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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三章

  
  “她越这样,不说明皇上您越发欢……欢喜臣妾吗?”珍妃脸涨得通红,低头道。
  
  “你呀,让朕说你什么好呢?”光绪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日后多长着些心眼,别这般傻乎乎的。皇宫里,官场上,自古便没甚情感的。无论是谁,都戴着一副堂而皇之的假面具,互相在骗,互相在哄,互相在瞒,互相在坑!”
  
  “皇上,您——”珍妃诧异地望着光绪,她这才发现她最最欢喜、最最以为了解的人儿心中竟有着那般骇人的想法。“假若有人想抛开那假面具,企冀坦坦荡荡、堂堂正正地做官为人,那么他也就算完了。因为他违背了这千古不变的规律!”他说着长叹了口气,“所以要想在这种场合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这一切、适应这一切,就必须想着法儿保护好自己,即使你心怀坦荡,没有害人之意。知道吗?”
  
  珍妃点了点头,犹豫下嗫嚅道:“皇上,那……那您看臣妾面上,就恕了皇后娘娘这回吧。方才老佛爷面色真……真的好吓人。”“朕看得出来。是钟总有响的时候,是柴总有燃的光景,将来怎样随她去吧。”光绪面色平静,踱步沉吟道,“只现下却不能不这么做。朕这次处分她,是有给她提个醒儿,日后少胡乱生事的意思,只更多的还是为着给下边奴才提个醒儿,舒坦日子过久了,都不晓得怎生做差了,这样下去能成?”
  
  “只拿皇后娘娘——”
  
  “位儿越高下边才越会收敛的。朕现下有……有些事儿还做不得主。”光绪细碎白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句发出金属般的颤音道,“朕若真甚事都能做得主,非要像雍正爷那般,好生杀他几个奴才!朕不信就扭不转现下这等混乱局面!”
  
  珍妃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皇上心思臣妾晓得的,只这样怕会适得其反。如今这等奴才不在少数,若逼急了他们,皇上怕不好收场的。”“那又怎样,难不成他们敢造反不成?”光绪不屑一笑,侃侃道,“康熙爷归天那阵天下情形不比现下好,雍正爷大刀阔斧下边敢怎样?还不妥妥帖帖的?若真没有他老人家那一手,乾隆盛世只怕便难以出现!治国之道,讲的是一张一弛,文武结合。”
  
  “皇上说得甚是。只现下终究比不得那年月……”珍妃兀自说话间,不远处传来“橐橐”脚步声响,光绪这方发觉不知不觉间竟已行至乾清门广场,凝目张望,却是寇连材,沉吟了下吩咐道:“好了,朕晓得怎生做的,王福,送你主子回宫。”说罢,抬脚便迎了前去。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寇连材躬身打了个千儿,“万岁爷,翁相爷说要见您。”光绪眉棱骨抖落下点头,脚下加快了步子。上养心殿台阶时,见翁同龢直挺地挺跪着候驾,光绪虚抬下手道句:“里边说话。”便进了东暖阁。
  
  方自炕上盘膝坐了,太监捧着条盘进来,光绪遂道:“师傅想必还未进食吧。来,和朕一块儿进些。”“不,不用了。”翁同龢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了,道,“奴才方才已用过了。”光绪举箸笑道:“下值还未回府,你哪儿进的食来?行了,快用吧。这东西凉了不香的。”说罢径自取个饽饽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翁同龢后晌进宫,只拣空胡乱进了些点心,这会儿肚里直闹饥荒,见状也不推辞,起身答应了,拿捏着坐了炕头一侧。
  
  “瞧你那吃相,还用过了呢。”光绪接了帕子拭了下嘴,望着翁同龢笑道,“朕饱了,你慢点用,不急的。”翁同龢一嘴的饽饽,闻听忙不迭三下两下咽了,起身道:“奴才这也——”
  
  “这也饱了?”光绪漱了漱口,笑着插口道,“你呀,与朕这么多年了还客套?好,回头你回府里慢慢用吧。”说着,光绪吩咐道,“你俩外边守着,没朕话不要进来。”待寇连材、王福退了出去,方道,“都办妥了?”
  
  “按着皇上意思,都发了下去。”翁同龢嘴唇翕动下,接着道,“皇上,奴才听下边议论,说是皇后主子——”“是的,这事儿不要再说了。”光绪摆手止住,问道,“关于方才那些措施,说来也只是防着人家的。如若日夷真的与我朝发动战争,师傅以为该当如何?是战抑或是和?战,以我朝目下实力,能否足以应付?”
  
