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一点建议

 

  “父亲!父亲!……”
  
  钟向辉站在钟山的病榻旁,弯腰在父亲耳边低声唤道。
  
  钟山微微睁开了双眼,声音显得很虚弱:“你来了。”
  
  “父亲,我去见小雨了。”钟向辉艰难地说着,目光不敢直视父亲的双眼。
  
  钟山睁大了双眼,神情立刻变得激动了起来,并且竭力抬起苍老的头颅,把目光投向钟向辉的身后:“人呢?小雨人呢?他来了吗?”
  
  钟向辉苦笑了一声:“父亲,他没有来。”
  
  “他到底还是恨我……”钟山目光中亮晶晶的东西消失了,他颓然地闭上了双眼,失落的心情显露无遗。
  
  “父亲!”钟向辉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父亲,母亲去世了。”
  
  “你说什么?”钟山皱眉,一脸的恐惧。
  
  “母亲去世了,小雨告诉我的,就在我们走后的第三年,被飞机炸死的。”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钟向辉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泪水滑落眼眶。
  
  “真的?梅茹真的死了?……”良久,钟山幽幽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又闭上了双眼,“既然这样,那你走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父亲!……”
  
  “走吧,走吧,你忙去吧!”钟山催促着儿子,紧接着就毅然把身子转了过去,面对着墙,留给了钟向辉一个伤心孤单的背影。
  
  钟向辉神情落寞地退出了父亲的卧室,关上门后,他开始后悔不应该就这么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本就风烛残年的父亲。可是,想想父亲那日复一日无望的等待,钟向辉又于心不忍。焦灼之余,他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走廊的墙壁上,鲜血顿时顺着手指缝流了出来。钟向辉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的身体无助地靠在了墙面上,痛苦地呜咽了起来。
  
  管生意外接到了丁恩泽要他马上去住所见他的电话,他顿时浑身激动,一屁股从床上坐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好……好……我马上来!”
  
  放下电话后,管生立刻从暖暖的热被窝里钻了出来,穿上外套,登上裤子,抓起桌上的枪往腰间一插,抬腿就要往屋外走去。但是他的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女人娇滴滴的怒吼:“你给老娘站住!怎么,来老娘这儿办完事儿,你想走就走啊!当老娘是什么东西了!窑子吗?”
  
  说话的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人,唇红齿白,面貌性感迷人,可是此刻,这女人的脸上却是老大的不高兴。作为堂堂上海军统站行动队大队长的情妇,她可不愿意被人随意摆布,包括自己的姘头。
  
  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杀人不眨眼的管生在这个女人面前可是软骨头一个,他赶紧笑眯眯地转过身,讨好地看着床上的女人,一脸的谄媚:“我说阿翠啊,我这不是临时有公务在身吗?哎呀,小乖乖,下回来一定给你带上好的法兰西香水!我走了啊,小乖乖,等着我啊!”说着,管生就像一条泥鳅一样哧溜一下溜出了房门。身后那个被他称作“阿翠”的女人气得撅起了嘴巴,用力抓起身边的枕头朝着管生的背影狠狠地扔了过去:“你这个混蛋,以后不要来找老娘了!”
  
  门外守着的特务一听这话,不由得偷偷笑出了声。管生见状,气得一瞪眼:“笑什么笑,给老子滚!快开车去!”
  
  男人离不开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明明知道漂亮的女人就像一剂麻醉药,可是男人却还会心甘情愿地为之着迷上瘾。管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认识阿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了,本来按管生的身份,女人可以说就像衣服,想换几件就能换几件,可是管生却偏偏迷上了粉头阿翠,并且倾囊而出为她赎了身,从此天天沉迷在她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对她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他不止一次地对手下吹嘘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两件事:一是杀共产党,二那就是这个叫阿翠的女人。别的女人,管生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匆匆忙忙地来到丁恩泽的住所,管生的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个在观音巷里等着他的女人,他笑眯眯地想着,甚至合不拢嘴。直到丁公馆门口的保镖和他打招呼时,他这才回过神来,换上了一脸的严肃与正经,拉长了语调讲明了来意。
  
