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码头离辣斐德路并不远,开车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车程。第三天中午,在去十六铺码头接人的路上,李汉年在心中一遍遍地默诵着丁克功同志交给自己的那个牛皮纸信封中的资料,包括即将见到的那个女人的长相和穿戴。其中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够有差池。李汉年有着过目成诵的本领,可是,这一次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平时所经常见到的情报,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此刻,他身边还端端正正地坐着钟向辉。
“老弟,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就快见到弟妹了,你该开心才对,哭丧着脸干吗?”钟向辉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哦。”李汉年意识到走神了,赶紧笑笑加以掩饰,“那有什么的,不就是个女人吗?我是在想啊,咱们当初一个临训班里出来的弟兄们,现在都不知道混得怎么样了,说走就走了,这一散就是十多年!我昨天还听说了王宇飞的事,就是你们情报组的。唉……惨呐!上周在洛川被共产党打死了,连个尸首都没有来得及抢回来。”
一听这话,钟向辉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长叹一声:“我也听说了,在王宇飞那小子手里死了不少共产党人,他这样的下场其实也是报应!我早就跟他说过,做什么事都不能做得太绝,会有报应的!”
“那是啊,尤其是现在共产党都打到江对岸了,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说到这儿,李汉年话锋一转,决定侧面试探一下钟向辉的想法,“向辉兄,你觉得我们守得住上海吗?”
钟向辉摇了摇头,满脸的不屑:“南京老头子那话你都能信?用不着两年,我今天把话就撂这儿了,这上海十里洋场不出今年肯定就得统统姓‘共’!”
“那你有什么打算?”李汉年不露声色地问道。
“唉……”钟向辉长叹一声,“还能怎么样?去台湾呗。现在有很多人都在为自己的退路做打算,真正卖命的还有多少?傻啊,留在这儿当炮灰?”
李汉年抿了抿嘴,决定进一步冒险再继续试探一下钟向辉的意愿:“向辉兄,小弟拙见,其实共产党并不如传说中所说的那样可怕。当初小弟在天津时,曾经和他们一起对付日本人,合作过一段时间,他们一个个光明磊落,言而有信,是条汉子!”
“哦?”钟向辉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汉年,双手继续握着方向盘,并没有接话题。
“其实前途有很多条,小弟觉得兄台你手中又没有血案,那何不选择走条阳光大道呢?”
钟向辉一边摁着喇叭忙着避闪着面前的行人,一边“扑哧”一下笑了:“老弟啊,你该不会是共产党吧?怎么有心情替共产党当起说客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小弟我只是觉得鸟儿尚且择良木而栖,更别提我们人了,多个选择也是很不错的!”李汉年一脸的沉着淡定,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常琐事。
“嘎——”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钟向辉猛地把车停住了,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汉年老弟,如果你是共产党,我不会去告发你,因为我们是好兄弟。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自从加入军统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发过誓,誓死效忠党国,你不要再多说了!如果你不是共产党,这样的念头也不要在我面前流露,我不能做昧着良心对不起恩师的知遇之恩!”
听了这话,李汉年倒是显得很镇定,他微微一笑,挥挥手,表情不置可否:“好,我答应你!向辉兄!”
钟向辉脸上严峻的神情这才略有缓和,松了口气,紧接着他伸手拍了拍李汉年的肩膀,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道:“说实话,要不是你和我小时候失散的弟弟长得差不多,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好了,走吧!”
车子继续开动,很快,十六铺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出现在了汽车的前方。两人停好车后,就径直走向了出口处。克功同志给李汉年的情报中写得很清楚,来人将会在中午十二点过七分,乘坐“顺风”号客轮从山东烟台到达。此刻,离客轮到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汉年和钟向辉由于身穿军服,所以很轻易地就通过了检查站,快步走进了码头客轮停泊区。
两天前,安欣桐还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可是自从走下“顺风号”,双脚踏上十六铺码头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一个落难的富家小姐,改名安子文。安子文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或者说用“漂亮”这个词眼来形容她还是远远不能够完全体现出她那举手投足之间所流露出的一种独特的高雅气质。她美得耀眼,尽管衣着朴素,但是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是能够很轻易就吸引住身边异性那些惊艳的目光。
李汉年已经看过了安子文的相片,当时的感觉只不过是一张《良友》画报封面女郎的照片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连所摆的姿势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如今看来,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气。
钟向辉有些发呆,他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感觉双眼再也离不开面前这个正款款走来的女人。大上海的漂亮女人他也见过不少,投怀送抱的莺歌燕舞更是不计其数,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高雅的神情之下衬托着不卑不亢,就像一朵空谷幽兰,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令人心神荡漾。
“子文!”
