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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密 函下篇

 

  
  “有你这句话就好。汉年老弟,你也知道,使用这种子弹的只有一种枪,德制的三七二零狙击长枪,经过改装后,只有这么长,”他伸手比画了一下,“这种枪非常适合暗杀行动。我记得当初在临澧特训班的时候,德国枪械教官曾经亲自送过你一把,并且强调过全中国就只有你这一把。所以,老弟,今天看到这么眼熟的子弹,就不得不劳烦您亲自过来辨认一下了。”
  
  李汉年注视着眼前的子弹,不慌不忙地摇摇头:“我的枪在东北执行暗杀山田本二的任务时不慎丢失了,不知道谁给捡到了。”
  
  “哦?丢了?那太可惜了!”钟向辉的神情中有着一丝难以名状的遗憾。
  
  李汉年也显得很不舍得的样子,说:“是啊,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一把如此得心应手的枪了,枪法自然而然地也就荒废了。”
  
  正在这时,钟向辉的秘书赵国文推门走了进来:“副站长,仁济医院方面打来电话,说犯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目前还不能够说话。”
  
  “我马上过去!”钟向辉立刻来了精神,他站起身,满脸歉意地对李汉年说道,“不好意思,汉年老弟,耽误你公务了,改日请你吃饭。”说着,拿起外套匆匆离开了。
  
  看着钟向辉离去的背影,李汉年下意识地紧紧咬住了嘴唇。他心里不断重复着那个地址——仁济医院。
  
  看着躺在仁济医院急救室里不省人事、面如死灰的顾长顺,钟向辉脸色铁青地低声吩咐身边的两个特务:“给我死死看住了,如果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是!”
  
  走出仁济医院的大门时,钟向辉抬头愤愤然地瞪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为什么每次行动总是会比共产党慢一拍呢?他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份仍然锁在辣斐德路36号办公室保险柜里的密函,这是他手头目前来说仅有的线索了。而顾长顺这边显然已经是靠不上了,因为刚才那个德国医生说得很清楚,能保住命都已经是上帝开恩,指望他能够开口说话,那就是白日做梦。
  
  除了懊悔不已,钟向辉更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共产党分子的脑筋会这么死呢?自从顾长顺愿意和他合作后,就牢牢地闭紧了嘴巴,声称必须见到南京老头子,才会开口,连丁恩泽出面都不买账,最终还让丁恩泽很不高兴。现在倒好,还没走出上海一步呢,就差点把小命给丢了。钟向辉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恼羞成怒。不就是怕别人抢了自己的功劳吗?这下倒好,命都差点丢了,真是活该。
  
  贝当路上法国人开的咖啡馆,平时客人并不多,因为地处法租界内,所以一般来往的都是旅居中国的高鼻梁、蓝眼睛的法国人。此时,正是喝下午茶的时间。丁克功换上了一身奶油色的西装,戴着墨镜,手中依旧拎着那根时髦的精致文明棍,悠闲地走进了咖啡馆。他向四处看了看,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一张不起眼的桌子。接到李汉年打来的电话时,丁克功就已经料想到了此行的目的。之所以把接头地点临时定在这里,也是为了避免引起保密局特务的怀疑。毕竟是在租界,特务们还没有那个胆子胡来。
  
  落座后,丁克功挥手打发走了紧随而至的服务生,随即压低了嗓门对面前的李汉年说道:“要我怎么做?”
  
  “仁济医院现在被保密局的特务看得死死的,我进不去。”
  
  “必须除掉叛徒,不能让他开口!经过这一次行动后,他肯定提高了警惕,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把所知道的情况都讲出来,所以我们不能再拖延时间了。”丁克功的语气是不容一丝反驳的。
  
  李汉年点点头,目光忧虑:“对不起,我失手了。”
  
  “这也不能怪你,任何事情都有个万一的,还是赶紧想办法补救吧。”
  
  李汉年皱了皱眉:“我打听过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混进去的,敌人加强了防范,能进去的人只有仁济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再有,就是钟向辉身边的人。”
  
  丁克功沉吟了一下,果断地说道:“这个就交给我吧!他住在哪儿?”
  
