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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荒野寻子

  第二天,莱西趴在狗圈里,初夏的阳光洒满她的全身。她把头放在爪子上,方向对着前天晚上山姆•卡拉克劳夫和他儿子离开的地方。她抬起双眼,望着前方,虽然身体在休息,可她的感官处于警觉状态,等着捕捉主人回来的任何景象、声音或气味。
  
  然而,下午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早到的蜜蜂在空中嗡嗡作响,嗅到英格兰乡村潮湿的空气。仅此而已。
  
  下午一分一秒地流过,莱西开始按捺不住了,身体里有一种冲动向她发出微弱的警告,那是一种模糊的、莫名的冲动,也许就像一个闹钟响起了铃,依稀唤着还在沉睡的人。
  
  莱西突然抬起头,在微风中嗅了嗅,但这并未能平息她内心隐约的躁动。
  
  她站起来,慢慢走向犬舍,趴在凉荫里。这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安慰。她又站了起来,回到太阳底下,可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她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欲望变得愈发强烈。她开始在狗圈里踱步,绕弯,围着结实的铁丝网转。她心中的那股力量驱使她来来回回地走啊走,一圈一圈地转啊转。然后,在一个角落里,她停了下来,用爪子去抓铁丝网。
  
  这个动作似乎是信号,让她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渴望干什么。时间到了!该去找男孩了!和人不同,这个并不是她清晰的想法,而只是一种盲目的直觉。但这种冲动完全控制了她,将她体内其他所有的感觉和意识排除在外。她只知道现在该去学校了,就像她多年里天天做的那样。
  
  尽管她使劲地抓挠铁丝网,可收效甚微。记忆告诉她之前自己在这里抓挠、撕咬过铁丝网,然后刨土,钻到下面,发挥她有力的脖子和后背肌肉的优势钻出来,得以成功逃脱。可海恩斯已经堵住了那条去路。他用更粗的铁丝加固了狗圈的围栏,又在旁边打上了结实的木头桩子。不管莱西怎样抓挠和抗争,都是徒劳。屡次失败和时间流逝好像给了她更多的力量,莱西在狗圈里跑起来,凭直觉抓抓这儿,挠挠那儿,寻找可以逃脱的通道,可海恩斯把它们都封起来了。
  
  她焦急地抬头狂吠几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前爪,依着铁丝用后腿站立,向上看去。
  
  一个东西,如果能从下面钻出去,那么或许也能从上面翻过去!
  
  狗学会这些道理靠得不是逻辑思维,也不是听人说。即使是最聪明的狗,学起来也会很慢,凭借的是模糊的直觉和短暂生命中接受的训练。
  
  因此,这个新想法进入了莱西的大脑,起初是模糊的,接着越来越清晰。她跳上铁丝网,然后又掉了下来。围栏有六英尺高,对柯利犬来说太高了。要是灵缇或伯若犬就能轻轻松松一跃而过。经过多年的培育,犬类已经发展出各个品种来满足不同需求。柯利犬属于被称做工作犬的品种,几百年来受驯养为人类服务,理解人类的语言和手势,变得聪明能干,尤其在放牧的时候。在帮人干活的诸多方面它们都非常优秀,可对于跳跃或赛跑,就不像为此专门受训的犬类那样出类拔萃。


  
  所以,莱西跳的高度,远远达不到铁丝网的顶端。她返回到狗圈的另一端,从那里猛冲过去,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尽管看上去不可能,可凭借良种犬的勇气与执着,她一次又一次尝试在不同的地方跳上去,似乎认为有个地方或许更好上。
  
  有一个地方的确如此!
  
  在一个角落,铁丝连接的角度正合适,她就在那里起跳,身体悬在半空中时,后腿用力一蹬,在围栏上找到了支撑。
  
  她又试了一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到更高的地方,样子酷似人爬梯子,眼看快爬到顶了,可最后还是掉了下来。
  
  但她掌握得很快。她再一次转身起跑,这次凭着自己的冲劲儿稳稳地登上铁丝,在引力把她拉回地面的一瞬间用爪子抓住了铁丝。她费力地爬着,越爬越高,终于前爪到达了顶端。有一瞬间,她悬在那里,然后慢慢向上挪动身体。这时她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顶端的铁丝刮着她的肚子,但她毫无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时间到了,该去一个地方遵守约定了。
  
  她用力一蹿,成功翻过铁丝网,跳到狗圈外的地上。她自由了!
  
