自己的儿子到头来却干了这种让自己祖宗蒙羞的事,真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咋想!唉……”
  
  正说着,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了,睡眼蒙眬的丁嘉惠出现在了卧室门口:“向辉,有客人啊?”
  
  见状,钟向辉赶紧打断了长吁短叹、牢骚满腹的朱君普,转而向他介绍说:“君普兄,这是我的新婚妻子,丁嘉惠。”
  
  “哦,原来是弟媳妇啊!真不好意思,初次登门也没有带见面礼!我是向辉的结拜兄弟,朱君普!多多包涵,打扰了!”
  
  丁嘉惠有些尴尬,赶紧点点头:“你们谈,我先睡了!”说着,就回卧室去了。
  
  看到门被又一次关上后,朱君普满脸窃笑,低声说道:“老弟啊,真看不出来,你还是挺有艳福的!哥哥我可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呢,老弟却都已经美人入怀了!”
  
  钟向辉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她是丁恩泽的女儿!”
  
  朱君普从钟向辉的口气中读出了异样的情绪,他皱了皱眉:“丁恩泽,不就是保密局上海站的那只老狐狸吗?老弟,你不喜欢她?”
  
  钟向辉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
  
  钟向辉长叹一声:“父命难违啊!”
  
  “那她知道吗?”
  
  “不知道。”钟向辉面无表情地回答。
  
  朱君普无语了,目光同情地注视着眼前自己的生死兄弟,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桌上的欧式台钟敲了三下,钟向辉站了起来:“君普兄,今晚你就在寒舍过一晚吧,明早再走,我给你拿被褥去!”
  
  朱君普点点头:“那就麻烦老弟了!”
  
  “这又有什么的,要不是见君普兄你这么疲惫的话,小弟本来是很想和兄长秉烛夜谈到天明的啊!咱们都这么久没有见了,小弟有很多话想和君普兄您好好畅叙一番呢!”
  
  朱君普一笑:“那,找点小酒,咱们喝上一壶,就像当初在大学里一样,如何?”
  
  钟向辉坦然击掌一笑:“那就依君普兄所言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向辉实在忍耐不住,于是就把积压在自己心底的所有秘密都一一告诉给了朱君普。
  
  “你说什么?你弟弟是共产党?”朱君普吓了一跳,酒意顿时醒了一大半。
  
  钟向辉默默地点点头。
  
  朱君普立刻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刚才提到你弟弟的老婆姓安,对吗?”
  
  “对,全名叫安子文,听说她父亲是张学良将军手下的老将,挺有威望的!”
  
  朱君普摇了摇头:“不,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看过她的资料,她真实的姓名应该叫安欣桐,她也是共产党,和你弟弟是假夫妻。这一套在共产党那边搞情报工作的是很普遍的,为了方便展开工作,也不容易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真的?”钟向辉两眼有些发光。
  
  “我记得她的档案,而那一批人员中,就只有她姓安,简历差不多,年龄也差距不大,自身就是投奔延安的大户人家小姐出身。”朱君普很有把握地说道。
  
  钟向辉的心中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饭桶!废物!”丁恩泽指手画脚、暴跳如雷,“都他妈一群只会吃饭的废物,给老子滚蛋!”
  
  管生吓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浑身直打哆嗦。
  
  “听到没有,滚!”就像一声惊雷,管生连忙灰溜溜地退出了丁恩泽的办公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今天这只老狐狸怎么火气这么大。
  
  管生走后,偌大的站长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丁恩泽一个人。他懊丧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目光又落在了面前办公桌上躺着的一份报告书上。李汉年在上面言辞激烈地写着请求处决被捕之女共匪,理由是该女共匪顽固至极,已无任何可挽救之余地。丁恩泽真想不通,明明是自己绞尽脑汁设的一个套儿,怎么就没让人家往里面钻呢?看来如今的共匪可真的不同于以往了,以前是只知道打游击的土八路,现在看来,也并不笨呐!丁恩泽有些左右为难了,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真抓住的是一个共匪的话,那么,十个八个都早就已经被自己杀了,可是,眼前这个,却是管生好不容易发展的一员得力干将,难不成就顺水推舟让她当个冤死鬼?不行,那样一来的话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丁恩泽转念一想,应该不会就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吧,他决定再试上一试,毕竟自己可是下了大血本了,南京方面因为自己没有按时把人押送到而十分恼怒。丁恩泽已经输不起了。
  
  安子文拿上坤包刚想出门,一回头,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李汉年,他正笑眯眯地注视着自己。激动之余,安子文把手中的包一扔,快走几步上前拉住了李汉年的手,满脸的委屈:“汉年,你回来了?担心死我了!我刚要出门去买鸡呢!”
  
  李汉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轻轻晃了晃,示意要小声,然后指了指楼上,安子文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走进房间,李汉年反手带上了门。
  
  “汉年,没事了吧?我和克功同志都很担心你啊!”安子文小声说道。
  
  “没事了,事情过去了,那是敌人精心策划的一个圈套。我没有当场戳穿她,只是……”说到这儿,李汉年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伤感,“梅先生就这么去了,我很心痛!他是被敌人害死的,这笔账我迟早要和他们算!”
  
  “那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你今天不是要和克功同志会面吗?帮我转告他,就说名单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相信不久就可以拿到手了!”
  
