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元帝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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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元帝司马睿即位以后,有三件事情是他的心结。
一是祭祀问题。
祭祀作为封建社会极为重要的礼制,历来受到统治者的高度重视。根据《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西晋时期,皇家确立了七庙制度。这种制度具体为一庙异室,即在一座建筑中供奉着昭穆几世的皇帝神主;同时,它又确立了太祖独尊的地位,规定只有太祖的牌位才可以万世不毁。然而,在西晋时期,如何确定太祖,就有一些问题:因为西晋政权是经过司马懿父子三人共同努力才得到的,论开创之功,那自然应该确定司马懿为太祖。但是,作为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当然希望自己的爸爸能够成为太祖。于是司马炎在实行七庙制度之初,只是确定了七位庙主,他们分别是司马炎的六世祖司马均、五世祖司马量、高祖司马俊、曾祖司马防、祖宣皇帝司马懿、伯父景皇帝司马师、父亲文皇帝司马昭。这六世七位先帝为三昭三穆,而“太祖虚位”,没有明确谁是太祖。直至咸宁元年(公元275年)十二月,司马炎才“追尊宣帝庙曰高祖,景帝曰世宗,文帝曰太祖”,也就是说将自己的父亲司马昭定为太祖。
到了东晋时期,情况却又发生了变化,司马睿是琅邪王司马觐之子,是司马昭弟弟司马伷的孙子、司马懿的曾孙,他是伯祖司马昭的旁支参见“元帝登基”节。。那么,如果继续以司马昭为太祖,司马睿继承大统就显得有点尴尬。于是,司马睿在建太庙的时候,仍然是采取“太祖虚位”的权宜之计,为重新选择太祖埋下了伏笔。
除此之外,在司马睿即位以后,如何加封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怎么样摆平琅邪王的问题,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当时,有臣下进言说司马睿的父亲琅邪王司马觐宜尊称皇考。太常贺循表示了反对,说:“礼典之义,子不敢以己爵加其父号。”因为按照法统,司马睿是上继武帝司马炎,也就是说从皇室的疏属承继了大统,那么就不能再顾小宗了。司马睿只好听从贺循的意见,没有追封生父为皇,而是封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司马裒为琅邪王,奉恭王司马觐之祀。
关于祭祀的最后一个难题就是:同辈兄弟的神主在宗庙中该不该占据不同的庙数。在西晋武帝所立七庙中,只有三昭三穆,而司马师、司马昭兄弟,虽然都属于第三穆,但是却被计为两庙。到了司马睿时代,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司马睿与晋怀帝、晋愍帝为从兄弟。如果继续不按辈分确定庙数,谁也不敢说将来不会因上辈神主迁毁以后,七庙全为同一辈分或者两个辈分的神主占据的情况。这就严重违背了天子之庙“三昭三穆”的礼制,甚至会使天子之庙降为诸侯、士大夫之庙的规格。因此,司马睿对此组织了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听从了贺循的意见,即七庙数以昭穆为准,而每昭每穆则不一定只有一个皇帝神位。这样,就圆满地解决了问题。
除了祭祀问题,让司马睿纠结的第二个问题,就是立储。
司马睿为琅邪王的时候,王妃虞孟母没有生下儿子,而一个地位低下的宫人荀氏,却为司马睿生下了后来的明帝司马绍和司马裒。兄弟二人都由虞孟母抚养。除了这两个兄弟以外,司马睿的石婕妤生下了司马冲,王才人生下了司马晞,郑夫人生下了司马焕和以后的简文帝司马昱。后人从明帝司马绍的长相类似鲜卑人、其母荀氏来自燕代以及《晋书•刘聪载记》记载“鲜卑之众星布燕代”等方面,揣测司马绍有鲜卑血统。这当然是一个无解之谜。
司马睿在登基之初要立太子的时候,就曾经在司马绍与他的弟弟司马裒之间艰难抉择。当时的司马睿更加看好司马裒,只是在王导的反复劝说之下,才勉强立司马绍做了太子。不过,即便是在司马绍被立为太子以后,其太子之位也并不稳固。据《世说新语•方正》记载:司马睿登基以后,宠爱郑夫人,爱屋及乌,因而十分宠爱自己最小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简文帝司马昱。他打算废掉司马绍另立司马昱为太子。朝廷大臣都以为废长立少,不合礼仪。坚持这种观点的以周顗和王导为首,只有刁协同意皇帝的意见。司马睿想当机立断下诏施行,但又担心周顗和王导挑头反对。司马睿就想了一个办法,以商议军国大事为由,将王导、周顗、刁协等重臣召入宫中,趁着二位滞留宫中之机,让刁协出宫传达诏书。可是,当王导、周顗刚进宫门的时候,却有宦官传话说让二人先到东厢暂且休息。周顗还不明白,正准备走下台阶回身。王导却十分机灵,他一把推开传达命令的宦官,直接走到司马睿的御床前,对司马睿说:“不知道陛下您为什么要接见臣等?”司马睿内心有鬼,被问得哑口无言,慢慢从怀中取出写好的诏书,撕掉后狠狠地掷到一旁,自此司马睿才死了另立储君的心思。经过了这件事,周顗叹息着称赞王导:“我经常说自己比茂弘(王导的字)能力强。今天这件事以后,才知道自己不如茂弘啊!”
