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别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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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卡拉克劳夫太太认为那天送走莱西就天下太平,那她就错了。第二天,莱西忠心耿耿地恪守约定,再次来到学校门口等乔放学。
乔还是把带她回了家。一路上,他都寻思着如何据理力争,把他的狗留下。对他来说,方法很简单。他觉得只要父母看到狗的忠诚,他们就会让步,允许她留下,这对狗来说就是奖赏。可男孩明白,说服父母并不容易。
他带着狗慢慢地走上回家的山坡小道,打开屋门。屋里的一切一如往常——母亲在做晚饭;父亲愁眉苦脸地坐在炉火前,自从失业以来,他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她——她又回来了。”乔说。
母亲一开口,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话里毫无通融的余地。
“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她喊道,“你不能带她进来——缠我、烦我也没有用。她必须回去。马上!”
这番话如连珠炮般砸向乔。他在父母约克郡式的严格管教和关爱下长大,因此很少对父母“顶嘴”。可这次他觉得必须一试,必须让他们明白。
“可是,妈妈,她就待一小会儿。求您了,就一小会儿。让我留她一小会儿!”
他觉得,只要能把狗留下一小会儿,就会让父母的心变软。也许莱西也感觉到了,因为正当乔说话的时候,她走进屋,来到地毯上的老地方。好像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她趴下来,眼睛一会儿瞅瞅母亲,一会儿瞅瞅男孩,他们平常说话声音很小,而现在却严厉刺耳。
“没有用的,乔。你留她越久,就越舍不得把她送回去。但她必须回去!”
“可是,妈妈——爸爸,求你们看看她吧。她看起来不好。他们没有好好喂她。难道你们不认为——”
父亲起身面对儿子。他面无表情,可声音中却充满了对儿子的理解。
“乔,这次不行了。你看,儿子,这是没有用的。吃完茶点后我们必须送她回去。”他语气沉重地说。
“不行!你现在就把她送回去!”卡拉克劳夫太太喊道,“要不然,那个海恩斯又跑来了。我不允许他大摇大摆走进我的房子,好像他是主人似的。你戴上帽子,现在就去。”
“她肯定还会回来的,妈妈。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她肯定还会回来的。她是咱们的狗——”
看到母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疲惫,乔不说话了。
妻子看着丈夫,他点点头,好像在说乔是对的。
“你看,她回来是找儿子的。”他说。
“我没有办法,山姆。她必须回去。”卡拉克劳夫太太慢吞吞地说,“如果她回来找儿子,那你必须带他一块儿去。让他跟你去亲自把狗放到犬舍里,告诉她不要跑。如果乔在那儿和她道别,她也许会明白,定下心,不再回来了。”
“好,有道理。”山姆慢声说,“乔,戴上帽子,跟我走。”
乔伤心地拿起帽子。山姆轻轻吹了声口哨,莱西听话地站起来,然后父亲、儿子和狗一起离开小屋。在他身后,乔听到母亲的说话声依然在响,但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好像很快就会累得哭起来。“要是她待在犬舍,我们家的生活可能会安宁一点儿,可是现在这光景,只有老天才知道有多大的可能……”
乔安静地跟在父亲和莱西的后面,听着母亲的声音渐渐消失。
***
“祖父,动物是不是能听见我们听不到的声音?”普莉希拉问。
“哦,是啊,是啊,当然。”公爵吼道,“比方说狗,听力是人的五倍。比如,我的无声狗哨,实际上它并不是无声的。它发出高频声音,可我们听不到。没有人能听到。但狗听见后,就跑过来了。这是因为——”
普莉希拉看到祖父先是蓦地一惊,然后一边在小道上走着,一边开始威吓般地挥舞起他的黑刺梨木手杖。
“卡拉克劳夫!你怎么和我的狗在一起?”