  安子文欣喜地说道:“你哥哥愿意帮你了?”
  
  “我在做他的思想工作,把他争取过来。据我观察,他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我明天打算去看看父亲,顺便再留心一下我哥哥的举动!”
  
  “那你要小心啊!”
  
  李汉年欣然一笑:“没事的,子文,你不用太担心我!”
  
  安子文的心里划过一阵暖流。
  
  丁恩泽刚刚走进办公室,贴身副官就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站长,关委员来电!”
  
  丁恩泽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过文件夹,打开看了一下,双眉立刻紧锁在一起,他挥挥手打发走了贴身副官,转而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想想,又打开了文件夹。
  
  电报是关金鹏发过来的,电文很简单,但是内容对于丁恩泽来讲,却不亚于是一颗重磅炸弹,
  
  恩泽老弟,经本人查证,从未推荐过弟所称之李姓学员前去湖南临澧报考军统培训班——关金鹏。
  
  丁恩泽不死心,又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份厚厚的档案袋,看着档案袋发黄发皱的封皮,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把档案袋扔在一边,伸手抓过话机:“给我把管生找来!我要马上见他!”
  
  不一会儿,管生惴惴不安地敲响了丁恩泽办公室敞开的房门。
  
  “进来!”
  
  丁恩泽连正眼都没有看管生一眼,也没开口说话,就把他这么给晾在了一边。
  
  管生不敢随意造次,自从有了上一次挨骂的教训后,他在主子面前无时无刻不是小心翼翼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丁恩泽这才抬起头,目光凶狠地注视着管生:“你这几天成果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况?”
  
  管生摇摇头:“报告站长,没什么异样,李副处长今天上午回了趟家,别的一切正常。”
  
  “他是共产党!”丁恩泽从紧咬着的牙齿缝里蹦出了冷冰冰的五个字。
  
  “你说什么?”管生一脸的惊愕。
  
  “我要你从现在开始起二十四小时给我紧紧盯着他,包括他的老婆和家里的佣人,一个都不准放过!你要是敢偷懒打盹的话,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是!请站长放心!”管生顿时来了精神头。
  
  “一有动静就给我抓人,知道吗?”丁恩泽这一回可是真的发火了。得知自己的后院早就进了共产党,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反而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到了极点,他很清楚当下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就是赶紧弥补,越快越好,不惜任何代价。
  
  一大早刚出门,李汉年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意外多了条尾巴,无论自己走到哪儿,这条尾巴都会像一个幽灵一样紧紧地跟随着自己。他在大上海的大街小巷里已经故意转悠了好长时间了,可是身后的尾巴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李汉年的内心充满了焦急,潜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他必须弄清楚身后尾巴的来历。
  
  想到这儿,他停下了脚步,四处看了看,转身迅速闪进了身边的一个小弄堂里。然后,他拔出随身所带着的配枪,屏息凝神地躲在了僻静的角落里,心里默默数着数字1、2、3……还没有数到十,弄堂口就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李汉年紧咬牙关,身子贴紧了墙壁。来人渐渐走近,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突然,李汉年就像一只凶猛的豹子一样,猛地扑了出去,他左手锁住对方的咽喉,右手里冰冷的枪口立刻紧紧地贴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不许动,不然我就打死你!”
  
  来人起先挣扎了一下,听到这句话后就再也不敢动了,反而小声地乞求道:“别,别开枪!”
  
  声音很熟悉,李汉年皱了皱眉:“郑副官!怎么是你?你跟着我干什么?快说!我的枪可是上了膛的!”
  
  来人正是管生的副手郑大柱,他显得有些慌乱:“李……李副处长,兄弟也是军命难违啊,求您高抬贵手,饶兄弟一命!”
  
  “是谁叫你跟着我的?”
  
  “管……管大队长!”
  
  一听这话,李汉年的心里一凉,不好!出事了!如果自己被人跟踪的话,那么安子文也肯定早就已经落入了他们的视线!
  
  “管生还叫你们干什么了没有?”李汉年的口气变得很严厉。
  
  郑大柱显得期期艾艾,十分犹豫的样子:“李副处长,我……”
  
  “我什么我,快说!不然老子毙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了,求你了,李副处长,兄弟我也是跑腿的呀!”郑大柱的目光中闪现出绝望的神情。
  
  李汉年想了想,把他用力推开了,冷冰冰地说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下一次就没这么便宜了!子弹可不长眼!”
  
  “是!是!……”
  
  看着郑大柱连滚带爬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弄堂口,李汉年的神色立刻变得很严峻。他镇定地整理了一下风衣,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跟踪自己,这才迅速走出弄堂,招手拦了辆人力三轮车,低声说了一个地址后,很快就坐车离开了。
  
  安子文走出茶楼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十二点了,她脑后盘起的发髻上多了一个精致的小发卡,发卡的夹层里面有一个小纸卷,是用明矾写的丁克功给李汉年的最新指示。由于近期国共两军对峙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战争一触即发,上海作为一线重镇,国民党中统和军统两个特务部门都纷纷加大了对共产党地下组织人员的搜捕。为了安全起见,安子文暂时担当起了李汉年和华东情报处之间的情报交换传递的交通员。每隔一天的上午,她都会来到这个小街上的不起眼的茶楼里,等待丁克功的到来。
  
  来到茶楼外的小街上,周围挤满了摆摊做生意的小贩,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安子文加快了脚步,可没走出多远,突然停了下来,她心中一阵惊喜,因为安子文发现李汉年正站在不远处的路灯杆子下面。
  
  突然,安子文的面前闪出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瘦骨嶙峋,就像一个鸦片鬼,满脸的奸诈;矮的那个,胖胖的,满脸横肉,虎背熊腰。这两个不怀好意的人粗暴地伸手拦住了安子文的去路:“站住!我们是保密局的,要对你进行搜查!”
  