当然,最令司马睿纠结的,还是与王氏家族的权力斗争。
《晋书•元帝纪》称,司马睿开始的时候,颇以酒废事。在王导的严肃劝说下,司马睿竟然做出果断的举动,当即把酒泼到地上,真的就从此戒酒了。其实,王导也不是不喝酒的,而且他也根本就不办什么事,尤其到后期更是“遗落世事”,深为后人诟病。但是,王导却把司马睿管得非常之严,从另一件小事也可以体现这点。史书记载,王廙为母亲盖的房子超出了标准,作为皇帝的司马睿没有做出严厉的处罚,而是“流着眼泪去制止”。当然,王廙的母亲是司马睿的姨母,但是从中也可以看出,司马睿这个皇帝在王氏的巨大阴影下,是十分憋屈的。
不过,王氏家族再大,也不可能笼络住所有的朝臣。在东晋朝廷中,因为争权夺利、执政理念或者性格脾气不同等诸种原因,还有不少王氏家族的对立势力。
首先不得不提早已说过的刁协和刘隗。很多年以后,王导还念念不忘地说道:“刁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岩岩,卞望之之峰距。”刁协监督、制约州郡的做法,是“察察之政”。我们可以把“察察”理解为明辨是非,又可以把它理解为苛察。也许,王导本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在卖着关子吧。
这句话中提到的另外两个人戴渊、卞壶,也是王氏家族的异己。戴渊性格豪侠,名气很大。司马睿到江东以后,戴渊做司马睿的镇东右司马。司马睿登基以后,曾想让戴渊任尚书仆射、护军将军等职,但都被戴渊推辞了。卞壶在司马睿过江之初,就被任命为从事中郎,委以选举之事,深受司马睿的信任。
总之,东晋元帝朝臣中非王导系的有很多种。
一是与王导具有相当地位的中原高门大族,如周顗、温峤、庾亮等人。他们虽然忠于司马睿,但是基于与王氏家族近似的阶层、相似的趣味,往往能够与之虚与委蛇。
二是次等的中原大族,如刁协、刘隗等。他们基于权力争斗或者尊崇皇权,而时常抑制大族,招致以王氏家族为首的大族的不满。
三是江东大族,如顾荣、纪瞻、贺循等。他们在江东地区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只要不危及自身利益,不愿意参与到王氏与司马睿的争斗中。这些人往往称病不做官,大多“厚自奉养”,不愿意与司马睿走得太近。
四是中级士族,如蔡谟、卞壶、陈峮等人。他们往往与大族那种延续西晋无所事事的“名士风范”格格不入,为大族们看不起,被视为异类。《世说新语•简傲》记载,当时有一个西域龟兹国来的高僧,胡名叫尸黎密。他和王导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大模大样地仰面躺在王导身边,可是一听卞壶要来,就赶紧正襟危坐,说:“那可是位礼法之士。”
而这些礼法之士们,他们也同样瞧不起那种空谈误国的嘴皮功夫,而是主张继承正统的儒家思想。
拿蔡谟来说,文献中记载了多处他与王导之间互不买账的镜头:《世说新语•惑溺》记载,王导有一位宠爱的雷姓小妾,经常干预政事,收受贿赂。蔡谟知道以后,就嘲讽地称之为“雷尚书”。《世说新语•方正》又记载,一次王导在私家酒宴上安排女子歌舞作乐。蔡谟本来在座,一看就不高兴了,扭头就走,王导也不拦他。《晋书•王导传》还记载,王导的老婆曹氏喜欢妒忌。王导只好在别处盖了房子,私下把众妾都弄到那里。结果,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终于被曹氏知道了,她怒气冲冲地赶来兴师问罪。王导担心众妾被羞辱,赶忙与一群小妾坐车逃跑。这时候只嫌牛车走得慢,他想起手中须臾不离的名士标志——麈(音zhǔ)尾,情急之下以麈尾柄当鞭子拍打着牛前进。蔡谟听说以后,倒是也很幽默,对王导说:“朝廷要加封你九锡之礼。”王导不明就里,只是谦虚不止。蔡谟却接着说:“不过,你的九锡之礼好像没有别的,只听说赐予一辆短辕牛车和一个长柄的麈尾。”王导这才回过神来,不禁大怒,回头就对别人说:“我当年与王承王安期、阮瞻阮千里等名士在洛阳游玩相处的时候,哪里听说过天下有蔡充的儿子!”连人家父亲的名讳都说出来了,可见王导恼怒之深。
当然,非王氏系而依附王氏的也大有人在,如桓温的父亲桓彝。《世说新语•企羡》记载,当王导拜为司空的时候,桓彝梳着两角的发髻,穿着粗布衣服,在路边看,羡慕得不得了,禁不住跟着人家的车子走到官府门前。
如何在纷纭的朝局中,尽可能多的争取支持,一直以来就是让司马睿深感头痛的问题。开始的时候,他敏锐地觉察出应该利用江南人士去平衡朝野。他对于江南的“儒学之宗”的贺循恩宠有加,多次封赏贺循高官厚禄,但均被拒绝。贺循临死时,司马睿改授其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并命太子亲自到府上拜见。贺循在病榻之上,嘴说不出话,却仍然命人把硬披在身上的官服推开,不予接受。司马睿的这般深情表演,自然有表明自己对儒学正统的肯定态度,更多的当是做给江南的士人看的,最终效果也显现了出来。史书记载,“儒者以为荣”。
但是,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王氏家族的势力如此庞大,王敦的军力也是实实在在的,那么司马睿还将采取什么样的措施防患于未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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