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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左右为难上篇

 

  刑讯室里,炉子上红红的火苗映衬着梅子如满是血迹的脸,炉子上的一壶开水“滋滋”地冒着热气,被牢牢绑在刑柱上的梅子如犹如困兽一般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特务。他的耳边不断地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骇人的惨叫声,梅子如知道,那是一起被捕的两位地下党员发出的,特务们已经毒打了他们好几个钟头了,而对于自己,恶魔般的军统特务也并没有手下留情。蒙蒙眬眬之间他有种感觉,日子今天可能就已经过到头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那台来不及毁掉的电台。今天晚上按照约定时间,还会有讯号传来,死,并不可怕,可是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害得更多的同志被捕遇害的话,那么,即使死了,那也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背叛。
  
  丁恩泽背着双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身军服的李汉年。见到眼前已经奄奄一息的梅子如,此刻李汉年的心里如刀绞一般,可是他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见到顶头上司来了,管生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向丁恩泽敬礼:“站长,您来了!”
  
  “嗯。”丁恩泽斜眼看了看管生,“怎么样?他招了吗?”
  
  管生一脸的尴尬:“还……还没有,不过快了!”
  
  “别给我打死了,听到没有?!我要他活着!”
  
  “是!是!”
  
  “隔壁的两个呢?招了吗?”
  
  “一个还没有,不过另一个嘛……”管生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已经成为猎物的梅子如,“他很识时务,快了!”
  
  此话一出,李汉年心里一沉,梅子如则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感到灭顶之灾正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梅子如脸上细微的表情并没有逃出管生如锥子般的目光,他下意识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还有一件事,你不要忘了,如今李副处长已经兼任你们侦防组的组长了,所以嘛,以后你们的审讯工作都要由他来主持,有事情要向他汇报,知道吗?”
  
  管生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李汉年,迅速换上了一副谦卑的笑容:“那是当然,李副处长,以后请多多关照!”
  
  李汉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头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厌恶。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了阵阵“滴答”的电报声,安子文正在刚刚组装起来的电台边专心致志地收发电报。今天是第一次和组织上联系,当电波的那一头传来约定好的“77”、“88”的呼号时,安子文秀丽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了激动的神情,终于联系上了,这是组织上通过电波问好呢!
  
  为了安全起见,这一次发报被控制在了二十分钟之内。尽管时间并不是很长,可是,在现有的恶劣条件之下,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要知道,每一次发报,时间越长,暴露的危险性就越大。
  
  关上发报机后,安子文小心翼翼地拉开床边的一块松动的地板,然后把发报设备全都一一放了进去。盖好木板后,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出了卧室。
  
  正在这时,李汉年推门走了进来,安子文刚想开口,却注意到了李汉年忧郁的眼神:“汉年,出什么事了?”
  
  “梅子如被捕了,同时被捕的,还有华东特工委的两个同志。”
  
  “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有人背叛了革命,出卖了同志!”
  
  “天呐!”安子文脸色刷白,“你把消息送出去了吗?”
  
  李汉年点点头:“我现在是侦防组长,审讯犯人也是我的分内事。我会注意事态的发展的。”他走到窗口朝外面看了看,紧接着就放下了窗帘,同时压低了嗓门,“你今天进行得怎么样?顺利吗?”
  
  安子文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很顺利,和组织上联系上了,伍豪同志向你问好呢!”
  
  李汉年微微一笑:“还有什么指示吗?”
  
  安子文神色一正:“内奸的线索已经落实了,敌人的潜伏计划你要尽快弄到手,‘风雨’已经向那边发电报说这个计划已经确定实施了,南京那边也批了资金。要知道大部队的渡江计划不久就要实施了,伍豪同志很担忧,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的具体指示是要快也要注意隐蔽!”
  