  “急救室特护病房,单间,门口有两条‘狗’,带枪!”李汉年话中所说的“狗”就是指带枪的保密局特务。
  
  “没问题!”丁克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招呼服务生来一杯咖啡。
  
  目送着李汉年的匆匆离去,丁克功看似慢条斯理地品着面前的咖啡,其实他的内心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考虑锄奸计划的执行办法。仁济医院是一所教会医院,附设在贝当路上的教堂后面,医院平时有着良好的医疗秩序,看门诊的病人是进不了住院区的,对探视病人的亲属也有着严格的规定。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叛徒住进去后,进出住院区就更难了。而仁济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够花钱买通的,更别提那样做的话,就会加深组织暴露的危险。
  
  丁克功不能够冒这个险,可是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要想制定出合乎实际的处置叛徒的计划,又要确保万无一失,那就必须先进一步确认清楚叛徒所在的病房位置以及四周敌人的布防情况。而要完成这样一项特殊而又冒险的侦查任务,就要找一位与教会有关的情报人员进入病房区视察。丁克功深知这项使命的严肃性,他想到了一个英国朋友,同时又是一个反战的牧师,找他做做思想工作,应该没有问题。想到这儿,丁克功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了几张法币放在了桌面上,用空咖啡杯压住,然后抬头向一边的服务生点头示意,这才起身拿起靠在一边墙上的手杖,礼貌地推门离开。
  
  第二天一早,仁济医院整洁安静的病房大楼里出现了两位身穿牧师长袍的中年男子,为首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身后跟着的则是一位慈祥的中国人,看他脸上虔诚的神情,没有人会怀疑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包括警惕性极高的保密局特务。
  
  只见两位牧师在病房间挨个穿梭着,遇到要求赎罪祷告的人,也是来者不拒,尤其是那个高个子洋人,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就是一位上帝的使者。由于这是教会医院,所以,这两个牧师的举动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围观,反而习以为常。就像每日查房的医生和护士一样,见到了都报以尊敬的点头致意。
  
  当这两位好心的牧师快要走到急救病房区走廊尽头最后一间病房门口时,却被两个迅速闪出的黑衣大汉蛮横地拦住了去路,
  
  “站住,不许再往前走了!”一脸横肉的矮个子大汉粗鲁地呵斥,“再走,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为什么?我们要为病人祷告祈福,大家都是上帝的子民,每个人都有接受祈福的权利,你们不能阻止我履行上帝的旨意!”高个子洋人满脸惊讶的表情,他双手一摊,肩膀一耸,用流利的中文辩解道。
  
  “这里不需要!再不赶紧离开的话,就别怪我的子弹不长眼!”说着,站在门边的黑衣大汉有意无意地亮出了腰间锃亮乌黑的枪把。
  
  见此情景,洋牧师无奈地摇了摇头,冲着身后的华裔牧师用英语嘀咕了一句——不可理喻!
  
  两位牧师只能悻悻然地离开了这间特殊的病房门口,快要走到走廊拐角处时,华裔牧师看似无意地回头瞄了一眼,紧接着又迅速把头转开了。
  
  一直等到离开了仁济医院的大门足足有五十多米远时,洋牧师这才停下了脚步,郑重地对身边的华裔牧师用英文小声说道:“丁先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等你们准备好了,再通知我,我带你们进去。”
  
  这位华裔牧师就是丁克功精心化装的,昨晚在亨利牧师的住处,丁克功向他说明了情况,并且请求他的大力协助。亨利牧师出于强烈的正义感和对老朋友丁克功的信任与崇敬,欣然答应了下来。此刻,圆满完成侦察任务的丁克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谢你,亨利,我代表我的祖国,谢谢你的帮助!”
  
  亨利微微一笑,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两天后,中午时分,急救病房的走廊里又出现了脚步声,两个守在病房门口的保密局特务正昏昏欲睡,听到声音警觉地抬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同时迅速把手放在了腰间冷冰冰的枪把上。
  
  来者是三男一女,为首的又是前天来过的那位洋牧师,身后则跟着三个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模样的人。看样子是来查房的。
  
  见此情景,特务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皱眉,放松了警惕,随即把手从腰间的枪把上放了下来。刚想挥手开口驱赶,突然,步步逼近的牧师身后,两男一女向前一跃,以闪电般的速度出其不意地控制住了两个特务,然后捂住他们的嘴,就像拖死猪一样地把他们拽进了病房。洋牧师下意识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小心地查看了一下身后,见刚才的举动没有引起别的病房的注意,这才坐在了门口的长凳上,假意闭目养神起来。
  