  翁同龢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开口道:“回皇上话,这事奴才还……还没想着。”“不,你想了。”光绪摇头道了句,“心里究竟怎生想的,说来朕听听,不要有甚顾忌,这里就朕与你二人,怕什么?”
  
  “嗻。这事奴才也只寻思着,到时究竟该如何现下奴才还有些吃不准。”翁同龢抬手捋须沉吟着说道,“我朝地大物博,物产丰盛,虽这些年饱受外夷侵凌,然依奴才看来,总的实力仍胜出日夷甚多。日夷虽这些年发展迅猛,然其弹丸小国,且地域限制甚大,想来其实力依然是有限的。”
  
  “与日夷交战,首在海军,眼下其实力已远超过我水师,这如何是好?”光绪攒眉蹙额,插口问道。
  
  “这……这现状想一年半载转过来只怕不易,更何况我朝现下——”翁同龢戛然止住,扫眼光绪,咽了口口水接着道,“不过我北洋水师经这么多年调教,经验上却定胜其一筹的,但能放开手脚想来定有得一搏。且自二次鸦片战争,我朝广兴新式工业,目下枪械弹药已有一定生产规模,日夷貌似强大,但所需多从外购,如若开战其必手拙。还有——”翁同龢说着呛了一口气,猛烈地咳嗽两声,脸已是涨得通红,光绪见状,怔了下吩咐道:“王福,快与师傅斟碗参汤上来。”
  
  “嗻。”王福答应一声轻步进屋,偷眼光绪,却是面色凝重直直望着翁同龢,便轻手轻脚退了下去。翁同龢躬身谢恩,微啜了口,接着道:“还有一条,我朝这么多年受外夷侵凌,苍生心中无不憋着一口气,一旦开战定会奋不顾身英勇杀敌。而日夷境内却是民怨沸腾,矛盾重重。此一点常被忽视,然却是制胜之关键!”
  
  “那依师傅意思,该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力御之才是。”光绪点头沉吟道。
  
  “奴才有这个意思,不过——”见光绪趿鞋下炕,翁同龢忙站起身,犹豫着说道,“不过奴才心中仍有几处顾忌。”光绪扫眼翁同龢,道:“说,都说出来。”“嗻。”翁同龢答应一声开口道,“这一来是老佛爷,她……她老人家早已安于现下日子,脑子里有的只是息事宁人,多一事莫如少一事,能否应允只怕两说。”


  
  “如今朕拿主意。”光绪脸上掠过一丝冷笑,“这话方才老佛爷当着那么多人说的,想她不会出尔反尔,让奴才们笑话的。”
  
  老佛爷怎样人物,皇上你了解吗?一到节骨眼上,她可甚事都做得出来的!翁同龢心里寻思着,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此其一。二呢,下边将校凡官场恶习莫不尽染,统兵作战早已荒疏。这些年与外夷交手,未遇敌拔脚后撤已成习惯。底下兵弁虽有杀敌报国心思,只怕大半——”他没有说下去,只轻轻摇了摇头。光绪长叹口气点头道:“你说得一点不假。不过,但给朕一段日子,朕定能让他们晓得该怎样做事的!”他细碎白牙紧紧咬着,“咯咯”声响传入翁同龢耳中,只觉着心都快缩成了一团,兀自出神间,却听光绪问道,“除此,还有呢?”
  
  翁同龢忙收神躬身回道:“奴才现下就这点子想法。不过,此二点绝非——”
  
  “朕知道的。”光绪摆了下手,仰脸望着窗外,暗吁口气道,“现下上边奴才做差都漫不经心,下边怎样就可想而知了。朕也知道,底下奴才心中还只有着老佛爷,没将朕这个皇上放在眼里。”翁同龢嘴唇翕动着欲言语,只却被光绪止住,“你不用说什么,朕心里亮堂着呢。朕虽处置了些,只怕离着伤筋动骨还差着远呢。严刑峻法,有好的一面,但也有坏的一面。朕一直寻思着能有个机会,好生与你们看看——”

  
  “皇上是想借此——”
  
  “对。眼下是得‘严’字当头,但‘宽’‘严’相济,方为治世之良策。如若能借此多少振作些,又何乐而不为呢?”光绪说着转身望着翁同龢,
  
  翁同龢点了点头:“皇上心思,奴才清楚。只奴才想法,难免有偏颇之处,若是——”
  