  安子文心里一惊,愣在了街中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围的行人见此情景,迅速四散开,远远地形成了一个围观的圈子。
  
  “怎么了?哑巴了?我们要搜身,麻烦你把头发上的发卡给我看一下!”瘦高个怒气冲冲地喝道,伸手就要往安子文的头上而来。
  
  安子文吓得尖叫一声,同时抬头四望,却不见李汉年的身影,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焦急。
  
  “你们住手!”一声严厉的呵斥从这两个特务的身后传来,“这是我太太,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非礼吗?我看你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
  
  特务们一回头,没想到李汉年来得这么快,惊愕之余,立刻变得毕恭毕敬,换上了一副笑脸:“不好意思,李副处长,我们搞错了!失礼失礼!”
  
  “快给我滚!”李汉年怒目圆睁,做势要拔出自己腰间的手枪。
  
  两个特务慌忙闪进了围观的人群,迅速不见了踪影。
  
  回到家,安子文从发髻上拔下了那支精巧细致的小发卡,递给了李汉年:“情报就在里面。克功同志说非常重要!”
  
  李汉年小心翼翼地拆开发卡,取出管子里面的小纸卷,安子文随即拿来一盆水,把纸卷放在里面浸泡,没多久,纸卷上就出现了一行细小的字体,上面写着:军统秘密储备了大量的微型美式炸药,将用作撤退后的破坏活动,请尽快搞到安放具体地点并一举摧毁!
  
  李汉年脸色一变:“糟了!”
  
  “怎么了?”安子文一脸的不解。
  
  李汉年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本来以为国民党只有大批的人员潜伏下来,这样等解放上海以后再清剿也不迟,但是没想到这份名单的背后还有炸药安置分布地点。现在离大军过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必须马上搞到这份名单还有地图,包括具体引爆时间!来不及等我哥帮我了!”
  
  “汉年,你一个人干太危险了。”
  
  李汉年微微一笑:“我潜伏了这么多年,等待的就是天亮的这一天!我心里已经准备好了!”
  
  丁恩泽站在窗口,看到李汉年向保密局上海站大楼走来。他匆匆下楼,走出楼道,司机立刻将车停在了丁恩泽的身边,李汉年向丁恩泽打完招呼后,朝楼梯口走去。
  
  丁恩泽转过身,好像才想起了什么,一脸懊恼的样子,连忙招呼起了李汉年:“汉年啊,在我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里,有一个黑色笔记本,帮我拿一下,我在这儿等你!”
  
  李汉年点点头,走上了楼梯。来到丁恩泽办公室门口,他向旁边正埋头抄写公文的秘书说道:“我进站长办公室拿一下东西,他在楼下等我。”
  
  “您去吧!”秘书点头示意,“门开着呢!”
  
  走进办公室,李汉年惊讶地发现一串厚重的钥匙竟然醒目地放在了办公桌上,尤其是其中形状最特殊、最怪异的两把黑色的钥匙,李汉年知道就是这两把自己梦寐以求的钥匙才能够真正打开丁恩泽密室的大门。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绕到办公桌的后面,按照丁恩泽刚才的嘱咐帮他拿东西。他一边打开抽屉,拿出黑色笔记本,一边心里在苦苦思索着。丁恩泽这只老狐狸,究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站起身的瞬间,李汉年的目光瞟向窗外的过道,他意外地看到了窗帘后有一个人影突然一闪。李汉年伸手慢慢拿起了钥匙串,在手中晃了晃,钥匙串发出了清脆的“哗啦”撞击声。李汉年知道,自己面前又是一个陷阱,但是,这两把特殊的钥匙却是真真切切的!他想了想,目光落在了门边,这里是个死角,外面看不到。
  
  楼下,丁恩泽一脸的焦急,故意落下那串钥匙是管生的主意,说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共产党潜伏在他的身边,目的很明确,他肯定会对密室中的情报垂涎三尺。丁恩泽不知道管生那边现在究竟进行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李汉年的小辫子,他急切渴望着能够见到李汉年落在自己手里那一刻绝望的眼神。
  
  楼梯上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渐渐地,李汉年出现在了楼梯口,他一脸平静地朝丁恩泽大步走来,手中拿着那本黑色的笔记本,还有一串厚重的钥匙。走到近前,他一并双手捧着递给了丁恩泽。
  
  “站长,您忘拿钥匙了!”
  
  丁恩泽一脸的尴尬,他讪讪地笑道:“看我这记性,都一把老骨头了,老爱忘事。谢谢你啊,汉年!”说着,他弯下腰钻进了车里。
  
  “站长,您办公室的门我已经替您锁好了,办公桌抽屉走之前我也已经拉好了,您放心吧!”李汉年故意把自己的讲话音调拉高。
  
  “那就好,汉年,还是你办事我放心呐!”他笑眯眯地拍拍前后座的隔间玻璃,吩咐道,“阿旺,开车!”
  