  “丁站长要求马上见我。”
  
  保镖点点头:“管大队长,丁站长在他书房等你。”
  
  管生心中一热,立刻骄傲地挺直了腰杆,抬头挺胸地走进了丁公馆。
  
  在丁恩泽的眼中,管生就是手下的一条狗,有时候,狗往往比人要来得忠诚,所以,当他需要做什么重要决定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这条一有机会就会冲着自己死命摇尾巴的狗。
  
  “站长!”管生小心翼翼地在洞开的书房门口站着,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他不敢朝门里迈进半步。
  
  丁恩泽没有吭声,甚至连头都没有抬,相反只是招招手,示意管生进来。
  
  管生听话地走进书房,随即迅速关上了身后的房门,然后回过身,依旧一脸的讨好:“站长,一切听您派遣!”
  
  丁恩泽这才抬起了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王光宇被杀了吗?”
  
  管生皱了皱眉:“属下刚刚才知道。”
  
  “是谁干的你知道吗?”
  
  “应该是共党分子!”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打狗队’,肯定是的!站长,只要您下命令,我马上去抓几个共党分子,杀一儆百!看他们还敢嚣张到哪里去!”
  
  看着管生那扭曲狰狞到近乎变形的脸,丁恩泽摇了摇头,心里嘀咕:你这种人就只配当条供主人使唤的狗!
  
  “站长,那您的意思是?”
  
  “不用管他了,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知道明天要你陪同李汉年出差去南京吗?”
  
  管生点点头,神情有点茫然。
  
  “现在你们只用押送一个人了,就是关在牢里的那个!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一定把人安全押送到南京,不让您失望!”管生的神情就像真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然后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献给顶头上司丁恩泽。
  
  没想到丁恩泽却一点都不领他的情,反而一瞪眼:“笨蛋,我要你杀了他!”
  
  “您……您的意思是?可是那个共产党不是已经投诚了吗?”管生糊涂了,可是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的位置上是不应该问多余的问题的,他刚想收回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丁恩泽的脸色却已经阴沉下来了,
  
  “你问那么多干吗?我要你杀了他!明白吗?”他用手比画了一下,满脸的阴沉,“杀了他,不留活口,然后嫁祸于共产党!再给我捅到《中央日报》上去,大造声势就说共党分子残忍地处决了自己的人!”说到“残忍”二字的时候,丁恩泽几乎咬牙切齿,“现在的共产党已经不同于以前的泥腿子了,对付他们要多动动脑子,不能再用对付土匪的那套来对付他们了,知道吗?!他们不是会潜伏吗?我们也来这一手,我看谁玩得过谁!”
  
  “是,是!站长您英明,您说得对!”听说要自己去杀人,管生似乎闻到了久违的血腥味,他脑海里那根特殊的神经又开始激烈地跳动了,人也迅速显得亢奋了起来。
  
  “还有,你要注意三点,”丁恩泽冷冰冰地继续吩咐道,“第一,不能让李汉年看出来。这件事就只能你我两个人知道;第二,下手要快,手脚要干净,不能留活口!不然的话,回来我就要你的命;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所选择的杀手一定要训练有素,而且是生面孔,我们这边站里的人从没有人见过的,他要吃得了苦,皮肉之苦!明白吗?要忠心耿耿!要心甘情愿接受这个危险的任务!”
  
  管生一阵哆嗦,他连忙点头哈腰道:“请站长放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嗯!”丁恩泽满意地点点头,“这件事只能你我知道,回来后,我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谢谢站长的提携!”管生真恨不得给丁恩泽跪下了。他知道丁恩泽虽然是条老狐狸,但是他所许下的诺言,那是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的,这让他顿时有了感激涕零的冲动。
  
  “好了,你走吧!”说完这些后,丁恩泽又坐回了书桌前的沙发里,神情变得慵懒了许多,他闭上了双眼,“我要休息了!”
  