“汉年!”安子文放下了随身带着的小行李箱,浅浅一笑,伸手把额角的一缕长发夹在了脑后,目光中带着娇嗔,“等很久了吧?”
“哪里。”李汉年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他连忙转身介绍身边的钟向辉,“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上司,钟向辉!同时也是我无话不说的同窗好友。”
安子文落落大方地伸出了右手:“你好,钟先生!我是安子文,汉年的未婚妻!”
钟向辉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好!安小姐,一路上还顺利吧?共产党没为难你吧?从天津过来可是路途不近啊!”
“托您的福,有家父的老部下暗中帮我,一路上还算顺利。”
按照情报中事先所安排好的,李汉年在一旁解释:“是这样的,向辉兄,安子文小姐的父亲安化成老将军是张学良将军的一个老部下,这一次安小姐之所以能够平安到达上海,多亏了他嘱咐下属一路护送!不然的话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单身女子,很难让人放心啊!”
“那是,那是。不过真没有想到原来安小姐还是将门之女,恕鄙人眼拙!幸会幸会!……平安就好!”钟向辉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安子文,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李汉年,怅然若失地笑笑,“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回到亨利路8号李汉年的住处,钟向辉没有上楼,说是要开会,所以很快就开车走了。李汉年被特批了半天假,好安顿远道而来的未婚妻。
进入公寓后,李汉年仔细查看了一下临走时布下的“饵雷”,发现并没有人来过,他这才放心地放下了安子文的小行李箱,把门关好,放下窗帘,转身来到站在屋子中央的安子文面前,微微笑着伸出了手:“你好,安子文同志,请坐!我是李汉年!特二科的克功同志早就把你的资料给我了,你一路上辛苦了!”
“同志,你也辛苦了!”安子文一扫先前的娇气,聪慧的目光中充满了激动,她走到起居室的藤椅上坐下,小声而又沉着冷静地说道,“时间不是很充分,我们要抓紧!这一次来,组织上给我两个任务:一、协助你工作,顺利传递情报,我们很快就要解放了,北平已经指日可待,部队很快就要渡江解放南京和上海这一带。伍豪同志叫我转告你,说敌人肯定会做最后的挣扎,现在是工作最紧要的关头,也是最危险的时刻,他再次强调不得到撤离的命令你不能离开岗位。要甘心做好敌人心脏里的一枚闲棋冷子,关键时候发挥作用!”
李汉年的眼眶有些湿润,在敌人的身边工作了这么久,经历过很多种危急的场面,也经受过莫名的委屈,但是他都没有流过眼泪。如今,听到来自江北组织上的关心和鼓励,他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
“第二,就是电台的问题。由于渡江战役已经在计划之中了,临来时华东纵队的政委命令我尽快建立一个电台,协助你直接和江北指挥部取得联系,保证情报的稳定传递,减轻上海地下党小组的发报负担。”
“这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搞到电台所需的一切设备。”
安子文点点头,神色凝重:“还有,伍豪同志送我到江边渡口时,叫我一定要转告你,‘蜂鸟’的事情组织上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吧!三科的同志会处理这件事情,你只要随时留意那份计划就行了!”
“好,没问题!”李汉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问道,“安同志,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哪里工作的,对吗?还有我的具体身份?”
