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文革中,虽然因为“摘帽右派”,也受到攻击,但是没有像母亲那样吃这么多的苦,遭遇到那么多的凌辱。原因很简单,父亲所在的建筑设计院是一个“旧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全院只要年长一点的人,或者有一点位置的人,都遭到了冲击批判,全部都关进过“牛棚”。书记、院长、总工程师等等,个个都不能幸免。
造反派们要“夺走资产阶级当权派”的权,想斗的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资产阶级走资派”,他们看中的是一些有权位的人,有较高技术职称的人。
而父亲那一帮“摘帽右派”,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运动员”,早就被管教的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多少年来,父亲一向“夹着尾巴”做人,“多做、少说”一向是父亲的“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他从来也不敢得罪院里的任何一个人,只是拚命的干活。
因此,在造反派看来,父亲他们这些“右派分子”只是一些“死老虎”,打死老虎,再起劲,也逞不上“英雄”,他们没有兴趣。
再说,关在“牛棚”里的人,不仅有“摘帽右派”,而且连平时威风八面党委书记,自认为“根红苗正”,“一贯正确、长期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人”,也被关了进来,大家脚碰脚,谁也怨不得谁。无非是我父亲“先落难”,他们“后落难”而已。
院中有不少人,几天前还是斗争别人的“革命派、自来红”,突然发现历史上有过什么问题,或者亲友出了什么事,也被关进了牛棚,受到“隔离审查”。
以前许多恨不得置父亲这一类“摘帽右派”于死地的左派先生,自己也变成了“阶级敌人”、“牛鬼蛇神”。仿佛“风水轮流转”,许多自命“自来红”、“左派专家”的人,竟然也同情起“右派分子”来了。
再说,设计院毕竟是一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虽然有“革命干部、工人阶级”渗沙子、掺石子,但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老知识分子仍然不少,多数人虽然“斗争”别人时,在大会上“慷慨激昂、声色俱厉”地批判落难者,实话说了,也只是为保住自己不被别人揪斗而已。
当时的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无休无止,翻手为云,复手为雨,谁也不知道明天会轮到谁倒霉。因此,父亲并没有多少受到母亲哪种被人完全“孤立”起来,那种求助无援、“呼天不应”的感觉,那种无休无止的被人凌辱与殴打。
而且,父亲毕竟是男人,经过历次“运动”的洗礼,早就历练到了“夹着尾巴做人”的经验,遇人总是低人下气,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免得弄出是非来,再说以前慷慨激昂“斗争”过父亲的人,自己也有可能落到父亲这样“摘帽右派分子”的下场,对于“老右派”,也有几分手下留情的味道。
母亲所在的居民区就不同了,栖霞岭居委会被一帮人把持着,他们对于妈妈这一类知识分子的生活习惯本来就看不惯,加上右派分子---“阶级敌人”还住在这样一幢小洋楼里,实在太“嚣张”了,不置人于死地,难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而文革这样的政治运动,正是给这些人提供了发泄的渠道。