  “看你那样子,好像朕真定了心思似的。”光绪淡淡一笑,说道,“这事儿下去你私下里与奕䜣、李鸿藻他们几个议议。对了,便陈炽、李端棻他们也可探探口气,甚意思回头进宫奏朕。”
  
  “嗻。”
  
  “道乏吧。”
  
  “嗻。皇上安详,奴才告退。”
  
  目视着翁同龢消逝在夜幕中,光绪心中直觉着一股莫名的兴奋,时而脚步“橐橐”来回踱着碎步,时而于炉旁杌子上坐着凝眉神思,直远处传来沉闷的午炮声响,方犹豫着褪鞋上了炕。
  
  朦胧月光透窗泼洒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恬淡安详,嘴角犹自挂着一丝笑意。明天会怎样呢?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通红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射下来,照在那明黄琉璃瓦片上,五光十色、绚丽非凡。
  
  辰正时分,黄龙大旗滚滚飘扬,导引着一列侍卫森严的仪仗,簇拥着两顶明黄软轿,威风凛凛地向着城外颐和园方向逶迤而去。
  
  隔轿窗望去,广袤无垠的原野上,深绿的麦田一望无际。在阡陌间劳作的人们远远地伏在地上,只一群总角童子们耐不住这种气氛,好奇地向着这边张望。光绪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切,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翕动了一下嘴唇却又止住。
  
  “皇上,你想什么呢?”珍妃怔怔地望着光绪,开口问道。
  
  “哦,没有。”光绪移目望着珍妃,淡淡一笑道,“这外边的空气端的新鲜,哪似宫里那般死闷,你说呢?”说着,他抬手捋了下珍妃鬓发。珍妃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不,皇上有心思的,臣妾看得出来。”
  
  “朕是看到外边那些孩童无忧无虑,想起了朕早年。”光绪移目望着窗外。
  
  “不是的,皇上心里还想着那些银子,对吗?”珍妃轻轻偎在光绪怀中,叹口气道,“用都用了,就别再想这事了。”光绪长吁口气,叹道:“每次去园子,朕便由不得不想呀。上千万白花花的银子,足够朕再创立一支海军了。”


  
  “皇上,您……您就别想这些了吧。早起老佛爷那脸色,臣妾看着这心里现下还……还不安着呢。”似乎真的心有余悸,珍妃说着身子哆嗦了下,“老佛爷今儿高兴,您就别……别惹她了,好吗?臣妾求您了。”
  
  光绪冷哼了声:“她是高兴,一个园子花了上千万还不知足,还想着过甚寿诞,也不瞅瞅这甚光景,这点家底子不让她折腾光朕看她是不会罢休的!”光绪说着仿佛发泄胸中闷气般长长吁了口气。珍妃一双明眸怯怯地望着他,欲言语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将身子紧紧地贴了过去。良晌,方听光绪道,“好了,你不要担心,朕自有分寸的。王福!”
  
  “奴才在。”王福快步到轿窗前打千儿道,“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到甚地了?”
  
  “骆驼脖儿,前边过了海淀扇子河便近了。”
  
  “嗯。”
  
  甫过海淀扇子河,一座高大的四柱牌楼便映入眼帘,牌楼间一方石刻,正面书“涵虚”,背面刻“罨秀”。过牌楼,扑目一座面阔五间、金碧彩绘的门楼,朱红大门簇新闪亮;一对造型雄伟生动的铜狮昂首屹立;黄绿琉璃瓦檐下高悬金色龙边“颐和园”横匾。隔窗眺望,慈禧太后会心地笑了。


  
  袋烟工夫,明黄软轿停止了晃动。李莲英满脸堆笑,打千儿禀道:“老佛爷,到地儿了。”“知道了。”慈禧太后淡应一声却没有动身子,直轿窗抛起,光绪露出身子,方手搭着光绪缓缓踱了出来。
  
  “奴才恭迎太后老佛爷、皇上圣驾!”奕䜣等一群文武百官早在园门外候着,见慈禧太后下轿,黑压压跪了一地,高呼道。
  
  “都起来吧,李鸿藻来了么?”
  
  “奴才在。”李鸿藻眼眶带着黑晕,干瘦的身子更是缩了几圈,方自咬牙站起身,闻听忙趋前一步躬身道。
  
  “身子骨好些了?这阵子可累着你了,回头好生歇阵,养养身子。”慈禧太后边走边道。
  
  “托老佛爷、皇上洪福,奴才这身子还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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