安子文认真地回答:“临上船时,伍豪同志都跟我说了,你放心吧,我会坚守秘密的。”
“保密局里到处都是特务的眼线,你一定要小心!”李汉年依旧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现在起的每分每秒,他不只是要为自身的安全负责,肩上更是多了一重保护他人的责任。
交代完这一切后,安子文这才松了口气,调皮的笑容重新在脸颊上舒展开来:“好了,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李汉年的脸红了,他有些措手不及:“这……”
“你怕啥呢?我们是革命工作需要,都是革命同志,难不成你怕我会吃了你?看把你急的!”此时的安子文重新又恢复了这个年龄的女孩所应该有的狡黠和天真。
“那咱们明天就去政府登记。这个事情宜早不宜迟。”李汉年不自然地摩擦着双手,他的目光不敢在这张美丽的脸庞上过多停留。
“我觉得也是,不能拖延。我准备一下衣服,咱们要演好这场戏,还不简单呢!”安子文站了起来,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淡紫色旗袍,“让我看看你的房间吧,你总得给我个安身之处吧,对吗?还有啊,既然结婚了,就要有个像样一点的家了啊。你这边太小了,不适合一家人住!尤其是家里多了个女人……”
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在房间里俨然一个女主人般地东摸摸西看看,李汉年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居然还有些脸红。
安子文的到来,彻底打乱了钟向辉的内心世界。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看着窗外飘下的雪花。不知不觉中已经是隆冬了,钟向辉的心里一阵阵地泛起波澜。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那眼神,就像一个谜团,深邃又充满着无穷的魅力。想到这儿,钟向辉无奈地闭上了双眼,手指上的烟已经快烧到了尽头,他却浑然不觉。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这么快就爱上了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副站长,您要的书已经拿来了!”贴身副官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汇报。自从赵国文出事后,钟向辉下意识地减少了赵国文的工作量,他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已经开始不信任这个赵秘书了,只是每次习惯性地开口要叫赵国文的时候,他都是很快地把名字换成了贴身副官。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吧。想到这儿,钟向辉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的,你放桌上吧!”钟向辉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副官悄然退出了办公室,并且随手带上了门。
烟终于烧到了尽头,瞬间带来了一种灼热的痛感,钟向辉皱了皱眉,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又回到了办公桌前坐下。
办公桌的台面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那份困扰了他很久的密信,那一个个奇异的数字就像一道道谜题,让钟向辉一想起来就感觉受到了莫名的嘲笑。在临训班每次密码破译的考试中,从来没有一道题能够难得住他,而这一次,竟然被眼前这么简单原始的密码给难倒了,这和阴沟里翻船有什么两样?他不会放弃努力的!尤其是现在,钟向辉更加需要一种方式来让自己不去想那个特殊的女人。
左手边,放着一摞由贴身副官搜集来的可能能解开密码的书籍,古今中外的都有。看着这些冰冷的书籍,钟向辉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他懊恼地咬咬牙,伸手拉开了桌上的台灯,开始了挑灯夜战。
凭直觉,他要找的是一本厚度在三百页至四百页之间的书,是一本小说,很普通的小说,至少是放在自家书柜里,不会被来访的人感觉异样的小说。钟向辉为了这一天已经努力了好久了,今天,他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赌上一把。其实他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绝对不会告诉别人,那就是他必须要用疯子一样忘我的工作来忘记心中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找到第五本名为《大地》的法文中译本小说时,密码纸上的话前后有了连贯,随着一个个数字和小说页面中的字相对应,钟向辉的心开始了激烈地跳动。他双手发颤,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双眼紧张地注视着密码纸上的一行字——FL,落日余晖计划,联系风雨!
落款是一个阿拉伯数字“5”。
“FL”是谁?钟向辉下意识地锁紧了双眉,共产党江北那边这么费尽心机地传递一份密函,那么这份密函一定非常重要。从字面上看,共产党将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并且得到允许很快就要实施,而代号为“风雨”的人会全力协助“FL”。问题是,这个代号为“FL”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隐藏在自己身边的共产党间谍。现在这个人的底细还没有摸清楚,冷不丁地又来一个“风雨”,钟向辉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焦虑不安。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在外衣口袋里一番摸索,摸出了一个瘪瘪的烟盒,里面已经空空如也。钟向辉恼怒地把烟盒团成一团,用力甩向了屋子一角的垃圾筒。
电话铃响了,钟向辉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他最不愿意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扰:
“喂,哪位?”
