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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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很天真，但我不傻。那天去海边后，我就后悔带思成一起去了。玛丽会受到伤害，我自己也一败涂地。”海龙叹息着。
我想玛丽其实并不傻。她明知道我同思成是认识的，却故意事先不告诉我。她不是卖关子，而是忌讳着什么。也许思成同她说过我，叫她心里有了防备。但她并不在意我们一起玩，因为她自信我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我依旧有信心。”海龙望着我。
“因为我是灰姑娘么？”我故意开玩笑。
“我不介意给你做一双水晶鞋。”海龙说完，我俩都笑了起来。
“玛丽好吗？”我问。
“她是个快乐的孩子，你知道。”
我点点头，慢慢地喝茶。望着前面浓密的藤架，居然真的是紫藤！玛丽生日那天夜里，那个中年男人从藤架那里走出来，我就猜想肯定是紫藤。我从前想念思成，就老想起在学校的紫藤架下遇见他。
“思成已经回英国去了。”海龙就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差点被呛住，禁不住扪住胸口。
“他去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见他？那些日子他很憔悴。”海龙说。
我沉默喝菊花茶，望着紫藤架出神。
“西桥，你在逃避什么？”他问。
“我对未来一无所知。我不喜欢做游戏，游戏总有结束的时候。”我回答说。
“你很现实。”海龙说。
“因为残酷。”我们像两个演员在念台词。
“你不信爱情？”海龙问。
“信，但是爱情过后还剩什么？”我反问。
“要么是相守终身，要么是或苦或甜的回忆。”他说。
“不是谁都有资格谈爱情的，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我说。
“西桥……”
“不要说教，我同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阻止他说道。
“你考上清华了，恭喜你。”他绕开话题说。
“谢谢。”
“玛丽没考上，她不想再考，想去英国。”海龙说。
“哦，那很好。去了英国，就能同思成在一起。”我说。
海龙叹息着，说：“思成并不爱她，她不死心。我只希望她不会被伤害。”
“慢慢也许就爱了。”我说得心不在焉。
“你能吗？”他突然问我。
“我？”我有些无措。
“你能否爱上我？”海龙逼视着我。
“我要走了。”我说着放下茶杯。
“我不会逼你，我可以等待最后的结果。”海龙望着我，“我不会做得那么咄咄逼人。这些天你不想理我，我难过，但我没有死缠烂打。”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匆匆站起来往外走。
“我送你。”他跟上来。
我俩一路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听着车里的老歌。下车时，他说：“我很快就回来。你要保重。这是我在英国的电话。”他递给我一张卡片。
“我期待你能给我电话。”海龙说。
“或许吧。”我笑说。
“还有，千万不可依赖安眠药睡觉，那样会更糟糕。答应我。”
我点一下头，说：“我会的。”
我下车的时候，他稍稍犹豫，突然紧紧拥抱了我。他迅速又放开了我，似乎只是西式礼节。我也不介意，微微一笑。我站在楼底，望着他的车子不见踪迹，还呆呆站在那里。都离开了，大家各奔前程。所有的人都有去向和归宿，就我的路那么虚无缥缈。心情变得落寞起来，我不想回尚都，这不过是人家的地方。
我还是想回家去看看，那片平房撑不了多久了。我推门进去，妈妈回头说：“你回来了？”妈妈脸上露出难得的喜色，她放下正在搓洗的衣服，双手在围裙上揩了一把。
“我给你倒水哈。”她笑一下。半年多时间不在一起生活，我变成客人了。