  司机阿旺驾车驶离保密局的大楼,李汉年一直站在原地直到车子拐过街口不见了,这才转身快步走进了大楼,直奔二楼丁恩泽的办公室。
  
  在经过二楼洗手间的门口时,李汉年左右看了看,顺势推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他就兜里揣着一块香皂走了出来,满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秘书桌边现在空无一人,李汉年知道,丁恩泽的贴身秘书现在肯定是去地下室一层销毁电报原件去了,要过好一会儿才会回来。他左右查看了一下,确保无人后,迅速来到丁恩泽的办公室门口,推门走了进去。刚才出来时,他假意当着秘书的面把门用力扣上了,其实在扣上的瞬间,他暗地里把一块小海绵夹在了锁舌上,这样一来,表面上是关上了,可是只要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
  
  走进办公室,李汉年反手把门带上。他来到门后的洗手架子边上,把丁恩泽脸盆旁边香皂盒子里的那块香皂换了出来,又迅速揣进了兜里,然后轻声来到门边,听到门外没有动静,他这才迅速把门拉开一条缝,闪身走了出来。门外依旧空无一人,李汉年把门锁好后,又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这才加快脚步离开了二楼。
  
  但是令李汉年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刚才的一举一动都在一个人的密切注视之下。此刻,刚刚恢复平静的丁恩泽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响动,靠门那边的笨重的大衣柜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管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站在房间里,皱眉想了想,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李汉年刚才所站的位置,随即不禁面露喜色,转身打开门快步朝楼下走去了。
  
  傍晚,李汉年回到家,径直来到楼上房间里。他关上房门后,又放下了窗帘,安子文在旁边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李汉年怪异的举动。
  
  李汉年从书桌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铁盒子,打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堆废旧生锈的钥匙。只见他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香皂,想想,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点了一多半的蜡烛头,最后还拿出了一把破旧的塑料尺子。东西齐备后,李汉年小心翼翼地点燃蜡烛头,把塑料尺放在蜡烛的火上慢慢烘烤,在不停地转动过程中,塑料尺慢慢熔化,最终变成了一滴滴塑料熔质缓慢地滴入了香皂表面的钥匙印记里。
  
  李汉年的一举一动把安子文都给看呆了,她慢慢地走到桌子的另一面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腮帮子,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李汉年。
  
  见此情景,李汉年微微一笑:“你干吗?我又不是魔术师,你要真想看的话,改日我带你去大世界看真正的魔术去!那才叫真本事呢!”
  
  “不,我就想看你做,你就是一个魔术师!”安子文一板一眼地认真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能告诉我吗?”
  
  李汉年一脸的故作神秘:“自己慢慢看!”
  
  两个人正说话之际,塑料钥匙在香皂模子里已慢慢凝固了,李汉年神情专注地把塑料钥匙轻轻地从香皂里剥离开来,然后如法炮制地把香皂另一面的钥匙模子也做了一把塑料钥匙。
  
  他抬头朝安子文笑了笑:“很快就要真相大白啦!”
  
  紧接着他打开身边的台灯,把黑色的灯罩罩好,然后拿着这两把来之不易的塑料钥匙和铁盒中的一堆废弃钥匙一一比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找到了两把类似的、具有相似凹槽的铜质钥匙,他又走回抽屉边,找出一把锉刀,坐了下来,开始对这两把钥匙进行精心打磨。
  
  一个多钟头后,两把黄铜钥匙终于被成功复制出来了,李汉年在台灯光下仔细地一一比对这两把钥匙,良久,点点头:“终于成功了!”
  
  “难道这就是……”安子文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汉年一脸的兴奋:“是的,这就是丁恩泽密室的两把钥匙,和他的贴身副官一起喝酒时,我听他无意中说起过,这其中的一把是开密室大门的,而另一把则是开里面保险柜的门的!”
  
  “我们成功了!”安子文惊喜地盯着这两把小小的钥匙,“什么时候行动?你有计划吗?”
  
  李汉年的话却如一盆冷水,瞬间把安子文的热情浇了个冰凉。
  
  “我们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丁恩泽亲自签发的通行证!”
  
  安子文皱了皱眉:“我们怎样才能够搞到手?”
  
  李汉年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目前我还不知道。”说到这儿,他想了想,把两把钥匙塞进了安子文的手里,郑重其事地说道,“子文,你收好这两把钥匙,这些天你外出要小心身后有特务跟踪,如果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就赶紧撤,去找我哥哥,他会帮你的。不要耽误时间,明白吗?”
  
  “汉年,你说什么呢?你不会有事的!”安子文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子文,你也应该明白我的话了,对吗?我心里有准备,放心吧!我想这是我最后的任务了,子文,很快就要解放了,往好的地方想想,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傻丫头!”李汉年疼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他不想告诉安子文自己有可能已经被特务盯上了。但是李汉年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想去做,他只想认认真真坐在这儿好好地看一看安子文,然后把她的容貌仔仔细细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这样一来,即使哪一天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只要脑海中有她的影子,自己就满足了。
  
  看着李汉年在盯着自己看,安子文不禁脸红了:“你看什么呢?”
  
  “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这两把钥匙!”
  
