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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七
  
  我还没有拿到驾驶证,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到了。我没来得及多想,飞快地打的回到家里。爸爸看着通知书,双手不停地发抖。爸爸把通知书递给妈妈,自己背过脸去。爸爸流泪了。妈妈深深叹了口气,说:“你要是生在别人家,那就好了。”听妈妈这么说,我已经很温暖了。我说:“妈妈,我会自己撑下去的。书我会好好读,不给家里添负担。等我将来有了钱,家里就会好起来。”
  
  小鑫说:“姐姐,我以后也要考清华。”
  
  我们一家正高兴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道:“苏西桥!”
  
  我出门一看,居然是李老师!我忙迎了上去,说:“呀,李老师,您怎么来了呀!”
  
  李老师说:“来祝贺你呀!”
  
  我把李老师请进屋里,却没地方请他坐。爸爸在屋里团团转,选了一把最好的椅子。李老师笑得合不扰嘴,说:“幸好幸好,西桥幸好又回来读书了。老苏,西桥这孩子算得上天才了!她高中阶段没怎么好好上学,又失学几个月,居然还考得这么好!这孩子真是争气!”
  
  爸爸说:“都是你们老师教得好!”
  
  “哪个学生不是老师在教呢?”李老师摇头道,“有些学生就是读不进去书。越是家庭条件好的,越是不会读书。”
  
  说了会儿闲话,李老师说:“西桥,我是代表学校来请你的,想请你回学校做个报告。”
  
  我一听脸红到脖子上,说:“我哪会做什么报告呀?”
  
  李老师说:“新一届高三开始补课了。我们学校不是没有考上过清华的,但像你这种情况考上清华,是个特例。想请你讲讲,如何在逆境中战胜困难,坚持求学。就是给同学们鼓鼓劲!”
  
  我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场合开过口,实在不敢答应。爸爸鼓励我:“西桥,你就答应老师吧。”
  
  小鑫在旁兴奋地说:“姐姐,去吧去吧,我和好朋友一起去台下给你拍巴掌鼓劲。”
  
  我只是觉得不答应不礼貌,勉强点头说:“李老师,我该讲什么呀?”
  
  李老师说:“就讲你的经历,真实的经历。”
  
  我只好答应了。送走了李老师,我心里却想:我真实的经历,是可以复制的吗?别人也会碰上慈善家?
  
  爸爸提议,全家出去吃饭。妈妈不同意,说就在家里做。我说:“就在家里做吧,我去买点好菜回来。”
  
  小鑫马上跳起来拍手,说:“我跟姐姐买菜去!”
  
  出了家门,我才发现外面挂了很多标语,白纸黑字:还我工厂!还我饭碗!我们要生存!看来最近工人们正在维权。怎么我来的时候没在意呢?一定是心里高兴,低头赶路去了。小鑫讲了很多在学校的趣事,看来他是过得很愉快的。我愿意看到弟弟愉快地生活。只要有了钱,我会让弟弟有最好的教育。
  
  我从来没有在家吃过这么安静的饭。妈妈不吵不嚷,居然让我多吃菜。爸爸格外高兴,说我们家会好起来了。我很想知道他们维权的情况,却怕碰着火药桶。妈妈终于说到这事了,担心这片平房快保不住了。屋后的工地还没开工,就等着拆这平房。我说:“总得让我们家有地方住吧?”妈妈说:“我们去上访了。到底是厂里负责安置,还是开发商负责安置,他们还在谈。”
  
  说到开发商,我就想到叶总。这地就是他们公司拿走的。里面是怎么回事,我根本不懂,无从谈起。我吃饭的时候,刘姐打了电话来,问我在哪里。我只得匆匆吃完,回到尚都。刘姐早进屋了,笑眯眯地望着我笑,说:“我才从上海赶回来。知道你通知书到了,很高兴。”
  
  “刘姐,没有你,我不会有今天的。谢谢你,刘姐!”我说。
  
  “不要谢我,你要谢的人是叶总。”刘姐说。
  
  “我知道,一切都是叶总。”我说。
  
  “对了。”刘姐像突然想起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我问:“什么?”
  