  病房内,顾长顺已经渐渐地恢复了意识,只是说不出话而已。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自然把他惊醒了,看着病房中神情严肃、目光冰冷的三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顾长顺心里一凉,他知道就要为背叛革命而付出代价了。他张了张嘴,绝望的眼神仿佛要诉说着什么,也或许是要为自己懦弱的行为做一点最后的辩解,可是,这一切显然都是徒劳的。三位“打狗队”成员利索地掏出了枪支,拿过另一张病床上的枕头,盖在了叛徒顾长顺的头上,枕头下“砰砰”两声沉闷的枪响后,叛徒就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身边地板上还躺着两具军统特务的尸体。
  
  随后,这一行四人依旧从从容容地走出了医院,坐上早已等候在马路边的汽车,安全地撤离了仁济医院。
  
  直到傍晚五点,下一班特务前来换班时,才惊慌失措地发现了病房中那三具早就已经冰冷的尸体。
  
  午夜时分,李汉年在情报处值夜班时,意外从译电员手中看到了截获的一条明码电文,他的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叛徒已除!
  
  “你说什么?保密局新抓的共党被人暗杀了?还就在仁济医院?”季源溥强忍着笑,故作严肃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尽管他对丁恩泽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毕竟谁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在自己身上发生,至少目前为止,共党还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特派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手下的特务欲言又止。
  
  季源溥挥了挥手,示意他说。
  
  “你看保密局里是不是有共党安插的奸细了?”
  
  一听这话,季源溥立刻皱眉,对啊,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吗?
  
  “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就认定保密局中有了共党的人呢?”
  
  特务向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嗓门说道:“特派员,你想,保密局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对于职位不小的共党人员的投诚,肯定是小心谨慎、万般保护,巴不得借此升官发财捞点好处。所以,在布置人员进行防卫方面肯定是最高级别,为什么还是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共党给干掉了呢?特派员,我们中统跟共党斗了这么多年了,知道他们也是人,普普通通的人,如果不是里应外合走漏了消息,他们能这么神通广大轻轻松松地就把人给灭口了?我看,丁恩泽的身边肯定有了奸细!”
  
  季源溥没有吭声,他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了前不久刚刚发生的那两起暗杀事件,心中不由得一动:“你马上通知我们安插进‘打狗队’的人,就说华东情报处里很有可能有人是潜伏在保密局的间谍,叫她立刻查出对方的身份。”
  
  手下特务立刻点头:“特派员,需要通知她伺机除掉这个共党间谍吗?”
  
  季源溥摇摇头:“暂时先不要动他,先盯着就可以了。”
  
  打发走了下属,季源溥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得意,他想好了,等查证了这个间谍的身份,到时候往南京一上报,看丁恩泽那老家伙还有什么话可说!
  
  季源溥一直阴沉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顾长顺被共产党这么利索地就给杀了,竟然还搭上了两条人命!看着丁恩泽气得铁青的面孔,钟向辉傻眼了,他没有料到在这么严丝合缝、密如铁桶般的保护措施之下,还是会被别人钻了空子,弄得好不容易到手的一条大肥鱼,还没有真正派上一点用场,就报废了。钟向辉的心里别提有多么窝火,甚至于有点怨恨那死了的顾长顺,心说连退路都绝了,还留什么心眼儿啊,这下可好,小命都没有了,还上哪儿邀功请赏去?
  
  现在手头就只有“茶社梅老板”这条线索看似还可以再用一用了。可是,这上海滩上别的或许会缺少,吃喝玩乐的地方倒多得是,洋的有咖啡馆,中的有茶社,这不洋不中的就是会馆。行动队这几天来几乎查遍了整个上海,就只差掘地三尺了,而这个稳坐钓鱼台的梅老板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影。为此,接连三天,丁恩泽高声咒骂的嗓音就一直在阴暗的大楼里回响。而钟向辉,每天来上班,就一头扎进办公室里直到下班,中间几乎就没有出来过,谁都不知道他没日没夜地缩在里面究竟干着什么,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情报处副处长李汉年。
  