  安子文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还有,你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安子文的目光中闪现出了亮晶晶的泪花,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再也离不开眼前的这个男人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安子文轻轻地向前倾着身体,靠在了李汉年的怀里。
  
  再一次走进保密局上海站的大楼时,李汉年感觉到了身边异样的气氛。他低着头,手里拎着公文包,步履从容地走上了楼梯,正在这时,管生的副手郑大柱带着一脸阴沉的笑容出现在了李汉年的面前:“李副处长,您来啦!”
  
  李汉年礼貌地点点头,并没有再搭理他,擦肩而过时,郑大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挡住了李汉年的去路:“李副处长,我差点忘了,站长请您马上去一趟刑讯室!”
  
  “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郑大柱摇了摇头,“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汉年心里一沉,知道那个重要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他一点都不慌张,继续向上走,一边嘴里沉着应付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果然,管生手下几个行动队的得力干将正看似无意地朝着自己一步步紧逼过来。李汉年迅速寻找着有力的脱身之处,他渐渐放慢了脚步,来到二楼拐角处,左手方向就是一扇敞开着的窗户,李汉年不想再等了,他猛地发力,把手中的公文包用力甩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郑大柱,使劲把他一推,趁他站立不稳往楼梯底下滚去,而周围的特务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李汉年用手撑住窗台,飞身一跃就跳到了外面的围墙上,又落到街上,紧接着三两下就穿过了马路,消失在了横七竖八的弄堂之中了。
  
  气急败坏的郑大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大街上,身后跟着一群不停叫嚷着的特务,可是放眼看去却早就不见了李汉年的踪影。
  
  “妈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弟兄们都给我听好了,马上给我全城戒严,搜捕李汉年!”郑大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是!”特务们就像脱开缰绳的疯狗一样,迅速四散开去。
  
  “该死的李汉年,我看你往哪儿跑!”郑大柱咬牙切齿地走回了站里的大楼。他一点都不吃惊李汉年会从自己手中逃脱,今天一大早,管生就在给他布置任务时清清楚楚地说过,李汉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的逃脱是在情理之中的。所以,管生在安排郑大柱守株待兔等待李汉年时,自己则亲自带人去了西斯得路上的伊甸园公寓。管生知道,李汉年绝对不会丢下他老婆不管的!
  
  李汉年气喘吁吁地跑回了西斯得路上的家,他必须马上通知安子文撤离。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早就被在街对面暗中观察的管生看在了眼里。两人刚刚跑下楼,就和嘿嘿冷笑着的管生撞了个正着。
  
  “去哪儿啊,李组长?这么匆匆忙忙?”
  
  李汉年心中暗暗叫苦。正在这时,随着一声枪响,管生身边的一个特务应声倒地。李汉年知道,是保姆吴妈在暗中保护自己和安子文的安全。他心中一热,来不及多想,一边迅速找掩体并同时拔出枪射击,一边冲安子文怒吼:
  
  “子文,快跑!别回头!”
  
  “不!”安子文泪水涟涟。
  
  “快走啊!再晚我们两个都走不了了!”李汉年突然一把拽下自己胸口的那个还带着体温的绿玉坠,塞给了安子文,然后把她猛地朝边上一推,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把这个交给我哥哥,他会帮你的,快走!”
  
  安子文哭着,心一横,转身迅速跑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弄堂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李汉年没有了牵挂,他愤怒地回身举枪连连射击。交战中,他看到管生的两个特务冲进了小楼,没多久,小楼里传出了一阵密集的枪响,随之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李汉年的心猛地一震,又一位战友牺牲了!他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充满怒火的将子弹不断地射向敌人,管生的手下被接连击中了好几个。
  
  就在这时,李汉年突然感觉左大腿上一阵刺痛,顺势一个踉跄,低头一看,自己被子弹射中了。而此刻,两支手枪的子弹都打完了,腰间的弹匣也空了。事已至此,李汉年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把枪慢慢放下了。
  
  见此情景,管生连忙伸手大叫:“别打了,站长说了,要抓活的!”瞬间,枪声停止了。
  
  管生走到李汉年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咬牙切齿地大喊:“你倒是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这下你落到老子的手里了,我让你生不如死!”随即接连几脚踢在了李汉年的身上,感觉不解气,又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
  
  李汉年依旧一声不吭,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此刻的他早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拖回去!”管生踢累了,也骂累了,他一挥手,身边的特务们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李汉年拽了起来,推推搡搡地押着他朝街口停着的车子走去了。
  
  “哗啦——”一桶凉水被用力地泼在了李汉年的脸上,李汉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丁恩泽的脸,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怒。见到李汉年终于醒过来了,丁恩泽挥了挥手,冷冰冰地说了句:“给我狠狠地打,别的我不管,但是要给我留条命!”
  
  管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头,他完全能够明白主子的心思。丁恩泽对李汉年可是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不然的话,不会连一句话都还没有问,就下令动刑。管生阴森森地冲李汉年冷笑道:“对不起了,李副处长,小弟得罪了!”说到这儿,他恶狠狠地向身边的特务打手做了个手势,两个早就等在一边的打手立刻狞笑着向李汉年步步逼近了过来,手里晃动着明晃晃的尖刀:“李副处长,我们先给你动个小手术!”
  