“向辉啊,我是丁恩泽。明天中午来我家吃个饭,惠惠回来了……我想让你们见个面!令尊那边怎么样?没意见吧?这件事情越早定下来越好啊,你也知道……”
丁恩泽在电话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不放心,言下之意,女大不中留,希望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赶紧见好就收。
钟向辉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由于忙于工作,前两天回家也只是向病重的老父亲问候了一下,把提亲这档子事早就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时一时随便找的借口,如今却没有台阶下了,无奈之下,钟向辉只能尴尬地在电话中清了清嗓子,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
“怎么了,向辉?令尊不同意?”敏感的丁恩泽立刻察觉到了钟向辉的一丝异样。
“不,不,不,恩师,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几天忙着工作,我还没有和家父汇报这件事,您别生气,我今晚马上回去说,明天中午一定到府上拜访您与家人!”
“那就好,我们等你啊!”
挂上电话后,钟向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小,丁恩泽对他就是视如己出,所以在这个既是上司又是恩师的老人面前,钟向辉没有办法说出任何违心的话。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这究竟该如何是好呢?娶妻生子毕竟是人生大事,钟向辉心里顿时没有了主意。
思量许久,心乱如麻的钟向辉站起身,打算先回家找父亲钟山商量一下。这时,他的视线掠过面前办公桌上的那份密函,其中两个特殊的字眼一下子跃入了他的眼帘——风雨!钟向辉猛然惊醒了过来,如果以此类推的话,那么首字母是FL,这就表明这是一封写给潜伏在上海滩的代号为“风雷”的中共特工的密函,这样一来,“风雷”的身份就可以前后连贯起来了。他是华东情报处的人,甚至还是个重要的负责人,那么,情报中所提到的“风雨”究竟在哪儿?他会隐藏在哪个部门?这个“落日余晖计划”究竟是有关什么的呢?钟向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共产党的触角已经悄悄地伸进了周围的每个角落,而自己竟然还浑然不知。
想到这儿,钟向辉不能犹豫下去了,他走到门边,打开办公室的门后,面对门口办公桌边的机要秘书赵国文吼了一句:“马上给我进来!”
赵国文吓得身体抖了一下,赶紧丢下手中的笔,慌不迭地站起身跑进了上峰的办公室。
“把门关上!”
赵国文乖乖地照办了,随即默不做声地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钟向辉。自从上次捅了那么大的娄子后,赵国文成天提心吊胆,连走路都得时不时地朝身后看一眼,害怕会有来历不明的彪形大汉站在身后。“醉红楼”好久没去了,再漂亮的女人他也不敢多看一眼了,至少目前是这样。赵国文很清楚小日子在出事前那是好事成双,现如今,再不小心着点低调着点的话,那就说不定要坏事成堆了。
“处座!”
“这次打劫你的人,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是哪条道上的人?”
“没……目前还没有……”赵国文的话音有些发颤,“处座,我……我没事。”
“你有没有事关我屁事,我担心的是那本密码本!”钟向辉的言语中充满了厌恶。其实他对这个下属的特殊癖好完全了如指掌,也猜到了这一次的出事肯定是和“风流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只不过钟向辉不愿意点明罢了。
“这点请处座放心,密码本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看过,我一直小心收藏着。”
“你懂个屁!”钟向辉皱起了眉头,“没用的东西!真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在恩师面前保下你的,以后你可要多长几个心眼,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不许去!明白吗?”
“是!是!”赵国文听他这么说犹如五雷轰顶,脸色惨白,点头就像鸡啄米似的。
“好了,这次我找你是有正事,我要你马上发报给‘蜂鸟’,就说我要一切有关‘风雷’和‘风雨’这两个中共特工的相关资料以及他们的‘落日余晖计划’的细节内容,要快,时间不多了!”
“是!”
“‘蜂鸟’这几年打入共党也不容易,希望他能够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啊!”钟向辉长叹一声,自言自语,满脸的感慨。
赵国文小心翼翼地插嘴问了句:“处座,‘蜂鸟’是咱们保密局内部的人吗?他什么时候过去的?好像他只跟您单线联系。”
钟向辉出神地看着办公桌上的一块镇石:“他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我们这边没几个这么有能耐的,都他妈的是一帮饭桶!一天到晚只知道上窑子!”
