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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你是谁?

 

  安子文跟在李汉年的身后,回到租住在西斯得路上的住处。虽然说两个人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了,可是对个人情况彼此还并不是很熟,了解的都还只是表面的写在纸上的东西。所以,为了将来的工作,也为了不让周围密布的特务们怀疑,两个人要彼此更进一步地互相交流。
  
  桌上摆着一副残棋,这是昨晚还没有下完的棋局。两人在棋盘前坐下,安子文微微一笑,手执一枚黑子:“你先说吧,汉年同志,我对你的情况知道的还没有你了解我的多啊!”
  
  “我今年三十五岁,公开身份是保密局上海站情报处副处长,少校级别,1937年毕业于湖南临澧军统特训班,师从丁恩泽,后一直在天津军统站工作,负责的是电讯组,去过东北沈阳两年,做过敌后锄奸的工作,直至小日本战败。后来天津站出了问题,站长因为贪污被枪毙了,我们天津站的人也自然就被遣散了。我接到华东特工委的指示,通过疏通关系,来到上海这边工作,1946年过来的,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两年一个月的时间了。老家在天津塘沽口。”说到这儿,李汉年俊朗的双眉渐渐紧锁了起来,他的口吻变得有些犹豫,与先前的平淡无奇截然相反,“我本名叫钟向雨,父亲钟山,哥哥钟向辉。”
  
  “就是那个陪你一起来码头接我的人,对吗?”
  
  “对,说来话长。”李汉年叹了口气,“1927年的时候,哥哥十岁,我九岁,那时候母亲还健在,因为种种原因,父亲带着哥哥离开了我们,回上海去了,而我就一直跟着母亲四处颠簸。十二岁那年,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了我的母亲,也在我的脸上留下了这道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疤!”李汉年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边的脸颊。
  
  “参加革命后,我奉命打入了军统在湖南临澧开办的首期特训班,没想到的是,在那儿我竟然见到了我的哥哥,他差点认出了我,要不是我脸上这道难看的疤痕的话。当然了,那时的我,又瘦又黄,像个难民。”说到这儿,李汉年尴尬地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相认呢?”
  
  “我没有得到组织上的批准是不允许擅自行动的,更何况我哥哥的身份很特殊,他也是军统的人,分开了那么多年后,我对他已经不了解了。”
  
  安子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李汉年。
  
  “如今,‘一号’通知我,组织上已经批准我和父亲相认了,我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机会与他们相认,只是我共产党员的身份还并不适宜透漏。所以,以后如果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你不要有什么惊讶。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安子文点点头。
  
  “还有,以后不管谁向你问起我们之间的交往渊源,你就说我是在东北执行任务时认识你的,从鬼子的手里救了你,我们也就相识了!”
  
  “好吧。”安子文抬头看着李汉年。
  
  “该你说了。”李汉年手里拿着一枚白子,目光避开了安子文的视线,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即放在了棋盘上。
  
  “你下棋很厉害啊!”安子文不由得有些惊叹,“这一步走得太巧妙了!”
  
  李汉年淡淡一笑:“我工作之余唯一的爱好就是下棋,还有搓麻将!”
  
  安子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麻将算是爱好吗?”
  
  “没办法,被逼出来的!陪上司打麻将、跳舞是必须学会的东西,这么多年了,身不由己啊!”
  
  安子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钟向辉面无表情,犹如一尊石像般站在丁嘉惠的闺房门口,身后房门紧闭着,房间里悄无声息。按照丁恩泽的要求,或者说是命令,钟向辉今天的任务就是死死地看住丁嘉惠,不允许她离开房间半步,下午牧师就会来丁公馆主持婚礼。对于恩师突然一改先前的客套和对礼数的种种要求,反而急着要操办婚事,钟向辉的心里除了满腹疑问外,就是一团乱麻。在前天的订婚宴上,本来说好是在农历二月初二举行婚礼的,因为那一天是黄道吉日,俗语的“龙抬头”,所以钟向辉在认命前多少还能再喘口气。他也曾经想过利用这段时间暗中做丁嘉惠的思想工作,让她主动退婚,毕竟从小就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在她身上根本就找不到爱的感觉。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丁恩泽突然不容分说地放了钟向辉一天的假,理由是今天就举行婚礼,连牧师都已经请好了。钟向辉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为什么恩师突然这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钟向辉不禁又联想起了订婚宴上丁恩泽父女两个奇怪的举动,他渐渐地皱起了眉头,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丁恩泽究竟在掩饰什么事情呢?
  
