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丁恩泽的办公室后,李汉年的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他皱紧了双眉,加快脚步回到了办公室,关上门后,来到办公桌前,刚拿起话机,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时间还没到,安子文现在不一定会在家里,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去弄堂口拐角处的小菜场买菜。
想到这儿,李汉年转而又坐回了椅子上。他把手指搭成塔尖状,目光紧紧地盯着墙上的老式挂钟,心里开始盘算了起来,必须赶在押送王光宇去南京之前把他干掉。本来行动时间是预定在后天晚上的,因为后天晚上会有南京军统特派员来站里进行例行军务考察,王光宇作为“有功之臣”,一定会受到接见。原本的行动计划就是在接见完毕后,在王光宇的护送车队回到林公馆时的路上下手,那时候,时间也已经很晚了,保镖们的警惕性会有所放松,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太多暴露的危险,再说夜色也能够掩护大家成功撤退。可是如今看来,计划要马上改变,时间不多了!
时钟指向了上午十点,李汉年站起身,拿起话机,打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是安子文接的。
“子文,我明天要出差,去南京,今天晚上会晚一点回来,你晚饭不用等我了!”李汉年柔声细语地说道,话音中充满了歉疚与爱意,“对不起了,子文,这次你过生日我不能陪你去城隍庙听戏了!”
安子文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没关系的,汉年,你早点回家,我替你收拾行李!”
“还有,跟二叔讲一下,我明天公务在身,不去看他了!”
“明白,我会转告的!”安子文的口气中听不出一丝异样。
挂上电话后,李汉年焦急的心情这才有些缓解,他知道,安子文会马上离开家,把这个紧要的情报送出去。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该如何除掉那个叛徒了!
“十一、十、九、八、七……”离着刑讯室老远,丁恩泽就听到了刑讯室里面传出来的特务们大声数数的声音,他皱了皱眉,紧走几步,一脚就把刑讯室的门给踹开了。
门里的特务吓了一跳,赶紧都站了起来,被吊在刑讯柱子上的梅子如则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面上,顿时不省人事。
丁恩泽怒斥了一声:“你们这帮废物在干吗?把人折腾死了我就派不上用场了!快给我把人解开!回头要是走不了路,你们给抬着?一群饭桶!南京方面还等着见人呢!你们把人搞死了,叫我拿什么交差?”
管生的几个手下连忙七手八脚地给梅子如松绑,然后架着他来到一边的一把铁椅子上坐了下来。
“都他妈给老子滚!”
特务们面面相觑,正要灰溜溜地出门,耳边却又传来了丁恩泽口气稍微缓和一点的声音:“给我留下两个人!”
两个特务知趣地留了下来,俯首帖耳、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不敢有丝毫造次。
丁恩泽绕着梅子如打了个转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抬起头,吩咐其中一个特务:“你马上去给我找个相机过来!再拿一套新的军服,嗯,要少校军衔的,快去!”
特务领命,立刻一溜烟小跑着出了刑讯室。
丁恩泽又转过头,看着另一个特务:“你去找盆水来,找块干净的布,把他给我收拾清爽了!别老是这么血糊糊的,让人看了倒胃口。”
特务一时之间没明白丁恩泽的意图,还傻呆呆地站在那儿,丁恩泽见状,火了:“你他妈的还傻站着干吗,脑子少根筋啊!”
特务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撒腿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两个特务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刑讯室,在丁恩泽的示意下,手脚麻利地给昏迷中的梅子如换上了军服,又擦干净了脸和手,最后又戴上了帽子,当一切收拾妥当后,丁恩泽在刑讯室昏暗的灯光下仔细打量起了他的杰作,满意地笑了:“这样子看上去还差不多,来,把相机给我拿来!”他右手一伸,身边的一个特务赶紧乖乖地把相机放在了他的手里。
丁恩泽指挥着两个特务不停地变换着梅子如的姿势,就像在折腾一个小布娃娃一样,在这期间,他上下左右拍了很多梅子如的相片,拍完后,想想,似乎还不满意,又吩咐道:“去拿点酒菜过来,顺便搬张桌子过来!”