钟向辉话里有话的抱怨让赵国文更加待不下去了,还是见好就收吧,免得惹祸上身。他赶紧立正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在身后被轻轻地带上了。
钟向辉心事重重地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长叹一声,陷入了沉思。
钟向辉不能告诉别人有关这个“蜂鸟”的来历,甚至越少人知道越好。因为“蜂鸟”的身份很特殊,他是中统特务,真名叫朱君普,不过此刻,他正身着解放军军服,坐在江北指挥部的办公室里,埋头整理着作战计划。朱君普对外的身份是共产党解放军苏皖纵队司令部机要处处长,直属于重要的军委二局。在1936年的时候,他就以进步学生的身份处心积虑地打入了共产党内部。由于他勤奋好学,战场上又勇敢对敌,本身知识文化程度又很高,在一帮几乎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共产党军官中非常突出,所以,很快就得到了重用。他不同于一般的潜伏人员,非常有耐心,沉得住气。
而钟向辉和朱君普是大学同学,虽然说家境悬殊,但是却是同窗好友,在日本人占领南京时,钟向辉对其家人又有过救命之恩,所以两人的友谊非同一般。要不是朱君普最先被中统招入麾下的话,他肯定也会和钟向辉一起加入军统。
在受命潜伏之前,朱君普特地找到了钟向辉与他告别,那一幕距今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年头,钟向辉至今却还难忘。朱君普拍着老同学的肩膀,颇为感叹地说了一席话:“向辉老弟,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如果愚兄有出头之日,你放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愚兄万死不辞!”听了这番话,钟向辉热泪盈眶。在留下相约的联系暗语后,朱君普一走五年没有音讯,钟向辉一度曾经以为这个老朋友已经不幸遇难。直到1945年,小日本投降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钟向辉在《中央日报》上读到了朱君普刊登的“寻人启事”。从此后,朱君普在拥有中统特务身份的同时,又兼具了另一重秘密身份——钟向辉的单线情报人员“蜂鸟”。话又说回来,钟向辉之所以没有把朱君普的真实身份告诉上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中统历来都和军统——也就是现在的保密局是死对头。虽然同属于国民党,但是主子不同,一个是C.C系,一个是戴笠,自然也就是人心隔肚皮了。为了老朋友朱君普的个人安危,钟向辉最终选择了闭紧嘴巴,不掺和那些勾心斗角的国民党内部党派斗争。
“风”字号特工历来都是隶属于红色特科的高级特工人员,朱君普当机要处长这么多年了,平时只有耳闻,却一次都没有实际接触过级别这么高的特工人员的档案。当他从电文中读懂了钟向辉的意思后,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根本就没有这个级别的权限,而且一旦试图接触这个档案的话,同时也有暴露的危险,十多年的隐藏就将付之东流。朱君普犯难了。
“朱处长,政委请你马上过去一下。”警卫员在门口大声说道。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朱君普随口答应着,心里却开始打起了鼓。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熄灯就寝的时间,政委究竟会有什么事呢?他瞄了一眼警卫员稚气未脱的脸,上面看不出任何表情,朱君普的心里还是打消不了疑虑。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办公桌,随即就走出门去,反手把门带上了。
来到指挥部的门口,朱君普顿时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气氛。他暗暗朝四周看了看,警卫的人数并没有增加,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跨进门槛的那一刹那,朱君普后悔了,因为坐在屋子正中央的那个人正一脸沮丧地望着他。他不由得长叹一声,经常梦到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李汉年深知这一次安子文肩上所负任务的重要性,可是要想在敌人严密控制下的上海搞到电台所需配件,那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战时的无线电配件比武器还珍贵百倍,敌人对所有和无线电有关的东西都看得很紧,包括保密局内部情报处下属的电讯组,就连正常工作时所需要更换的零星老化配件,也需要层层上报,级级批准,旧的进新的出才行!要想从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截取几个,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是,组织上之所以要在上海多设立一个电台,那也是因为要减轻别的同志的发报任务,更进一步减少暴露的危险。李汉年本身就是情报方面出身,他很清楚每次发报时间是越短越好,最好控制在几分钟内。可是,由于电台数量有限,配件老化,而所需要传递的情报却有很多,这样一来,发报员就不得不冒险拉长发报时间。所以,李汉年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所有的设备配件,并且事不宜迟!