  “我明白了!”李汉年目光深邃地点点头,“明天‘风雨’就到,我会和他接头的。”
  
  人影绰绰、歌声悠扬的百乐门舞厅里,一个中年男人正神情专注地凝视着舞台上的舞女表演,他就是刚从南京过来的国民政府特派员汪海。汪海这一次是窝着一肚子的火来上海的,打点了五根金条却还弄不到一张去台湾的机票和一份衣食无忧的活儿,反而要被派到随时随地都会被共产党的炮弹扔到头上的上海,汪海感觉自己是被上峰给彻底抛弃了。还好总算不虚此行,在这乱世之中居然会遇到红颜知己。想到这儿,汪海惬意地低头看着蜷缩在怀里像只温柔的小猫一样的歌女卫露小姐,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夜深了,一行人回到私人公馆饭店后,汪海拉着卫露走进了房间。随从们也各自回房了。
  
  没过多久,门外的走廊上,汪海的贴身副官正向房间走去,他是一个外表精干、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房间后,他关紧房门,打开灯,紧接着就把公文包扔在了床上,摘下了帽子,又解开胸口的风纪扣,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桌上的钟,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副官闭上了双眼,倒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一遍那份特殊的情报内容:午夜十二点,西南风。
  
  他就是“风雨”,但是尽管如此,“风雨”却根本没有办法知道“风雷”的确切身份,因为组织上有很严格的规定,情报人员为了安全起见,不到万不得已,彼此之间即使擦肩而过,也不应该知道对方的身份和代号。而这一份情报,则是写在舞厅留言墙上的,隐藏在一大堆的乱七八糟的留言字条中,乍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是,“风雨”却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夜深了,寂静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尖利的狗吠,随即就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外滩路27号二楼的窗口,一片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光。27号对面的门洞里,身穿黑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的李汉年正焦急地一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怀里的挂表,一边紧张地盯着27号的窗户。
  
  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外滩的大钟准时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就在这同时,27号西南窗口的窗帘悄悄地拉起了一个角,一盏微弱的手电光在窗口出现了,时长时短,一直持续了三分钟左右。当最后一个灯光讯号消失后,27号的窗口重新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李汉年在心里默记着手电光的频率,他知道这是一组电码,而发送人正是从未谋面的战友“风雨”。这几天,他的单线联络员卫露一直陪着南京来的军统特派员汪海,而外滩路27号的私人公馆饭店正是汪海在上海的“金屋”。按照墙上的留言约定,今天晚上是“风雨”传递情报的日子。如果出了意外,“风雨”没有看到情报,或者说“风雨”这一次并没有在汪海的随行特派团中的话,那么,李汉年就等不到手电光。
  
  很快,电码讯息在李汉年的脑海中变成了一句完整的话:城防图已经到手,潜伏名单确定在丁恩泽处。
  
  李汉年皱着眉,想了想,随即也用手里的手电发出了一组电码:把城防图交给卫露小姐,她是我的人。
  
  对面黑洞洞的窗口很快就发出了一长一短两个电码,意思很明确:收到。
  
  李汉年迅速转身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没过多久,天空中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滴敲打在了黑漆漆的街道上,发出了强烈的“哗哗”声,天地仿佛连成了一线,一道厚厚的雨幕遮盖住了夜色笼罩下的上海。
  
  李汉年匆匆忙忙地回到西斯得路上的家,打开门径直上了二楼。保姆吴妈机警地朝冷清的街道两边看了看,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回佣人房去了。
  
  安子文还没有睡,看着李汉年一声不吭呆呆地坐在藤椅里看着窗外的样子,她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在桌上放上一杯热茶,转身坐在了床边。
  
  良久,李汉年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看着身边的安子文,神情严肃地说道:“我打算马上和父亲相认,不能再拖了,名单确定在丁恩泽的手里,我必须想办法做通我哥哥的思想工作,这样一来才有拿到这份名单的可能!”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会不会怀疑你,为什么你早一点不相认,而偏偏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相认,你就不怕你哥哥对你的动机产生怀疑而去举报你?你可要知道,他可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军统顽固分子啊!”
  
  “我会想别的办法的,再说了,他是我哥哥!”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李汉年的内心却一点底都没有。组织上虽然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可是,究竟该如何做到滴水不漏呢?安子文说得没错,哥哥毕竟是军统特务,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一旦被他知道,他会念及手足之情吗?
  