特务们这才总算是明白了顶头上司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他们心照不宣地彼此对视一笑,乐不颠儿地又一次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个特务肩扛手提地带了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依次放好后,就把梅子如抬到了酒桌边,一个特务还拍马屁似的给他塞了一支点燃的香烟放在嘴里。
丁恩泽笑眯眯地看着梅子如穿着国民党军服的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你都当了我们国军的少校了,看你们的人还怎么相信你!哼!你现在就是老子手里的一枚棋子儿,老子想怎么摆弄你就怎么摆弄你,你的命连条狗都不如!”说着,在他的指挥下,闪光灯下又出现了几幅画面:梅子如与特务们勾肩搭背开怀畅饮,梅子如卑微地点头哈腰;一个特务假扮共产党分子被绑在了刑柱上,梅子如戴着墨镜手执皮鞭……
特务们为梅子如摆出的造型栩栩如生,丁恩泽看在眼里,阴险地笑了起来。
拍完相片后,丁恩泽把相机递给了其中一个特务:“马上拿给你们大队长,叫他立刻把这相机连同里面的相片一起送到《中央日报》社去,就说被捕的梅姓共产党已经弃暗投明,现在为我们国军效力了!我们国军宽大为怀,既往不咎!叫他们马上给我加班印出来,拿到街上给那些小赤佬去卖,声势越大越好,谁卖得多我们保密局统统有奖!”
“是!是!”特务一脸的兴奋,点头哈腰,飞奔离去。
“啪!”“打狗队”队长老张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一个软骨头!快,马上把这件事情转告丁先生,就说梅子如叛变了!”
下属立刻领命出门。赵红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她一边擦拭着小巧玲珑的勃朗宁手枪,一边继续冷眼旁观屋内的局势。
交通员老秦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走到老张的面前:“老张啊,我怎么觉得这件事发生在梅先生的身上总是有些不对劲呢?梅先生也是一个老革命了,我跟他一起来到上海工作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非常清楚,要说他叛变,我总觉得不太可能。”
老张皱眉:“现在的局势,谁都说不清楚,人心隔肚皮,再加上前段日子王强被出卖,说不准就是他干的,这一次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老秦,你也别太心软,这照片,我看是假不了,必要时,我们要除掉他!我现在就等‘一号’的命令,命令一到,我们就下手!”
“老张……”交通员老秦似乎还想劝说着什么,可是,老张阴沉着的脸让他不得不狠狠心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无奈之余,心情沉重的老秦只能摇摇头,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李汉年也看到了刚刚送来的报纸和上面的相片。看着报纸上的头条新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天没去审讯室,怎么就会有梅子如背叛的报道呢?看这几张相片,还是挺像模像样的,李汉年紧锁双眉,但他转念一想,不会的,梅先生不会这么快就背叛组织背叛革命的,他非常了解梅先生对革命的忠诚,一定是敌人下的套。
李汉年打电话叫来了秘书:
“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秘书摇摇头。
“你给我把管大队长叫来,就说我要见他!”
秘书面露难色:“处座,管大队长出城去了。”
“那……那个共产党呢?还在牢里关着吗?”
秘书摇摇头:“听说好像被转走了,是行动队的人办的手续。”
李汉年不吭声了,还有王光宇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想了想,先放下梅子如的事情吧,再说了,事情应该不会发展得那么快的。于是,李汉年挥手打发走了秘书,埋头又看起公文来了。
终于忙完了手头的最后一份文件,李汉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头又看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十分钟就到六点了。桌上的电话机静悄悄的,秘书还没有打电话通知他。下午的时候,见王光宇被丁恩泽叫进办公室后迟迟没有出来,他就嘱咐秘书,只要看到王光宇从丁站长的房间里出来,就赶紧打电话通知他,理由是有一份明天出公差要的文件需要他的审批。大家都知道丁恩泽是不喜欢被随便打扰的,所以李汉年的这个要求看似无可厚非。
这一次谈话竟然持续了有将近两个钟头,李汉年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底都没有。王光宇被捕前是华东特工委的干部,是资深的特工人员,知道很多组织上的秘密情报,明天就要被押送往南京了,李汉年知道,这个人只要一到南京,那么对整个华东特工委来说将不亚于是一个灭顶之灾!可是,他又进不去,看着那紧闭着的棕色大门,李汉年暗暗咬了咬牙,转身又回到了办公室。
终于,电话铃响了,李汉年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处座,王光宇先生已经离开丁站长办公室了,你现在可以过去了。”
“好的,我马上过来!”