此刻,在他的面前放着一本最新的电子配件耗损单据,上面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数字和相对应的时间,李汉年的脑子迅速盘算着对策,一个个人名在自己的眼前闪过。终于,一个身影定格在了他的脑海中。李汉年站起身,把等待审批签字的单据放进了墙角的铁皮柜里,锁好后,转身信心十足地离开了办公室。
只要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有一些特殊的人存在,他们就是战争贩子,什么值钱就卖什么,李汉年就认识这么一个只要你掏钱就能满足你任何愿望的战争贩子,当然贩子对他也是有所求的。
玛丽咖啡馆,洁白的亚麻桌布上放着两杯暖暖的咖啡,一身奶油色西装的李汉年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矮胖的中年男人:“王老板,我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以后你需要哪方面的消息,我都第一时间透露给你。这一次嘛,”说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手帕包,放在桌面上,然后缓缓地推到对面,“亏不了你!”
被称为“王老板”的人一脸的犹豫,他咧了咧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布包,半晌没有吱声。
“王老板,你还犹豫什么呢?”
“李先生,您不会是共产党吧?”王老板的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肥肥的手掌在桌子底下来回不断地摩挲着,半天才吭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哼!”李汉年一脸的不屑,“要这东西的难道就都是共产党吗?再说了,即使我真的是共产党,我们钱货两清,只要你不出卖我,你还担心什么?这年头,我光靠国民党那几张钞票也是过不了好日子的!话又说回来,以前你在我这边可是赚了不少钱,你也不想绝了以后的财路,对不对?去台湾可是很花钱的!”
李汉年的话语软中带硬,听得王老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哼哼唧唧了两声,随机换上了一脸讨好的神情:“李先生,您别生气,做生意嘛,图个安心,呵呵!相信您是会理解我的,对不?”
“那王老板你到底搞不搞得到呢?”
“可以,没问题!什么时候要货?”毕竟是战争贩子,这个其貌不扬甚至于有些猥琐的胖老头的敬业精神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是越快越好!这还只是定金,三天后交货时,付另一半!”李汉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正在被王老板收进怀里的布包,上身向前靠了靠,小声说道,“王老板,我付给你的可是‘小黄鱼’!”
“好!好!”王老板一脸的得意。他不是笨蛋,当然知道这“小黄鱼”究竟指的是什么东西。现在这年头,一捆法币也最多只能换来一刀草纸,也只有“小黄鱼”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只要有了“小黄鱼”,管你是共产党还是国军,王老板一概热情接待。
三天后,还是在玛丽咖啡馆,王老板在放下了手中的一个小小的公文包后,满脸喜色地从李汉年的手里接过一个和上次一模一样、只不过分量更重的手帕包,转身笑眯眯地离开了咖啡馆。
回到家,李汉年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公文包,拆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报纸包,看着终于呈现在眼前的崭新的真空二极管配件,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向克功同志汇报完所有情况后,李汉年退掉了亨利路8号的狭窄的单身公寓,转而带着未婚妻安子文租下了隶属于英租界内西斯得路上的一个叫做伊甸园的小洋房二楼,这里毕竟比较宽敞。考虑到安子文对外尽管落魄,却仍然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身份,如果干家务活,那必定与身份不符,所以,丁克功就安排一个四十多岁的烈士家属以保姆吴妈的名义,住进了李汉年楼下房东隔壁的工人房,从而协助李汉年和安子文的日常工作。
家总算是安顿好了,也领了结婚证,举办了小小的教堂西式婚礼,接下来就要开始公开生活了。看着挂在墙上的结婚照,又回头看看在一边哼着歌儿忙碌个不停的安子文,李汉年的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自从打入敌人内部到现在,他就从未想象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不免长叹一声,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按照克功同志的指示,只要一有空,安子文就陪着李汉年有意地经常出入一些大的场合,彼此优雅地以“先生”和“太太”相称,在别人的眼中,那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新人。
可是有一个人的眼睛里,却像揉进了一粒沙子,让这个人在强颜欢笑的同时,内心世界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煎熬,这个人就是钟向辉。
今天是站长丁恩泽女儿丁嘉惠的十八岁生日,丁恩泽出面宴请了很多好友,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两个得意门生——钟向辉和李汉年。在他看来,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应该要向周围的人宣布女儿订婚的消息了。丁恩泽一边忙着招呼陆续到场的客人,一边心满意足地偷眼看着站在自助吧台前钟向辉那挺拔的身影,心想,这小子无论是卖相还是内涵,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要慧慧下半辈子有了依靠,自己还图个什么呢?