  不容分说,两个特务迅速用尖刀挑开了李汉年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裤腿,枪伤立刻显现了出来。一个特务死死地摁住了李汉年,另一个则连眼珠子都没有眨一下,猛地一刀就冲着伤口捅了下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保密局上海站的大楼里猛地响了起来,钟向辉正埋头办公,被这一声惨叫给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想了想,随即大声叫喊门口的秘书。
  
  机要秘书赵国文慌忙放下手中的笔,跑了进来:“副站长,您有什么吩咐?”
  
  钟向辉指了指刑讯室的方向:“什么人在叫?行动队又抓人了吗?”
  
  “听说是一个刚抓的共产党,今天早上跑了的那个。”赵国文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钟向辉立刻回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来上班时,听下属说有个潜伏在站里的共产党分子刚刚意外逃脱的事情,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他没有多想,连忙站了起来,一边交代了赵国文几句,一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然后向门口走去。
  
  “副站长,您这是去哪儿?”或许是钟向辉那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吓着了本来就惴惴不安的赵国文,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我去看看!”钟向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随着离刑讯室的距离越来越短,钟向辉的心开始了激烈地跳动。又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响了起来,这一回可是听得真真切切,钟向辉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开始嗡嗡作响,是李汉年!他被抓了!
  
  正在这时,自己前面突然闪出了两个特务,他们双手一伸,拦住了钟向辉的去路。
  
  钟向辉一瞪眼,冷冷地说道:“把手拿开!”
  
  “对不起,副站长,站长有命令,现在谁都不准进去!他在审问重要犯人!”两个特务神情不温不火,他们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人公开反抗这个顶头上司的命令一样,紧接着就亮出了腰间的美式驳壳枪,言下之意清清楚楚地表露了出来。
  
  “你们!”钟向辉气得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请副站长谅解!”
  
  钟向辉又狠狠地瞪了这两个特务一眼,然后心有不甘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刑讯室,愤愤然地转身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后,钟向辉再也没有心思坐在那边办公了,他呆呆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心里一阵彻骨的冰凉。难道自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手足兄弟就此丧命?他非常清楚丁恩泽的狡猾与凶狠,更别提那个管生,手中不知道有多少条无辜的人命,他分明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虽然说钟向辉早就知道了李汉年的共产党身份,而身为军统特工,钟向辉也曾经想过李汉年总有一天会被军统特务抓住,因为他离敌人太近了,在刀尖上跳舞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是他却没有预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昨天,李汉年刚刚答应自己要回去看看那躺在病榻上风烛残年的老父亲,可是如今看来,似乎这一切都变得不太可能了。钟向辉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
  
  安子文并没有马上去找钟向辉,她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枚绿色的玉坠,远远地躲在巷子后面的一棵大榕树底下,眼睁睁地看着李汉年就这样被特务抓走了,瞬间,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转过身,无助地靠着大榕树,缓缓地跌坐在了地上。正在这时,身边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快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是刚刚闻讯赶来的丁克功。今天本来是和安子文约好的会面日子,丁克功特意打扮成了一个黄包车夫的模样,早早地就来到了小街茶楼,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样一幕让人心酸的场景。丁克功本来是想上前支援李汉年的,可是,敌众我寡,最终却只能无奈地暂时选择放弃。他远远地看到了跌跌撞撞来到大榕树底下躲避的安子文,就赶紧跑上前,一把把她拉走了。
  
  把安子文塞进停在一边的黄包车里后,丁克功没有再做任何停留,迅速拉着车跑进了正在四散躲避的人潮中。人们尖叫着,推推搡搡乱作一团,这个世道已经让人们学会了一听到枪声就立刻选择逃命。丁克功知道,如果自己再不马上撤离的话,回过神来的特务就会来四处搜捕漏网的安子文。他回头看了看车上这个早就哭成个泪人的年轻女人,暗暗叹了口气,一声不吭地加快了脚步。
  
  还好敌人正在为抓住了一条这么大的“鱼”而沾沾自喜,没有时间来考虑逃脱的安子文。跑出西斯得路后,耳边就再也听不到尖叫声和警笛声了。丁克功迅速拉着安子文穿过了提篮桥,拐进了一边的小弄堂里,最终车子停在了一家小面馆的后面。
  
  放下车,立刻就有两个伙计打扮的人跑了过来,扶着已经虚脱的安子文匆匆走进了后院的厢房。丁克功没敢丝毫放松,他拉过一块黑色的防雨布,严严实实地罩在了他的黄包车上,然后机警地左右看看,转身闪进了面馆的后院。
  
  这里是“打狗队”的临时驻地,那些面馆的伙计就是“打狗队”成员。丁克功刚刚跨进后院厢房,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安子文号啕大哭的声音。丁克功皱了皱眉,反手带上房门,然后一脸严肃地走近了情绪激动的安子文:“安子文同志,请你冷静点,把事情的经过快给我讲一下,我们要尽快去把汉年救出来!”
  
  安子文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前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丁克功,然后从自己的内衣胸口拽出了那两枚特殊的钥匙,放在了桌子上。
  
  “都怪我!汉年就是因为救我而被捕的!都怪我!”安子文愧疚地喃喃自语。
  
  老张气得一拳打在了桌子上:“这帮狗特务,妈的,老子灭了他们!”
  