  李汉年慢慢踱着步子走到钟向辉办公室门口,伸手指了指面前紧闭着的房门,问一边坐着正埋头抄写文件的赵国文:“国文兄,副站长不在吗?”
  
  赵国文摇摇头:“副站长今天上午不过来了,在站长家里,说有要事就给他打电话。”
  
  李汉年一脸遗憾的表情,他扬了扬手中标有“绝密”字样的文件夹:“那我进去一下,把这份机密文件放好后马上就走。可以吗,国文兄?也省的我白跑一趟。”
  
  赵国文有些犹豫了,可是转念想到李汉年和钟向辉不同一般的关系,他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吱声。
  
  李汉年微微一笑:“谢谢了,大家都是为了公务嘛。”说着,他紧走几步推门走进了钟向辉的办公室,反手就把门带上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李汉年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夹,迅速来到了办公桌边。从平日看似无意的观察中,他知道钟向辉一向都是把最重要的东西锁在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现在,他要尽快找到那份落在钟向辉手中的密函。
  
  李汉年在办公桌边底下最大的一个抽屉边蹲下,紧接着就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把带手柄的特制的小铁环,然后轻轻地捅进锁眼,左右转动了几下,耳畔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李汉年嘴角微微上扬,他随即把铁环放回了兜里,动作利索地拉开了抽屉,在一堆整齐的文件中翻找着,最终在最下面的一层里找到了那张薄薄的纸。李汉年匆匆扫了一眼数字和旁边相对应的翻译,心里一阵狂跳,“风雨”?
  
  来不及多想,李汉年把信纸放回去,关好抽屉,重新锁好,然后把文件夹放在了桌上的文件栏里,最后一脸镇静地推门走出了钟向辉的办公室。
  
  看着李汉年远去的背影,赵国文想了想,最终还是一脸狐疑地走进了钟向辉的办公室,他四下打量了一下,除了文件栏里多了一份文件夹外,别的摆设都没有丝毫被翻动过的痕迹。他不由得撇了撇嘴,重新锁好了钟向辉的办公室,走回办公桌边,拎起电话机,拨了个号码。
  
  入夜,细雨,冷冷的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匆,而百乐门舞厅里,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台上一群艳丽着装的年轻女子正在卖力地扭动着双腿,时不时地还抛出几个媚眼,引得台下座无虚席的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片嘘声和尖利的口哨声。
  
  李汉年若无其事地坐在最靠边的那张桌子边,脸上写满了惬意的神情。
  
  乐声渐止,跳舞的年轻女子们纷纷下台离去。报幕员走向前台:“下面有请我们百乐门舞厅的当红歌星露露小姐为大家奉上一曲《何日君再来》!大家欢迎!”
  
  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音乐响起,一袭湖蓝色旗袍的卫露款款走上了舞台。她粉面桃花,媚眼所及之处,可谓勾人魂魄。
  
  李汉年朝一边站着的舞厅小弟招了招手,小弟迅速笑眯眯地凑上前来,弯腰低声媚笑道:“这位爷,您赏光!”
  
  李汉年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皮夹,抽出几张大面额的法币,满不在乎地说道:“给,买一束最好的花,献给露露小姐,就说保密局李长官送的,请她过会儿前来一叙!”
  
  “一准办到,您放心!”
  
  “好的,我等她!”
  
  “是,您放一百个心,她唱完后我就通知她!”小弟一脸的得意,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了兜里,转身朝着对面的伙计打了个手势,然后就匆匆向后台走去了。
  
  一曲唱罢,报幕员回到台上,凑在卫露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后,卫露就手捧着一大束鲜花,满脸带笑地走下了台,径直来到李汉年的身边坐下,转而娇滴滴地打起了招呼:“李长官,谢谢你啦,一直来捧小女子的场。每次都要您破费,这叫小女子如何承受得起啊!”
  
  李汉年摆了摆手:“这算什么?只要能博得露露小姐一笑,再多的钱财也都是身外之物。”
  
  “看你说的!”
  
  打情骂俏之际,两人机敏地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李汉年随即凑近了卫露,假意亲热,小声说道:“南京特派员汪海明天要来看你的演出,我会陪在他身边,他喜欢跳舞,又爱女色,你要想办法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然后配合我行动!”
  
  “没问题,你放心吧!”
  
