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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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马上就毕业了。”思成说,“听说你选的也是工商管理?我学的正是这个专业。”
“你学了用得着。”我本来还想说,你家大业大,需要你学这种专业。可我忍住了。
“我并不喜欢,我业余选修了西洋画。”思成说。
“你喜欢画画?”我问。我没说自己小时候学过画,不想让他觉得我在套近乎。
“是啊,小时候在外婆家,没人和我说话,我就只好一个人画画。结果这个爱好成了我独处的方式。常常一个人在画室里待着,任由自己的思想不着边际地充满画布,只有那块画布懂得我想的。”他低沉地说。我抬起头来望他,他的目光却在窗外。外面是后山,浓密的树荫,便没有拉窗帘。心想这家咖啡厅还真细致。他此刻的落寞让我有了瞬间的触动。我能想象那种无助,想必他也是寂寞的吗?
我轻轻问:“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学画呢?”
“家父希望我将来学以致用。”思成说。
我的猜测果然是对的。我说:“喜好与事业总是不相容。谁能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不,我不愿意放弃我的爱好,我可不打算委曲求全。”思成说。
话题转向现实与生活,我倒没话可说了。他可以为了爱好,使自己的性子。他为爱好忧愁,我为生计忧愁。两种忧愁,谁比谁重?两样人生里,谁也无法体谅谁。
“西桥,我不想再失去你的消息。”他说。
“你看,我们依旧在这里喝咖啡,谁说会没消息。”我知道这是答非所问。
他盯了我半天,突然说:“不是那样,我爱你。明白吗?”
我怔住无言以对,只有低头搅动咖啡杯。多年的国外生活,使他对爱恨坦诚得让人措手不及。
“西桥,你爱我吗?”他追问。
“不。”我回答得很干脆。
“你说谎,你是爱我的。我能看得出!”思成说。
“你怎么就看出来了?你从哪里看出来了?我俩还没说上几句话呀!”我连珠炮似地发问,眼睛却不敢望他。
“我看得出,你再怎么掩饰都瞒不过我!”思成从对面伸过手,罩住我的手背。
我刚想收回手,却叫他捉住了。我逼视着他,问:“你能选择爱么?”
他微微一怔,狠狠说:“爱的权利都不能选择,那活着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只是不是我的选择罢了。生命的长河中,每个人泅渡的目的都不一样。我要的是活下去,别人要的是生活。我沉默看着他,没有答他的话。
“你无所谓么?”他抓我的手。
“好像不是由我来决定。”我暗示他同玛丽,口气有些嘲讽。
他听明白了,说:“忘记这个,这不是问题,相信我。我们在一起,我们会快乐幸福的。”日影透过树荫照进来,他的脸上有细碎的光斑。屋里的光线瞬息万变,有时会把他照得很透明,看上去像个天使。动人的幻觉差点儿蒙骗了我,叫我相信他的表白。但是,他对多少女子说过这样的话?一边承诺,一边忘记。这张年轻的嘴,怎么承受得了永恒?
“我想喝水。”我这么一说,他就把手松开了。我端起桌上的白水,低头喝着。能说什么呢?早摆在面前的答案。我不是公主,也没有灰姑娘的命运。
“西桥!”思成轻声喊道。
我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他说:“等我好吗?”
我微微一笑,说:“我不会到哪里去。”
“我从英国回来,我就来找你!我要娶你。”思成说。
我笑起来,双手支额,笑得浑身发颤。
“你笑什么?不相信我?”他紧张地问。
我摇摇头,问他:“你了解我多少呢?”
“要了解什么呢,需要了解吗?爱你就足够。”思成说。
他的话击中了我的自尊。我说:“你太自我为中心了。你们有钱有势的人总是这样,只要你爱谁,事情就解决了。你问过我爱你吗?”
我这话分明是自欺欺人,却说得掷地有声。我宁愿言不由衷,也要维护尊严。我这是怎么了?我是爱他的,没来由的爱。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他的家境。他是我朝思暮想的人,他手顶篮球的形象已深深刻进我的大脑皮层。可他真的站在我面前了,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无奈了。我俩是不同阶层,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目前的生活只是幻影,说不定哪天就被风吹散了。我和他站在不同的岸上,等待我们的是不同的船。
“是的,你是一只刺猬。”思成摇头叹息。
离开半山咖啡馆,他没有像来时那样抱我上车。我自己爬上去坐着,感觉这座位太宽大了,叫人觉得渺小和孤独。来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可见真是境由心造。
我拒绝了他的再次约会,后来的日子都刻意躲避着他。他的世界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灭了玛丽的梦。我想起玛丽的十八岁生日,她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她那么养尊处优,居然也那么哀伤!
李叔只要有空,就带我去学车。不再去我家后面的空地,去郊外的公路,那里车少。我很快就开得很娴熟了。等到去驾校学车的时候,我已很像一个老司机。可我却故意装得像个新手,一步一步跟着教练学。教练老是表扬我,说我的接受能力最快。我暗自得意,满足内心小小的虚荣。
回到尚都,我就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我夜夜失眠,就整夜看电视,看碟片。我知道自己在痛苦里纠缠,却只能如此。我会莫名地流泪。脸靠在落地玻璃上,眼泪顺着玻璃流下来。我又开始恨我的凤凰妈妈,她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她自己突然消失了,把我放在人世间受苦难!
玛丽连着来找我,海龙也来过。他们的电话我不接,就找到尚都来了。我不愿意见他们,躺在屋里不应声。海龙发来短信:我快回学校了,能见见面吗?我没有回复。有天夜里,思成来了。他在门口猛力拍门,我静静坐在房里,大气不出。听他大声呼唤,一定是喝了好多酒。他说:“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明天要走啦,我来给你告别的。”
我仍然没有答话,却莫名地害怕。半天再没听到声音,我以为他走了。我想去猫眼里看,却见门底塞进一个信封。过了许久,我捡起信来打开。信里有几句话:“西桥,我相信爱情,亦相信我爱上你。你不需要逃避我。我会走到你身边,相信我。请等我,毕业我就回来。”信后还有他在英国的电话及他的电邮信箱。
等待?时光不长,爱情有多长?生活的煎熬又有多长?爱与被爱是诱人的,但是过后呢?我的生活那么糟糕。我无时无刻不想被爱,而我没那么好的运气。我对自己说:“我才不做梦。”我把信放回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