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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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不当,只小孩儿价口没遮拦,犯得着吗?你看看将他打成甚样了?我看呀,这孩子将来一准有出息。小崔子,你带他下去,把外边进来的哈密瓜拿些个叫孩子用。”慈禧说着望眼光绪,“皇上,方才那事儿你看怎样?”
光绪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不快,轻咳一声说道:“亲爸爸早时不与那奴才加了俸银吗?”“那奴才许是没着个差使,整日价吃喝玩乐,那点银子怎够使唤?好歹也是咱这枝儿的,我看你就再与他加着些吧。”
“亲爸爸,这……这不大妥当。”光绪犹豫了下,仰脸道,“一来载漪这奴才就那性子,便再与他银子只怕也无济于事的,二来这俸银多少朝廷是有制度的,就因为他是咱这枝儿的,更是不能乱加,儿臣若应允了这事,其他奴才又如何?”
“那……那主子好歹给他个好差使才成呀。”博尔济吉特氏插口道。
“好差使?眼下还真的没缺儿,后边再说吧。”
慈禧太后盯着光绪,腮边肌肉抽搐下道:“看来我这老脸也不抵用的了。”“亲爸爸,儿臣……儿臣实在难以应允的。”光绪暗哼了声,犹豫下说道,“只那般样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儿臣意思就我那里接济些过去,亲爸爸看怎样?”不知什么时候,李莲英业已行了进来,见慈禧太后往空案上摸着,忙不迭斟了杯奶子躬身递过去。慈禧太后微呷了口,望着光绪良晌方咽下,不置可否地徐徐道:“那皇后这事儿呢?寇连材把你话儿传过来,我便狠说了她一顿,方才还在我这痛哭了一场呢。”
静芬打进宫来,只头夜与光绪良宵半宿,眼瞅着光绪翻着其他妃嫔牌子,只她却是动也未动,心里直塞团烂棉絮般堵得难受,满腹的怨气没处泄,恰早起宫女侍奉洗漱时水烫着了些,顿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到头又赏了二十棍子。想那宫女娇弱的身子一阵风儿便能吹走,哪熬得如此痛打?当场便咽了气儿。虽说那年月主子打死个奴才是平常事儿一件,只光绪心里恼着她屡屡无事生非,也不处置,便唤寇连材禀与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精明个人物,还能不晓得他用意?想掩这事儿却已闹得沸沸扬扬,想罚呢,于她脸上又没甚光彩,这便将皮球又踢了回来。
却说静芬坐在炕沿上兀自垂头发呆,听慈禧太后言语,身子颤了下缓缓抬起头来,但见光绪两道深邃的目光正自望着自己,忙不迭又低下头来,心里直揣个小兔价“怦怦”跳个不停。珍妃在一侧望着,两眼眨着直与光绪递眼色,只光绪却没瞧见价开口说道:“亲爸爸,人命至重,那宫人虽身份卑贱,却也是一条性命,恼上来一顿大棍便打死了,若是没个处分,外头办事的奴才们什么话说不出来?儿臣意思,好歹给个处分,便算是掩下边奴才嘴巴,您看呢?”
“处分她如今是你的权,我老婆子这会儿多说什么只怕下边奴才议论得更欢呢。”慈禧太后额头青筋微微乍起,握着杯子的手抖着,冷冷说道,“只于女人来说,这颜面和性命是一样紧要的。该怎生处置妥当,你自个掂量着办吧。”她顿了下,移目望眼静芬,“还有,她可是皇后,咱大清国的一国之后,知道吗?!”
“儿臣晓得。”光绪似笑非笑地望着静芬,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就朕想,无论是亲爸爸还是你,即便那些妃嫔媵御,都希望朕做个贤明天子。这事儿若与下边没个交代,那才真扫尽咱们颜面呢。你说是吗?”静芬轻轻点了点头,泪水不觉间夺眶而出,珍妃在一侧忙掏帕子递过,只静芬却抬手拂开。光绪黑漆漆的瞳仁眨了下,道:“朕的意思,就从这夜开始,你在后边佛堂参悟些日子,等过阵子外头平静了便仍回宫里。”说罢,他移目慈禧太后,躬身道,“儿臣就这么点心思,不知亲爸爸可觉着重了些?”