  李汉年很了解钟向辉,知道他只要一遇到难题,就会死咬住不松口,此刻,他肯定在对着那份从顾长顺行李里搜出来的密函发愁。要知道这份密函是伍豪同志写给李汉年的亲笔信,如今落到了钟向辉的手里,李汉年除了望洋兴叹,暂时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有一点他很放心,没有那本特殊的小说,钟向辉根本就译不出电文的内容。虽然看似自己还有时间,但是这样一来,李汉年也非常焦急,他急于要拿到那份密函,因为伍豪同志是党内除了丁克功同志以外唯一知道自己真实姓名的直线联络人,他没有选择电台而直接来函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李汉年知道,其实电文是很容易被拦截的,敌我双方都有很聪明的黑室高手,伍豪同志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难不成是那只时隐时现一直让人头痛不已的“蜂鸟”在作怪?
  
  想到这儿,李汉年紧锁着眉头,放下了手中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的报纸。今天是常规的会面日,李汉年正要起身准备出门联络丁克功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时,突然,有人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走进来的是自己的秘书。
  
  “处座,站长通知马上开会!”
  
  李汉年看了看怀里的挂表,都已经快傍晚了,现在开会,还催得这么急,肯定出了什么大事,还是去看看吧。
  
  “好吧,你跟他们说我马上过去!”李汉年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示意自己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完成。
  
  秘书应声离开了办公室。
  
  李汉年故意拖延了一下,他需要好好考虑应对突发情况的计划,磨蹭了七八分钟后,这才姗姗来迟地低头走进了三楼的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紧张的气氛立刻扑面而来。
  
  会议室内灯火通明,气氛凝滞,巨幅蒋介石画像下面,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到齐了,大家正襟危坐,表情如泥塑般庄重。站长丁恩泽阴沉着脸,心事重重地扫视着与会人员。在他威严的目光注视下,大家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由于李汉年与丁恩泽也有师生之谊,所以他的迟到并没有换来一顿臭骂,而译电组的当班组长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满脸死灰,头都不敢抬一下。大家都很清楚,丁恩泽之所以这么怒气冲冲,肯定是在南京老头子那边挨了训,没丢官罢职已经是上上大吉了,这出出气也是在所难免的,谁叫自己在人家手底下当差呢?
  
  丁恩泽站起来,扫了一眼在座的人,缓缓地厉声喝道:“诸位,今天找大家来,是为了两件事情:第一,就是悬而未决的共党华东情报处一案,南京毛局长那里,非常不满意!”说到这儿,丁恩泽的话音中充满了冰冷,“党国培养了你们是干什么的?没用的东西,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竟然被人家共匪在光天化日之下灭了口!我们保密局的颜面都丢尽了……”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李汉年用眼角梢悄悄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钟向辉,只见他闭目养神,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表情。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丁恩泽这才话锋一转,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这第二件事,更加重要。所以我在这里宣布,从今天晚上到后天晚上,四十八小时之内,所有人都不能回家,也不能离开这栋大楼一步,即使有必须外出的理由,也得请示上级,并三个人一起行动,互相监督,回来要如实向我汇报!”
  
  一听这话,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人中间出了内鬼?李汉年也是一头雾水。会议室里顿时小声议论纷纷,大家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安与猜疑。
  
  “是这样的,诸位不要多想,这也是上峰再三强调的保密工作的需要嘛!”丁恩泽见大家开始恐慌,下意识地皱眉解释道,“这一次和我一起从南京过来的是我们保密局研究室的主任魏大明魏上校,他带来了美国最新的专门用来探测无线电台方向位置的设备和人员,今明两天将会对整个上海的市区范围内进行电波侦测,争取早日发现上海共匪之隐藏点所在。如果有必要的话,时间还会延长,在座的各位都明白吗?保密的需要!各位党国的同仁,在这关键时刻,一定要沉住气,我再重复一遍,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此期间都不允许离开这栋大楼,即使要离开,也要三人同行!还有,所有进出的电话都要监听,这个由行动队负责监督。一个电话都不允许漏掉!听明白了没有?把我刚才所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如实记录下来……”
  