  就像来时那样,管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丁公馆。
  
  丁恩泽这辈子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别人,对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留着一个心眼。在军统混迹了这么多年,他看透了什么叫做“人前一张脸,背后捅一刀”,所以每天晚上睡觉,他都会在枕头底下放上一把上了膛的枪,以此来防备睡梦中的意外偷袭。好不容易成了戴老板身边的红人,本来指望着步步高升,在告老还乡之前能够到南京天子脚下混个一官半职以此来光宗耀祖,可是老天爷不长眼,戴老板竟然意外摔死了。噩耗传来,丁恩泽猫哭耗子般地抹了一把眼泪,但他心里却跟块明镜似的清楚在军统的好日子已经过到头了。如今,毛局长每次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总是若有所思、心怀鬼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丁恩泽必须要考虑另外一条路了,绕过毛人凤,直接向蒋委员长献礼!
  
  这一次毛局长指名点姓要他把两条“大鱼”押送到南京,丁恩泽并不笨,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被毛局长信任了。如今王光宇被杀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已经可以肯定就是潜伏在身边的共产党间谍干的,因为对方下手非常快,但是他却一时又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而眼前让管生走这么一招险棋,丁恩泽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把那条“大鱼”给引出来。管生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的,一激动就会把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但是他办事很利索,也很会用人,手下有一批忠诚的死士,丁恩泽要让那个该死的潜伏分子乱了阵脚,主动跳出水面。牢里的“大鱼”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死鬼王光宇在今天下午已经原原本本地把梅子如的身份价值交代得一清二楚,而对于丁恩泽来说,梅子如现在只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想到这儿,丁恩泽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长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如果这一回真的能够抓住共产党资深的潜伏分子的话,那将是一张通往南京的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啊!王光宇说过,这个潜伏分子的级别绝对不会低,属于共党的华东情报处的高级特工人员,委员长一定会为他抓获这么大的间谍而大大嘉奖他的。丁恩泽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可是随即却又被沮丧的神情所代替。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他苦苦地思索着,难道真的会是他?
  
  夜晚,江北指挥部灯火通明,屋外不远处的僻静旷野里突然响起了几声激烈的枪声,间或夹杂着狗吠和人们的叫嚷声,正在仔细查看上海地下党组织送来的上海城防图的司令员猛然抬起头:“政委,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警卫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报告首长,有个犯人逃跑了!”
  
  政委脸色一变,赶紧追问道:“谁?”
  
  “朱君普。”
  
  政委当机立断,严肃命令道:“马上通知伍豪同志,发电报给江南的‘风’字号特工,小心特务!还有,立刻派人查清特务越狱的事件责任人,带他马上来见我!另外派一路人沿江仔细搜捕逃犯!”
  
  “是!”警卫员转身迅速跑了出去。
  
  警卫员走后,司令员满脸的忧虑:“政委,你看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啊?”
  
  政委皱紧了眉头:“这要看伍豪同志那边怎么处理了。渡江战役马上就要实施,计划已经没有办法再更改,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他跑了,我担心后患无穷啊!”
  
  夜深了,长江边上两米多高的茅草丛里,朱君普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动不动地趴着,冰冷的江水不断地拍打在他的身上,冻得他直打哆嗦。隔岸相望,江阴要塞一片漆黑。朱君普意识到此刻只能拼命一搏了,他咬紧牙关,伸手摸了摸腰间锋利的匕首,又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江水,忍着刺骨的严寒,猫着腰向不远处的一处偏僻的小船坞悄悄靠了过去。
  
  去南京有三种交通工具可以选择:首先是汽车,速度最快,但是不安全,出上海后,沿途要经过很多荒僻的地段,而那一带共产党出没十分频繁;其次是水路,从十六铺码头坐船离开,但是水路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去南京要将近一整天才会到达,这无形之中平添了很多不利因素和变故;最后就是火车,虽然说火车上的人员十分复杂,但是毕竟空间小,速度快,这样一来就比较容易掌控。所以,在管生的强烈要求下,李汉年同意了选择火车作为此行的交通工具。
  
  再次见到梅子如时,李汉年的鼻子有些发酸。老战友在沉重的脚链和手链的束缚下,已经被折磨得彻底没有了人形,尽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是仍然无法掩盖衣服下那累累的伤痕。梅子如昂着高高的头颅,面无表情,目光坚定,他一步一挪艰难地走着,全然无视身边特务的催促。经过李汉年和管生的身边时,梅子如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见到犯人竟然鄙视他,管生气得扭歪了脸,他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句:“你等着,老子一会儿就灭了你!”
  