  “我会把你的任务尽快告诉你。”
  
  “我会尽力的,你放心吧。”卫露点了点头。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李汉年端起面前的酒杯,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卫露:“委屈你了,露露小姐,来,我敬你一杯!”
  
  “没事,谢谢你。”卫露的眼眶有些湿润了,“能从日本人的手里活下来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这些算什么,没有什么再能让我感到害怕的了。”她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微笑,她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小弟又出现了,悄声对卫露耳语了几句后,卫露满脸歉意地站起身:“李长官,那边有人叫台,不好意思,改日再陪你。”
  
  李汉年点点头,看着卫露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转眼之间就消失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1944年在沈阳第一次见到卫露时,作为慰安妇的她还被关在劳军营里,天天过着非人的生活。李汉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在把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完成后,他私底下花了好几根金条从日本看守的手里把她偷偷买了下来,并且替她医好了身体。李汉年很清楚这个外表柔弱的年轻女人其实内心世界非常坚强,他当然知道搞情报工作有时候不得不利用到女色,而当伤好后的卫露毅然坚决要求承担起这项艰巨的任务时,李汉年的心里却有些后悔与不忍了。但没想到卫露听了,却淡淡地一笑了之。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已经死过一次了,没有什么再害怕的了。
  
  远处传来了卫露放纵的笑声,李汉年神情严肃,内心却很苦涩,可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李汉年心情异样地回到家,上楼的时候,正好看到安子文趴在窗口摆弄着那盆刚买来不久的兰花,貌美端庄的面容映衬着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美人兰”,一时之间,李汉年竟然看呆了。
  
  许久,安子文这才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莞尔一笑:“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已经很久了,你怎不说话?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李汉年尴尬地转开了视线,“我看兰花呢,你买的兰花很漂亮。”
  
  “你也喜欢兰花?”
  
  “对,这叫‘美人兰’,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总会在家里摆上一盆。”李汉年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叫吴妈再给你做一点?”安子文一愣,怕重提李汉年的伤心事,赶紧转开了话题。
  
  “不用了,我吃过了。”李汉年转身关上了门,走进了卧室,安子文紧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关上卧室门后,李汉年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压低了嗓门:“我已经通知我的单线联络员了,希望能在汪海的身上打出一个缺口,联络上‘风雨’,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风雨’的确切身份,只听克功同志讲过,说‘风雨’就在南京国民政府里,而这一次特派员来访,‘风雨’也在陪同人员里面。”
  
  “你的联络员可靠吗?”
  
  李汉年点点头:“我有把握。”
  
  紧接着他从大衣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递给了安子文:“这是你需要的零件,还剩下最后的一个,我明天会想办法从仓库那边搞到,等零件齐全了,你就可以发报了!”
  
  安子文拿起小小的零件仔细看了看,笑了:“美国货啊!”
  
  “我是从一个专门搞投机生意的人那里搞来的,现在这世道,只要有钱,什么搞不到?”李汉年苦笑。
  
  “那他会出卖你吗?”安子文有些担心。
  
  “不会,我估计他现在早就跑了。咱们的部队很快就要渡江,上海这边有能耐的人早就跑去台湾了。再加上他这种人做的就是这门特殊的生意,要是被逮住了,供出买家,对他也没有好处,迟早会被人灭口。”李汉年冷笑,“保密局那边对这个零件看得太死了,一个个地搞很麻烦,也浪费时间,我没有办法,所以也就只能出此下策。”
  
  “这比我在延安时用的要好多了,还不容易烧坏,真是太谢谢你了!”安子文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由于敌人对无线电器材的严格封锁,所以地下党小组所使用的电台几乎都是老旧的设备,功率大,传输信号又差,接收起来非常费劲。
  
  看着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安子文,李汉年不由得笑了:“支持你的工作也是我应该做的,这可是上级的命令啊!”
  
  “那我的话你都听,对吗?”安子文的目光中闪烁着狡黠的神情。
  
  李汉年脸红了。他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了窗口的那盆“美人兰”。
  
  夜深了,李汉年躺在地铺上,身边的床上躺着名义上的妻子安子文,她温柔轻微的鼻息声在李汉年的耳边时断时续。李汉年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眼前不断地出现记忆深处那张熟悉的母亲的面容,间或还夹杂着安子文秀丽的脸庞轮廓。眼瞅着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李汉年这才无声地重重叹了口气。难道这真的就是缘分?他竟然深深地爱上了这个躺在离自己半米远的床上的挂名妻子?还有,她真的叫安子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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