  李汉年的耳根子边顿时嗡嗡作响,魏大明那套玩意儿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时玩的玩具,听闻当初在陪都重庆时,就靠着美国人的这些小聪明,抓了不少日伪电台,让日伪隐藏在重庆的地下电台几乎都绝了迹,搞得小日本鬼子到后来一听到“魏大明”的名字就头疼。而现在在这个紧要关头敌人竟然要在上海使用它们,可想而知这将会给华东情报处,甚至于整个上海的地下党组织电台带来多么致命的打击。这个情况十万火急,可是,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偏偏又失去了人身自由,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这可怎么办?由于焦急,李汉年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握在了一起,指关节都发白了。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微小的举动都被坐在对面的钟向辉看在眼里。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秘密,钟向辉暗自嘀咕了一句。
  
  开完会后,李汉年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一个,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出一个最妥善的方法来,从而把情报迅速传递出去,把组织上所要面临的危险降到最小。可是,这该怎么办呢?他身为情报处副处长,一会儿肯定也会参与电台的侦察行动,总不能亲眼看着党内的同志被捕吧?李汉年苦苦思索着,正在这时,视线中出现了一根烟:“汉年老弟,来,抽一根,‘哈德门’,好东西。”
  
  说话的正是副站长钟向辉,由于三天三夜躲在办公室里挑灯夜战的原因,钟向辉的脸色显得憔悴不堪,未经修饰的颜面也变得胡子拉碴,与以前的风光体面相比,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
  
  “向辉兄!”李汉年接过了烟,微微点点头表示感谢。
  
  点燃烟后,李汉年深吸一口。他看着手中燃烧着的纸烟若有所思,看来这辈子或许再也没有办法戒掉它了,多年的抽烟习惯让他一到冬天就会时不时地咳嗽,也曾想过戒掉,但是李汉年很清楚,有时候,就比如说现在,一支烟能够让他很快地冷静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一起向楼下走去,钟向辉长叹一声:“真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唉!真是有辱颜面啊!”
  
  李汉年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钟向辉心高气傲,在临澧特训班的时候,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现在被共产党在眼皮子底下把他亲手抓的人轻轻松松地灭了口,钟向辉的心里能不当回事才怪,更别提那南京来人的真正用意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说白了就是南京那边开始不信任上海站里的人了,很简单,直接负责情报和电台的,就是钟向辉!
  
  李汉年知道,此时的钟向辉就跟一个光杆司令没有什么两样,在这种情况下,丁恩泽都保护不了他了。
  
  “向辉兄,你也不必太在意,世上是没有常胜将军的。依向辉兄你的聪明才智,下回共产党肯定就不会这么轻易得手了。”
  
  钟向辉一阵苦笑:“汉年老弟,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乌托邦!你也不看看共产党都打到长江边上了,还那么异想天开啊,我们还有多少反攻的机会?你不要太天真了!”
  
  “这一次魏大明过来,肯定是毛局长的意思,你也别多心。”
  
  “还想那么多干吗?老头子压根都没有真正信任过身边的任何人,这一点我们又不是不清楚。”
  
  看着身边唉声叹气的钟向辉,李汉年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何不利用他把情报顺利送出去!虽然说这一步险棋走得非常危险,钟向辉很聪明,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样,无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被他抓住漏洞的可能。可是,李汉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打定主意,决定背水一战。话又说回来,即使失手了,李汉年也并不担心,因为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秘密,总有一天会派得上用场的。
  
  中山路上的英国驻沪总领事馆和保密局上海站所处的辣斐德路36号相差不了几步路,李汉年知道此刻丁克功肯定还在办公室里上班。他下班的时间是晚上五点半,非常准时,在此之前,必须找机会把手里的情报传递出去。
  
  李汉年知道钟向辉对自己是很信任的,至少目前还没有在他面前露出马脚,这不光是因为他和钟向辉是同僚,更重要的大家都是当初军统临训班里出来的人,都很念旧,也深得上头的信任。他之所以在这里能够顺利而又快速地爬到情报处副处长的位置,完全是靠眼前这个男人的大力举荐。
  
  “怎么了,汉年老弟?有什么想不开的吗?不就是一道疤吗?不伤大雅啊,难不成老弟你怕娶不到老婆?哈哈!”钟向辉此刻倒似乎是从失意中想开了,竟然开始劝解起了李汉年,“听说咱们站长的千金很快就要从美国回来了,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介绍!”
  