  一听这话,李汉年的心里“咯噔”一声,他皱了皱眉,口气中充满了不快:“管大队长,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个犯人的安全,我们可是要全力保障的,这是站长的命令。他要是出什么事情的话,我们两头都不落好!”
  
  管生意识到说错话了,他狡黠地一笑:“知道,但是他总是要死的,只不过早晚罢了。”说着他一挥手,身边立刻就出现了两个特务,他凑近其中一个特务的耳边小声叮嘱了几句,然后就把特务打发走了。
  
  看着管生神神秘秘的样子,李汉年的心里很不舒服。他打心眼儿里厌恶眼前这个猥琐、心眼儿坏透了的男人,但是他却又不能够表露出来,无奈之余,李汉年只能转身上了最后那辆黑色的小轿车,不再搭理他了。见梅子如已经被押进了囚车,管生这才放心地钻上了另外一辆停放在囚车前的小轿车,关上车门后,三辆车一顺溜先后开出了戒备森严的军统监狱大门,转而向火车站的方向开去了。
  
  上海火车站,上午七点,进站口、出站口紧紧相连,站前广场上人头攒动,人们提着大包小包,或者刚刚到达,或者正准备远行。此时的上海正处在国共交战的第一线,也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来去匆匆的人们脸上看不到丝毫兴奋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只是大战即将来临时的惊慌与麻木。
  
  两辆黑色的美式轿车一前一后,中间夹着一辆囚车,三辆车直接驶进了站台,李汉年钻出了车子,他扫视了一眼身边行色匆匆的人们,可是却并没有找到一双熟悉的眼睛,难道组织上并没有接到他发出的警报?虽然说选择走火车是今天早上才决定下来的,但是李汉年昨天晚上就已经把这个可能性由安子文传递给了丁克功他们,为什么组织上却没有派人来接应呢?李汉年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身后,梅子如已经被押解下了囚车,正由两个特务前后押送着向一列马上就要启动的列车走去。另一条相对应的轨道上,一列由南京方向开来的列车刚刚进站,旅客们陆陆续续地走下了列车,向出站口蜂拥而去。
  
  列车的汽笛声拉响了,马上就要开车了,李汉年内心越来越感到焦灼。管生的异样举动已经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梅子如这么被送入虎口?
  
  “李副处长,请您上车!”一名身材壮硕的特务出现在了李汉年的身后。
  
  “我知道了!”李汉年皱了皱眉,随口应付了一句,就向车门口走去,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究竟该如何下手。
  
  正在这时,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拉住了李汉年崭新的呢制军服衣角:“长官,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李汉年一回头,心顿时揪紧了。眼前一个瘦弱的十岁左右的小乞丐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满身散发出一股酸腐的臭味。“长官,行行好!”他不断地乞求着。
  
  见此情景,身边的特务捂着鼻子正要上前驱赶,李汉年连忙伸手拦住了他,瞪了他一眼:“还是个孩子,你先走吧,我马上来!”特务悻悻地离去。
  
  李汉年从军服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大洋,放在了小乞丐摊开的左手手掌心里,弯腰柔声说道:“拿去吧,孩子!买点吃的去!”
  
  小乞丐的眼中闪现出激动的光芒,他一个劲地弯腰鞠躬:“谢谢长官,您心真好,谢谢……”说着,他拉着李汉年衣角的右手在放开手时迅速朝李汉年的手中塞了一个小纸团,然后转身跑开了
  
  李汉年愣了一下,他右手紧紧地攥着这个小纸团,假意弯腰整理裤管,左右看了看,见特务们早就已经上车了,没人注意自己,他这才站直身子,紧走几步,跳上了列车。
  
  列车在瞬间开始缓缓移动了,在自己前面上车的特务从包厢过道走了过来:“李副处长,还以为您赶不上车了,您真是菩萨心肠!这些小乞丐不值得您同情啊!”
  