  现在目的达到了,她体内所有激愤的能量似乎也因此消失了。前面的路畅通无阻,可直觉驱使她采取新的行动。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身体,如同一只正在捕猎或被猎捕的狗,她好像知道如果让人发现,就又会被逮住。


  
  悄悄地,她匍匐穿过小道,钻进杜鹃花丛里。浓密的叶子把她彻底吞没。霎时,她像幽灵一般溜到远处的墙影下。和大多数动物一样,她对地形的记忆力超强。她来到墙与铁栅栏连接的地方,动作悄无声息,可速度惊人。栅栏下有个洞,是她之前发现的,她轻松地钻了过去。
  
  她似乎明白这里是“敌占区”的尽头,因此改变了行进的方式。她恢复常态,抬起头,镇定自若地慢跑起来,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摇摆摆,与身体的曲线优美地融为一体。诚然,她是一条威风凛凛的柯利犬,快乐地小步跑着,平心静气地去完成生活里的一件常事。
  
  ***
  
  乔•卡拉克劳夫已经不再指望见到莱西。在命令莱西留在犬舍、责令她不准回家之后,乔真的相信她不会再来学校见他了。
  
  可在内心深处,他梦想着莱西能来,尽管他不相信这个梦会变成现实。所以那天,当他放学看到莱西和往常一样在那里等候,他感觉那不是真的——他只是在做梦。
  
  他盯着狗看了一会儿,孩子气的宽脸蛋儿上写满了惊讶。接着莱西低下头,好像认为乔的沉默是对自己的否定。她慢慢地摇着尾巴,请求主人原谅她犯下自己不知道的过错。

  
  乔•卡拉克劳夫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脖子,缓缓地说,“没事,莱西,没事。”他不再看狗,因为他的思绪在飞。他想起前两次他把狗带回家,不论抱多大希望,不论怎么央求父母,莱西最终都被送走了。
  
  所以这次,他没有高兴地跑回家,而是站在那里,把手放在狗的脖子上,皱起额头,努力思索如何解决他人生中遇到的这个难题。
  
  ***
  
  海恩斯咚咚地敲门,没等回答就径直走进去,用强硬的口气问道:“快说,她在哪儿?”
  
  卡拉克劳夫夫妇盯着他,然后相互望了望。妻子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她似乎丝毫没有注意海恩斯。
  
  “这就是他没有回家的原因!”她说。
  
  “是啊,”丈夫附合说,“他们在一起——他和莱西。莱西又跑了,而乔害怕回家,他知道我们会把莱西送回去。为了阻止我们,他和她一起跑了。”
  
  妻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话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哎呀,老天爷啊!难道我家就过不上安稳的日子了?从此就不得安宁了吗?”
  
  丈夫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从钩子上拿起帽子,走回妻子跟前,说:“亲爱的,不要担心。乔不会走远,只会去野地那边。而且他不会迷路——他和莱西都很熟悉那个地方。”
  
  对他们绝望的心情,海恩斯似乎毫不理睬。“现在快说,偶的狗在哪儿?”
  
  山姆•卡拉克劳夫慢慢转过身,面对那个身材矮小的人,温和地说:“现在我不是正要去找吗?”
  
  “呃,偶和你一块儿去,省得你耍花招。”
  
  一刹那,巨大的愤怒涌上山姆•卡拉克劳夫的心头,他大步走向对方。海恩斯立刻颤抖起来,尖着嗓门说:“不要惹麻烦。你不要惹麻烦。”
  
  卡拉克劳夫狠狠地盯着这个比他矮小的人,然后径直走到门口,那样子就像瞧不起这个在体型和精神上比自己相差如此之大的人。他在门口转身说:“海恩斯先生,你先回去,我找到狗后,就会立刻把她带回去。”
  
  然后山姆•卡拉克劳夫转身进入暮色中。他没有去村子里,而是沿着边道走上山坡,来到延绵英格兰北部地区数英里、阴森荒芜的台地。

  
  他迈着沉重而稳健的脚步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天黑下来,可他似乎没有看路,只是凭直觉走在依稀可辨的小道上,这条小道是上百年以来途经这片荒野的人们踩出的。这里没有路标,不熟悉此地的人可能很快就会迷失方向,可村民们不会。
  
  他们幼年玩耍时就认识了这片土地。野地的每一寸,他们都熟记在心,看到野地小径的每个转弯对他们来说就像城市人看到一个拐角的街道标志那样万无一失。
  
  毫无疑问,乔的父亲在野地里大步走着,因为他很清楚在哪儿能找到儿子。在荒原走了五英里,眼前出现了一座形状像岛屿的石头山,山上巨大锋利的石块让人感觉像很久以前,一个体型巨大的孩子开始堆积木碉堡,可码到一半就不玩儿了。村民遇到烦心事,就会经常来这里散心。一个个光秃秃、阴森森的石峰形成通道和洞穴,人们可以在这片空旷的寂静中坐下来,思索着世间和生活里的问题,而不受他人打扰。
  