  丁克功瞪了老张一眼:“不要莽撞!”他又转头看着安子文,“他跟你交代过要你去找钟向辉,对吗?”
  
  安子文点点头,满脸泪痕。
  
  丁克功咬了咬嘴唇:“就听汉年的,老张,你陪同安子文同志前去钟公馆!你要负责她的安全!”
  
  老张神情激动地嚷了起来:“我要去救被捕的同志!”
  
  “不行!一时之间,敌人应该还不会对他动手,名单要紧。我会安排人去救汉年同志的!知道吗?”丁克功严肃的神情不容置疑。
  
  老张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晚上你就去钟公馆,我这就去找人打听汉年同志的下落!”丁克功看了看怀里的挂表,“洗漱一下,快走吧!”
  
  安子文点点头,站起身,乖乖地跟着老张走向了厢房门口。
  
  “我和你们一起去!”赵红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我是女人,好照应一点。”
  
  丁克功要去找一个人,他坐在新新咖啡馆里,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街道。没多久,一个身着米黄色风衣的男子出现在了弄堂口,正低头朝新新咖啡馆走来。
  
  “赵秘书,你很准时!”来人坐下后,丁克功不紧不慢地说道。
  
  赵国文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不敢表露出来。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焦虑,慌张地看着自己的左右,心不在焉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丁克功说道:“你快点说,要我干什么?”
  
  “你们抓了我们的人!”丁克功死死地盯着面前赵国文的脸。
  
  赵国文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住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对面坐着的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的身份,神色一变,赶紧压低嗓门说道:“你是共产党!”
  
  丁克功没有正面回答,相反满脸笑意,嘴里吐出的话却异常冰冷:“你要敢动一动的话,我现在桌子底下正对着你的这把上了膛的手枪可是不会讲情面的!”
  
  赵国文吓了一跳,赶紧坐直了身体:“我不动!长官饶命!”
  
  “废话少说,我要你打听到李汉年被关押的地点,以及外围的警卫情况!”
  
  “是!是!你放心吧!”
  
  丁克功微微一笑,“那就好,这才听话,咱们改日再见!”说着,他站起身,神情淡定自若地走出了咖啡馆。
  
  丁恩泽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从李汉年和安子文房间卧室的地板下面搜出来的电台,他恼羞成怒、面容扭曲,身边站着的管生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自己的顶头上司。
  
  “看来不光李汉年是共匪,就连他的老婆也是共匪!”想想几天前这一男一女还是自己的座上宾,丁恩泽私底下不由得感到一丝后怕。
  
  “站长,我们要往南京报吗?”管生很不合时宜地多嘴问了一句。在他看来,此刻正是丁恩泽邀功请赏的大好时机,李汉年是条大鱼!就连死鬼王光宇和他比起来,也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丁恩泽阴沉着脸,怒吼道:“报!报!报个屁!报了,我还有脸在保密局这个地盘上混吗?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毛人凤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会把我像块抹布一样地给扔出去,他正愁没办法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踢下来呢!”
  
  “是!是!站长您教训得是,属下无能!属下多嘴!”管生慌不迭地赔不是。
  
  “给我滚!去抓李汉年的老婆,抓不到别回来见我!”
  
  “是!是!……”管生自以为聪明,反而碰了一鼻子的灰,他懊恼地离开了丁恩泽的办公室。
  
  轻轻关上门后,管生刚一转身,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刚想把一肚子火撒在这个冒失鬼的身上,可他定睛一看,只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因为眼前这个人他得罪不起,钟向辉正双眼冷冷地瞅着管生,抿着嘴不说话。
  
  “副站长!”管生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脊梁骨直冒冷汗,他打了声招呼后就不敢再吱声了,乖乖地闪在一边。
  
  钟向辉微微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走过管生站着的位置,伸手敲了敲丁恩泽办公室的门,得到回应后,就走了进去。
  
  门关上了,管生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呸,什么玩意儿!”抬头看到钟向辉的贴身机要秘书赵国文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就悻悻然地快步离开了。
  
  “站长,这是您要的报表,还有最近截获的共产党电文。”钟向辉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一份厚厚的档案夹,他的目光扫过了丁恩泽面前的那台电台。
  
  丁恩泽接过档案夹,打开仔细看了一下,点点头,严肃的面容显得稍微缓和了一点:“还是你办事我放心呐!向辉,我的身边真的是没什么人可以信任了,除了你!”
  
  钟向辉没有吭声。
  
  签署完文件后,丁恩泽又递还给了钟向辉。钟向辉刚要转身,丁恩泽却又叫住了他:“向辉啊,我想问问你和李汉年的关系怎么样?”
  
  钟向辉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稳住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恩师,泛泛之交而已。他是我的同窗。除此之外,并无深交!”
  
  丁恩泽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钟向辉,忽然,他笑出了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走吧。对了,令尊病情有些好转吗?”
  
  “还行,恩师!”钟向辉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
  
  “那,惠惠呢?还有出去闹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丁恩泽显得有些尴尬。他很清楚这是自己的软肋,不让自己信得过的钟向辉看着他那宝贝女儿的话,保不准自己就得担上亲共分子家属的罪名了,那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
  
  钟向辉摇摇头:“恩师您尽管放心,自从婚后到现在,惠惠安稳多了。”
  
  丁恩泽的脸上划过一丝欣慰:“向辉啊,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你能跟我讲讲那枚玉坠子的事情吗?”
  