“你——”慈禧太后两眼盯着光绪,“你处置得甚好,我没异议。”
“老佛爷,臣妾——”静芬冰凉而晶莹的泪珠,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沿着她柔润的面颊向下淌着。“你主子的话是圣旨,没法子变更的。”慈禧太后兀自望着光绪,一字一句道,“小崔子,你去吩咐将你主子常用的东西送过去吧。”说着,她扫了眼博尔济吉特氏,“你这便送你主子过去。”
“嗻。”博尔济吉特氏轻应一声,扫眼光绪小声嘟囔道,“老佛爷,那命妇那事儿——”
“下去!谁要你自个没本事,便自家男人也管不住?!”慈禧太后似乎找着个发泄的人,怒喝道。
“嗻。老佛爷吉祥,命妇这就下……下去。”
静芬缓缓地移动着脚步,每一举步,都像是一记千钧铁锤,在慈禧太后心里头撞击着。望着慈禧太后阴森森的目光,珍妃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只光绪却打了场胜仗的将军样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不知过了多久,慈禧太后暗暗长吁了口气,吩咐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亲爸爸,”光绪沉吟了下,开口道,“方才李经方来电,言及日本国——”
“我困了,道乏吧。”
“亲爸爸——”
“你不是皇上吗?甚事儿还要请示我这老婆子?!”慈禧太后冷哼道,“你想怎样便怎样,我管不着。”光绪心里一阵窃喜,起身打千儿道:“亲爸爸早些安歇,儿臣告退。”说罢,与珍妃递个眼色过去,转身脚步“橐橐”出了西厢房。
慈禧太后攒眉凝视着那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瘦削背影,虽视野内早已是黑漆漆一团,却犹自石像价动也不动。忽地,只见她抓起案上茶杯重重砸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响,直惊得里里外外一众太监、侍女目瞪口呆!闻得声响,一个宫人蹑手蹑脚进来,蹲万福俯身欲收拾,只慈禧太后疯也似吼道:“滚!都给我滚!”
“嗻——”
静寂的黑夜咳痰不闻,唯花盆底鞋踩在金砖地上发出的声响在四下里久久回荡着。急、缓、缓、急……李莲英侧耳凝听着,一颗心也随着那脚步声的急缓上下起伏不定。
“进茶!”
“嗻。”听着慈禧太后声音,李莲英答应一声便奔了进去,急切间被门槛绊个狗吃屎,顾不得疼痛爬起身就炉上拎壶斟了杯茶双手呈了上去。慈禧太后微啜口咽下,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说道:“这门槛太高了些,这几天少说也有四五个奴才给绊着,回头吩咐内务府给锯低了些。不妨事吗?”
“不妨事不妨事,奴才这身子便再摔它十下八下也不会有事的。”李莲英说着喉头抽搐了下,“只老佛爷您这身子——外边奴才不说也罢,便万岁爷也不怜惜着点,奴才这心里可真——”说着,他挤出两滴眼泪。
“他呀,他恨不得我早些去了干净。”慈禧太后冷哼一声,咬牙道。“如此老佛爷您——”李莲英干咳两声,攒眉蹙额道,“您怎的方才能由着万岁爷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虽说眼下须忍着些,可这样下去奴才怕……怕万岁爷真成了气候,老佛爷您可就不好收拾了。”
“打蛇打哪儿?”
“七寸。”
“对,要打就要拣最恰当的时机打它最关紧的地儿!瞎折腾弄不好到头来怕连自个都没好下场的。”慈禧太后举杯沉吟道,“眼下先由着他,看他能与我结出个什么茧来?!”说着,扫眼李莲英,冷冷一笑道,“放心,他跳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一没人二没兵,他能怎样?”
“老佛爷英明。奴才这脑子,真猪脑袋一样。”李莲英收拾了地上的茶杯碎片,起身打千儿笑道,“只……只这日子甚时才有完呀?”
“放心,不会太远的。眼下日夷不是在蠢蠢欲动吗?”慈禧太后阴森森的双眸凝视着宫灯后的楹柱,像要穿透宫墙一样凝视着远方,“到时候一切都还会如从前一样的。”李莲英满脸皱纹折起老高,忽地眼中一亮,道:“老佛爷意思,可是——”
慈禧太后微抬了下手止住李莲英,耳听得四下除金自鸣钟沙沙作响外别无动静,方点头道:“依着皇上脾性,必少不得与日夷动干戈。”说着,她在炕上盘膝坐了,“咱这点家底儿怎样?能敌得住人家吗?到时候民怨沸腾,看他怎生收拾得住?!”
李莲英抬手拍了拍剃得趣青的额头:“对,对,到时候还得老佛爷您出面才是。”他顿了下,“只那洋鬼子生性狡诈,若是他们真如咸丰爷时那般——”他没有说下去,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慈禧太后。“正因为有着他们,我不才有今日吗?虽说他们可恶,却也不是一件好事不做的。”慈禧太后笑道,“日本弹丸小国,到时候与他些银子只怕他已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呢。”
“是是,老佛爷圣明、老佛爷圣明。”李莲英躬身赔笑道。
“圣明不圣明,现下说还早了些,到时候就知道了。去,吩咐下边做碗莲子粥上来。”
“嗻。”
一洗澄澈的天上点点寒星射下清冷的光,微微的西北风迎面袭来,刺骨地冷,光绪一出来便打了个寒战。王福见着,忙不迭掀下乘舆帘子,只光绪淡淡一笑,吩咐道:“退下去吧。朕散着回去。”移目扫眼珍妃,又道,“将朕那袭袍子与你珍主子取了披上。”
“你呀,就是好心性儿。”光绪轻轻搂着珍妃纤腰,边走边道,“她那般待你,却还欲与她求情?”珍妃甜甜一笑,紧紧依偎在光绪怀里:“其实她越是挑臣妾不是,臣妾非只不觉着苦,这心里还欢喜着呢。”光绪听着不由怔住,问道:“你这话是怎的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