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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军史乡土 > 中国大儒·国之重器:明清至民国 > 第 5 章 刘宗周:学问与气节并重的学宗
第3节 第三章

  
  他向弟子们说:“世道之祸,酿于人心,而人心之恶,以不学而进。今日理会此事,正欲明人心本然之善,他日不至凶于尔国、害于尔家。”“此心绝夫凑泊处。从前是过去、向后是未来,逐外是人分、搜里是鬼窟,四路把截,就其中不容发处,恰是此心真凑泊处。此心理会得分明,则大本达道皆从此出。”从此有了“慎独”之说。
  
  蕺山之麓,又响起了刘宗周授课训徒的娓娓之声。
  
  而他倾听外部动荡世界的耳朵,一刻也不曾关闭。他时刻在关注着朝廷的斗争,国家的走向,正直之士的命运。
  
  噩耗频传,灾难消息屡屡叩窗,接踵而至。先是公元一六二五年东林遭掠,天下书院被毁,继之是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被魏忠贤残杀。刘宗周悲愤难抑,写下了《吊六君子赋》,为死去的烈士歌哭。公元一六二六年,义不受辱的挚友高攀龙,以庄严的自杀方式结束生命,接着是好友黄尊素被杀害,而他自己也被阉党列入了黑名单。
  
  刘宗周对此淡然一笑。他将儿子托付给学生,又把自己的文稿转存到友人那里,他似乎已经听到了锦衣卫缇骑的急促马蹄声正由远及近,渐行渐至,而他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打算,安静以待。


  
  可是就在这时,解放了!
  
  天启七年,公元一六二七年八月,熹宗死,朱由检即位,改元崇祯。
  
  大明朝这趟已然极端疲惫、破败异常的列车,迎来了它的最后一任司机。奋发有为、励精图治的崇祯帝一反神宗怠政、熹宗昏聩的做法,他上任后即大赦天下,解除党禁,斥逐阉党,为冤死者平反昭雪,让削籍君子还朝。
  
  劫后余生,刘宗周春风满面地走下蕺山,怀着无限美好的憧憬,做起了顺天府尹。他向崇祯上《面恩预矢责难之义以致君尧舜疏》,希望新朝领袖能“超然远览,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崇祯看完后,只说了两个字:“迂阔。”
  
  崇祯比谁都清楚,他登台亮相在大明政治舞台的时间,的确太晚太晚了。
  
  此时,内忧外患、积弊已深、病入膏肓的大明王朝,在内,党争已经愈演愈烈,官僚集团严重腐化堕落,国家财政行将崩溃;在外,阶级矛盾日趋尖锐,各地暴动四起,东北边陲的后金政权日渐强大,这些都像一道道绳索,紧紧扼制着明王朝的咽喉。
  
  边患、军需、财政、粮饷……这些燃眉之急,急火攻心地困扰着崇祯。崇祯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需要的是面包,而刘宗周给他的却是小麦高产指南。让他大倡仁义,行尧舜之道,崇祯自然会认为太迂阔不实。这不是崇祯的错,当然更不是刘宗周的错。


  
  对崇祯失望,同时也令崇祯失望的刘宗周,再次辞官归家。回到绍兴,他与陶奭龄讲学于王守仁祠,以证人名堂,成立“证人社”,仿东林书院会集同志讲学。
  
  刘宗周的学术思想越来越宏富了,而大明朝的江山却越来越摇摇欲坠了。
  
  国家动荡不安,时局每况愈下,公元一六三六年,清兵又一次南下,抵达居庸关。于焦躁与忧惧中度日如年的崇祯帝,困于时艰,再次想起赋闲在家的刘宗周,于是拟以刘宗周入阁,结果遭到首辅温体仁的“借端以沮”,最后,他只成为工部左侍郎。
  
  面对一副烂摊子,无计可施且气急败坏的崇祯,此时得出一条结论:“外廷皆不足恃”,他“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内臣监视”,全部启用太监监军。刘宗周上疏,请罢内臣督兵,崇祯帝置若罔闻。
  