“爸爸呢。”我问。
“他上班去了。”她端着水从厨房里走过来。
“爸爸很高兴啊！成天在外都听人家讲，他有个好女儿。电视我没看到，报纸我看了。”妈妈笑着说。
“我哪有报纸上说的那么好！”我说罢又问，“爸爸好么？”
“你爸爸现在身体不好，老咳嗽。”妈妈说。
“那看过医生么？”我问。
“没看过，职工医院体检时发现他有肺结核。”妈妈说。
“啊？肺结核？”我诧异地问，开始紧张起来。
“开了一些中药在吃呢。他不肯去医院。”妈妈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噢，天哪。”我急急地跑出门，我要找爸爸去。
“西桥！”妈妈追到门口喊，我懒得理她。
肺结核是什么病，我多少听说过，知道是严重的病。我自责着，走得很快，一路小跑。到工厂门口时，我喘息得厉害。我跑得太卖力，心口怦怦乱跳着。我坐在门口的梧桐树下，想让自己平息下来。不想让爸爸看见我紧张的样子。
爸爸在工作台前忙碌。隆隆的机器声，飞溅的碎火花。爸爸的头发又明显白了一成，苍老如六十。我远远地看着爸爸，直想哭。我能做什么？我心口阵阵疼痛。
爸爸看见我了，他惊喜地笑着。他关掉机器，走了过来：“小桥，你怎么来啦。”爸爸取下手套，擦着手。手套油腻腻的，擦手只是习惯性动作。
“我来看你，爸爸你好吗？”我装作平时的样子说。
“哦，又请我吃牛肉面吧。”爸爸快乐地问。
“不，今天我请你吃比这更好的。”我说。
“哦，怎么要乱花钱，可不许。”爸爸摇头说。
“爸爸，我有钱，我给人家孩子当家教，收入不错呢。”我信口编着。
“呵呵，那好吧，下不为例。”爸爸看看时间，正好快下班了。
我选了一家普通的小饭店，爸爸却嫌太高档了。他坐得小心翼翼，低声嘱咐我说：“不要点贵的菜。”
我点了三菜一汤，爸爸却急得要跺脚，连声说：“够了，够了。”
我给爸爸叫了小瓶酒，他没有阻拦。爸爸吃得很享受，说：“有多少年没进过饭店吃饭了，自己都不记得。可能还是你妈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呢。”说完他苦涩地笑一下。
他给自己倒满酒又说：“那时候，你妈妈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呢。”
“噢，我知道，你一直说的。”我给他夹满菜，“妈妈到底还是抛弃我们走了。”
“不怪她，只怪我没能力。”爸爸喝光杯里的酒。
“爸爸，你有我呢，会好的。”我安慰他说。我知道这安慰是多么苍白。我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有许多钱，让爸爸和自己过上好日子。可我又知道，这与其说是发誓，不如说是发牢骚。
“那时候，你妈妈常给我炒她家乡的回锅肉佐酒，你不知道那味道真是天下第一呢。”爸爸自言自语地说。我只是给他夹着菜，也不忍打断他的回忆。“后来有你了，我以为我们会幸福生活一辈子的。”爸爸停顿下来，怔怔地看着我。半晌他说，“西桥，你现在长得与你妈妈一样美丽。”
“噢。是吗。”我摸摸脸颊。
爸爸一声长长的叹息，端起满杯的酒一饮而下。我心疼地看着他。爸爸念念不忘那个抛弃我们的女人。他从来不怪她，只怨自己无能。那个女人居然能得到爸爸对她至纯的爱情。我深深地叹口气，为爸爸不值得，也为自己悲哀。
爸爸突然一阵咳嗽,我放下筷子连忙拍着他的背。
“爸爸您到底怎么样？”
“我很好。”爸爸喘息着说。
“我要听实话。吃完饭后，我就陪你去医院。”我气恼地说。
“那怎么行，我工作还没做完呢。”爸爸摆着手。
“不行。今天必须去检查我才放心。”
“好了，我自己知道。”爸爸说完又剧烈地咳嗽。我慌忙拍着他的背,递纸巾给他。
“天哪。”我惊呼。纸巾成了红色，是血。
“怎么回事？”邻座的客人伸长脖子，服务员也跑了过来。
听见有人说：“快走，不吃了，不知道什么病人，会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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