普莉希拉看见在路的那边出现一位身材高大的村民,在他旁边站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孩,男孩把手轻轻放在一条柯利犬的鬃毛上。她听见狗发出低低的狺狺声,好像在抗议祖父以威胁的姿态走近他们,接下来——男孩小声叫狗安静。她跟着祖父走向这两个陌生人。
山姆•卡拉克劳夫看到女孩走过来,从头上掀起帽子,并用手肘捅了捅儿子,让他也跟着做。这可不是卑躬屈膝的行为,这样做是因为很多性格粗旷的村民对自己有教养、懂礼貌引以为荣。
“是莱西。”卡拉克劳夫说。
“当然是莱西,连傻瓜都看得出来。你怎么会和我的狗在一起?”公爵吼道。
“她又跑回了家,我把她给你送回来。”
“又跑了?她之前跑过吗?”
山姆•卡拉克劳夫站着不说话。和大多数村民一样,他脑子转得非常慢。公爵最后的一句话才让他意识到海恩斯隐瞒了狗上次逃跑一事。他觉得,倘若如实回答了公爵的问题,从某种角度看就是在告密。尽管他不喜欢海恩斯,可他却不想揭他的短,因为在他诚实的心里,他“不愿意让别人丢了工作”。如果他说了,海恩斯可能会遭辞退,而现在工作不好找。这个事实,山姆是知道的。
他用传统的约克郡方式解决了问题,固执地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我把她送回来了——就是这样。”
公爵用威胁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提高嗓门喊:“海恩斯!海恩斯!怎么每次我需要这个人的时候他都跑得远远的?海恩斯!”
“来了,先生,来了。”传来带着鼻音的说话声。
很快,海恩斯就从犬舍旁的灌木丛后跑了过来。
“海恩斯,这只狗之前跑过吗?”
海恩斯显得局促不安。“噢,先生,是介样的——”
“跑过还是没跑过?”
“在某种程度上,先生,她跑过——可偶不想因为她打扰大人,”海恩斯说道,手紧张地摆弄着帽子,“但偶一定会保证她不再逃跑。真想不到她怎么跑掉的。我把她挖坑的地方都栏上铁丝网了,而且偶还会——”
“那样最好!”公爵吼起来,“真是十足的笨蛋!海恩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是个十足的笨蛋!把她放进去。如果她再跑出来,我就……我就……”
公爵没有说完会对他怎样严加惩罚,就怒气冲冲地迈着重步走开了,对山姆•卡拉克劳夫连声“谢谢”都没说。
普莉希拉倒是觉察出这一点,跟祖父走了几步后,便停住脚步,转过身,静静地驻足观看祖父身后的场景。海恩斯生气地微微扭动着身子,嘀咕道:“偶把她关起来,要是她再跑出来,偶就——”
他一边说,一边像是要去抓莱西的鬃毛,结果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他还没碰到狗,山姆•卡拉克劳夫带有平头钉的大靴子就踏在了他的一只脚上,使他动弹不得。山姆慢慢地说:“这次我带我儿子过来。她找的是我儿子,所以让他来把狗放进去,让她别跑。”
接下来,沉重的约克郡式语调抬高了,似乎山姆•卡拉克劳夫刚刚注意到了什么。
“呀,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踩着你的脚了。乔,儿子,你过来。海恩斯,打开犬舍的门,我们把她放进去。”
普莉希拉仍然站在老常青树旁,看着狗从犬舍来到狗圈。男孩走到铁丝网前,柯利犬抬头走到他跟前,身体抵着铁丝网。男孩在那儿站了很久,将手指穿过铁丝网,去摸狗凉凉的鼻子。此刻的寂静让山姆打破了。
“乔,儿子,来吧。动作快点,再拖下去也没用。让她别跑——告诉她不许回家了。”
普莉希拉见男孩在犬舍旁抬头看了看父亲,然后左顾右盼,好像想从什么地方寻求外援。
可外援无处寻,谁都帮不了乔。他吞咽了一下,开始小声讲话,起初语速缓慢,可越说越快,越说越快。
“莱西,待在这儿吧,高高兴兴的,”他说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还有——还有不要再回家了。不要再跑了。不要到学校找我了。待在这儿,离开我们——因为——你不再是我们家的了,而且我们也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因为你是坏狗狗——我们不再爱你,不想再见到你。所以不要回家来烦我们——永远在这里待着吧,离开我们。还有——还有一定不要再回家了!”