  对大明王朝痼疾有着深切了解的刘宗周再次上疏,他在《痛切时艰直陈转乱为治之机以仰纾宵旰疏》中言辞恳切地提请崇祯“更调化瑟”,以图“转乱为治”。
  
  崇祯帝奖其清直,再次准备重用刘宗周。温体仁闻而惧甚,这位既忌且妒的首辅,暗中唆使人上疏皇帝,诋毁刘宗周“才谞不足而道学有余,主治未获经纶之益,甄士殊多砥砺之功”,崇祯遂决定不再起用。
  
  义不受辱的刘宗周连上三章,恳请回乡。临行时,他给温体仁留下一封信,痛责其罔上诬下、阴挤同官,“借皇上之宠灵,为驱逐异己之地”。
  
  走到德州时,他再次上疏皇帝道:“今日之祸,己巳以来酿成之也;后日之祸,今日又酿之矣。”接到上疏后,恼羞成怒的崇祯将刘宗周革职为民。但,后来的崇祯还是时时会想起这位嘴硬口直的绍兴人,每每临朝而叹:“大臣如刘某,清执敢言,廷臣莫及也。”
  
  重新回归书斋的刘宗周,息绝仕念,闭门著书。
  
  此间,他删定《阳明传信录》,驳王畿《天泉证道记》中所记录的“四句教”,以明朱、王学术之同归,先后著《原旨》、《证学杂解》、《良知说》。为了纠王学末流所带来的危害,刘宗周继“慎独”之后,又提出“诚意”开示学者,希望人们以至诚的精神进行内心省察,以求得道德上的自我完善。
  
  至此,他对阳明之学,经历了由疑而信、而批评修正的三个过程,逐渐形成自己以“慎独”为宗旨的心学思想体系。他本人也因此成为合综朱王之说、独具个性的明末儒学宗师。
  
  崇祯十四年,公元一六四一年,陷入极度困境的朱由检再次想起刘宗周,授其为吏部左侍郎。刘宗周上疏请辞,不允。
  
  次年二月,清兵攻克松山,洪承畴投降,祖大寿以锦州降于清;四月,李自成再次围开封;八月,安庆兵变;九月,开封城陷;十一月,清兵入关,攻陷蓟州,深入畿南,破城八十余座。
  
  闻听此讯后,刘宗周扔掉此前对崇祯帝和大明朝的绝望,收起自己“无意再仕”的思想,抱病而起,奋然曰:“际此时艰,岂臣子言病日乎?一日未死,一日为君父之身。”
  
  再次走回朝廷,并担任左都御史的刘宗周,仍不改其一贯的作风,面折庭争,无所顾忌。他不但大胆指责崇祯,“十五年来,皇上处分未当,致有今日败局”,而且批评崇祯将两位正直进谏的言官下狱,“甚伤国体”。结果,崇祯再次将刘宗周削职为民。
  
  第三次被革职的六十五岁的刘宗周,在《与祁世培书》中这样痛心疾首地写道:“抱头南下,便无面目见江东父老。”他因绝望而羞愧,又因羞愧而绝望。
  
  一个让正直君子“无面目见江东父老”的时代,一定是个乌烟瘴气的扭曲时代;一个容不下端直学人的王朝,一定是个混蛋透顶,且无法收拾的王朝。

  
  而从政治生态学的角度讲,这样的王朝,基本上已经没有苟延残喘的任何可能了。
  
  六
  
  崇祯十七年,公元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农民起义军进入北京。
  
  山穷水尽的崇祯,在亲手杀掉皇妃与公主之后,神情恍惚地来到煤山。他以发覆面,自缢而亡。留在他衣襟上的是这样几句痛彻骨髓的话:“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这个一心有所作为,却又无能为力的明朝末代皇帝,用一己心力交瘁之体,顶着“亡国之君”的帽子,来为此前他那些胡作非为的朱姓前辈最后结账。
  
  他用长发遮面的方式,来表达永远不能释怀的愤懑和耻辱。而他散发覆面,将绳圈套向白皙的脖颈时,可曾想到,他真正无颜见的其实是刘宗周?
  
