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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剑拔弩张

  以周嵩那种张扬的性格这样去上书,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然而,政治斗争中,决定取舍的关键因素还不在于此,在于利益。周嵩与王敦的亲哥哥王含是儿女亲家,周嵩的女儿嫁给了王含的大儿子王瑜。王敦无子,将哥哥王含的二儿子王应过继给自己做儿子。除此之外,在周嵩嫁女的过程中(史书没有明言是否是此次嫁女),周嵩的门客切断道路,公然刀砍过路的老百姓,并在建康左尉前来维持治安之时,又将维安官吏砍伤。时任御史中丞的刘隗严厉地弹劾了周顗,以其身为哥哥教导不力而免去了周顗的官职。可以说,周嵩与刘隗势不两立。而王含也曾经因为任用下属不当,被刘隗弹劾,史称“王氏深嫉之”。所以,在对付刘隗和刁协问题上,周家与王家是存在共同利益的。
  
  实事求是地说,在这场与王氏的争斗中,司马睿首先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对司马睿的行为,王导等人十分不满《晋书•王敦传》称,“导等甚不平之”。,但因为王导身处建康,也只能忍耐。而王敦手握六州之兵,情况就有所不同了。他直接上书司马睿表达自己的不满:“过去您曾经说过‘我与卿以及茂弘(王导字)应该成为管仲和鲍叔牙那样的挚友’。我出外任职已经将近十年了,您给我的诸多教诲也忘掉了不少,但是您说的这句话,我却铭记在心。我私下还寻思着,过去您给予的恩情不至予突然间就消失了。前一段,您重用王导,不仅任命他为扬州刺史,而且还录尚书事、假节都督六军,世俗之人一定会有毁谤。但是,当今所谓的王佐之才,能够超过王导的,我真是还没有见过。王导辅佐您多年,尽心尽力,并且王导性格缜密,尤其具有忍耐力,有文章才能,动静咨询,将会公私得所。过去那些有作为的霸王之主,何曾不与重臣有始有终!以王导之才,怎能没有过失?您只要对他要求不过分,用其所长,补其所短,他一定能将功补过。”王敦的奏表送来以后,王导为了避免与司马睿的关系闹僵,又把奏表退回给了王敦。王敦接到后,又一次派人送来,交到了司马睿的手中。
  
  虽说王氏与司马睿之间的矛盾已经弄得朝野皆知,但要兵向建康,毕竟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非同小可。到迫不得已,王敦也是不能走那一步,况且从技术层面上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因为,王敦驻守着武昌,虽然可以轻松顺流而下,直至建康,可是武昌北面的襄阳却还驻着“远近悦服,智勇过人”的周访。除了周访以外,岭南还有能征惯战的陶侃,豫州还有忠义善战的祖逖。一旦自己领兵东下,这些人保不准要抄自己的后路,因此王敦也有顾忌,非常苦闷。
  
  王敦比王导和司马睿整整大了十岁,面对如此复杂的朝局和北方沦陷的国土,再看看自己霜染的头发,王敦的内心应该是五味杂陈。据《世说新语》记载,每次喝酒后,王敦总爱吟诵曹操的《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边吟边用如意狠狠地敲打唾壶,把唾壶沿都打得坑坑洼洼的。
  
  不过,到了大兴三年(公元320年)的八月,事情又有了转机:61岁的周访因病去世了。
  
  周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周抚被司马睿留在建康做官,周访死后,袭爵,改任武昌太守。周抚到武昌以后,王敦把他引入自己的幕府,做了自己的从事中郎,自此周抚与邓岳一起成为了王敦的爪牙。周访的次子周光,11岁的时候去拜见王敦,王敦问你们郡有谁堪当领兵大将?周光说,没有见能超过我的人。如今,王敦任命其为宁远将军、浔阳太守。周访一死,王敦来自北方的威胁在瞬间被化解掉了。


  
  周访死后,作为上级的王敦,就临时任命自己的从事中郎郭舒北上襄阳,暂时监管襄阳的部队,这当然是王敦扩充自己实力的一个重要举措。司马睿自然不会坐视,不久他就正式任命湘州刺史甘卓为梁州刺史、安南将军、假节,都沔北诸军,镇守襄阳,同时征召郭舒为尚书右丞。司马睿此举一是为了抢夺地盘,二是意在瓦解王敦的阵营。王敦岂能不知?他拒绝执行司马睿的命令,强行留下了郭舒;而甘卓本非纯臣,再加上已经年老,梁州不再让王敦感到忌惮。
  
  甘卓升任了梁州刺史,就空下了一个湘州刺史的缺。
  
  在王敦看来,皇上既然让甘卓接任了梁州刺史,应该让我的人去做这个湘州刺史吧!因此,他上书司马睿,请求任命自己的亲信沈充担任湘州刺史。《晋书•王敦传》称王敦想让自己的从事中郎陈颁去做,此处据《晋书•谯王承传》。司马睿找到谯王司马承,把王敦的奏疏交给司马承看。他不无忧虑地说:“这些年来,给王敦的职位已经够多了,可是他还贪心不足。这可怎么办呢?”
  