  看着丁恩泽愈来愈虚伪的脸,钟向辉的心里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厌恶。他知道丁恩泽之所以向自己问这样的话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他是因为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所以才这么拐弯抹角地问的。想到这儿,钟向辉尴尬地笑笑:“恩师,真让您见笑了,向辉酒后失态,失礼之处,实在心有不安啊!至于那枚玉坠子,那是向辉看走了眼,事情都已过去了,请恩师原谅!下不为例!”
  
  话已至此,丁恩泽倒真的不好再多问下去了,他讪讪地笑了笑:“没事了,你忙去吧!”
  
  钟向辉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丁恩泽的办公室。
  
  等忙完手头的公务后,钟向辉这才疲惫地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想去看看牢里的李汉年。可是,刚走两步,他又站住了,迅速打消了这个似乎不切实际的念头,转身又向楼下走去了。
  
  此时,夜已深了,钟向辉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大楼外,空气中夜凉如水,一阵夜风吹过,钟向辉微微打了个寒战。他快步走到自己的轿车旁,打开了车门,一股暖意迎面袭来。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就钻进了车子,驾车离开了辣斐德路36号。
  
  十多分钟后,车子就回到了钟公馆的门口。钟向辉下车后伸了伸懒腰,这才夹着公文包慢慢地走进了屋里。客厅里的灯意外地还开着,钟向辉不由得一愣,难道丁嘉惠到现在还没有睡?他看了看怀里的挂表,已经接近午夜了。平常这个时候自己下班回来,妻子丁嘉惠早就已经上床就寝了。
  
  钟向辉走到客厅门口,把外套和公文包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满脸歉意地推开了客厅的门。
  
  “惠惠……”
  
  沙发上背对着自己的女人站起身,缓缓转过了脸,她并不是丁嘉惠!在她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年轻女人。
  
  “安小姐!”钟向辉惊愕之下脱口而出,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当场。
  
  深夜等着钟向辉回家的正是安子文,此刻的她一身紫色旗袍,梳着精致的发髻,嘴角挂着一丝从容而又淡定的微笑。
  
  钟向辉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定了定神,这才确信在自己面前所站着的正是安子文!他又打量了一下整个客厅,并无其他人,这才放心地走到沙发边坐下,面容严肃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让自己每日都在牵挂的年轻女人。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我这里来!我妻子呢?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安子文显得很坦然,她抿嘴一笑:“你不用担心,您的夫人一切都很好!是她让我在这儿等你回来的!”想想,她又添上一句,“您夫人知道我是共产党!”
  
  “哦?”钟向辉心中暗暗叫苦,“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安子文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件饰物,递给了钟向辉。不用细看,钟向辉也知道,这就是李汉年,也就是自己亲弟弟钟向雨贴身带着的那枚绿玉坠子。
  
  他顿时明白了安子文的来意,但是钟向辉却没有伸手去接,见此情景,安子文轻轻叹了口气,把坠子连同串着的红丝线一同放在了茶几上。
  
  客厅中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异样,犹豫了一会儿后,钟向辉终于开口了:“他要你转告我什么?”
  
  “做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他要你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拿到名单,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老百姓受到伤害!”安子文紧紧地盯着钟向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钟向辉皱了皱眉:“你要我当叛徒?”
  
  “我们共产党也是中国人,我们不会像你们那样调转枪口自己人打自己人。你如果能够继续你弟弟为之奋斗的伟大事业的话,相信你就不会说自己是叛徒了。真正的叛徒是蒋介石,他才是背叛人民的叛徒!”安子文神情严肃地说道。
  
  “我……”
  
  “汉年跟我说过,你们兄弟两个过世的母亲也是老一辈共产党员。”
  
  钟向辉默默地点点头。
  
  安子文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很专注:“其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相信你也清楚我们的部队马上就要打过长江了,希望你悬崖勒马,在这紧要关头,帮你弟弟一把,挽救更多的无辜生命!”
  
  说到这儿,安子文从旗袍的暗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绒布袋子,慢慢打开后,露出了两把微微闪着黄色光芒的黄铜钥匙。她把这两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推到钟向辉的面前:“这是汉年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保密室密室的钥匙,他说还差一份通行证。本来他是要想办法去搞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很信任你,因此一定要我转交给你,希望你能够替他完成他未尽的使命!”
  
  钟向辉的耳边又一次回响起了刑讯室那边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声,他的心一阵颤抖,目光中流露出了深深的痛苦。
  
  见钟向辉一声不吭地紧紧盯着这两把钥匙,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安子文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欣慰地站起身:“我走了,如果你要找我的话,到水车巷面馆来!总之,钟向辉,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让你弟弟失望!”
  
  钟向辉抬起头:“你不怕我现在抓你?”
  
  这话一出,安子文身边的年轻女人立刻把手伸向了腰间,神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安子文却微微一笑,摇摇头:“我不怕,汉年说过,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不然的话,你早就把他给告发了!”
  
  一听这话,钟向辉沮丧地低下了头,颓然跌坐在了沙发上,无力地摆摆手:“你走吧,我再好好想想!”
  
  安子文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一楼客厅的法式落地长窗,在跨出窗户的那一刹那,她默默地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低着头蜷缩在沙发里的钟向辉,叹了口气,迅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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