趁个空当儿,丁恩泽踱着方步来到身着中校军服的钟向辉身边,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向辉啊,别老一个人愣着,慧慧呢?她怎么不在你的身边?”说着,他回头四处张望了起来。
“哦,恩师,你别担心,她还在化妆,一会儿就好!”钟向辉低眉顺眼,满脸带笑。
“没事没事,耐心点,小伙子,以后需要你等的时间还长着呢!哈哈……”
看着仰天大笑而去的丁恩泽,钟向辉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所有滋味全都一起涌上了心头。他呆呆地看着面前吧台上的那朵水灵灵的红玫瑰,长叹一声,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前几天听了他的回禀后,老父亲钟山倒是没说什么,当下就点头答应了婚事,今天由于身体原因,没来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钟向辉的内心深处,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双该死的迷人的眼睛。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像站在一道高高的门槛之上,只要风轻轻一吹,他就会向一个不确定的方向倒下去。这真是一种说不出的煎熬啊!
同样是女人,安子文身上女人味儿十足,讲话柔声细语,娇媚生动,腰肢纤细,双眼迷人,性情温软,张弛有度,言谈之间让人顿生亲切之感,外表也很是中看。相比之下,丁恩泽的女儿丁嘉惠却完全不一样了,偏爱男装不说,讲话毫无礼数可言。要知道天底下再漂亮的女人,如果不温柔的话,那么,美貌也就等同于虚设。
“向辉兄,幸会,幸会!”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招呼声,钟向辉条件反射般地转过了身,看着站在面前的同样身穿军服的李汉年和一身紫红色旗袍的安子文,笑容顿时变得很艰难:“你们来了啊,汉年老弟,祝贺你,新婚之喜啊!”
李汉年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满脸的歉意:“这兵荒马乱的,只是办了手续,婚礼也是草草完成,就走了个形式,就马克神父和我们两个而已,战事吃紧,一切从简啊,只是委屈了我们子文了。”
“看你说的,汉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还谈什么委屈啊!”安子文深情地凝视着身边的李汉年。
“汉年老弟,婚礼不能不大办,那不合规矩的。这样吧,我和恩师讲一下,我们一起办吧,你说呢?”钟向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晃来晃去的全都是安子文那幽雅恬静的笑容。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阵苦笑。以前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可是如今明摆着就是死心塌地地爱上了面前这个根本就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女人,或许这就是命吧!
“你也要办了?那好啊!我们就当你们夫妻俩的伴郎伴娘,好不好?还有……”李汉年微微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身边小鸟依人般的安子文,随即改口道,“你们为主,我们呢,就当陪衬吧,免得抢了你们的风头。向辉兄,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们之间还要那么客套,那就显得生分了……”
正说着,钟向辉的胳膊被人猛地牢牢抓住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身边响了起来:“哈哈!你在这儿呢,向辉,叫我好找!”
说这话的女孩正是丁恩泽的女儿丁嘉惠,年方十八,一头短发,满脸俏皮,身穿西装,脚蹬长靴,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是一个假小子。
相比之下,安子文就显得更加温柔可人了。
见此情景,李汉年和安子文相视一笑,向他们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了。
钟向辉心里好一阵懊恼,他皱着眉转身面对丁嘉惠,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遍:“大小姐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十八岁了,也是成年人了,拜托,别像个孩子一样不懂礼貌好不好?更别老打扮得像个男孩子!”虽然是上司的女儿,可是由于从小就认识,所以两人之间也是无话不说,毫无顾忌。
丁嘉惠嘴巴一撇:“穿着旗袍走路我会摔跤的。再说了,现在不是提倡新女性吗?在美国我穿西装已经习惯了啊,这有什么错吗?话说回来,穿西装又怎么了,女人也要解放的,反正这样我感觉挺不错的!”
钟向辉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把头转了过去:“我懒得理你!”
“还有啊,我马上就要嫁给你了,所以我不用愁嫁不出去啦!”丁嘉惠笑得很开心,钟向辉却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看到未婚夫脸上的不愉快,丁嘉惠这才抿着嘴,收敛了点:“你别生气了,向辉,要不,我这就去换旗袍!”