  刘姐欲言又止,说:“你到时候自然知道。”
  
  “我几时可以见他。”我问。
  
  “我不知道。”她说。
  
  “那么他在哪里?还有他的电话是多少?”我问。
  
  “你要他电话干吗?”刘姐说。
  
  “我想打电话感谢他。”我说得很轻。
  
  刘姐说:“叶总要帮助的贫困学子很多,不止你一个。当然,你是最特殊和待遇最好的。”
  
  问这些似乎没有意义,就不问了。我告诉刘姐,学校要我去做报告。刘姐听了,笑道:“你真的很优秀,学校以你为骄傲。西桥,车学得怎么样了?”


  
  我说:“学得还行,真得感谢李叔。可是,我不知道学车有什么用?”
  
  “学车当然有用,迟早用得着的。”刘姐说。
  
  我说:“刘姐,三个月才能拿到驾照,可我不到一个月就要上学了。”
  
  刘姐笑道:“不用你操心的事,你不必操心。你只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听她这话,我有种被人控制的感觉。她的笑容也让我不安。我同刘姐相处时间不算短了,觉得她很亲切,也很体贴人。可是,又总觉得她藏着什么。她接电话会越走越远,声音很轻。有时她喊了声叶总,忙说稍等,人就走开了。围绕着我,似乎有个阴谋。细想又不像,毕竟是送我上清华读书啊!
  
  过了两天,李老师打电话来,约我去学校。我没有请李叔送,自己搭车去的。李老师已在门口站着,见我下了车,就朝我招手。李老师领我去了校长办公室,里面已坐着很多老师了。居然还有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校长原先并不认识我,这时却像很熟悉似的,上来拍拍我的肩,说:“西桥同学,你为学校争了光!”我很拘束,自己找凳子坐下。校长亲自倒了水,端过来递给我。这时,有位电视台记者拉过李老师耳语。李老师点点头,过去同我轻声说:“西桥,电视台要采访你,还要给你在会上录像。你这衣服,不像贫困学生啊。”


  
  我说:“那怎么办呢?”
  
  “我去借套同学的校服。”李老师没问我同意不同意,就匆匆出去了。
  
  李老师很快就拿了套校服来了,我已没有理由拒绝。我很尊重李老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李老师是最关心我的老师。我去隔壁小办公室换上校服,回到会议室。电视台记者问校长:“会议还没有开始,我们可以先采访吗?”
  
  校长笑道:“你们尽管采访,时间可以充分保证。同学们就让他们等等吧,没关系的。”
  
  我也许是很快就变得世故了,一眼就看穿了校长的心思。他更需要我在电视前面多露脸,这是对学校最大的广告。同学们等多久,也许并不算回事。
  
  电视镜头对着我的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有些语无伦次,记者安慰我:“别紧张,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讲错了就再重复一次,反正是可以剪辑的。”
  
  我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我想说的是完全不能说的。我不能说因为自己挨了刀,有幸碰上一位慈善家。我只能说自己每天清早送报,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我没有说自己去酒吧做服务生,不想让人知道我在那种场合待过。我只笼统地说自己打过几个月工,攒足学费了再回到学校。我接受采访的时候,校长和李老师他们都站在摄像机背后,微笑着望着我。记者们提了很多问题,他们的提问都只可能有一个能上镜的答案。我根本不必动脑筋。与其说是记者提问,不如说是记者在诱供。比方说,他们问我克服这么多困难求学,动力是什么?我难道能说是为了让自己摆脱贫困,不受人家的白眼吗?我只能说,知识能让人变得有力量,能让人强大。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国家也是这样。我这么说的时候,校长差点儿在摄像机后面拍掌了。
  