  次日,天空一片晴朗,按照丁恩泽的要求,负责接待的李汉年早早地来到外滩路27号,两辆黑色的美式轿车一字排开停在街道旁,李汉年耐心地等待着汪海一行人的下楼。
  
  卫露和汪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向楼梯口走去。卫露看到李汉年正上楼走来,她快速做出反应:“汪特派员,我忘带上我那个红色的手袋了,你先下楼,我马上下来!”
  
  汪海点点头,随即看了一眼贴身副官,两人向李汉年来的方向走去。
  
  卫露返回身,走到房间门口,故意把手帕掉在了地上,李汉年见状,赶紧向前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帕,递给了卫露:“卫小姐,你的东西掉了,要小心!”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李汉年故意拉长了语调。
  
  “那就谢谢李长官了!”卫露瞄了李汉年一眼,看到楼道里只剩下了自己和李汉年的时候,卫露迅速从身上穿的旗袍衣袖里掏出了一张叠好的纸,塞给了李汉年,小声低语道:“今早在我的手袋里发现的。”
  
  李汉年点点头,藏好了纸,低声回应道,“你要注意安全,任务完成了,想办法脱身!”
  
  “明白!”卫露走进房间拿出红色手袋,头也不抬地快步下楼去了。李汉年等了一会儿后,也紧跟着来到楼下,看到汪海已经进了第二辆轿车,李汉年想了想,对汪海的贴身副官抱歉地说道:“站长叫我到附近办点事,那我就先不陪同特派员外出了,请张副官您多费神!”
  
  汪海的贴身副官点点头,话里有话地说道:“没事儿,您去吧,一路小心!”
  
  看着两辆轿车迅速离开,李汉年站在原地,心里一阵感慨。情报顺利拿到了,很快就能送出去,但是直至现在,仍然不知道刚才擦肩而过的几个人中,究竟谁才是战友“风雨”,只知道他是受命隐藏在南京国民政府军统保密局中的特二科情报人员,仅此而已,或许将永远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而卫露,这个坚强的女孩,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战争是残酷的,即使是在这看不见的情报战线上,生与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扭转,而李汉年所能做的,就只有默默地在心中祝福这远去的战友。
  
  天边是一轮红日,难得的晴天,李汉年微微一笑,整了整外套,转身步伐坚定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天空总是下着蒙蒙细雨,这在初春的上海是很常见的,辣斐德路36号保密局大楼内的监狱刑讯室里,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梅子如奄奄一息地被吊在了房梁上。他已经被关在这里有好多天了,每天都是严刑拷打,但是梅子如却紧咬牙关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过。可是这每一天的痛苦对于他来说,都不亚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
  
  那两个同时被捕的地下党员,一个已经没有了声息,梅子如不用问也知道,十有八九,那位同志已经遇害了,而另外一个,他想都不愿意去想。今天早上,来提审他的特务狞笑着告诉他,人家昨晚已经“弃暗投明”了!言下之意,这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共产党中也有识时务的人。
  
  门口传来脚步声,梅子如微微睁开双眼,蒙蒙眬眬之中,他看到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屋里本来靠在铁制桌边的特务立刻毕恭毕敬地站直了身子,来人中,身穿笔挺的国民党少校军服的,正是现任侦防组长的李汉年,而他身后紧紧跟着的那人,则是行动队大队长管生。
  
  “他招了没有?”李汉年低声地问道。
  
  “报告长官,没有!”
  
  一听这话,急于在李汉年面前有所表现的管生立刻抢过一边站着的特务手中拿着的狼牙棒,气势汹汹地来到梅子如的身边,对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
  
  梅子如一声惨叫,昏死了过去。
  
  “弄醒他!”管生冷冷地命令道。
  
  左边的特务伸手拽住梅子如的头发,想把他的头用力竖起来,可是,刚一松手,梅子如的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特务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顶头上司。
  
  “用水泼醒他!”
  