  山姆•卡拉克劳夫正朝此处走来。在黑暗中,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夜晚的雨开始洒向野地,细细的,如薄雾一般,执着地下着,但他并没有放慢脚步。终于,在夜色中隐约出现了石头山的半边轮廓。接着,他的脚刚刚踏上石头,发出回声,山姆•卡拉克劳夫便听到一声刺耳的犬吠——放哨的狗发出的警告。
  
  凭借童年清晰的记忆,他爬上一条小道,朝着狗叫的方向走过去。在那里,在遮风挡雨的突出岩石底下,他找到了狗和儿子。他站了片刻,耳边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之后说:“来吧,乔。”
  
  仅此而已。
  
  男孩听话地站起来,在痛苦的沉默中跟着父亲。他们带着狗走在石南草丛生的小径上,那是一条他们都十分熟悉的小径。快到村子的时候,父亲又开口说:“乔,你先回家等着我。我把她送回犬舍去。回家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乔十分清楚。他知道自己离家出走,已经冒犯了家人的生活。至于这种冒犯给父母带来多深的伤害,他进屋后就从母亲的行为里充分意识到了。他脱下被雨水淋透的外衣,把鞋子脱下放到壁炉边烘干,母亲都没吭声。她把一碗热茶放在儿子面前,可还是一言不发。
  
  终于,父亲回来了,站在屋子里,严肃的脸上闪着雨珠,灯光在他的鼻子、脸颊和下巴上鲜明地刻出一道道阴影。
  
  “乔,”父亲开口说道,“你知道你和莱西一起离家出走是不对的——对不起我和你妈妈吗?”
  
  乔目光坚定地看了看父亲。他抬起头,清楚地回答:“是的,爸爸。”
  
  父亲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放到腰间,解下厚厚的皮带。
  
  乔静静地看着,之后惊讶地听到母亲开口说话了。
  
  “你不能这样,我说你不能这样!”她喊道。
  
  现在她站了起来,面对父亲。乔从没见过母亲像这个样子呢。她站在那儿,和父亲面对面。她快速转过身。“乔,上楼去睡觉。去吧。”
  
  当他乖乖动身的时候,见母亲转身冲着父亲一板一眼地说:“有些事情得先说清楚,就在此刻此地说。我认为是该说的时候了。”
  
  之后两个人便陷入沉默,当乔经过母亲准备上楼时,母亲扶住他的肩膀,冲他一笑,一下把他的头搂进怀里,然后朝着楼梯的方向,亲昵地推了他一把。
  
  乔一边上楼一边想,为什么有时候自己最需要父母,他们竟然会那么地体贴入微呢?
  
  第二天吃早饭,当着父亲的面,谁都没有谈起昨晚那件事。
  
  乔记得昨晚上床后很久,父母都还在说话。有一次他醒来,还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小屋的墙壁很严实,他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些什么——只能听见说话声。母亲的声音显得紧迫、固执;父亲的声音低沉、浑厚、不急不躁。
  
  当父亲吃完早饭出门后,母亲才开口:“乔,我答应你父亲要跟你谈谈。”
  
  乔将视线锁定在桌子上,等着母亲说下去。
  
  “儿子,现在你知道你做错了吧?”
  
  “是的,妈妈,对不起。”
  
  “我知道,乔,可做错事后再觉得对不起是没有用的。我说这话特别重要,你不能让你爸爸操心。特别在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
  
  体态丰满的她坐在桌子前,慈爱地端详着乔的脸,之后她的视线似乎越过他,定格在了远处。
  
  “乔,你看,现在情况和过去不一样了。你必须要记住。你的爸爸,呃,现在的日子有很多事让他操心。你现在是一个大小伙了,已经十二岁了——你得像大孩子一样懂事。现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养一条狗,好好喂它,需要花很多钱。莱西她吃得又多,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把她喂好不容易。你明白吗?”
  
  乔慢慢点点头。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对这话还不能完全理解。他想说,要是大人能从他的角度看问题该多好啊。可是,母亲拍了拍他的胳膊,她的那只手是那么的光洁、丰盈,制作面包不在话下,织袜子动作娴熟,缝缝补补的时候灵巧如舞。
  
  “这才是个好孩子,乔。”她的面容舒展开来,“或许有一天日子又会好起来——又会像过去一样——到那时我们就会立马再给你买条狗,好不好?”
  
  不知为什么,乔感觉燕麦粥好像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可我不想要别的狗了,”他喊道,“再也不想。我不想要别的狗。”
  
  他还想说,“我只想要莱西。”
  
  可他知道这么说会伤母亲的心,所以他没有说出口,而是拿起帽子,跑出家门,顺着小路和其他孩子一块儿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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