  电视机面前出过一身汗,我再上主席台就不怕了。我没有拿稿子,事先准备过提纲,都熟记在脑子里。我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口若悬河,讲了一个多小时。讲到动情处,不过是自己的伤心处,我禁不住热泪盈眶。同学们也在抹眼泪,坐在下面的老师都感动了。我穿着同学那里借来的旧校服,依然是个朴素单纯的中学生。没有请李叔送我,自己搭车来学校,真是无意之中的明智之举。散会之后,校长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西桥,你讲得太好了!你的故事,是我们学校宝贵的财富!谢谢你,苏西桥同学!”
  
  当晚的新闻我没有看,刘姐打了电话来:“西桥你自己看了吗?你讲得太精彩了。叶总很高兴,说你真是个人才!”
  
  又是叶总!神龙还见首不见尾哩!叶总却是首尾不见!既然他愿意做个活雷锋,我也只需在心里感谢他就行了。第二天,我又去驾校学车。同车学习的一位阿姨讲,才看了报纸,说有位贫困学生,靠自己卖报、打工挣学费,人家考上了清华大学!她感叹家贫出考子,自己家庭条件太好了,孩子却连专科线都没上。“报纸上有照片,那姑娘长得可真漂亮!”阿姨叹息不止。
  
  我知道她说的就是苏西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苏西桥就坐在她身边。阿姨说的时候,望了我几眼。她大概在想,像我这么优越的孩子,肯定也同她孩子一样,考不上好学校的。记得刚见面那天,她就问过我:“你还是中学生吧?”我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刘姐打电话说:“看了今天的报纸吗?你成名人了。叶总很高兴!”
  
  仍然是叶总。我感觉自己像关在笼子里的小松鼠,叶总和刘姐他们在拿我做个神秘的试验。有人行善我很感激,被人操纵我很不自在,却又无可奈何。
  
  从驾校回来,我去街上买了今天的报纸。我边走边看,回到屋里已把文章看完了。写的简直不是我。记者虚构了很多故事,突出我的苦难和好学。说我父母体弱多病,都下岗了。我的妈妈是下岗了,爸爸还没下岗哩。我爸爸身体不太好,妈妈身体好得很哩。妈妈是个粗人,从小就很苦,反倒让她身体健朗。
  
  开学的日子快到了,我想着玛丽。思成反正已经回英国,那种莫名的烦恼不再挂怀。我想知道玛丽上什么学校,拨她的电话关机。我想去她家看看。午后的天有些凉爽了,毕竟酷暑过去了。
  
  我自己打车去的,一路上的风景依旧是那么美好。那天去她家好像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同他们一起去沙岛湖玩的日子呢?我一直试图不去想。那对我有什么意义。我依旧是个被人资助的人,永远抬不起头。
  
  我按了门铃,开门的竟然是海龙。我说:“你不是也回学校了吗?”他原来打算同思成一起走的。我有意回避着不提思成的名字。


  
  “一些事情耽误了,马上就要走的。”海龙往后退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我来看看玛丽。”我说得有些不自然。
  
  “玛丽陪妈妈去香港购物了,可能要过两天才回来。你请坐吧。”
  
  “她不在的话我就回去了。”我说。
  
  “西桥,喝杯茶不过分吧?”他笑笑说。
  
  海龙带我去屋后的花园。望着那两张椅子,我立即想起那位神秘的中年男人。我越来越有种莫名其妙的联想,好像思成以后就是这个样子。海龙招呼我坐下,说:“我马上回来。”
  
  一会儿,他端出一个茶盘,上面放着一小壶菊花茶,一盘水果。他倒了茶,递到我手上。
  
  “谢谢!”我说。
  
  他盯着我看一会儿说:“西桥,你瘦了,为什么?”
  
  我摸着自己的脸说:“没什么,可能忙吧。”
  
  “不是为思成?”他很直接地问。
  
  我一怔,镇定下来,笑道:“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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