  话音刚落,一杯滚烫的开水泼在了梅子如的胸口,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响起,梅子如终于醒了过来。
  
  管生狞笑着走近了梅子如,刚想开口,迎面就被他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管生气得脸都扭曲了,他伸手拔出了腰间闪着寒光的匕首,眼见着就要向梅子如扑了过去。
  
  “管大队长,住手!”李汉年怒喝一声,“别忘了站长的命令!这个人的命得留着!他要是死了,我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这话,管生皱紧了眉头,恶狠狠地瞪了梅子如一眼:“今天算你命大!我暂时放过你,但是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的手里的,到时候叫你死无全尸!”
  
  李汉年知道,管生说的话一点都没错,很多被捕的地下党情报员,除了叛变的以外,十之八九都是丧命在他的手里,而死后的尸体就奇迹般地再也找不到了。华东特工委已经下达了对这个杀人恶魔的必杀令,可是,由于他十分狡猾,至今都没有找到机会除掉他。对他恨之入骨的李汉年看着近在咫尺的恶魔,恨不得马上就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一刀杀了他。
  
  李汉年慢慢走到梅子如的身边,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李汉年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他暗暗地叹了口气:“选择死,你就是共党的烈士,选择生,你就是党国的英雄!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我们人呢?梅先生,你好好想想吧!我们党国不会亏待你的!”
  
  “呸!老子早就不想活了,要杀就来痛快点,少他妈啰啰嗦嗦的!”梅子如怒目圆睁地吼道。
  
  “你!……”管生见此情景,对李汉年说道:“李副处长,这种人还留着干吗?浪费时间,干脆杀了他,杀一儆百!明天我就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到城门上去,看谁还敢当共匪!”
  
  李汉年一瞪眼:“他的生死由站长说了算,你瞎操什么心?!”说着他又回过头,看着身边的梅子如,话里有话地说道,“我佩服你,梅先生,你好自为之吧!今晚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会很快再回来找你的!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改变了主意!”
  
  梅子如看着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没有吭声。
  
  为了营救梅子如,另一方面是为了新建的交通站问题,傍晚时分,丁克功坐着人力三轮车亲自找到了李汉年位于西斯得路上的家。在面对住在一楼的房东好奇的眼光时,丁克功淡淡一笑,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说:“鄙人是李太太的内兄!”房东看着一身西装笔挺、气质非凡的丁克功,赶紧点头哈腰客套一番。
  
  好不容易摆脱了房东,丁克功在安子文的引导下,来到了二楼,安子文把丁克功引进书房坐下后,便忙着沏茶。
  
  丁克功利用这个工夫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颇为感慨道:“不错,这个小天地很有特色,小安,看来你真是用心了!”
  
  安子文微微一笑:“干什么都要用心啊,哥,快请坐,汉年马上回来。他早上说过了,今天要去北四川路大德里那边,这个时间应该就要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李汉年的脚步声就在楼梯上响起了,看到丁克功意外到访,李汉年一点都不惊讶,连忙迎上前。落座后,安子文搬张凳子坐在了门口,假意绣花,实则是守着大门。
  
  屋内,丁克功紧锁着眉头说出了心中的担忧。由于被捕的梅子如掌握了很多有关上海地下党组织的秘密情报,所以目前最主要的,就是要把他救出来。敌人的拷打一天比一天厉害,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铁打的人都会扛不住的。一听这话,李汉年不由得叹了口气:“克功同志,你放心,老梅不会背叛组织的,我今天去看过他,都被打得不成样子了,可是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他还是忠贞不屈,他真是一个好同志啊!”
  
  “我们必须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而且要快!你有什么办法吗?”
  
  “敌人把他看得很紧,尤其是管生,天天跟只狗一样盯着他不放!实在没办法,我只能买通监狱看守,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必要的话要不要计划劫狱?”
  
  李汉年摇了摇头:“目前先试试我的办法再说。监狱看守森严,不容易劫狱。我会想个万全之策的。尽量减少同志们不必要的伤亡!”
  
  “好的,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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