那只狗似乎听懂了,走到犬舍最远的一角,趴下来。男孩猛地转过身,向前冲去。泪眼模糊的他已经看不清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父亲高昂着头,凝视前方,在他身旁走着,此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摇摇他,厉声说:“看路!”
父亲走得很快,乔在他身旁小跑起来。他在想,自己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在最需要父母的时候,他们的心肠总是那么硬。
他在父亲身边跑着,想着,但并不明白父亲其实是想要远离从身后传来的声音——那只柯利犬勇敢的叫声,呼唤她的主人不要遗弃自己。父亲这样的举动,乔不理解。
发现很多事情难以理解的,还有普莉希拉。此刻柯利犬站在狗圈里,女孩朝狗圈走近一些,那只柯利犬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道转弯处,那个她最后一次看见主人的地方,她抬头大叫起来,向主人传递信号。
普莉希拉一直观察着狗,直到海恩斯从犬舍前端出来。女孩叫住他,然后问道:“这狗为什么跑回他们家?她在这儿不开心吗?”
“哎呀,天啊,普莉希拉小姐,她当然开心啦——多好的犬舍啊。她跑回家是因为他们教她介么做的。介就是介些村民的策略——把狗偷回去,你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就把狗又卖给别人。”
普莉希拉耸起鼻子想了想,又问:“可如果他们想把她偷回去,那为什么还会亲自送她回来呢?”
“别让您那好使的小脑瓜为介事劳神啦。偶就是说不能相信那个村里的任何人。他们总是耍花招,真的——可是他们骗不过咱们。”
普莉希拉想了一会儿,又说:“可如果那个男孩想要回他的狗,那他们当初干吗把她卖了呢?假如她是我的狗,我是不会卖掉她的。”
“您当然不会的,普莉希拉小姐。”
“可他们为什么卖呢?”
“他们为什么卖?因为您的祖父给了他们一个大价钱。就因为介个,一个大价钱。他太由着他们了。换作偶——偶就会给他们来点硬的。偶会的!”
海恩斯对自己的誓言得意洋洋,转身面对仍在吠叫的狗。
“别叫!去,趴下!去犬舍趴下。去!”
狗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海恩斯大步走近,抬起手摆出一副打狗的姿势。
慢慢地,莱西转过身,从她的胸腔中传出低沉的辘辘声,她的嘴唇向上翘起,露出大白牙。她的耳朵向后伸去,颈部的鬃毛慢慢隆起。辘辘的声音越来越大。
海恩斯停住了,张着嘴,卷起在前牙缝间的舌头。
“哦,你要耍性子,是不是?”他说。
接着普莉希拉走到他的前面。
“小心,普莉希拉小姐。偶要是您,就不会离她太近的。她看您的时候会猛地冲上来咬您一口,偶还是了解狗的,真的!可在偶驯服她之前,还是要让您介位好姑娘离远点。所以请您走开,小姐。”
说完,海恩斯便转身离开了。普莉希拉站了很久,然后慢慢走向铁丝网,把手指伸过去,凑近莱西的脑袋。
“过来吧,丫头,”她轻轻地说,“到我这儿来。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过来!”
狺狺声渐渐退去,她趴下来,棕色的大眼睛与女孩的蓝眼睛相视了一秒钟,之后便不再理她,而是带着受伤的贵族威严,趴在圈中。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头也一动不动,静静地趴在那儿,坚定地注视着最后看见山姆•卡拉克劳夫和他儿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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