  这年四月,多尔衮的清军在吴三桂的配合下,进入山海关。五月初一,在北京刚兴高采烈吃了几天饺子的李自成旋即撤出,将北京留给了满清。福王朱由崧在马士英的拥戴下即位,改年号弘光,建立南明政权,诏起复刘宗周左都御史原官。刘宗周却以讨清大仇未报,不敢受职,自称“草莽孤臣”。
  
  与苟且偷安的南宋政权形同一辙,懦弱、自保的南明政权让刘宗周大失所望。
  
  他向福王上疏说:“今日大计,舍讨贼复仇,无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毅然决策亲征,无以作天下忠义之气。”他建议福王据形胜以规进取,重藩屏以资弹压,慎爵赏以肃军情,核旧官以立臣纪。又请诛杀内外不称职诸臣,对马士英、高傑、刘泽清等人大加挞伐。马士英因此衔恨在心,诬告刘宗周“负海内重名,自称草莽孤臣,不书新命”,是“明示不臣天子”;劝皇帝亲征,则是“谋危君父”。
  
  此时,刘宗周客居于丹阳僧庙。“高傑、刘泽清遣刺客数辈迹之,先生危坐终日,无惮容,客亦心折而去。”
  
  入朝之后,他弹劾马士英专权跋扈,重用亲信阮大铖。然而,很快阮大铖就被任命为兵部侍郎,刘宗周再次警示朱由崧:“大铖之进退,江左之兴衰系焉。”福王不听。
  
  见忌于马士英的他,在南明朝廷中已无立锥之地,不足一月,驰驿归家。
  
  返乡之后,他作《中兴金鉴录》,希望通过自己对历代中兴帝王治国方略的总结,给弘光政权以治国之道的借鉴,能够迁延明祚。
  
  此外,他还专心修订了《人谱》。在他看来,中国传统儒学讲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但如若个体的人没有成熟的道德理念,那么就不能在修齐治平的外王事业中有所成就。《人谱》的写作,不但是要构建一种新型的道德价值体系来匡王学末流之弊,而且要培养一种至上的道德精神,重建以道德品性为准绳的个体道德标高。
  
  他说:“今日开口第一义,须信我辈人人是个人。人便是圣人之人,圣人却人人可做。”如何成圣,这是《人谱》一书的根本目的。
  
  他为大家所画就的理想人格,是能“济大事”。他说:“古人济大事,全靠脚定,只是不从身家名位起念,便是。凡可夺处,皆是此等作祟也。诚极则精,精极则变,一切作用,皆从此出。诚中之识见,是大识见,诚中之担当,是大担当,故君子非有才之难,而诚之难。”
  
  这更是他为自己标定的人格高度。在这种人格标定下,他最后的凛然一死,便成为一种必然。
  
  公元一六四五年五月,南京城陷,福王朱由崧被俘遇害,潞王监国。六月,杭州再落清军之手,潞王降清。消息传来,刘宗周恸哭之后,慨然说:“此予正命时也。”

  
  他决定要用一己之躯为已然躺倒的大明王朝殉葬。
  
  他向这个世界最后陈词:“北都之变,可以死,可以无死,以身在削籍也。南都之变,主上自弃其社稷,仆在悬车,尚曰可以死,可以无死。今吾越又降,区区老臣,尚何之乎?若曰身不在位,不当与城为存亡,独不当与土为存亡乎?故相江万里所以死也。世无逃死之宰相,亦岂有逃死之御史大夫乎?君臣之义,本以情决,舍情而言义,非义也。父子之亲,固不可解于心,君臣之义,亦不可解于心。今谓可以不死而死,可以有待而死,死为近名,则随地出脱,终成一贪生畏死之徒而已矣。”
  
  一代宗师绝食二十天后,溘然长逝。
  
  那天的绍兴,与同年四月史可法就义时的扬州一样,残阳滴血,天地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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