  “算了吧,向辉兄,小弟这张脸,实在是不敢恭维啊。”李汉年巧妙地把话题绕开了,“对了,向辉兄,时间不早了,要不,咱们要点东西吃去?看来今晚铁定是要干个通宵了啊!”
  
  “这没问题,可是,咱们这出去就得三个人……不好,吃起来也不会开心尽兴的。”钟向辉皱了皱眉,丁恩泽的“三人政策”让他很是不满意,吃饭时有人心怀叵测地盯着,很倒胃口。
  
  “要不,我打电话叫吃的,是一家新开业没多久的烧鸡店,口味不错,小弟去过几次,我这就叫人家送来?”李汉年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倒不错,到我办公室来,咱们哥俩好好叙叙旧!”钟向辉伸手拍了拍李汉年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
  
  “好,向辉兄,那就说定了!”
  
  回到办公室,李汉年迅速反手关上了门,事不宜迟,他赶紧撕下一张一指宽的白纸,在上面简明扼要地把保密局特务即将动用美式装备查组织上电台的讯息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包在了两张法币里面,卷紧,直到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为止。等一切都办妥当后,李汉年这才深吸一口气,淡定从容地拎起了电话,摇号叫总机接通了丁克功办公室的座机。他不能让监听的特务听到一丝异样。
  
  “喂,宝德隆烧鸡店吗?我要点两份外卖,地址是辣斐德路36号!要尽快!”
  
  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丁克功浑厚的嗓音:“好的,请问客官贵姓……”
  
  李汉年爽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职务。
  
  直到此刻,李汉年心中的这块大石头才总算是落了下来。他知道,丁克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而这一句约定的暗语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自己有情报要送,万分紧急,但是此时没有办法脱身,需要交通员。宝德隆烧鸡店表面上是生意兴隆的烧鸡店,而实际上却是组织上的一个紧急接头地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启用的。烧鸡店平时不接外卖,也没有对外公布电话号码,如果有电话打到丁克功办公室或者家里的话,指明要订餐,那就意味着“求援”。至于别的电话,丁克功都会一概礼貌回绝:“对不起,您打错了,这是私人电话!”此时此刻,李汉年只有走这步险棋了,因为及时送出他手中的情报已经迫在眉睫,耽误不起了。至于说站里监听电话的特务们一旦问起,他也好有应付,因为钟向辉副站长要的东西,没人会敢说个“不”字的!
  
  半个多小时后,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李汉年微微一笑,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处座,门口有您订的外卖,是宝德隆烧鸡店的伙计,可是站长有命令,外人不得入内!”打电话的是门房。
  
  “哦,知道了,那是副站长叫我订的,我这就下来!”
  
  挂上电话后,李汉年匆匆忙忙走出了办公室,一溜小跑来到楼下。远远地,他就看见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手里拎着一个大纸盒子,正在朝大楼里东张西望着。
  
  “是宝德隆烧鸡店的伙计吗?”李汉年问。
  
  “对,我们丁老板说这里有人订货,您是李先生吗?我们老板说给您很大的优惠,老顾客了!”年轻伙计的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
  
  来人话语中的“丁老板”就是丁克功。
  
  “那就太谢谢你了。”李汉年满脸带笑,伸手接过了纸餐盒,右手随即把两张早就准备好的卷成一卷的法币递给了伙计,“这是钱,你可要收好了。”
  
  “您放心!”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那,李先生,我要赶紧回去了,店里生意还忙,我们老板说过了,欢迎您下次光临,继续关照小店的生意啊!”
  
  “那是!那是!”
  
  看着伙计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处,李汉年此刻的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转身正要离开门房,身边站着的特务媚笑着冲他打招呼:“处座,什么好吃的啊?让兄弟开开眼!”
  
  “喏,宝德隆的烧鸡,刚出炉的,呵呵,副站长点名要我买的,今天的晚饭了啊。各位兄弟,辛苦,下回一定请你们上新雅好好吃一顿去!”李汉年扬了扬手里的餐盒,笑眯眯地走进了大楼。
  
  情报终于送出去了,接下来他所要做的,那就是留心身边的一切动态,相信克功同志此刻一定已经接到他发出去的警告了,但愿组织上能够平安渡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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