  李汉年无奈地一笑:“先母是信佛的,一向乐善好施,唉……这兵荒马乱的,孩子也可怜呐,都是爹生娘养的!也是一条命,就当积点阴德吧。”
  
  “那是,那是!李副处长是好人啊。”特务敷衍了几句,就向列车另一节车厢走去了。
  
  李汉年知道这是负责流动监视的特务,这一次行动除了自己和管生以外,另外还有八个特务参加,如果真要下手的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必须要冒很大的危险。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纸团,快步向车厢另一头的厕所走去,在经过梅子如被关押的那个包厢时,他转头看了看,见梅子如正靠在车窗玻璃上闭目养神,而管生则满腹心事地坐在他的对面,包厢里另外还坐了三个荷枪实弹的特务。李汉年拉开包厢门,满脸歉意地向管生打了个招呼:“管大队长,我有点不舒服,估计早餐吃坏肚子了,你先忙着,我马上就来!”
  
  管生点点头,没吱声,李汉年拉上了包厢的门,经过车厢尽头看守的特务,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厕所。
  
  李汉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中的小纸团,纸团上赫然写着四个字:静观其变。字迹很熟悉,是丁克功写的,但是“静观其变”是什么意思?难道叫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梅子如被押往南京?李汉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此刻自己所处的环境又不容许他继续拖延时间。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火车马上就要进入昆山地界了,他略作迟疑,就把纸团撕碎,冲入了小便池中,然后一脸坦然地拉开厕所间的门,走了出来。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女人,身着一袭湖蓝色旗袍,戴着墨镜,挎着小坤包,款款走过了车厢那一头的值班特务。由于过道狭窄,李汉年下意识地往右边靠了靠,想腾出一些位置好让这个女人通过。女人走到管生他们包厢门前时,因为火车不停地晃动,似乎就有些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包厢门。突然,意外发生了,这个女人迅速从包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拉开门就冲了进去,紧接着包厢里就传来了两声尖锐的枪响和女人的怒吼:“你这个叛徒,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李汉年吓了一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的脑海里迅速在思考和判断这个女人的来历,难道组织上临时改变了计划?不是叫自己静观其变吗?又为什么会断然采取这么冒失的行动呢?……如果真是组织上派来的同志,那么,自己到底是救这个女人还是不救呢?正在愣神的工夫,包厢里又传出来尖利的枪声,李汉年迅速拔出枪,和身边刚刚回过神来的特务一起冲进了包厢,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惊呆了。
  
  梅子如的脑袋上鲜血淋漓,他的身体歪歪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没有了呼吸。而开枪的那个女人则被两个特务头朝下紧紧地摁倒在地板上,一把手枪被踢在了另一边。管生正懊恼地看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满脸的沮丧。
  
  李汉年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涌动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告诉自己不能流泪,至少是现在。
  
  “管大队长,这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上一个厕所,共党分子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杀了?”李汉年冷冷地质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刚刚睡着了,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就进来了,还叫嚷着要处决叛徒!反正不关我们的事,共党分子狗咬狗!哼!活该!”说着,他狠狠地用右脚踢了踢地上动弹不得的女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落在我手里,你就是见到阎王爷了!”
  
  女人呜呜了几声,没有再做任何反抗。
  
  李汉年咬牙瞪了管生一眼:“我看你回去后怎么和站长交代!”
  
  “卖报啦,卖报啦,快来看报啊!头条新闻!共党分子狗咬狗,自己人杀自己人啊!……”小报童声嘶力竭的吆喝声在大上海的大街小巷里不断地回响着,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团团围住小报童,争先恐后地掏钱买报纸。
  
  丁克功正坐在人力三轮车上,经过金神父路时,也听到了报童的叫卖声,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震,赶紧叫住了三轮车夫,然后朝路边正在整理报纸的报童招招手。
  
  “小赤佬,过来,我买一份《中央日报》!”
  
  报童满心欢喜地一溜小跑来到跟前,伸手递上了报纸。
  
  “先生,找您钞票!”
  
  “不用了,你留着吧!”丁克功挥挥手,打发走了乐开了花的报童,然后拍了拍车夫的后背,“继续走吧!”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