放下话机,李汉年匆忙穿上外套,抓起桌上的公文袋,赶紧走出了房门。来到过道上的秘书办公桌,他把手中的公文袋放在了桌子上,满脸歉意地说道:“叶秘书,我太太刚打来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要我马上回去!你帮我送一下吧,回文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就可以了。”
秘书点了点头。
李汉年转身走向楼梯,很快就下了楼,径直来到了街面上。
不远处,一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人力三轮车立刻跑了过来,车夫笑眯眯地点头哈腰:“先生,您要坐车吗?”
李汉年一声不吭地上了车,瘦削的车夫左右看了看,压低帽檐,迅速拉起车离开了辣斐德路。
拐过两个街口后,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李汉年这才开了口:“一切顺利吗?”
“没问题,都安排好了,枪就在你脚边的木板下面。我们有人在那边配合你!行动时间定在三十五分钟后。”车夫头也不抬地小声说道。
李汉年用左脚敲了敲踏板,果然,有一块是空的,发出了“通通”的声响。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自己,就悄悄地用皮鞋尖勾开了木板,一个长约一米、宽约十五公分的黑色木匣露了出来。李汉年微微一笑,他掏出裤兜里的打火机,假意不小心丢在了踏板上,然后弯腰捡起,趁这个工夫,他迅速把这个木匣子掏出了踏板暗格,又把踏板盖了回去。做完这些,他才直起身,面色坦然地左右环顾了起来。
人力三轮车很快就来到了位于林公馆对面的亨利神父教堂门口,李汉年下了车,用风衣掩盖住了那个黑色的长木匣,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了亨利神父教堂。
此刻教堂里鸦雀无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李汉年早就从“打狗队”那里得到讯息,亨利神父教堂每天的这个时候,神父都会去辖区的住处用晚餐,所以这个时候教堂里是空无一人的。
由于教堂处于一个斜坡上,所以整个建筑呈现出一个“梯”字形,有点不伦不类。但是这个地形对于李汉年的这次行动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他迅速来到了教堂最高处的钟楼上,这个位置正好和林公馆的二楼处在一条水平线上,直线距离是三百多米。他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美式手雷挂在了门的锁扣上,这是他在黑市上花了五块大洋买的,如果敌人在行动时闯进来的话,这枚手雷就可以延长他安全撤离的时间。
打开长长的黑木匣子后,出现在李汉年面前的正是那把陪伴了他十多年的改装后的狙击步枪。看着那黑黝黝的枪管,李汉年的心里充满了激动。时间还来得及,他迅速组装好步枪,打开弹匣,装上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德制子弹。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掏出怀里的挂表,对了对时间,确定无误后,又放了回去。根据时间推算,王光宇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林公馆,李汉年深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了。
没多久,林公馆前僻静的林荫小马路上突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过往的行人纷纷围了上去看个究竟。人群中,两个小贩正在为了什么而争论不休,甚至发展到了拳打脚踢、上演“全武行”的地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个小贩的矛盾在众人的怂恿之下也在渐渐升级,最终引起了本就狭窄的小马路上交通的混乱。
吵闹声越来越大,伴随着众人的嗤笑声和口哨声,林公馆的大门打开了,走出了两个身穿黑衣的保镖模样的人,他们不耐烦地挥舞着手中的棍棒钻进了人群,试图想把打架的两个小贩分开,把人群驱赶走。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人们又立刻把这两个保镖围了起来,吵吵嚷嚷,矛盾越来越激化了。
或许是外面异样的响声吸引了林公馆里的人,二楼本来紧闭着的小窗户打开了,一个光光的脑袋探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借着路灯光,李汉年立刻认出了那人正是王光宇。他把准星瞄准了那个脑袋的正中央,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尖锐的枪声被马路上的吵闹声给淹没了,准星中血光飞溅,那人的身体就像一个死沉死沉的麻袋一样,毫无生息地挂在了窗户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枪命中目标,李汉年迅速收起枪支,把现场打扫干净,然后摘下手雷,放回怀里,悄无声息地顺着来路退出了钟楼。
王光宇的尸体是在一个多小时后才被随住的保镖发现的,这个消息立刻传到了丁恩泽的耳朵里,消息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让丁恩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了起来:“难道是真的?难道是真的……”站在一边等待回复的贴身副官被上司奇怪的表情给吓坏了,一声不吭,紧张地注视着丁恩泽。
丁恩泽想了想,摘下话机,拨通了钟向辉的电话,要他马上去现场一趟。
钟向辉驾驶着黑色的美式轿车很快就来到了林公馆门前。此刻,这条街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个人都没有,只剩满地的落叶,风一吹,四处飘散。钟向辉站在车前,仔细想了想,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走进了林公馆的大门。
王光宇的尸体仍然在二楼的窗户上挂着,钟向辉接到通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求现场保持原样不变,包括尸体的姿势。此刻,王广宇头向下趴在窗框上,浑身染满了血迹。一个保镖捂着鼻子站在一边,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和人体排泄物的臭味,让人倒足了胃口。
钟向辉一声不吭地走到窗前,向远处看了看,寻找在射程之内的建筑物,很快,他招招手,叫来了身边的保镖,指着不远处的尖顶建筑,简短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保镖愣了一下,皱眉想了想,随即脱口而出:“亨利神父教堂!”