  司马承说:“陛下您不早做准备,大难就将要到了。”
  
  司马睿说:“湘州位居上游,是交州、广州和荆州三地的结合部,历来为用武之国,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叔父您去做湘州刺史,怎么样?”

  
  司马睿的意思当然是为了牵制王敦。司马承表示从命,不过他说:“湘州经过杜弢之乱杜弢,字景文,蜀郡成都人。曾为醴陵令,流民共推为主,自称梁益二州牧、平难将军、湘州刺史,隐然与晋廷相抗。元帝派王敦、陶侃等讨降,杜弢部因败而互相猜忌,降晋者日增。后与陶侃相攻屡败,众军溃散,杜弢逃遁,死于途中。,已经非常荒残。你留给我三年时间,我就可以率众为国效力。如果三年以内发生什么变故,恐怕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于是,司马睿任命司马承为监湘州诸军事、南中郎将、湘州刺史。这无疑是在王敦的统治区里嵌入一枚楔子,令王敦十分不快。
  
  当司马承上任路过武昌的时候,他脱下戎装去拜见王敦。王敦在酒宴上对司马承说:“大王是位文士,恐怕不是将帅之才啊!”司马承回答:“大人还是不了解我啊,难道说铅刀就不能一用么?”宴会后,王敦对自己的左右说:“此人不知道害怕,故意说出大话,这正是怯弱的表现,能有什么作为?”于是,王敦听任司马承到湘州去上任。
  
  司马承上任以后,厉行节约,十分称职。王敦担心会对自己不利,假称将要北伐,征召湘州境内所有的船只。司马承明白王敦的用意,只送去了一半。

  
  安排谯王司马承做湘州刺史,是司马睿瓦解王敦的第一步。消息传来的时候,有人就嗅出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当时的湘州主薄邓骞叹息着说:“湘州的灾祸,大概就来源于此吧。”
  
  第二年即大兴四年(公元321年)五月,也就是石勒刚刚攻下厌次、俘获段匹磾、平定河北后的一个月,司马睿下诏,将中原平民流落到扬州各郡为奴的流民,全部免除奴客身份,征召为兵,并取将吏的奴客负责运输粮草。
  
  司马睿之所以这样做,实属无奈之举。这些北来流民依附于高门大族,数量极众。正如《晋书•食货志》记载的应詹奏疏所称:“下及工商流寓僮仆不亲农桑而游食者,以十万计。”这不仅使得中央的兵源严重短缺,而且,也造成了政府税收的锐减。《文献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制》也称:“元帝南渡,调兵不出三吴,大发毋过三万,每议出兵,多取奴兵。”相反,此时的王敦身为侍中、大将军、都督荆州江州扬州湘州交州广州六州诸军事,力量却十分强大,形成了“枝强干弱”的局面。司马睿有了自己的心腹,也实行了所谓的“刻碎之政”,但要预防王敦叛乱,还远远不够。于是,他就采纳了刘隗、刁协的意见,征发高门大族的奴客为兵。
  
  与之相配合,司马睿颁发了占客之令,大幅度削减一品、二品官员的奴仆田客数量,相应地增加三品以下官员奴仆田客的数量,具体规定:一、二品官可占佃客四十户,每低一品减少五户,而佃客按一定比例向主人交纳实物地租,不负担国家课役,佃客不自立户籍,他们的名数按规定要注入主人的户籍中。这一举措,当然直接侵害了高门大族的利益,不过也没有拉拢住低级官吏,因为东晋的户籍制度本不十分严格,官吏在规定的限额以外偷偷占有佃客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因此,这次大规模的清查活动,史称“众庶怨望之”。
  
  紧接着,司马睿于大兴四年七月,拜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兖豫司冀雍并六州诸军事、假节、司州刺史,加散骑常侍,以散骑常侍王遐为军司;将登基时候投书劝进的一千人招募为军官,调发扬州百姓家奴一万人组成部队镇守合肥;以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徐青幽平四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镇守淮阴,命令应詹作为刘隗的军司。
  
  司马睿将两人调为外任,当然是以讨贼为名,不过谁都知道是为了防备王敦。司马睿对二人寄予厚望,部队临出发的时候,司马睿亲自到军营里为二人践行,犒劳将士,饮酒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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