“算了,别折腾了!”钟向辉不吱声了,继续把目光返回到了面前吧台上的那朵玫瑰花上。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办法安下心来了,他的耳边时不时地传来不远处安子文非常有节制的轻笑声,再回头看看身边这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女孩,钟向辉的心里充满了一阵酸酸的感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拦住了在身边来回穿梭的服务生,又从托盘上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丁恩泽这辈子给自己定下了三个目标:第一,爬上国民党保密局上海站站长的重要位置;第二,给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婆家,以后没有后顾之忧;第三,自己和老婆有个吃穿不愁的好归宿。现在看来,第一个已经实现了,第三个,那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私底下已经攒足了金条,将来带着老婆去台湾,别说这辈子,下辈子的花销都够了,还担心什么呢?这第二嘛,眼瞅着也是十拿九稳了,还是明智啊,当初一眼就看中了钟家的孩子。钟向辉和他那一根筋执拗到底的老爸钟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个性,要真是像了那老东西的话,无论自己如何调教都是没有用的。什么叫知足?这就是啊。剩下来的日子,就只需要图个平平安安了!想到这儿,丁恩泽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正在这时,丁恩泽的贴身副官急匆匆地来到他身边,弯下腰悄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丁恩泽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惠惠,你跟我进来!”丁恩泽走到女儿丁嘉惠的身边,头也不回地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后,也不等女儿回答,就径直走向了对面的书房。
一边站着的钟向辉不由得愣住了,但是因为这是别人的家事,而且看起来丁恩泽也并不愿意身边的外人掺和进去,所以他也没有多问,他明白好奇心有时候还是不要有的好。
丁嘉惠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无奈地朝钟向辉使了个眼色,然后乖乖地跟在父亲的身后走进了书房。
门关上后,丁恩泽心中压抑着的不满顿时爆发了,他尽量压低着嗓门,怒斥着女儿:“惠惠,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共党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这又有什么?政治信仰自由嘛!”丁嘉惠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她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脾气顿时表露无遗。
“你……你知道你老爸我是什么身份吗?你知道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局势吗?随时随地可能就会和共军开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呢?”丁恩泽越说越激动,他挥舞着双手,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爸,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能阻止我的信仰自由!”丁嘉惠毫不客气地瞪着父亲,“你再逼我,我就离家出走!”
丁恩泽顿时慌了手脚,他知道这个宝贝女儿是说得出做得到,刚想口气软下来,可是转念一想,不行,这回绝对不能松口,这可是要命的大事情!于是,他神情严肃,口气强硬地继续说道:“惠惠,我不跟你在这儿浪费口舌争论什么信仰不信仰的,你那一套我不懂,我只知道花了那么多美金把你送到美国,你竟然灌输了这么一脑袋的垃圾回来,我都快要被你给气死了!你给我听清楚了,以后不准许你再去参加什么运动,和你那帮有通共嫌疑的同学从现在起也要断绝一切联系,你听明白了吗?”
父亲的话语不容置疑,可是,丁嘉惠不吃这一套,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直视着丁恩泽:“共产主义才是真正的民主,才能解放全中国!都现在这个局势了,你还死脑筋。爸爸,老蒋就要完蛋了,你这样做是阻止不了我的!我,我要去延安!”
丁恩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伸手捂住女儿的嘴巴,同时转头看了看书房门,然后小声而又严厉地训斥道:“惠惠,你知道吗?你和这帮共产党嫌疑分子混在一起,那就是通共!保密局上海站站长的女儿通共,这样的后果你到底想过没有?南京老头子那边已经下死命令了,在这战事吃紧、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一旦抓住通共分子,就一个字——杀!到时候连你爸你妈都得跟着你掉脑袋,你忍心吗?”
丁嘉惠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恐惧,可是随即就被固执的神情所替代了,一脸的坚定不移,双眼直直地瞪着父亲。
见此情景,丁恩泽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他松开了捂着女儿嘴巴的手,叹了口气,哭丧着脸嘀咕道:“没办法,看来我是管不了你了,要不,你和钟向辉马上结婚,越快越好!结婚后赶紧给我滚回美国去,别让我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