“派两个人,到教堂顶楼的钟楼里去看一下,不过估计已经没有什么线索了,去看看再说,无论见到什么,都要马上回站里告诉我!”
保镖领命离去。
钟向辉又挥手叫来了另一个保镖:“给我把尸体拖进来,放在地板上!”
保镖点点头。都说人死了以后尸体会变得死沉死沉的,王光宇个子并不高,但是身材魁梧的保镖脸都涨红了,这才费力地把他拖了进来,放在了房间的地板上。
钟向辉蹲下身子,一眼就看到了王光宇额头正中央的一个熟悉的弹孔,他用手比了一下,心里顿时有了底。
“马上通知殡仪馆收尸,不用再细看了。”说着,钟向辉站起身,迅速走下楼。来到门外,他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长叹一声,摇摇头,不再言语,弯腰钻进了车里。
李汉年正坐在窗前看书,经历过刚才的那场风波后,表面上他一脸的淡定自如,但是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他要为即将面对的严峻考验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
正在这时,佣人吴妈的声音在楼底下响起:“李先生,李太太,有一位先生来拜访你们!”
李汉年下意识地看了看桌上的台钟,又看看身边的安子文,心中不由犯疑,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当来人被迎上楼后,李汉年不由得愣住了,他站起身,脱口而出:“向辉兄,你怎么来了?”
钟向辉一脸的怪异:“找你聊聊,方便吗?”
李汉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安子文:“来吧,咱们到书房坐一下,子文,沏壶上好的雨前‘碧螺春’!”
安子文点头离去。
来到书房,窗前摆着一盆洁白的百合,在淡紫色窗帘的映衬下,整个房间显得让人心情舒畅不已。刚进房间的钟向辉顿时被百合淡雅的香气给吸引住了,他满脸的陶醉:“汉年老弟,你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哪里哪里,向辉兄,你现在可是站长的乘龙快婿,该羡慕的应该是小弟我啊!”
钟向辉无奈地摇了摇头:“汉年老弟,你太会说话了!”
李汉年微微一笑,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不再言语。
两人在藤椅里分别落座。
闻着淡雅的百合香,品着头等的“碧螺春”,钟向辉脸上戒备的神情渐渐淡去了,只是始终不开口表明来意,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见此情景,李汉年决定反客为主:“向辉兄,现在就只有我们兄弟两个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王光宇今晚被杀了,这件事你知道吗?”钟向辉双眼紧紧地盯着李汉年,密切关注着他脸上的微妙反应。
李汉年摇摇头,显得很茫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在刚才!我刚从现场回来。这件事,你一点都不吃惊啊!”
“我为什么要吃惊?这种人,死了活该!”李汉年的话显得轻描淡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钟向辉淡淡一笑,似乎李汉年的回答就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笑过之后,他神色一正,又问道:“汉年老弟,你知道杀死王光宇的杀手用的是什么枪吗?”
李汉年面无表情,没有开口说话。
“杀手用的是七点六二口径的德制改装狙击步枪,这种枪我们在临训班时德国老师曾送过你一把,而且告诉你全中国就只有这么一把。我记得顾长顺被杀时你说你的枪在东北执行任务时丢了。那能否请汉年老弟解释一下这次又是怎么回事?”钟向辉话里有话,一脸的调侃。
李汉年依旧没有吭声。
门外,安子文焦急地握紧了双拳,她知道,李汉年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房间中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紧张。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李汉年突然笑出了声:“向辉兄,有什么话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不要绕弯子。我知道你如果诚心想告发我的话,现在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站在我家门口的也不是你的司机,而是管生的人了。”
“你很聪明,我今天来你家,有两个目的。”钟向辉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第一,我想再看看你的玉坠!”
李汉年二话不说,立刻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了那块贴胸戴着的、带着体温的特殊玉坠,递给了钟向辉。
钟向辉赶紧伸手接了过来,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伸进了胸口,掏出了自己的那块玉坠,他把两块玉坠放在一起,借着灯光,仔细对比查看了起来。
两枚玉坠除了正中央的字不一样外,其余的都是一模一样,那两个字连起来就是“梅茹”,钟向辉母亲的闺名。
“你是小雨?”沉默良久,再次抬起头时,钟向辉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声音变得沙哑。
李汉年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认我?在临澧的时候,我和你说起过我的身世,一度我还曾经认定你就是小雨!但是你却否定了,你是什么居心?”
听着钟向辉伤心的责问,李汉年心里也很难受,但是他不能够告诉钟向辉不认他的真正原因,相反,他只能用沉默来面对亲哥哥。
“父亲说你会很恨我们,看来真的是没错!”钟向辉喃喃自语,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急切地问道,“那母亲呢?她现在还在天津吗?”
李汉年摇摇头,冷冷地说道:“她早就死了,在我十二岁那年,被飞机炸死了,我连她的尸骨都没有找到!我脸上这道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钟向辉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死了?没想到母亲竟然死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小雨!”
“叫我李汉年!”李汉年的声音冷得像块冰。
“汉年,回去看看父亲吧,他一直牵挂着你!”钟向辉的声音中充满了恳求。
李汉年的心里酸酸的,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打断了钟向辉的话语。
“向辉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我家的第二个目的。”
钟向辉愣了一下,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想知道我是为什么会怀疑上你的吗?七点六二口径的狙击步枪子弹弹孔,三百五十米远的距离,光线并不是很充分的条件下,在我记忆当中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这么干净利索地完成任务。而这个弹孔,当初在顾长顺的身上我也看到了,只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确定就是你!现在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共产党?你为什么要杀王光宇?”
门外,安子文紧紧地握住了在胸口藏着的小手枪,心里七上八下,神情紧张地密切关注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李汉年知道,再也没有办法继续隐瞒下去了,他在脑海里迅速考虑了一下各种对策,最后决定破釜沉舟。
“对,我是共产党。”
此话一出,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愣住了,安子文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而钟向辉的脸色也变了,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
李汉年坦然一笑:“不用这么害怕吧。论血缘关系,你还是我的亲哥哥呢!你还怕什么呢?怕我对你有埋伏?从小打架我都打不过你,就是跟在你背后的一条小跟屁虫而已,难道不是吗?”
钟向辉不免有些尴尬,他的手又缩了回来。
“现在全国的形势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国民党也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要不了多久,上海就会解放,你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卖命呢?”李汉年步步紧逼,他意识到如果能够把钟向辉顺利争取过来的话,那么,那份被丁恩泽藏在保密室里的潜伏名单就可以顺利搞到手了。
“你要我背叛党国?”钟向辉皱起了眉头,“我做不到,这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事情!”
“那你去告发我吧!”李汉年把身体又缩回到了藤椅上,神情悠闲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一听这话,钟向辉愣住了,他摇摇头,脱口而出:“不,这个我也做不到,我不会去告发你的,你是我的亲弟弟。但是,我也不会帮你!我有我做人的原则,你好自为之!”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安子文和钟向辉撞了个正着,钟向辉皱了皱眉,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慌乱的安子文,转而礼貌地点点头,下楼迅速离开了。
钟向辉走后,安子文立刻冲进了书房,一脸的紧张:“汉年,怎么样了?”
李汉年站在窗口,冲着身边的安子文微微一笑,摆摆手:“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告发我的!”
“那他突然来这儿找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来了却一块已经折磨了他很久的心病!”看着钟向辉钻进车里,驾车离去,李汉年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此刻的他深知自己即将面对一个逃避了很久的事实,那就是还未相认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